午睡的水手們一個推醒一個,一個告訴一個,沒多久,二十幾個留守的水手就都站在了水門上,看著海平麵出現的越來越多的大船——那都是這個時代的巨艦,最前麵的是戰船,後麵還有商船,以及貨艦!
消息也很快就傳到課裏那裏去——他是遼南方麵的兵力統帥,遼國東遷遼東之後,很長一段時間本來將遼南的軍事據點設在遼陽府與遼津之間的遼南縣,但隨著遼津的迅猛發展,越來越多的事務都離不開遼津了,各種物資也迅速往這邊湊集,所以最後幹脆把軍事據點南移到了這裏。
南派的兵力亦分胡、漢、雜,胡者契丹回紇奚族諸部,都是耶律朔古和蕭轄裏的部屬,雜者渤海高麗,這次也都隨軍出征,漢者分為兩部分,一部分是杜重威帶來的漢奸部隊,一部分是原來幽雲的人馬,前者去了奇襲幽州,後者則還留了相當一部分在遼南鎮壓各地,督運糧草,其中最大的重鎮就在遼津。
當初調和派統合南北,撒割統北,課裏統南,現在遼津尚有三千胡騎,七千漢兵,課裏是主帥,莫白雀是副將他能逃過這一輪的大清洗,靠的是韓延徽父子的籠罩。
“將軍,將軍!不好了!海麵上突然出現了許多大船!”
課裏微微吃了一驚,急忙趕到遼津水門上來觀望。
遼津是個三角型城池,兩麵臨水時—其中一麵靠遼河,一麵靠海,都有水門進出,靠海的叫海門,靠河的叫河門
當初對遼津的規劃,耶律屋質下了極大的力氣,采集了許多人的意見,打造成了這個既能扼守河海又易守難攻的所在。
不但有城池上的規劃,還有海麵巡邏上的規製,在遼軍西侵之前,遼津都會派出船隻巡遊近海,一方麵防止敵襲,一方麵分清敵我,商船則讓行,海盜與敵襲則戒備,但渡海奇襲之後,能出海的水手幾乎抽調一空,所以最外圍的近海巡邏便暫時廢棄了,這才導致唐軍逼到近前才被發現!
“是…是唐船!唐船!”
遼津的水手沒剩下多少了,卻還有一些去過天津的商人,唐軍的海軍戰艦常年在天津登州巡弋的,所以最高聳的幾艘巨艦商人們無不眼熟。
課裏大駭,哪怕他在契丹軍中不算頂級戰將,在本國水師大舉奇襲的空檔唐軍來襲,這時候該明白的也明白了,在驚恐之餘連忙呼喝:“快!快!防城!防城!”
遼津兩道水門的日常防禦,原本也是由水兵掌握的,渡海奇襲抽調了大量人手以至於不得不以陸兵接替,這些人接手不久,一切生疏,這是陡然遇襲便手忙腳亂。
那邊大唐的船隊卻已經逼到極近,巨艦側麵擺開,無數小船就像工蜂離開蜂巢,乘風破浪向遼津的海門撲來!
這是過去一年多,趙讚在張邁示意下訓練成的部隊,成員以他的舊部為主,三成是招安的海盜,七成是參軍的漁民,過去一年的i,練,張邁派出了麾下步兵隊伍的老兵對他們進行白刃集訓,,給他們配備若幹經過防濕處理的火器裝備,又讓趙讚組織他們鍛煉登陸作戰的能力,可以說這已經是一支這個時代罕見的水陸兩棲作戰部隊了。
一百多艘小船如蜂如蟻,迅速逼近。
大唐海軍一早就得到了遼津的地形圖和防禦布局圖,這片水麵哪裏有潮汐、哪裏有礁石、哪裏海浪猛、哪裏海浪緩,之前遼津的水兵都已經探查得一清二楚,這下子都便宜了大唐海軍了。
甚至於遼人的堤防如何設置、水門在哪裏、水門後城牆上有哪些防禦工事,趙讚也都了如指掌!因此一百多艘小船這一去攻的盡是遼津的死角。
契丹人自己雖然不會航海,但不得不說耶律屋質真乃人傑,在過去的幾年搜羅沿海漁民、海盜以及高麗逃人,硬是打造出了一支近海水師,大唐海軍在自己的海域小船自然可以成千集結,但渡海遠來,小船沒多帶,此消彼長之下,再配合水城的防禦工事,遼津要進行防禦反擊也就有了一戰之力,但如今的形勢,卻隻能是由一幫陸兵呆在水門上朝著海麵上波浪起伏的小船射箭、投石,缺乏水兵與破浪小船的作戰配合,這場防禦戰就打得無比被動。
短短半個時辰的時間,已有二十餘艘小船逼近登陸,靠近淺灘,豎立盾牌,同時又有一支艦隊從另外一個方向逼入遼河,威脅遼津的河門!
“弓箭手!弓箭手!快射死他們!”
已經登錄的唐軍水手正在逼近,
投石車取準程度太低,對在波浪起伏中的小船根本很難打中,弓箭又離得太遠,唐軍逼得太快,滾水滾油都來不及準備,等到唐軍登岸,盾牌一樹,更是令水門上的守軍更加慌亂。
“準備落石!用石頭砸!”
落石機與投石機不同,靠的是從唐國學來的滑輪製作的守城器械,提起石頭砸下,用以對付逼近的攻城隊伍。
忽然,滿天轟然聲響,無數火球與炮彈從天而降低!
那是唐軍裝在巨艦上的海上投石車與三十幾門銅火銃,在一字擺開的巨艦上同時發動時—這時唐軍的大船也逼得實在太近了,城頭的投石車砸小船無取準,砸大船難以奏效,而笨重又無移動的落石機卻是最好的靶子。
啪啪啪嘎啦嘎啦連續幾聲爆響,數台投石車被砸爛了,炮彈衝飛,火球亂舞,一時之間水門城牆上,原本就訓時練不足的遼軍守軍也是亂成一團。
課裏一時之間都手足無措了,如果是騎兵攻防他還有不少經驗,但登陸海戰就完全是第一次經曆,麵對混亂不知如何是好!
這時又有人來報:“河門那邊告急了!”
課裏掃了莫白雀一眼:“你還不去守河門!”
莫白雀無奈地道:“末將如今沒有兵權啊。”
原課裏南下以後,統合南派軍馬,對漢軍防備尤其嚴厲,莫白雀在這次政治風潮中雖然保住了性命,但權力卻被架空了副將隻是個擺設。就是遼津的水陸部隊,隻要是漢人都大受打壓,上下都安插了契丹人作為大小將領
也因契丹不擅水戰不知海情,所以眼下這場防禦戰才會打得這麽糟糕。
課裏厭惡地甩了一支令箭給他,莫白雀領了令箭,匆匆趕去,他遼南漢軍的老將領,手底下一大班的舊部,這時一得兵權,名正言順,很快就調集了三四千兵馬。
數千人擁上了河門,麾下兵馬行動比課裏的部屬快多了很快就各占位置,這時天唐海軍的登陸舟板已經逼近副將道:“莫將軍,我們沒有足夠的水手出水門禦敵,熱水熱油已經在燒是否先啟動投石和弓弩?”
莫白雀臉上陰晴不定,看看海門的方向,眼看唐軍勢大難敵,再想起這段時間課裏對他的折辱冷冷道:“燒什麽滾水、滾油!射什麽投石、弓箭!開門!”
眾人大驚:“什……什麽!”
莫白雀道:“開門!”
副將道:“將軍!”
莫白雀指著已經逼近的唐軍船隻說:“那些才是自己人!這段時日契丹狗怎麽對我們你們都忘了?王來,你的弟婦都被課裏糟蹋了你以為遮掩得了?還有你,你,你!難道忘了課裏怎麽鞭打你們的嗎?你們背上的傷還沒結吧?這就都忘了?”
那個叫王來的副將一張臉不停抽搐,被莫白雀指到的將領也個個神情激動,課裏到達遼津後有兩大任務,一個是收取兵權,第二是打壓漢人,所以有意地放縱手下欺壓漢族兵將。
而來到遼津的契丹大多是在遼陽府挨足了窮苦鬱悶的,幾年來對越來越富足的南派心中積攢了無數的埋怨,這時一旦掌權自是變本加厲,加倍地**遼南漢軍,故而隻短短幾個月時間,遼南的漢農和遼津的漢軍便已積了滿肚子的怒火,此刻莫白雀再一挑撥,好幾個人便大叫:“沒錯!沒錯!他媽的,咱們反了!給唐軍帶路!”
“對,對!開門,帶路!”
便有兩個將領帶了人去開門,監視漢軍的契丹將領趕緊出頭要來喝止,莫白雀拔出刀來,那個契丹將領要反抗,卻被莫白雀兩個心腹幫住肩膀,莫白雀手起刀落,一刀斬了他的脖子。
刀一見紅,周圍的部屬便知道再無退路,紛紛道:“走,開門帶路去!”
雖然本是漢人,但如果契丹處於強勢地位,要這些人臨陣造反還是有些障礙的,但現在唐軍明顯就占了優勢,開門帶路那才是順勢而行!
噶噶噶的,襲擊河門的唐軍本是偏師,用意本來隻是要分敵兵力罷了,不料還沒接戰,水門竟然開了。
“對方還有水軍?要出來應戰麽?”
這是唐軍水兵的第一反應,但他們也不怕,恨不得遼人出來呢。
不料卻就聽見城頭一大片幽州口音的唐言的叫:“兄弟們進來!我們給你們帶路!”
城頭的遼軍漢兵揮舞著兵器,但都像是在“招手”說:進來吧,進來吧!
“怎麽辦?會不會是陷阱?”
“是陷阱也衝進去!”
數十艘小船全身戒備,當先而入,迎接他們的並非埋伏,而是高呼:“來了,來了!”
為首的唐軍海軍都尉叫道:“你們真要帶路?,—
莫白雀迎了上去說:“我等久受契丹欺壓,今日王師來救我們於水深火熱之中,我等願意陣前倒戈,還請勿要見疑!”
那海軍都尉道:“若是這樣,爾等讓出水門據點,等我軍後續登陸部隊上岸!”
莫白雀欣然道:“好!”又說:“不如在下率兵去堵塞北門,留下數十個向導給王師,如何?”
那海軍都尉道:“那也好。”
莫白雀就讓出了所有的據點,留下了幾十個手下做向導,自己帶了人馬去封鎖北門一北門,也就是遼津唯一的陸上城門。
這次契丹的渡海奇襲,帶走的隻是能夠遠航的船隻和懂得操船的大量水手,適合河流與近海使用的小船帶不走,都堆在水門之內的碼頭上唐軍既奪了河門,這些小船自然而然便成了囊中之物,水兵們除了占領各個據點之外其他人手都搶駕小船,將大船上的步兵一撥撥地運入城來。
一等唐軍的陸戰部隊一登岸,城內的戰局更是再無懸念了。
課裏正在海門上焦頭爛額,忽然有個契丹匆匆來報:“不好了,莫白雀投敵,唐軍占領了河門了!”
課裏一個愕然,莫白雀背叛了?漢兵投敵了?這事既在情理之中,又在意料之外,他目瞪口呆中,便聽城內不知道什麽時候響起了幾個口號來:“報家仇雪國痛!掉轉兵器殺契丹,驅逐胡虜複遼東!報家仇雪國痛!掉轉兵器殺契丹,驅逐胡虜複遼東!報家仇,雪國痛!掉轉兵器殺契丹驅逐胡虜複遼東!”
聲音本隻是從河門一角響起,隨著越來越多的人響應,不斷蔓延開來,最後竟是滿城皆應!城內無論軍民甚至不管漢人、渤海還是高麗,全部高聲大呼!此刻遼津城內的契丹人不過二千多人高呼殺契丹驅胡虜的卻達到十倍!
包括課裏在內,所有契丹士兵都是麵如土色!海門城頭的漢人士兵都已經停了下來,不在向城下投石放箭,城牆之上,胡漢雙方的兵將互相猜忌—這時候海門上的漢兵就算心中不想反,契丹的兵將也難以信任他們了!
忽然城頭一個漢兵高舉大刀叫道:“殺契丹!殺契丹!”
課裏大驚,叫道:“殺了他!”幾個契丹弓箭手便要放箭,那漢兵周圍十幾個漢兵既為形勢所迫,又受氣氛影響,也跟著大叫:“殺契丹!殺契丹!”
轉眼之間,城牆之上所有漢兵全體變節,更有人大叫:“開門,開門!開海門!讓外麵的兄弟進來!”
而城頭之上,漢兵或負隅而守,或集結衝殺,或為自保,或為報仇,遼軍區分胡漢,自己殺成一團!同時水門大開,原本就在海浪中衝鋒的戰船**!
當第一艘戰艦突進海門時,城牆上所有漢人無論軍人還是水手盡皆狂聲歡呼!
不管怎麽樣,這是自家人的戰船啊!這是自家人的部隊啊!這是自家人的海軍啊!
在漢人的歡呼聲中,契丹士氣則徹底潰爛,課裏再無鬥誌,帶了親衛轉身就逃。
“課裏要逃!”
“抓住他!抓住他!”
“抓住這個頭賊!”
課裏聽著後麵越來越響的聲音,心中越來越亂,正是惶惶如喪家之犬,忙忙似漏網之魚!騎馬闖到北門,就要逃出去時,忽然聽到頭頂一個猙獰的聲音道:“課裏,我弟妹的滋味很好吧?”
課裏一抬頭,見城牆上王來推著一桶剛剛燒開的滾油傾瀉下來,叫道:“去死吧!”
這一日,遼津易手。這是東北疆域在淪陷百年之後,再一次回到漢家手中的。
課裏所見到的攻城船隊隻是整個唐軍船隊的作戰部隊,在遼津攻克之後,後續船隊接天蔽日!如雲而來!
大船就著遼津已有的海港設施靠岸,放出小船與舟板,高行周部、楊信部、折從適部和工事兵陸續登岸!
高揚折趙城內碰頭,莫白雀與王來前來拜見,楊信道:“你就是莫白雀麽?這次做得很好,時機上很對路。將來平定東北,你必列第一等勳,這是元帥許下的。”
莫白雀大喜,麵向西方磕頭謝恩。
楊信揮了揮手,莫白雀和王來便識趣地站在諸將下手。
趙讚道:“遼津已得,我的任務便完成了一半,接下來應該如何行動,請高帥示下。”
高行周道:“僭越了。遼津既得,接下來便要繼續兵逼遼陽府。遼河的水情,還有沿岸的工事設施韓德樞也都詳細稟報過了,隻要船隊開上,一路必定勢如破竹。但還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是遼南漢民的歸心。我以為現在的形勢,最好起用第二套預備方案,兵分兩路,水陸並進。水陸仍然由趙總管領銜,至於陸路,莫白雀,你願意再立一場大勞嗎?”
如今遼國大軍西侵在外,遼陽府空虛,遼南盡是漢家天下,背後又有天策大唐的無敵大軍為後援,這場仗有勝無敗,為何不爭取?莫白雀一聽欣然道:“末將願為前驅!萬死不辭!”
唐軍攻取遼津的第二日便又行動,兵分兩路趙讚將一些不適合內河行走的海船留下,其餘戰船逆行北上,借著南風,上行遼河,兵逼遼陽府;莫白雀則領了張邁的敕書,率領七千漢軍北上。
兩路兵馬所到之處,便宣布今年遼南農戶農稅全免,又號召遼東漢民起來報仇雪恨,規複漢家遼東疆土。
遼東數十萬漢民大多聚居於遼河兩岸,他們本是燕人,被契丹強行遷徙到此,幾乎戶戶都有家破人亡之痛,而最近幾個月契丹又一改之前幾年的寬容大肆欺壓,新仇舊恨湊在一塊,整個遼東就好像一堆幹燥的柴薪,隻要星星之火都可以燎原,更何況唐軍帶來的哪裏是星火?分明是一包**!
因此消息傳出,千裏震動!唐軍水陸兩路所到之處百姓真是出自真心地壺漿簞食,更有無數民勇自帶幹糧隨軍前進,莫白雀的人馬越聚越多,尚未抵達遼陽府,已有四五萬人追隨,趙讚便改了主意,由原本要依靠船堅炮利的強攻計劃,改為全麵圍城。
與此同時,登陸後休息了兩日已經完全回過氣來的唐軍步騎也開始行動了。
明天上午下車都有課,可能不更。後天繼續。
恩,狀態好的話,也說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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