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節 艱難的活著
程夫人的話徹底的摧毀了辛月的自信,如果不是因為還有一大家子人需要照顧,她早就想跟著商隊去北庭,雖然說出去很丟人,會有人說自己離不了男人。
這有什麽,我就是離不了我的男人,辛月認為這個理由可以站在朱雀大街上宣布。和自己的男人在荒原上作戰也比留在家裏好一百倍。
就算是幫不了他,在他需要拿石頭扔敵人的時候,自己幫著撿石頭也是一種好選擇,將門家的婦人就是這個命。
每當這個念頭升起的時候,她就對那日暮的怨念越深,她能沒心沒肺的跟著夫君在西域荒原上轉悠,自己隻能在這裏擔心,這非常的不公平。
回到了家裏,她就攤開信紙,給夫君的朋友們寫信,熙童,寒轍,賀天殤,都去了求援信,沒說別的,隻求他們能把自己的丈夫平安帶回來。
寫著寫著,淚水浸染了書信,看到一陀陀的墨跡,她把書信丟在廢紙簍裏,重新寫了一遍,她知道這些人的神通都非常的廣大。
單鷹已經走了,他看出了辛月的不安,騎著一匹馬背著自己的長刀就走了,驕傲如他甚至不願意和程處默的駝隊一起走。
辛月的性子越來越剛硬,家裏也沒有了往日的嘻嘻哈哈的場景,她每天晚上都要在前院等著家臣鎖好家院才會去睡覺,幾個孩子也叫苦連天,輕鬆慣了,猛然間被辛月約束的死死地,有一種喘不上氣來的感覺,尤其以雲歡和雲暮最甚。
雲壽很忙,他已經開始打理家裏的一些小事,比如說去太常寺參加慶典。皇帝在開春的時候再一次準備了大規模地祭天儀式,這就是所謂的郊祀。
雲家的主人出征在外,隻好由長子代替,雲壽挑著自己的獻禮咬著牙跟在老程的後麵,今年的路程很近,隻有三十裏。算是這些年裏最近的一次,奶奶的歲數已經超過了七十歲,作為婦人她不必參加,辛月穿著一身誥命的服飾緊緊地跟在兒子的身後,手裏拖著雲歡和雲暮。
雲歡,雲暮對走路並沒有多少抵觸,但是在母親的**威之下,不得不把手放在母親的手裏,剛開始還是辛月拖著孩子走。後來就變成了兩個孩子拖著辛月走。
雲燁早就評價過這種所謂的郊祀,認為這是皇帝陛下在折騰自己這些腦滿腸肥的勳貴,好好地馬車不坐,為何要走路?每五年走一次,就是為了剔除掉那些過於癡肥的勳貴?
雲家的隊伍算是看起來不錯的,那些老人家就非常的淒慘了,秦瓊走了一截子路就感覺自己的心慌的厲害,幸好有程咬金和牛進達攙著他才能勉強跟上。
“叔寶。你這是何苦呢?這樣的祭祀你是可以選擇不來的,告一聲病。陛下絕對會準許的,這兩年你的身子差了好多。”
“你我都知道陛下這是在做什麽,甚至滿天下都知道陛下在做什麽,他要祭祀泰山的意願現在無人能阻攔,這一次郊祀,就是想看看有誰會反對他去山東祭天。這是第二次了,陛下想再一次讓上蒼知道他的功績,他是在試探隋煬帝天下人到底能容忍他到什麽時候。
老秦家現在是軟蛋,不能讓陛下誤會,咬咬牙就過去了。三十裏路而已。“
魏征沒來,他有病在身,據太醫說病的非常厲害,李二答應在這一次祭天的時候幫著魏征向老天說好話,這話說得就非常狠了,祭天的表彰上麵除了皇帝的尊號之外,剩下的隻能是死人的名字,如果魏征這一次僥幸不死,後果堪虞。
魏征出事了,當年的一番良臣,忠臣論讓他在李二的麵前受盡了榮寵,良臣和忠臣是有區別的,良臣不但自己享有盛名,而且也能使得君主流芳百世。而忠臣就不一樣了,他們常常犯顏進諫,哪怕是惹來殺身之禍也在所不惜。徒留忠實勇敢的虛名,還要害得君主背上殺害忠良的壞名聲。最後國破家亡,其行為也於事無補。
魏征想做良臣,結果事與願違,魏征多次向皇帝進諫,這和他的初衷是相違背的,其中總會反複提到:隋朝滅亡的根本原因就是頻繁地征兵作戰,徭役不息。再三要皇帝把隋朝的滅亡當做教訓。其實,這裏麵很值得玩味。
隋朝滅亡的導火索到底是什麽?還不是因為攻伐高麗,過度耗用山東民力。而實際上,北擊突厥、東擊高麗,早就成了皇帝的既定國策。在這一點上,他和隋煬帝實際上是一脈相承的。隻不過做事的方式方法不同而已。
高麗,絕不是一個遠在邊陲的彈丸小國,而是一個國勢蒸蒸日上,百姓勇悍難馴的虎狼之國。不挫傷其元氣,後世數代必將成為中土的心腹大患!正因如此,隋煬帝才發出了“勿遺子孫憂”的感慨。
隻是攻擊高麗就會動用山東的人力財力,就會傷害山東士族,這就是魏征的私心,如果不是雲燁在中間和稀泥,李二早就和魏征翻臉了。
這一回不一樣,褚遂良給了魏征致命的一擊,那就是關於《起居注》,這東西上記載了皇帝的一言一行,但是皇帝卻沒有權利索要《起居注》翻看,這是典誥所不允許的。
魏征竟然將自己平時對皇帝的勸諫之言全數拿給了史官過目,並叮囑他們將其記錄在《起居注》中。沒有人知道魏征為何會這樣做,或許隻是覺得自己快要死了,就想在史書上留下重重的一筆。如果雲燁在長安,就會笑著說人在臨死之前總會犯糊塗,並且找出若幹個事實出來,最後說不定會成為魏征的一個大笑話,也就沒人去關注《起居注》三個字了。
雲燁不在,沒人敢在皇帝麵前胡說八道,再加上褚遂良徹底的和魏征翻臉了,這一擊又準又狠,纏綿病榻的魏征根本就無力反駁。
《起居注》是個什麽東西?《起居注》就是史官手中所記載的君王平日裏的一言一行,絲毫不得隱瞞避諱。哪怕是醜事惡行,也得秉筆直書。而且即便是貴為九五之尊的皇帝,也沒有權力索取《起居注》過目,這是帝王身上的最後一道束縛。
魏征能在上麵添加文字,不管他說的是不是事實,有一個罪名是逃不掉的,那就是欺君!
山東的士族已經被馬周搞得妻離子散家破人亡,早就沒有了當年顯赫的聲威了,隻餘下幾個偏房子孫在沫猴而冠的頂著大家族的牌子嫁閨女騙人。魏征這時候往《起居注》裏添加文字的行為就被李二認為是那些山東士族們發出來的最後的哀鳴。
李二去找顏家索要《起居注》看看,卻被人家一句”陛下欲自作傳記焉?“就給羞辱的滿臉通紅的回了皇宮,聽說這一次長孫沒有勸諫,夫妻二人站在萬民宮一起破口大罵魏征的可能性更高一些,長孫是一個沒立場的人,李二的立場就是她的立場。
天子一怒,這一次沒有伏屍百萬,隻是讓勳貴們跑了三十裏地,魏征的骨頭果然很硬,如果他拖著病體跑一趟,哪怕是被自己的兒子魏叔玉背著走一遭,李二的怒火也會平息,畢竟魏征大多數時候都很懂得說話,很懂得如何在其他人麵前明貶實褒以抬高皇帝的聲望。同樣也因為魏征的出發點不僅僅是為了維護山東集團的利益,更多的還是為了維護天下蒼生百姓的利益。
衝著這一點皇帝也不會把事情做得太過份,現在魏征沒來,典禮之後辛月趴在兒子的肩頭看牌子上的勳貴封號的時候奇怪地發現,上麵沒了鄭國公這個稱號。到是雲家的藍田侯爵位下麵多了兩道旗鼓儀仗。
見可欲則思知足,將興繕則思知止,處高危則思謙降,臨滿盈則思挹損,遇逸樂則思撙節,在宴安則思後患,防擁蔽則思延納,疾讒邪則思正己,行爵賞則思因喜而僭,施刑罰則思因怒而濫。
這就是魏征著名的“十思”諫章,貞觀十二年的時候被皇帝大肆的褒獎,現在,卻成了魏征沽名釣譽的鐵證,褚遂良找到了魏征一生所犯下的十種錯誤,一一的和這十種行為相對應,這已經不是在彈劾魏征了,這是要生生的從根底上毀掉魏征。
這一次連房玄齡都沒有替魏征求情,自從王珪死了以後,朝廷上很少有人會激烈的和皇帝碰撞。不過,他和杜如晦一起上了告老的折子,隻求能有一個善始善終的結局。
褚遂良的彈劾太殘酷了,世上沒有一個人能一點錯誤都不犯,把所有的生活細節放大之後,不論是誰都經不住考究。
魏征堅強的活著,自從聽說褚遂良彈劾他之後,就在努力的喝藥,努力的吃飯,努力的配合大夫的治療,不但一口酒不喝,一口肉不吃,原來最喜歡吃梨子的習慣也被他生生的改掉了。他想活著看看自己到底會不會被砍頭,現在隻是沒了爵位,不知道他會不會感到失望。
辛月擦擦兒子臉上的汗珠,看看臉色鐵青的李靖,長歎一聲,這個世道誰活著都不容易,想起遠在天邊的丈夫,心中越發的思念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