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死水微瀾 第三十八節 寒冷不相同
長安在下雪,南詔依舊綠草如茵,竇燕山從竹樓上下來,伸了一個長長的懶腰,做了幾個深呼吸,然後從腰間取出一卷書來,繞著美麗的竹樓開始漫步,長發披散在肩背上,沒有挽起來,他覺得這樣隨意地披在身上,很舒服。
早起讀書一直是他的習慣,隻是這裏的書太少,比如現在他手裏拿的就是一本曆書。
乙卯月葵巳日,宜動土,宜破土,宜安葬,這是一個好日子,總得找點什麽事情做,要不然不用李二派人來幹掉自己,自己就會逐漸腐朽爛掉。
他的竹樓下麵沒有養豬,地下幹幹淨淨,隻有一層毛茸茸的細草,草長得不好,原因就是這裏撒了太多的硫磺粉,蛇蟲螞蟻都不能在這片土地上生存,所以竇燕山的小樓很幹淨。
老管家依然忠心耿耿的處理著部落裏大大小小的事物,每天派人去林子裏找食物,這是每日必須的勞作。
糧食永遠都不夠吃,尤其是這幾天,當竇燕山看到老管家都吃力的啃著不知道什麽動物的骨頭的時候,就知道該出去找糧食了。
本來想依靠部落裏的人出去搶劫一些小部落,弄回一些糧食來,誰知道三百大軍扛著竹竿穿著藤甲浩浩****的殺進叢林的以後,回來的隻有不到一百人,其他的都喂了螞蟻,沒有人會在這個叢林野獸都餓瘋了的時候出動軍隊去四處討伐。這時候出動無疑是在和整個叢林作對。
竇燕山把自己的糧食主動減少了一半,剩下的就靠一些竹筍和山藥來填補。
豬圈裏還有豬,但是沒有人同意竇燕山要殺豬的意見,就連老管家也不同意,豬是整個部落最後的救命糧,現在明顯還不到最困難的時候。
竇燕山的肚子在響,他第一次發現,原來饑餓是如此的恐怖,全身的每一根骨頭都在呻吟,心肝脾肺腎,全部在呐喊,看到什東西都像是食物。
他已經不記得自己上一頓正經飯是什時候吃的,昨晚在夢裏倒是一個人吃了一整隻烤肥羊,作為世家大少爺的竇燕山,現在急迫的想要一張夾了羊肉的胡餅,哪怕是下人們常吃的鍋盔也好。
再一次趴在豬圈上看著裏麵哼哼唧唧的肥豬流口水,一,二,三,四,五。六。七。八……總共有二十二頭大大小小的肥豬,他已經墮落到了每天都要數一遍的地步。
豬圈裏有二十三個黑黑的東西在爬,他很希望那最後一隻黑黑的和其他豬一起搶食物的東西也是豬。
當她抬起頭來死死的盯著竇燕山看的時候,你會發現,那的確不是豬,是一個人,一個女人。
“探戈,你看我多好,現在部落裏,隻有你每天有吃的,雖然差了點,總比沒得好,我快要餓死了,你們怎麽這麽窮啊,我們隻有三十個人,就把你們儲備的糧食吃光了,太懶了,你就不能趁著糧食多的時候,多存一點麽?”
探戈女王站了起來,從嘴角扯下半截青草,高大的身子依然魁梧,胸前的巨大**卻有些幹癟,唯有腰間綁著一塊破布,她咆哮著撲向竇燕山,卻被一根鐵鏈扯住,鏈子繃得筆直,讓她無論多麽努力,也不能靠近竇燕山一步。
“探戈,我知道你們每一個部落都有藏起來的寶貝,有的據說已經有一千年了,是你們祖先用淘來的金沙煉製的,隻要你告訴我那些金器的下落,我就放了你,你還是做你的女王,我帶著我的人遠遠地離開,再也不回來怎麽樣?”
探戈見沒有辦法靠近竇燕山,就坐了下來,從石頭鑿成的食槽裏抓一把豬草,塞進嘴裏繼續嚼,再也不看竇燕山一下。
兩個人的這種遊戲已經進行了整整大半年,探戈哪怕在遭受了最可怕的酷刑之後,也沒有吐露一個字,現在進入了長期的對峙期。
竇燕山歎口氣,自己不是沒錢,可是錢都在中原,自己還回不去,派出去的四個人一出叢林就杳無音訊。
他們不會逃跑的,這些人是竇家培育的死士,為了家族上刀山下油鍋都不會眨一下眼,不見了蹤影,就說明他們要麽死了,要麽被那些百騎司的家夥們抓住了。
這是要我活活困死在叢林裏啊,竇燕山還沒來及感慨幾下,一陣濃霧就從山穀裏飄了出來,他痛苦地哀嚎一聲:“又來了,”
到了冬天,濃霧就不會斷絕,還很準時,隻要不見太陽,就會有大霧降臨。
沾衣不濕杏花雨,很美的意境,這些水霧和杏花雨有同樣的功效,沾在身上雖然不會把衣服弄濕,但是那股沁人心脾的寒意卻會往骨頭裏鑽。
三兩步鑽進竹樓,這種隻在縫隙裏填塞了泥巴的簡陋小屋,抵擋不住那些無孔不入的晨霧,火塘裏的火苗似乎都暗了下了去。
竇燕山裹緊了裘衣,在火塘邊瑟瑟發抖,心底的怨恨也從骨子深處冒了出來。
李二,我要殺了你,雲燁,我要讓你和豬生活一輩子。
憨憨用嘴拱開門,長長的鼻子忽閃忽閃的動來動去,它的目標是屋子裏的那一盆苜蓿草,那是雲燁看到那日暮在刷牙的時候總是牙齦出血,就特意從書院弄回來一些苜蓿草,準備炒了給那日暮下飯,這東西對於止血有極好的療效,孫道長已經在試驗它的效果了。
屋子裏好像沒有人,憨憨擠進了門,肥碩的身子居然很靈活,剛來到大花盆的旁邊,一隻鞋子就飛了過來,砸在它的耳朵上,機靈的憨憨扭頭就跑,屋子裏有人。
乙卯月甲午日,宜祭祀,宜入門宜祈福,雲燁手裏也握著一卷書,和竇燕山別無二致,都是萬年曆。
“按照周期計算,李安瀾該生了,說不定就是今日。”
自言自語地說了一句,就把萬年曆放在桌子上,雙手合十,為李安瀾和孩子的平安祈福。
不知道萬裏之外的李安瀾母子是否平安,雲燁的心就像被油煎一樣坐臥不安,眼皮跳的跳得厲害。
長吸一口氣屏住呼吸,快要憋死了,也安靜不下來,上一封信還說自己一切安好,胎兒平安。
雲家仆役也來信報告說一切安好,就是公主過於勞累了些,那些土人一點都不聽話,總是找麻煩,洪將軍已經殺了三波了,還有作亂的。
很明顯,他們沒有用懷柔的那一套,想用絕對的武力快速的把僚人鎮壓下去,好開始自己發財大計。
那些急於發財的老兵,下手一定不會輕,整個僚地現在恐怕已經人頭滾滾了。
一支沒有軍紀約束的隊伍,就是一群強盜,唯一的區別就是他們更有效率,更有組織,也更加的凶悍。
僚人死不死的,雲燁管不著,也沒法子管,鞭長莫及,就算是皇帝的旨意,在上萬裏之外也不會有多大的約束力。
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這不是一句空話,一封信跑到地頭,事情早就過去了幾個月了,尤其是嶺南這個鬼地方,窮山惡水不說,擁兵自立的家夥層出不窮,百十個人就敢說自己是應天大王,他們為了糧食什麽事都幹得出來。
但願前期的殺戮李安瀾遵照自己的安排不要去參與,在大軍殺戮過後再進行安撫,軍隊做的過份了,要有限度的阻攔,好不好的先把人心收攏住。
腦子裏胡天胡帝的跑馬,一會是孩子的啼哭,一會是滿地的死屍,兩種畫麵不停地交織在一起,難舍難分。
辛月推開門走了進來,手裏捧著一盤子棗糕,這是她唯一會做的一種點心,雲燁都吃的快要吐了,說是棗糕,全是棗,見不著幾粒米,甜的發苦。
她自己樂此不疲,最是喜歡吃甜食,一個人吃一盤子都不膩。
獻寶似地把盤子放在雲燁鼻子下麵讓他聞聞是不是很香。
事實上棗子蒸熟以後有一股子說不上來的惡心味道,雲燁從不吃煮的,或者蒸的棗子,隻是礙於辛月的一片好心,才每回咬著牙吃一點,就說自己不喜歡吃甜的。
還有兩個月多月就要生了,雲燁總是催她不停的活動,多運動一下,對她和孩子都好,將來生的時候也容易生產。
眼前的大肚婆在不停的晃悠,萬裏之外還有一個在和老天掙命,這個時代,生孩子和進鬼門關差不多。
“夫君今日的臉色很難看啊,是不是昨晚沒睡好,也是,那日暮睡覺就不老實,明明晚上是豎著睡的,到了早上往往就會變成橫的,昨晚就把腿搭在妾身的胸口上,害我做了一夜的噩夢。”
知道雲燁的習慣,辛月撕了一小塊糟糕塞進雲燁的嘴裏,按著他的下巴上下活動兩下就當是嚼了,自己撕了一大塊,心安理得的享受自己的勞動成果。
那日暮凍柿子吃多了,鬧肚子,哼唧半天了,也不知現在好些了沒有。
給辛月腿上搭一條毯子,外麵已經冷的伸不出手,屋簷下麵掛了一長串的冰溜子,老錢正在拿竹竿一一的搗下來,這東西萬一掉到頭上很危險。
外麵的天空響晴響晴的,太陽照得努力,雲燁卻感覺不到一點暖意,小風吹在臉上像刀子在割,但願那日暮今天會好起來。
雲燁搓搓手,不由自主的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