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煙離開元黎山後,就恢複了此身麵貌,不再借用挽柳的身份。

至於塵鈺問起,也隻說自己叫晴煙,其他一概不答。

他前頭帶路,穿雲十萬裏,往一座燼山去。

“也是古怪,萱薇師侄乃仙門後輩,不知得罪哪位大能結下仇怨,竟下如此狠手。”塵鈺試探搭話。

“能當著仙尊的麵將其殺滅,僅憑一人之力,是否能夠呢?”

“若非一人之力……”塵鈺回想起自己曾在天書禦庫翻閱到過些許記載,若眾人齊心咒殺一人,可跨越境界,就算對方比自己高出許多,也能咒殺。

難不成……尊神先帝是被群仙咒殺?

清塵是天界仙尊,又是四大仙尊之首,神仙們是個什麽樣子再清楚不過。

他們既要仙者的神通自在,也要凡塵的紅塵情愛,而陷於紅塵,便不再履行職責,諸多秩序亂去,倒像是造禍一方。

閑聊間,兩人已來到燼山。

這原本是一座火山,說是那位魔尊與清塵鬥法時催動火山噴發,殃及一眾無辜。清塵急中生智,不再鬥法,說比誰救的人多才是本事,誰能滅去山火才是厲害。

那魔尊想也不想就應下,在兩人合力圍救下,愣是無一人傷亡,而火山也因此長眠成了燼山。兩人由此相識,惺惺相惜,便成了朋友。

晴煙與塵鈺來到洞府門前,石門緊閉,隻留一塊石板說明情況。

“遠遊,三月後歸。”

不知那位魔尊什麽時候走的,也不知道還得等多久,便幹脆在附近村莊小住。

村莊在一座丘陵上,與燼山中間相隔一條江,山路連接一個城郭,看著竟是有些規模。

既是到人間不是仙山門派,兩人便在晴煙的建議下變成了乞丐模樣。

“仙友,你……這算乞丐?”晴煙從田地裏取了一塊土還沒施法,卻見塵鈺已經換了模樣。

隻見他雪白的衣物此時變成一件滿是補丁的新衣,束發清正,隻是額前拖出兩縷殘發到耳邊,麵容白淨仍舊豐神俊朗,這一身衣物並未讓他顯得狼狽破敗,不似乞丐,隻似想體驗疾苦卻不知疾苦的貴家公子。

塵鈺低頭看一眼自己,疑惑到:“有何不妥嗎?”

“乞討者,居無定所、風餐露宿、日曬雨淋,受人白眼、唾罵、欺辱,豈會頭臉幹幹淨淨?”晴煙將泥塊隨手一拋,化作一團髒霧撲麵而來,身上衣物變得殘破邋遢,盡是泥灰。

頭發蓬開,發絲上也沾了諸多髒汙,她笑了笑,一口黃牙參差不齊,說:“朋友,今天收獲如何?”

一邊說著還一手探進衣裏搓撓,露出隻比汙臉稍幹淨些的鎖骨,卻是絲毫不在意。

塵鈺移開視線,皺眉道:“仙友自重,便是乞丐也該……”他話未說完,自己已經明白其中謬誤。

乞丐何來的禮義廉恥。

於是他試著模仿乞丐撓癢的動作,卻因立得端正而顯得格外詭異,動作僵硬古怪,麵目糾結。

晴煙輕笑一聲,說:“不癢就不必撓,也不是每個乞丐都會長跳蚤的。”

“人身上會長跳蚤?”塵鈺難以置信。

晴煙歎息,如今仙界大多是天生仙人,仙人後代又為仙人,故而仙丁興旺。

而這些個天生的仙人不曾知曉人間疾苦,隻是空享一個“仙”的美名。

“不說這些了,還是趁趕集人多,去討點吃食吧。”晴煙一邊說著便邁開步子往城郭走去,人間如何,疾苦為何,說一萬遍不如自己體驗。

進城沒多久,果然就遇到了找茬的。

卻也是幾名乞丐。

“喂,哪來的?敢到我們的地盤行乞?”

話還沒接一個字,就被一頓毒打。

塵鈺覺得這些凡人作惡,手中掐訣想要教訓一番。略帶溫度的手將他握住,阻止他的行為,任由這幾個乞丐拳打腳踢。

“呸!”領頭的乞丐罵罵咧咧,威脅道,“給你們三天時間滾遠點,下次再看到你們,見一次打一次!”

等到乞丐們走遠,塵鈺眉頭緊擰,問:“仙友這是為何?白挨一頓打。”

晴煙隨意往牆上斜靠著,慵懶地曬著太陽,反問:“什麽仙友?你是乞丐還是神仙?”從她一舉一動間已然看不到那端正的女仙,真如一個邋遢自暴自棄的乞丐。

他沉默一會,無奈搖頭道:“是乞丐。”

遠處茶樓裏的說書聲徐徐入耳,且排解這一時的頹廢時光,那說書人聲情並茂地講述一段“人間佳話”,可謂是**氣回腸、纏綿悱惻。

正是九原山不語真人與魔族妖女私奔一事。

“這位魔女,諸位卻是知曉的。”說到節骨眼上,重重拍案。

“啪——”

折扇合攏,說書先生遠指燼山:“正是咱們的鄰居!”

聽了這故事才知曉,原來塵鈺提及的魔尊是位女子,而那石板上的三月之期,不知是否還算數。

茶樓裏傳出來陣陣叫好聲,諸多豔羨讚美。

好在先前長夜已經提及過仙魔兩家的現狀,讓她此時聽了不至於憤怒,而是一種麻木的無語。

說書先生又一拍桌案,說:“可惜啊可惜,九原山竟有幾名冷血的修仙之人,硬要阻攔此等美事,將他們二人拆開。不語真人無奈之下聯手燼山魔尊,打傷了多名弟子逃跑,鬧得門派不得安生,這一屆的仙劍大會都沒功夫去。”

聽到這邊,晴煙不悅地皺起了眉,什麽叫冷血的修仙之人?那叫棟梁,是正道之光。

好,嗬嗬,好得很,竟還顛倒黑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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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和鎮,有方醫館。

清俊的醫者正慢條斯理地收拾行囊,賬房的管事跑來詢問下個月的藥材采購,驚訝道:“神醫,你這是要去哪?”

長衫沾滿了藥香,舉手投足文質彬彬。

青岩輕笑理了理長衫,說:“聽聞九原仙山有靈丹妙藥,我行醫遇到難題,想著也不算遠,便去請教些許。”

“哦!九原山!確實是座仙山!”管事連連點頭驚歎,眼中頗為遺憾,“你這一走,我們找誰看病呢?”

“需我治的,不在此間。我不治的,人間的大夫都能治。”

青岩臨走前把一些醫書交給了當地的醫者們,希望他們能好好鑽研,懸壺濟世。

醫者們原本對這位神醫頗為不滿,人人都讚頌神醫,完全忘記了在神醫沒來之前是他們在治病救人,卻沒想到才多久,他就要走了,還將醫書相贈。

這等氣度,他們是佩服的。

他們也沒有辜負青岩的期望,鑽研醫書,廣收門徒,要將絕妙的醫術發揚光大,願再無被疾病困擾之人。

不過五六年,相和鎮就成了遠近聞名的“醫鎮”,凡有誌學醫者,皆來此地拜會。凡有疑難雜症不得解的病人,也都來此地求醫。

一名身穿錦繡羅裙的女子在小鎮前佇立,她理了理衣飾,帶著一抹輕蔑的笑容緩緩走到鎮子裏。

“這位公子,請問,有方醫館怎麽走?”女子聲音細柔,很是好聽。

“哦!有方醫館啊!我帶你去!那可是神醫度人之地,咱們這相和鎮能有今天的繁榮,全靠神醫恩賜!”被問路的男子頗為積極,親自將人帶到了醫館前。

“多謝了。”

她麵上帶笑,很是客氣地道謝,隨後踏入醫館之中。

一名長著八字胡的掌櫃望了眼門口,被女子的美貌吸引,出來迎接問:“姑娘是來求醫……還是來學醫的?”

女子掩口而笑,說:“我是來尋青岩大夫的。”

“啊?”掌櫃撓撓頭,說,“這……他五年多前就離開此地了。”

“他去哪了?”

“說是去九原山求仙問道了。”

“求仙?問道?哈哈哈哈哈,可笑,他求什麽仙,問什麽道。”女子原本溫和的臉色此時變得狠厲無比,一道凶光射向掌櫃,嘴角扯起一抹惡劣的笑,問,“他就沒有留個保命的東西給你們嗎?”

掌櫃不明所以,說:“神醫留了諸多醫書,此乃救人之物,遠比自保之物要更珍貴。姑娘此話,又是何意?”

女子走到堂中,隨意拉開一把椅子坐下,抬首冷漠道:“他教你們治病救人,我不一樣,我和他……恰恰相反。”

一片火海,埋葬五百醫書,天下名醫,盡喪命於此。

白色的帕子擦去手上的碳灰,女子冷漠地看向九原山的方向。

根據晚了五年的信息去尋,永遠跟不上步子。她將帕子往地上擲去,猩紅的眼中盡是不甘。

“種因得果……這一切都是你的罪過,終有一日,你會認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