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國演義第一回發布的時候,洛陽城內的百姓,討論此事的非常多,畢竟是都城百姓,討論政治不過是日常生活中諸多習慣中的一個罷了。

沒法真正的治理天下,那麽喝點兒黃酒之後,就開始指點江山, 就成了都城百姓的愛好之一。

所以,三國演義第一回出來的時候,到處都能見到有喝多了的百姓,在那裏討論三國演義劇情,討論劉備的經曆。

那時的百姓,還能以一個看客的角度來看待此事。

有的還一本正經的分析了劉備的血統,最終得出結論, 劉備這老小子是正兒八經的大漢宗室, 如果大漢朝亡了,他來三興大漢也是有可能的。

而當第二回發布出去之後,隨處討論的百姓就消失了,誰讓第二回涉及到了宦官、士人、大將軍他們呢?

這一次,就隻有一些膽肥的才敢討論了,普通人已經不敢公然討論了。

而當第三回發布出去之後,已經沒有誰敢討論此事了,就算商討,那也要把門關上,把窗戶關上,小聲的討論。

大家都在等,等靈帝的反應。

如今已經是三月底了,距離四月沒幾天了,而按照三國演義裏麵透露的說法,靈帝已經沒幾天好活了。

在這種時候, 誰敢冒頭呢?

誰又敢違反靈帝的命令呢?

就不怕被靈帝臨死前一換一?

就算是何進,此刻也是不敢胡亂搞事兒的。

第四天清晨,張讓在宮廷侍衛的保護下,大張旗鼓的帶著聖旨來到了何進府邸之上, 聖旨的內容非常簡單,宣大將軍何進入宮!

此刻,何進居於主位,一動不動,什麽都沒說,而主簿陳琳、謀主何進還有曹操等何進的幕僚,分布於四方。

張讓手持詔書,立於何進麵前,神色陰沉無比,背後則是衣著華麗的大漢將軍。

何進沒有說話,也沒說這聖旨到底是接還是不接。張讓也沒有多說,他就靜靜的站在這裏。

作為十常侍之首,如今的宦官勢力領頭人,張讓當然清楚,自己等人的未來和靈帝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別看他在人前之時勢力滔天,一句話就能決定兩千石大員的生死,但隻要靈帝一句話,就能決定他的生死。

主簿陳琳直接對著何進拱了拱手:“大將軍,此詔, 必是十常侍之謀,切不可去,去必有禍。”

聽到這裏,袁紹還沒來得及開口,張讓就嘲諷的露出了笑容:“下麵是不是該本初站出來說今謀已泄,事已露,將軍尚欲入宮耶?”

然後張讓就看向了曹操這麽一個身份立場非常複雜的兩麵派:“然後便是孟德開口,說先召十常侍出,然後可入?”

聽到這裏,眾人麵麵相覷,一陣無語。就連一開始說話的陳琳也暗暗自責,自己怎麽一不小心就把三國演義裏麵‘自己’說的話說出來了?

難道是最近看三國演義看的太入迷了?以至於脫口而出,就是三國裏麵的話?

不過,自責之餘,陳琳也必須承認,張讓所說就是眾人擔心的關鍵。

三國演義裏麵的劇情發展,是何進被太後召入宮,然後宦官狗急跳牆,殺了大將軍何進。

這事兒吧,雖然聽起來很驚悚,但是讀過書的,熟悉大漢朝政治的,都不會陌生。

為什麽?

因為大約在那麽一二十年前,靈帝剛剛從一個漢室侯爺變成大漢天子的那一年,這一幕就發生過!

當時,就是宦官們發動政變,殺死了當時的竇大將軍,那位竇大將軍,也是外戚,所不同的是,他的女兒是當朝太後。

當然了,當時的新君靈帝和竇太後之間是沒有血緣關係的。所以,何進這個大將軍和皇帝之間的關係,肯定比竇大將軍和靈帝之間的關係強一些。

所以,宦官發動政變,殺死大將軍這事兒,老熟悉了,屬於傳統藝能,大家仔細一想就覺得,這事兒宦官真的幹得出來!

所不同的是,二十年前的那場政變之中,宦官的背後有著已經登基半年的天子靈帝暗中支持。

他們發動政變之後,直接掌控了洛陽城,掌控了中樞,還立刻還政於天子,還政於靈帝。最終,天下間的大臣們表示支持。

那個時候,洛陽城被宦官掌握了,中央朝廷被宦官掌握了,天下間的士人,也隻能老老實實接受了,不接受那就是反賊!

然後,士人就迎來了長達十幾二十年的第二次黨錮之禍。

所謂的黨錮之禍,本質上就是天子借助宦官的手,來打壓天下士人,禁止士人做官,禁止士人的學生、親人做官,可以看作是一種天子妄圖改變天下政治格局的嚐試。

結果,這種嚐試維持了十幾年之後,終於在黃巾起義到來之際,維持不下去了。

為了保證大漢朝的統治,靈帝隻得向士人認輸,親自下詔,解除黨錮之禍。

而按照三國演義的預言,宦官們這一次的政變,還沒有來得及掌握洛陽城,然後袁術袁紹兩兄弟為了活命,就直接攻打皇宮,還他娘的成功了。

用屁股想也知道,此事之後,皇室的尊嚴直接被踩在地上踐踏,任何一個天子,都無法容忍此事。

簡而言之,如果不改朝換代,那麽袁紹袁術的上限也就那樣了,會被每一代天子記在心裏。

所以,現在的關鍵是,誰能保證,這一次何進入宮之後,就能好好的活下去呢?

誰能保證,這一道詔書不是宦官的陰謀呢?

萬一是宦官假傳聖旨,想要殺掉何進呢?

萬一是靈帝臨死之前,想要一波流帶走何進呢?

萬一,這又是一個陰謀詭計呢?

這就是陳琳、袁紹等士人擔心的關鍵!

“大將軍,士人已經輸不起了!”

值此關鍵時刻,袁紹終於頂著眾人的質疑,站了出來:“今日我袁本初實話實說,第一次黨錮之禍,士人還對天子抱有期望,希望有朝一日能沉冤得雪。”

“而到了第二次黨錮之禍的時候,士人就開始有了換一個天子的想法,並且有部分行事激烈的士人,真的這麽做了,他們支持太平道,妄圖改天換地。”

“最終,陛下下詔,明發天下,說解除第二次黨錮之禍,然後大將軍又公然征召天下士人,這才有了短短數月之內,便平定太平道作亂的結果,才有了今日的和平。”

“如果,大將軍此次沒有出來,那我袁紹袁本初,八成也活不了,宦官是不會放任我活著離開的。”

“所以,這一次如果大將軍一定要進攻,那麽我請求充當大將軍的護衛,一起前進。”

“同時,也請大將軍做好必要的準備!”

說到這裏,袁紹頓了頓:“因為,士人已經經不起第三次黨錮之禍了。”

“天子是君父,士人是臣子,彼此間是父與子君與臣的關係。父親第一次犯下嚴重錯誤的時候,兒子可以忍耐一下,甚至還會期望父親做出改變,再次回到當初的父慈子孝的局麵。”

“父親第二次犯下嚴重錯誤的時候,暴烈些的兒子就會製止父親,讓父親停止自己的錯誤行為,孝順的兒子也會直接離開父親,免得遭受損失。”

“可是,當父親第三次犯下嚴重錯誤的時候,即使是最孝順的兒子,也會采取一些必要措施,限製父親的行為,以免遭受更大的損失。”

這還是親爹!

你靈帝,真的是天下士人的親爹嗎?

不是!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這是儒家核心價值觀之一。

但是如今還是大漢朝,所以,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犬儒思想,如今是沒有的。

如今大漢朝的士人,講究的是君之視臣如手足,則臣視君如腹心;君之視臣如犬馬,則臣視君如國人;君之視臣如土芥,則臣視君如寇仇。

所以,一旦第三次黨錮之禍爆發,那麽大漢朝必將滅亡,這就是袁紹想要表達的。

這一點,之前就有很多士人有這個想法,但沒人敢公開說出來,而袁紹也是沒辦法了。

他是第二代黨人領袖,而黨人可以看作是士人群體之中的公知大V,每一個黨人名聲都很響亮,一舉一動都有著莫大的影響力。

如果何進死了,第三次黨錮之禍開始了,那麽他這個第二代黨人領袖,就失敗了。

失敗了,就要有人負責!

當然了,大家夥兒看在袁家的麵子上,還是會給袁紹一個體麵的,但袁紹肯定不願意生不如死的活著,那個時候隻能找個機會自殺了。

我袁本初,還有那麽多的大好人生、燦爛未來,我為了成為第二代黨人領袖,付出了那麽多。

我為了養望,直接一口氣守孝六年,養足了巨大聲望,如今還沒有成為三公呢,怎麽能就這樣死去?怎麽能就這樣失敗?

士人和天子之間的矛盾,直接被袁紹拿到了明麵上,這也是無奈之舉。但凡有點兒選擇,袁紹都不會這麽說。

但是三國演義第三回一出來,袁紹就知道,自己距離社會性死亡沒多久了。

三國演義的蠱惑性實在是太過強大,演義裏麵說自己是清理皇宮的時候,不分大小,濫殺無辜。

這樣的行為,全天下的忠臣,都會排斥。

簡而言之,在那之前,袁紹給自己塑造的人設是大忠臣、黨人領袖、大孝子、及時雨……

可是,在那之後,袁紹自己塑造的人設,就他娘的被三國演義裏麵的形象給覆蓋了!

如果可以,袁紹其實很想拿著個大喇叭對大家夥兒好好解釋一下:我不是反賊,我沒有做洗劫皇宮甚至在皇宮裏無差別屠殺的事兒!那都是幕後黑手別有用心的汙蔑,大家要信我啊!

但奈何袁紹已經收到了家族傳來的消息,南陽郡、潁川郡、汝南郡、陳留郡、PY郡、河東郡、河內郡、太原郡、長安等諸多郡縣,都有三國演義被散播開來。

所以,袁紹此刻要做的,就是繼續做出一番大事來扭轉三國演義對自己的汙蔑。

忠臣是沒法做了,那就做一個為‘民’請命的大好人吧。

我袁本初,為了士人的利益,願意豁出去了!

為了士人的利益,我命都不要了!

其實,如果有選擇的話,袁紹肯定會鼓動何進,直接稱病不出,拖下去,拖到靈帝身死,然後就贏啦!

在此過程中,可以采取一係列手段對抗天子的詔書。畢竟,這年頭不遵守天子的詔書,並不是一件太過嚴重的事兒。

甚至某些士人,麵臨天子的征召,還特意拒絕,以此增加個人名望呢。

然而,昨晚上的三國演義一出,何進被幹掉的結局一出,何進對於士人的信任程度,必將再次下降。

如果說此前何進還想著,利用演技來利用士人的話,那麽做完之後,何進心裏對於士人的警惕程度就會再次提升一個檔次。

上策得不到執行,那就隻能是中策,努力的建設新人設,先活下去再說。畢竟,如果什麽都不做的話,就隻能等死了。

片刻後,何進帶著袁紹、陳琳等數位心腹前往皇宮。

最終,袁紹等人被留在宮殿之外,隻有何進一人在張讓的帶領下走了進去。

走進皇宮之中,何進就看到了躺在**的靈帝,然後坐了下來,大將軍這樣的高位,自然不需跪拜。

“卿可想當天子?”靈帝輕描淡寫的問道。

然後,就是這麽一個簡簡單單的問題,卻嚇得何進額頭之上冷汗直流,他一個激靈就從椅子上滾了下來,不顧形象的跪在了地上,撅起屁股,一點兒也沒有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威勢。

“沒有,陛下你是了解我的,臣絕無篡漢自立之心,臣最初之時就是個屠戶,能有今日之地位,已經是臣之前做夢都不敢想象的了,更何況是天子呢?”

這一瞬,何進的思路猶如泉湧,他都學會從各個角度分析了:“況且,縱然未來臣當了權臣,也不會過於貪戀權勢,因為皇子辯乃是臣的外甥,臣有始有終,善始善終才是正常的。”

“聽聞你聽從袁紹之言,博征智謀之士,內借元舅之資,外據輔政之權,獨攬朝中大權,當年王巨君也是天子的舅舅啊。”

聽到這裏,何進身上的冷汗,更是抑製不住的往下流。

王巨君是誰?

王莽是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