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我熬了碗湯,你嚐嚐。”

“爹,我泡了杯茶!”

“爹,我們去香雲樓喝酒,我請你喝玉唇香!”

“爹,我彈琴給你聽!”

“爹,我到綢緞莊給你做了幾件衣裳,你試試!”……

一連幾天,她像未發生過任何事般,左一句爹爹,右一句爹爹,去碧慈寺、去香雲樓、去綢緞莊,臉上總掛著燦爛的笑。殷正良也不道破,由她而去,可悲的發現,自她娘去世後,與她相處的時間累計起來都不及這幾日多。原來,不知不覺中,從害怕她到刻意忽視她,他錯過了許多。

當殷翩旋再次端著杯茶送到他麵前,他叫住了她,從懷中摸出一塊玉佩,鄭重的交到她手裏,眼光有些迷離:“那一年你五歲,瀟庭十歲,我和你娘親帶著你們去碧慈寺上香,碧慈寺的方丈極是喜歡你們,說與你們有緣,送了這塊玉佩給你們,還在玉佩的兩麵底部刻上了你和瀟庭的名字。”

“瀟庭極是喜愛這塊玉佩,一直隨身帶在身上。他下葬時,我留下了這塊玉佩,我想他會很願意將玉佩留給你,相伴你一生。現在我把玉佩交給你,你好好帶著吧,它會安佑你的!”

她緊攥著手中晶瑩剔透的麒麟獸玉佩,輕點點頭。

殷正良繼續淡淡道:“你太執著倔強、情性極致,唉——,你好自為之吧!”

她回房換了一套紅衣,這是自殷瀟庭離開後她第一次穿紅衣,恍然間有種陌生的感覺,突然覺得穿什麽顏色的衣裳都已無所謂,但她還是穿上了明麗的紅、灼目的紅,她細心的上著妝,木簪輕輕挽起一個極隨意的發髻,片刻,整裝起身,一如曾經,鮮妍明媚,隻是,讓人看了,心更疼。

她沒有跟殷正良作別,不需要,雖然知道他一直在大廳守候著,但她還是選擇了默默離去,她想,他應該猜得到的,她就這樣離開。

腳步邁出暖香館大門的刹那,身後傳來飄渺的聲音,讓她幾乎以為是錯覺。

“如果你不想回到他身邊,如果得不到你想要的,就離開京都吧,別委屈自己!”

殷翩旋若有若無的點了一下頭,她,始終選擇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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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襲紅衣,她款步而行,翩然走進皇宮大門,暢行無阻。

萬喜早已候在內廷的殿門處,見紅衣慢慢走近,心不禁雀躍起來。站在他身旁的尤回卻是一臉凝重,長路漫漫,後宮無常,他又似看到了平靜湖麵上的暗湧。

近前、近前,她淺淺一笑。

尤回微弓身:“皇上有旨,侍婢殷翩旋冒犯聖顏,貶為雜役房的侍婢,即刻前往雜役房服役。”

殷翩旋隻輕輕點了點頭,柔步隨尤回而去。

萬喜目送兩人遠去,微歎了口氣,忙折身回承香殿複命,語氣中掩不住欣喜:“皇上,回來了,回來了!”

“嗯”,他淡淡應了一聲,繼續埋首看著手中的書卷,握著書卷的手卻輕微的顫抖起來,他怕,怕她就那樣不顧一切一走了之,怕再也沒有任何理由、沒有任何借口留得住她!

萬喜偷瞄了他一眼,囁嚅道:“尤公公已領她前往雜役房,皇上不去看看嗎?”

夏侯宸幽幽放下手中的書卷,冷聲道:“有什麽好看的?”

“皇上,您沒瞧見!”他嘿嘿一笑:“她入宮的時候,大夥兒都看得呆了,飄逸的紅裙,就像是九天神女從天而降。”

“神女?!”他冷哼一聲,到如今都還如此不安分:“分明是個妖孽!”

萬喜咽咽口水,幹扯出一絲笑,暗道,不去看就不去看,分明是口是心非,說什麽妖孽,心裏說不定是樂壞了。頓了一下,見他繃著個臉,小心翼翼的告退出去。

而一抹淺淡的笑正自他唇邊綻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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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回領著她一聲不吭的到雜役房前,正準備進去時撂下話來:“我六歲進宮,在皇宮待了近五十年,皇上是我看著長大的,可以看得出,皇上對你的心非同一般,你又何苦跟皇上倔著呢?皇上是一國之君,威儀天下,以你當日的不敬之罪足於誅你九族,皇上的兩巴掌看似懲罰你,實則是在為你開脫,若不然,你現在豈能安然的站在這裏?有機會的話,跟皇上撒一下嬌,皇上哪還舍得讓你吃這些苦呢?”

尤回暗歎了口氣,有些事情他還是選擇隱瞞,她不知道,若非有他一直護著,她早已香消玉殞了。他的心哪!

殷翩旋沉默了一下,輕聲問道:“碧雲姑姑怎樣了?”

“還好,還好!”尤回微搖搖頭回道,扣減了三個月的俸祿,降了三級,較於刑罰來說自是再好不過,比起到雜役房,更是好得不得了。進雜役房的多是有罪、貶謫、退廢的宮人,幹的活計是各種差使中最累最苦的,清潔、整理,皇宮的體力活計,隨時可以吩咐雜役房的人去做,隨傳隨到。也不知他怎麽就下了這個旨意,為難的到底是她,還是他自己?

偏僻狹促的雜役房因她的到來**起來,宮人竊竊私語,尤回輕咳一聲,頓時滿院靜悄悄,雜役房的領事趙乙忙弓著身子上前:“見過尤公公!”

尤回睨了他一眼,尖細的聲音響起:“趙乙,從今天起,殷翩旋就是雜役房的宮人,好好的教她!”

趙乙躬低身子回道:“是,小的一定謹遵尤公公吩咐。”

“這是皇上的意思,你自己掂量著!”尤回漠然道,話裏有話,他能做到的盡於此了。

趙乙恭送尤回出了雜役房,眯著小眼睛打量起她來,聲音帶著深究:“自咱家主管雜役房來,你可是最耀目的人兒,卻是因何得罪了皇上,淪落到雜役房?”

“人各有命,我命賤而已!”

趙乙揚揚眉,早已在皇宮混成人精的他已嗅出了一些不同的味道,不再多言,正色道:“胖丫,她就交給你了,帶她下去,找套衣裳換下,好好帶帶她!”

一個胖乎乎的宮人從站了出來,走到她跟前大聲道:“隨我來。”

她被帶到一個狹小的房間,房間裏並排搭著兩張木板床,占去不少的位置,愈發顯得局促。胖丫屈膝爬上床,床吱呀響個不停,她將枕邊疊著的衣裳抽了出來,甩給她,上下打量了她幾眼:“大是大了點,先穿著吧,過一會我再帶你去領兩套衣裳!”

殷翩旋沒吱一聲,默默攤開衣裳,看了看,伸手就扯開腰帶,褪去紅衣,換上了胖丫的衣裳。

整個過程流暢得完美無缺,胖丫看得是一愣愣的,胖乎乎的胳膊撐著身子下了床,不可置信的看著她:“知道嗎?你就像誤入凡間的天上神仙,皇上定是生了什麽毛病,或者眼睛不好使了,才會將你貶到雜役房來!”

有毛病?不好使?她唇角微翹,胖丫的直爽讓她心一陣樂嗬,臉上露出了淺淡的笑容。

胖丫哈哈笑了兩聲,胖嘟嘟的手直指著她:“你笑了,你笑了!”

她略一挑眉,這個胖丫倒是有些意思。

胖丫粗著嗓門,一個不落的將雜役房規矩細細道來,聽得她幾近昏昏欲睡之時,外頭就來了人,讓她們到花房去打下手。

雜役房的活計確實是不好做,而胖丫比較圓胖,說話又粗聲粗氣,幹活很賣力,卻總是不討好,別人看她的眼神總是帶著些鄙夷、不屑、嘲弄,指派給她的活計也總是最髒最累的。

殷翩旋跟著她,自是遭到了如此待遇,但胖丫還算講義氣,總是攬著做粗重的活,挑輕鬆的活計給她,後來又見她做得不夠利落,基本上是攬下了她的所有活計。即便這樣,半天下來,她已累得直不起腰,晚膳時,胡亂趴了幾口飯倒在**呼呼直睡。

半夜裏,疲憊的她在胖丫如雷的鼾聲中醒來,哭笑不得的瞪著霸占了近兩張床、還搶了她被子的胖丫,遲疑的伸手欲叫醒她,手掌在她的圓盤臉上方頓住,黯然垂下。

她掩門出了房,借著月色走到院中,尋了牆邊幹淨些的地方靠著牆坐著,從懷裏摸出玉佩,輕輕撫摸著,歡聲笑語如在昨日,今日他卻不在她的身邊,她再沒有什麽可依仗,每一步走得都是如此辛苦,很怕,怕有那麽一天,她真的堅持不下去。

她幽幽閉上雙眸:“二哥,你在哪,我好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