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貪婪的賭桌

西藏路挨著四馬路,戎沁心選擇在這裏下了車。

和四馬路一般,這裏也是鶯鶯燕燕聚集的場所,隻是才剛過了中午十分,她們是不會出來拉客的。戎沁心住在小玉翠家的時候,對這些魑魅魍魎是十分熟悉,晚上擺在門口的玻璃燈一亮,她們就會全數出動,若是在二十一世紀,當真是不可能看到那樣奇異的場麵的。

路上有小販,一個賣煙卷的小男孩,頂了頂沁心的後腰。

沁心一回頭。

“我不買東西。”她笑了笑。

男孩搖了搖頭,把手中捏著的紙條遞給沁心。

“一個姓莫的阿公叫我交給你的。”

說完他便扭頭走了。

莫師傅?怎麽弄的跟特務似的……沁心把紙條張開,歪歪扭扭的寫了幾個字,青柳閣。

這名字聽起來似乎……很像……

戎沁心搔了搔腦袋,走了幾步,果不其然在弄堂口有個漆字的玻璃燈,很長一串,上麵嫵媚的刻了三個琉璃字:青柳閣。目光下移,弄堂內的門麵上錦簇著絲條緞花的,很是豔麗。一時間,戎沁心隻覺得額間黑線橫生。

妓院……?

她停促在青柳閣的門前,此時這還未開張,門虛掩著。偷偷往紅色的雙開門縫裏瞄,裏麵是個不大不小的院子,四合圍成一個樓院。看樣子這三麵樓閣裏就是姑娘們住的地方,而這家妓窯似乎還挺大的。

明明沒有看見有人,戎沁心還是禮貌性的敲了敲門。

“進來。”

一妖嬈女聲。

沁心一驚,卻並未踏出步子。

“進來吧,磨蹭什麽?!”女子的聲音稍顯不耐,沁心試探的偏開一邊門,庭院內卻並無人跡。

幾個水缸上泛著青苔窩在一角,對門上一紅色的舊鏽門麵,簾子拉下看不清裏麵。已經枯了大樹,枝接囂張的矗立在門前,樹下一張石頭圓桌,旁邊擺了幾張椅凳。

“看什麽呢?”

沁心隨著聲音抬起了頭,左邊樓閣的二樓處,一穿著暴露的女子撐著顎際,媚笑道。

“我……我找莫師傅。”

戎沁心舌頭打卷。

女子臉上塗了厚重的粉,使得原本的麵貌分辨不清,但眼角明顯的皺褶卻曝露了她的真實年齡。

“知道你找他,上來吧。”說完轉過了身去,扭著腰走了。“跟我走。”

“噢。”戎沁心踩著紅色木梯上了二樓,樓的年歲有些陳舊,戎沁心小心翼翼的生怕給踩踏了,目不斜視的跟著前麵的女子。

女子徑直的走,在這條走廊的四合交界處,仍然可以往前走。

這條路大大延展了此地的麵積,後麵更是別有洞天。

過了這個銜接處,吵鬧聲就澎湃起來,前麵的女子依舊不發一語的走,直到到了另一個下樓的梯階,她指了指梯口不起眼的一小間房。

“喏,這。”

說著她頭也不回的下了樓去,戎沁心並沒有直接去敲門,反倒對著樓下的吵鬧聲十分感興趣。

這裏非常暗淡,下麵的黃璃燈有些搖曳,男人們叫囂的聲音鋪天蓋地。

戎沁心扶著樓攔,俯下身望了望。

下麵是賭場,她十分確認。

豁字裏,那些輸紅了眼的男人就會像現在這樣扯著破啞的嗓子大喊。輸得隻能光著膀子,卻仍然憋著氣,罵爹罵娘,非常惹人厭惡。戎沁心皺了皺眉,卻見身後簡陋的木門後發出一沙啞的嗓音。

“丫頭,還不進來?”

戎沁心一頓,那是莫師傅的聲音,轉而推開了門。裏麵光線比較柔和,布置的也很簡單,一張木床,一把椅子,半張殘缺的桌子也能把屋子撐的滿滿。

莫師傅坐在窗沿,依舊是孱弱的老者樣。但沁心卻明白,這個佝僂的身子有多麽強的爆發力。

“莫師傅。”

“恩,坐。”他咳了咳,示意沁心坐下。

戎沁心拉過僅有的凳子,拍了拍,一手的灰,但還是坐了下去。

“師傅,你怎麽……”

“住妓院?”他搶先了沁心的問題,怪異的笑了笑,“我就是在妓院裏長大的,帶你來的那女人,是我的青梅竹馬。”

“哇。”原來那女人這麽老了……“師傅,今天我們就在這練麽?”他不會又要拿石頭打自己了吧,那這樓不都要被他給拆了……?

“是的。”

“那……”沁心心裏一暗,覺得很是不妥。

莫師傅站起身來,走進了幾步。

“叫你練的,你都好好練了麽?”

沁心點點頭,“有啊。”

“那就好,那麽今天就要來檢驗你練習的成果了。”他饒過沁心走到門口,“跟我來……”

——

戎沁心跟著莫師傅下了樓,果不其然,下麵是一個很大的賭場。地方非常陰暗,比不得豁字的排場,但人也絕對不少。由於被密封著,這個地方連窗戶都沒有一個,空氣十分汙濁。戎沁心感覺到這些男人身上散發的惡臭,充斥著自己的口鼻,她忙把袖子一擋。

“好臭!”

這些人都不知道在這待了多少天了!

人群圍作幾團,各自下著自己的賭注,有玩篩子的,又砸牌九的,甚至有玩鬥蟋蟀的……個個激戰正酣,喝彩聲震天響。莫師傅走近一桌,擠了進去,很快就被淹沒了身姿。戎沁心一看,隻得也擠著身子,往臭氣熏天的男人堆裏湊。

好不容易探出個腦袋,沁心擠到桌邊,莫師傅恰在身旁。

“丫頭,你看看他。”

沁心抬頭,這是一桌玩篩子的。當中的莊家,把袖子摞起,露出粗壯的胳臂,手上一拍,篩子就自動跳進了黑色篩桶,技藝十分了得。

黑色篩桶在空中激烈的晃動,莫師傅一拍沁心,說道:“仔細聽。”

沁心的耳朵一動,注意力集中在那盒子裏微弱的碰撞聲中,忽然之間,周遭的叫囂吵鬧一並消失了去。

仿若無人,天地間隻有自己和那被摔動的篩桶。

……

…………

“啪——”

盒子落桌,擲地有聲,周圍的人聲齊的停下。

“下注了!來來來,買大,買小!!!”男子吆喝起來,周圍的人便**的把手頭的錢往桌麵上砸。

沁心被人流擠著,十分不爽。莫師傅笑了笑,湊過身來問:“聽清了麽?”

“聽是聽了,但……你是要我下注麽?”

“不,聽清了就好。”

他撇過臉去,似笑非笑的望著桌麵,沁心十分納悶,他到底要我做什麽?

注是開了,人們有悲有喜,場麵唏噓一片。執篩的男子麵帶狠笑,十分歡暢,忙又把篩子擺好,準備下一輪。

“再聽。”莫師傅命令道。

“好。”沁心聽命於師傅,再次傾聽,她皺著眉,那在盒子裏不斷碰撞的聲音響徹耳際,被她的專心放的很大。突的,她覺得這些聲音非常奇怪,非常不妥,但又不明白問題出在哪。

“好奇怪……”她側著臉,不自覺的脫口而出。

“噢?”莫師傅麵露喜色,十分讚賞。“哪裏奇怪了?”

搖了搖頭,沁心一直蹙著眉。“不知道……”

“再聽。”

……

…………

接連幾把,戎沁心隻是不斷的聽著這搖篩裏的聲音,眉頭深鎖不解。

真的好奇怪,真的很不妥,但又具體說不出環繞自己耳畔的聲響有什麽不妥。男子粗壯的手臂狠烈的揮動著,動作在沁心眼前卻仿佛被放的很慢很慢。

碰撞聲,一下,兩下,三下。

手臂,揮動,揮動,再揮動。

瞳孔突的一亮,沁心的眉頭倏然伸展開來。

“我知道了!”

她驚出聲,莫師傅臉上的笑意更加濃鬱。他拍拍沁心的肩膀,很是滿意。“很好。”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仿若沉溺在成功的雀躍中,戎沁心十分開心。“篩子,是篩子。”

“丫頭,小點聲。”

沁心縮了縮肩,點點頭,輕輕湊近莫師傅的耳朵。

“那裏麵,隻有兩個篩子。”

皺紋因為笑容而漾開,莫師傅渾濁的眼眸裏也閃過亮彩的光芒。

“很好,你很有天分,跟我回去吧。”

原來盒子裏隻有兩個篩子,搖的時候隻搖兩個,而搖的人是長期訓練出來的好手,他能分辨自己搖的基本是多少點。而在大家都下好注的時候,在把一顆篩子巧妙的放回盒子裏,這樣他就能輕易控製玩家的輸贏,得到盈利。

賭博本來就不是簡單憑著運氣,舊社會賭場的醜惡把戲,卻讓那些傾盡身家仍不知悔改的賭徒們越陷越深。戎沁心邊想邊跟著莫師傅上了樓,回到簡陋的空間裏,莫師傅卻持久不發一語。

隻是眯著眼盯著沁心,嘴角勾著異味的笑。

“沁心丫頭,賭——很好玩麽?”

黯然啟聲,語氣平然。

沁心一懵,反搖了搖頭。“不好玩,這東西不知道害死多少人。”

“妓院,加上賭場,就是人的天堂,著青柳閣可謂是人間天堂了……”

“師傅今天要教我的就是這個麽?”

沁心癟了癟嘴,這老頭莫不是又刷什麽玩意兒,真不知道他葫蘆裏賣的什麽藥。

“今天,看著你專注的表情,讓我很懷念……”他踱了幾步,臉上的笑容安靜而閑祥。“很多年以前,我有個和你一樣聰慧的徒弟。那個時候,我還很年輕,他也很年輕。”

回憶中,那個謙謙儒雅的書生模樣仿佛近在咫尺。

“我說,我有兩樣東西可以教給你,但,你隻能選一樣。他點了點頭,最後他選擇了賭,而不是殺人。其實他很聰明,殺人之術,即使學會了也是孤軍奮戰。若是有了賭術,黃金萬兩可以買無數人命。”

沁心認真的聽著,莫師傅背著身,看不出表情。

“就在一個相似的賭場裏,我出了相似的題。他的耳朵也會動,他也聽出來了,和你一樣,是個天才。”

他一頓,語氣梢顯激動。

“我是個懦弱的人,我縱使有一身才華,卻沒有他那樣的魄力。我知道,他憑著這身賭術叱吒風雲,成就了他的大業。”

語到此處,他忽的停下了。莫師傅背回身,轉而對著沁心,神色複雜。

“沁心,其實我真的很期待你的未來。”

戎沁心盯著老者,目光移不開,他的眼神有著攝人的複雜意味,令人無法看透。

“我十分期待,你站在整個上海最奢華,最貪婪的賭桌前大展身手的模樣,那是怎樣驚豔,怎樣的令人期待!”

光芒注入他的瞳孔,他笑的猙獰。“你知道那是哪麽?”

戎沁心大為驚愕,瞪大雙眼回視麵前的老頭。

——上海最奢華,最貪婪的賭桌——

“富貴門。”

沁心脫口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