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科班的教室很寬,一張教室裏擺放的桌子也少,寬敞明亮。

而此時落在她視線裏的那個位置,在整間教室偏後的地方,最右邊的兩列,也擺在沒靠近窗戶的地方,最右列留了一個過道,方便同學行走。厚藍布窗簾裏有一層薄紗,風一吹,薄紗晃動,飄進來的,滿是陽光的味道。

陳年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走過去,又怎麽大膽的坐在陳延白的身邊的。

她的腦袋裏,裝滿的全是剛剛和陳延白對上視線的那一刻,他的瞳孔幽深清澈,像是不見潭底的深淵,卻又不遮少年恣意熱烈的熾熱盛氣。

心跳得讓人發空。

陳年努力將自己擺回正位,屏息凝神好一陣,卻還是會被身旁的人吸引全部的注意力。

男生身上穿著最簡單的圓領T恤,黑褲裹著兩條長腿,擠擠塞塞的放在課桌下。結實有力的手臂被晨光金絲依附,皮膚白皙。他胸前放著書包,兩根手指扯動拉鏈,將書包裏的東西全都拿了出來。動靜聲不小,卻鬧得陳年緊張兮兮。

空氣中浮動著金桂花香,風一吹,悉數被陳年吸進了鼻腔裏。

她微垂著腦袋,卻是一點都不敢往旁邊看。

“欸,你怎麽來理科班了啊?”

斜前方傳來一道吊兒郎當的聲音,陳年下意識抬眼去看,撞進一道輕佻視線裏,懶洋洋的。

那人是許嘉述。

陳延白的好哥們,宋林菲的竹馬。

他穿著和陳延白一樣的簡單白T,眉眼裏盛著浮氣與輕佻,嘴角也頑劣的勾著,和陳延白同樣的年齡,卻給她不同於陳延白的那身朗正風骨氣質。

“我記得之前聽宋林菲說,你不是打算讀文科的嘛?”

無意的一句問候,總能讓陳年陷入兩難的處境,除了想靠近陳延白,他還沒想過別的原因。

可這個原因,是她的秘密。

“許嘉述,你是不是閑的慌,還管起別人來了?”坐許嘉述旁邊的宋林菲嘰嘰喳喳的跟他吵,到後麵上手擰著他胳膊上的肉,咬牙切齒的提醒:“知不知道你一大男生這樣很不禮貌啊!”

“啊疼疼疼……姑奶奶放手放手……痛啊……”

許嘉述被宋林菲擰著轉回身去。

看他一副猙獰模樣,宋林菲放了手。她手裏拿著一隻筆,對著他警告:“我告訴你啊,你少招惹人家陳年,也別欺負人家,不然我讓你吃不了兜著走!”

宋林菲一副凶巴巴的模樣對著他,默兩秒,又轉過身,看垂腦勾笑的陳延白,於是也一同警告:“還有你啊,陳延白,要是被我知道陳年受欺負了,我也不會放過你的!”

陳延白鬆鬆懶懶一個模樣,唇角始終勾著,他背靠在後桌上,慢條斯理的抬起眼看宋林菲心急如焚母雞護崽的模樣,懶懶的答應:“行,你說了算。”

輕飄飄的一句話,讓宋林菲鬆下警鈴,卻讓陳年如坐針氈。

剛開學,教室裏一片熱鬧歡騰,有之前就同處一個班的學生相互圍在一起尋找歸屬感,也有不認識的陌生同學在一一認識新朋友,他們口中的話題多種多樣迥異不同,但絕大多數的,是對陳延白出現在這個班上跟他們坐同班同學的不理解與驚訝。

用其中某一個同學的話來說。

就是踩到狗屎運了。

陳年恍頓,在一片嘈雜鬧騰的聲音裏,她聽見了男生低低的氣音,短促又撓心。

她把陳延白的這句話記了很久,這種間接式和他產生關係的感覺,像是被人推至了最高頂,然後承受重力緩緩向下落。

怯意的局促下,隻剩下赤.裸裸的歡欣。

早讀鈴一打,新班主任就慢悠悠的來了教室。皮鞋摩擦地板的聲音,讓陳年不由得拾起視線,講台前慢悠悠走來一名老師。

他的身體微胖,穿一身花格子襯衫,襯衫衣擺被全部紮進褲子裏,用一支皮帶勒緊,大腹便便。腦袋上頂著不算茂密的頭發,像是被發膠特意梳過,被陽光一照,有些亮眼,短粗眉三角眼,鼻梁上架著一副眼鏡。他手裏拿著一個水杯,裏麵泡了養生茶,而另外一隻手手臂微屈著,腋下夾著一個牛皮包裝的本子。

氣質與滿腹經綸的老者差了半截。

陳年高一的時候經常能在辦公室裏見到他。

以前高一一班的班主任,王國勝。

之前因為他贈予的“小秀才”這一昵稱,讓她火遍了那個辦公室。每次去吳秀婷那裏抱英語作業時,她總會被不同的老師打趣。

王國勝走到講台上,將水杯往講桌上一放,底下的同學們熱鬧的嘈雜聲逐漸轉小,全班四十幾雙眼睛全部投落到王國勝的身上。

他清嗓般的咳了咳,渾厚的粗嗓又接著響起,莫名的正經:“各位同學大家好,我是你們的班主任王國勝。”

底下有之前他帶過的學生,嬉皮笑臉得一陣笑,沒忍住打趣:“老王,你要不要這麽正經。”

靠言語撐起來得正經在此刻破碎一地,知道自己以前班上的孩子混慣了,王國勝不惱也不計較,隻是眼睛鎖過去,用眼神教育那幾個臭小子,“你幾個,栽我手裏,倒挺樂的。”

後排的混小子嘴角樂著,少年身上帶著青春洋溢的氣息,笑回道:“這怎麽能說栽呢,老王,怎麽說咱也算第二次交道了,我可成天都盼著呢。”

男生津津樂道的說個不停,惹得全班人哄堂大笑。

王國勝也不例外,嘴角咧開混著笑。

視線在講台底下虛晃一掃,最終在教室右側後半段停下,不可置信的神情露於水麵,王國勝眨了眨眼。在之前他拿到新班級的學生名單,在看到那個名字時,也閃過一絲的錯愕,但他始終不相信。最後事實勝於雄辯,陳延白果真在他的班上。

那張堆滿淺褶皺的臉上,短粗的黑眉稍過舒展,他臉上溢著笑,念出他的名字:“陳延白。”

正是陽光愜意之時,陳延白聽見王國勝驚訝的叫自己的名字,他掀眼皮看去,王國勝露一臉的滿意笑容。

他也露笑,和王國勝打了個照麵,最後潤朗懶憊的嗓音在教室裏響起,陳年就坐在他旁邊,收音效果極好,“又見麵了,老王。”

和那群混小子一個德行。

但他不惱,短粗黑眉舒展,和他胡侃起來,“你怎麽又到我班上了?”

“當然是過來看你的啊。”男生一臉的輕鬆笑容,陽光明淨的照在他的側臉上,勾出利落的弧度。

陳年就坐在他身旁,聽他跟王國勝胡侃,唇角也不由自主勾起笑容。

她微側著臉用餘光瞟他,膽怯的目光裏盛著明如熾火的熱意。

陳延白後靠在桌上,後頸線條連著脊骨,瘦窄纖長。他微歪著腦袋,碎金色的陽光落在他的黑發間,一隻手裏拿著筆,筆身被他用修長的手指夾著,指尖一撥,鉛筆旋轉。骨節分明的手指也在撥動,那筆聽話,硬是穩穩地,也不掉下來。

她虛虛的收回餘光,耳邊教室裏因陳延白一句話的哄堂大笑也漸漸小了起來。

早自習的下課鈴聲也在響,王國勝簡短的又說了些別的,就又拿著水杯別著書,垂頭垂腦的離開了教室。

教室裏瞬間又炸開鍋。

許嘉述微轉身,手掌後撐著腦袋,目光狡黠得意的看著他身後的陳延白。

嘴裏輕“嘖”一聲,陳延白抬眼看來,目光淡淡。

許嘉述唇角勾著,笑他,“陳延白,你現在是不是覺得很爽?”

“爽什麽?”他手指不緊不慢的翻過手裏書籍的一頁,沒多大心思的回他。

“調戲老王啊……”許嘉述來勁兒了,“你剛剛看沒看見老王多想收拾你但又拿你沒辦法哈哈哈哈……”

“人家可是盼著你師承他德,可你倒好,偏不聽勸,背道而馳,別說是老王了,我就想罵你這個逆子。”

書頁翻動的聲音停下,陳延白重新掀起眼皮看過去,黑瞳犀利藏著的一抹危險間,帶幾絲笑意,他話語幽幽,是叫人將心提到頂的耐磨感,“注意點,別以下犯上啊……”

兩人都一個德行,許嘉述好著脾氣沒跟他計較,整個身子完全轉過來,雙肘交叉著放在他的桌上,笑他:“你還真是不辱師命,一擊就中。”

上學期的期末考試成績一出,王國勝就在群裏將成績發了出來,陳延白總分725,是明瀾一中全校排名第一,分班按照擇優排列的原則,陳延白自然被排在了一班的第一位。

精準無誤,毫無偏差。

“啪嗒”細微的聲音響起,陳年看著鉛筆頭斷在白紙上,灰墨色的幾根猙獰的線條橫七豎八的交叉著映在上麵。

像灰色的毛線團。

她聽著他們的聊天談話,下意識抿了抿唇。

陳延白輕笑了聲。

他整個人的姿態始終閑懶,不是很正經的模樣,倒正經的跟許嘉述一言一句的胡侃起來。

影子在桌麵晃動,陳年分了些心神。眼睫輕闔著,指尖一鬆,鉛筆落在桌上,筆身呈圓柱形,咕嚕咕嚕滾到地上。

於是心不在焉的彎腰去撿筆。

可她沒料到的是,身旁懶散坐著的那人,也在這個時候彎身下來,纖長結實的手臂沒入她的眼裏,可她那時已經無法收回手,兩人指尖相觸上筆身。

一小點的肌膚相親。

卻燎燒了她整個荒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