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人隻玩兒到了下午三點, 天氣還未退涼,日頭暴曬。人站在太陽底下沒一會兒就軟了手腳,於是打著商量往回趕。

於是走到車站等了一會兒車, 車來了, 也就回家了。

二十分鍾的車程,陳年竟有些覺得暈。她半闔眼靠在宋林菲的身上, 臉色因此蒼白了幾分,心裏一陣反胃,想著大概是今天中午吃壞了肚子, 她抬手揉了揉, 眩暈並沒有因此而減緩。

好在車程不長,她也能堅持。

下車後腳底都是虛的, 像是踩在棉花上。她整個人踉蹌著, 裙擺被風吹起一角,許嘉述眼疾手快的拽住她的胳膊,扶她站穩。

少年少女在風中與彼此對望,有的人乏淡, 有的人卻熱騰。

“小心點。”他的聲音裏是關心的語氣。

陳年收回手,也收回目光, 跟他說了聲謝謝。

熱騰散在了風裏, 無人知曉。

之後三人便在岔路口分別, 陳年抬手跟他們說再見, 看他們走後她才轉身朝自己家的方向走。午後的溫度不減半分,光線倒弱了不少。

陳年抬起腦袋眯著眼看了看天空, 厚白的雲遮住了太陽, 絲絲縷縷的光線勾勒著白雲輪廓, 厚雲泛著金光, 點綴在碧藍的天空下。

倒是個好晴天。

這條路上的車子不算多,綠葉淺影在地麵上晃動。溫熱的風吹趕了她不適的反胃感,心情也跟著好了幾分,她踩著地麵上掉落的樹葉,自顧樂著慢慢走。

並沒有注意到從前麵的小超市裏,走出來的兩個人。

反而是那邊的人,率先注意到她。

易瑤能注意到陳年,大概是因為她跟她穿了一樣款式的裙子,淺藍的碎花邊擺裙,是某服裝品牌最新上架的款式,價格直逼五位數。陳年身上的那件,一看就是仿製品。

她並沒有看見他們,低著腦袋一深一淺的踩地上的葉子,笑容紮眼。

也是在這個時候,易瑤突生惡趣味。

她唇角弧度深深,揚聲朝那邊喊:“陳年。”

聽到有人喊自己,陳年猛一抬頭,看清朝這邊走來的人時,驀地怔愣了一下。

過來的人是陳延白和易瑤,俊男靚女走在一起,藍衫藍裙,連衣服顏色也配對。可當陳年看清易瑤身上的那件裙子時,心髒最深處甚至是立馬竄起了揪疼感。

她跟她穿了一模一樣的裙子。

腳下還踩著一片綠葉,沒有強烈光線的日頭也灼熱,一陣猛烈的風過境,灌進了她的喉嚨裏,有些幹澀。

她吞喉,隻覺得刺。

易瑤站在陳延白身邊,落落大方,一頭秀發溫柔的披在肩後,幹淨溫婉。她像是突然發現,聲音裏藏著笑意的嬌俏,將她覺得實在是太出糗的事拿到了麵上說,“我們穿了一模一樣的裙子欸。”

知道她家裏是大手筆的家庭,想必她身上的裙子也不便宜,占下風的永遠是她,身上的地攤貨似也暗沉了光芒。

陳年不知道易瑤想表達什麽,隻是靜靜的看著她。淡然平靜的眼睛裏藏著一絲倔意,她不聞不聽,不想在衣服上麵跟她浪費時間。

可相反的是,她卻覺得這樣有趣。

扭過頭邀請旁邊的少年評價:“延白哥哥,你覺得我身上的好看還是她身上的好看?”

縱使她再怎麽平靜,此時眼裏也生出裂痕。指尖掐進肉裏,咯得她很疼。

她平淡無波的眼睛裏終於有了怒意,易瑤得意洋洋的衝她一笑,笑容太純淨。

站在她麵前的,是她喜歡的男孩兒。他的任何一句話,都有可能讓支撐她所有精神意誌的最後一枚圖釘鬆落。

她不敢期待。

陳年慢慢垂下腦袋,額前的厚劉海兒蓋住了她的眉眼,陳延白看不清她的情緒。少女裙擺飄飄,耳旁的發也跟著晃動,她垂著腦袋站在他麵前,像是在等著屬於她的生死處決。

他沒說什麽你好看還是她好看的話,隻是含糊其辭一句,“衣服穿在人身上,各有各的美,好看與不好看並沒有特定的標準。”

意思模棱兩可。

落在陳年的耳朵裏,卻變了味道。

這件衣服是前不久江吟進貨時買的,選衣服選的倉促,也沒來得及貨比三家。陳年從來不在物質需求上挑三揀四,她知道江吟不容易,賺錢不容易,生活也不容易。

可是現在,她卻覺得,無比難堪。

易瑤存心拿著撞衫的事,讓她喜歡的人來評價。她家裏有錢,可能隨便一件衣服就是上千的價格,拿錢來侮辱她,還當著陳延白的麵侮辱,就像缺了肉的傷口被灑下一把鹽。

她難忍又疼。

陳年是一個很有骨氣的人,可盡管這樣,在陳延白的麵前,她也覺得自己格外的脆弱。眼眶裏似起了一層濕潤水霧,可她卻硬忍著水光盈盈,硬生生的將那些本該不應該出現的委屈逼了回去。陳年深吸了一口氣,驀地抬起眼來,她稍稍彎了彎眼,盈盈欲落的水光又在眼裏閃,她牽起笑容看他。

淺薄的霧蒙了眼一片,她隻看得見他模糊的臉。

“時候不早了,我得回家了。”她微哽著聲線,讓其聽起來很平穩。

戰敗者奚落走下了舞台,她也隻身單影,與他所在的航線,越分越開。

或許這場笑話,上天也恥。

豆大的雨滴傾落而下,一顆接一顆的砸在地麵,大雨來得急又猛,她來不及躲閃,雙手擋過頭頂,跑到了不遠處的停放自行車的小棚裏。

頭發濕了,裙子也濕了,她從包裏翻出了唯一的一小包紙巾,擦了擦臉上和脖頸裏的水。

暴雨很大,刮來的疾迅涼風將雨絲吹得斜,一些蹭在陳年的裙擺上。雨點很涼,陳年向後退了一小步,不遑碰倒雨棚裏的自行車,劈裏啪啦倒了一片。

陳年慌張,趕忙一輛一輛的將它們扶起。

委屈橫生,陳年眼角滑落一滴眼淚,熱滾滾的,很燙。她抬手擦掉,孤零零一個人站在那裏,望著傾盆大雨,心裏酸楚又難受。

暗戀本來就是這樣,會因為一個人的話時悲時喜,就算是他臉上細微的微妙表情,也會自動的在自己腦海裏拆解解讀並且放大。

她不知道剛剛陳延白的那句話裏,到底是在諷刺自己,還是故意捧高易瑤,但他說的也沒錯,同樣一件衣服穿在不同人的身上,確實各有各的好。

可是她的這份好,已經隨著他的那句話消失殆盡了。

她難受得蹲下,將腦袋埋在膝蓋裏,耳邊大雨衝刷泥土,鼻腔裏滿是雨水與泥土混合之後的味道。

纖薄肩背輕顫著,忽然,頭頂落下來一片陰影,周遭都似暗了一瞬。

她像是在大海裏搖搖欲墜的小帆,明明找到了避處,可到頭來卻發現,那並不是她想要的。

“你怎麽了?”許嘉述手裏撐著把傘,低著眉居高臨下的看她,她的眼眶有點紅,像受了委屈。

他也淋了些雨,發梢眉角都是被雨裹過的濕潤。胸膛上下起伏著,看著像是跑過來的樣子。

陳年站起來,看著他臉色急匆匆的模樣,不答反問:“你怎麽過來了?”

“來找你啊。”許嘉述氣息還不穩,他身後的大雨在肆無忌憚的衝刷著地麵,雨聲蓋不住少年洪亮的音,“走到半路下雨了,我就折了回來買了把傘過來找你。”

“想著你應該走不遠,就想碰碰運氣。”

“那菲菲呢?”

“她啊,半路接電話被接走了。”許嘉述收了傘,在側麵甩了甩水,走到陳年的身邊,“你就別擔心她了,她不會淋到雨的。”

他看著外麵迅猛的雨勢,稍歎了口氣,側過頭來跟她說:“那咱倆現在就在這兒躲會兒雨吧,等雨小了我再送你回去。”

陳年也淋透了,想到隻有一把傘,隻好點了點頭,跟他說了聲謝謝。

暴雨突然而至,陳延白反應迅速,拉著易瑤又跑回了超市裏。他們兩個人沒怎麽淋到雨,超市裏還有別的人,都對這突然而至的暴雨感到了一絲憂愁。

玻璃窗戶起了一層霧,整座城市很快就被霧氣籠罩,易瑤看了看窗外兩秒,不禁有些焦躁,“雨這麽大,這可怎麽走啊……”

“去買把傘吧。”

陳延白和易瑤走到賣雨傘的區域,順手拿了兩把。可當他正要離開的時候,腳步一頓,他忽然想到什麽,慌忙從褲兜裏摸出手機,撥了個號碼出去。

易瑤就站在他身旁,看他急急忙忙打電話的樣子,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但她想知道,於是問:“延白哥哥,你怎麽了?”

陳延白隻顧著撥號碼,一個不行就撥兩個。電話那頭的人一直沒接,冰冷的官方播報女音一遍又一遍的提醒他。

他的臉色逐漸沉了下去,眼裏浸冷,神色也繃著。

那是易瑤第一次見陳延白這個樣子,像是著急,又像是另一種情緒。

“延白哥哥……”

“你就在這兒別動,我出去一下。”

話撂得快,完全沒給她任何一點反應,陳延白的一小截藍影消失在貨架一角,易瑤不知道陳延白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可他走得急匆匆,又讓她覺得是大事。

她也不好聽他的話,就待在這裏。

於是也從貨架上拿了把傘,去收銀台付了款,隻身迎著大雨,追了上去。

陳年的電話一直打不通,外麵的雨太大,他害怕會發生什麽意外。他撐著把傘沿路找,手裏的電話也在一直打,雨水淅瀝,隨著風也還是將他的衣服打濕。

但他這會兒根本顧不了這麽多,腳步不停,電話也不停。

直到,他沿途找來了距離自行車棚不遠的地方。

手裏的手機嘟聲未停,卻在陳延白視線落到那邊的陳年身上時,又精準播報了一遍他一直聽過的女音:“對不起,您撥打的電話暫時無人接聽,請稍後再撥……”

他腳步一頓。

視線裏,滿滿都是她臉上明晃晃的笑容。

她和她身邊的人都在笑。

陳延白下意識眯眼看過去,女生身上的藍色裙擺被風吹起,男生懶散的靠在她身旁的一輛自行車上,白體黑褲。兩個人不知道說了些什麽,陳年白皙的臉上笑容燦爛,像是著沉悶的暴雨天氣也驅趕不了她此刻的好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