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月當空,北風蕭瑟,密林如織,流水湍急。

一條瘦長的人影出現在這路途難辨的密林之中,拔腿盲逃,縱使輕功高超,也還是氣喘難當。

盡管累得大汗淋漓,他依然不敢有絲毫鬆懈,生怕一放慢腳步,就會被俘於羈網,他天生就有著狼一般對危險事物的預知感和警覺感。

當他隻顧埋頭潛逃的時候,卻完全沒注意到前方的兩棵大樹之間已經張開了一張網,一張等著獵物自己投奔進來的網。隻不過織網的並不是蜘蛛,卻是一個人。

“啊——”,他大叫一聲,待想要退避開來的時候,卻發現自己的身體乃至四肢已經牢固地粘附在這張絲網之上,當他使出看家本領——分筋縮骨功的時候,卻發現還是動彈不得,他已經完全成了別人的獵物。

“不用掙紮了,這張網是完全針對你的‘神功’特製而成,也就是說,眼下你絕無逃生的機會。”身邊的樹杈上坐著個人,看樣子早已恭候多時,月光正打在他半邊微揚的嘴角上,顯得格外生動。

“我沒見過你,與你也無怨仇,為何要囚縛於我?”

樹杈上的人苦笑道:“我從鬼方國一直追你到西州,期間穿越不歸之森,再過迷失絕壁,前前後後用去三個月,你現在跟我說你沒見過我?!”轉而他又釋然道:“不過也是,如你‘通天遊龍’戚解憂這般有著通天徹地的本事,不僅輕功絕頂,而且還有一套隨時可以用於逃命的脫縛之術,自然瀟灑一方,哪裏還須理會身後的人。還好,我總算還是捉到你了。”

戚解憂驚道:“你、你到底是何人?”

“我——?”這人終於從樹上一躍而下,進而把整張臉的都曝露出來,“絕天冥獄獄使秋殘夢,幸會了!”

“是你。”

當知道對方的身份時,戚解憂整個人就像泄了氣的皮球,再無求生的希望,他自信落在任何一個人手裏都絕對可以逃脫,但唯有這絕天冥獄,他卻從沒設想過能從哪一個獄使的手上逃脫,因為據他所知,自古以來,還沒有這樣的人存在。如果落在冥獄之人的手上,唯一要做的就是做好準備——在暗無天日的冥獄之地牢裏麵終老。

戚解憂這個時候甚至都盼望自己的罪行在獄主的判決下屬於罪大惡極的那一類,這樣他反而會被送交中州朝廷,以求一刀速死之快,不用麵對那無盡的黑暗與淒苦。

秋殘夢仿佛已經讀懂對方的心思,道:“你的罪行還算輕,就算判決的話也隻會到第七或第八層獄牢。”看著對方麵如死灰的臉,又略帶同情道,“有的時候死不了也是件痛苦的事啊!”

他收起絲網,隨手搓成一根長繩,縛住戚解憐的雙手道:“你也別尋思著逃跑,先不說你根本跑不掉,就算跑掉了我也還是會抓到你,”他靠近他一步,放低聲音道:“到時我再向獄主上報你一條拒捕罪,你可能就會去第十層獄牢,那裏連我都沒去過,會麵臨怎樣的黑暗和怎樣恐怖的獄友,就是我都說不準的了……”

戚解憂堂堂一條大漢,嚇得冷汗直冒,齒唇相戰,連連擺手道:“小的絕不敢尋思逃跑。”

十天之後,秋殘夢押解大盜戚解憂回到江都——中州的皇城。

皇城被砌魂江成環圍繞,唯一的通道就是明日齋,明日齋底就是絕天冥獄,一共有十八層獄牢,至於第十八層獄牢到底恐怖到何種程度,隻有獄主一個人知道,裏麵到底有關押著怎樣窮凶極惡的犯人,也是常人不敢也無法想象的。

秋殘夢

站在明日齋的門口,被這張燈結彩的喜慶之氣驚得目瞪口呆,要知道明日齋向來是很少有人造訪的。

轉念估算一下日子,才知今天是十月二十三日,正是那個人的生辰,那個一直被他視為勁敵,卻總是對他愛護有嘉的大師兄。

大師兄霍沉汐興致勃勃地親自出來迎接他,滿臉都是和善的笑容,但就是這種笑容最讓秋殘夢不爽。

“師弟,你可回來了,大家都等你呢!”

“等我?”秋殘夢難看地笑笑,再打量一下對方:隻見他身穿一件質地良好,剪裁極為精細的墨綠綢袍,頭發梳得貼順和規整,頭頂還係著一頂瑩潤清透的玉冠。這身打扮讓並不算英俊的大師兄看起來精神抖擻,神采出眾。相反,秋殘夢看看自己,這幾日來急著趕路都不曾飽眠,現在不僅衣衫襤褸,滿麵塵灰,身旁還牽著個麵目可憎的江洋大盜,馬上便自慚形穢起來。

“師叔一向好清靜,如此大張旗鼓地舉辦生辰筵席,隻怕他老人家會不高興。”秋殘夢暗暗做著隱晦的對抗。

霍沉汐輕快地笑道:“可是小師妹喜歡熱鬧嘛!”一提起小師妹紅雪伊,兩人的神色都為之一變。

不由分說,霍沉汐就拉著秋殘夢連帶戚解憂進入明日齋。

一進大廳,本來還嘩然起哄的二十六桌賓客全部寂然,紛紛把目光投向本來就難堪以及的秋殘夢,這些人都趾高氣揚,衣著光鮮,其中不乏位高權重的朝廷高官和富可敵國的巨賈,他甚至還發現右丞相竟然也來賀辰。

“師叔,我回來了。”秋殘夢低下頭來。

“二師兄,你可回來了。”小師妹歡呼雀躍著跑上來拉住秋殘夢。她今天穿著一身淡粉色的紗裙,梳著可愛的雙花髻,美得就像從天而降的仙子。

秋殘夢卻自慚形穢地躲了躲。

獄主紅虞翰微微皺了皺眉頭,略有不滿道:“隻是抓戚解憂這麽個盜賊,竟然就一去三個月……要知道你師兄當年緝拿‘千麵郎君’柳畫橋的時候,隻用了半個月,看來你跟他還差得很遠啊!”

“爹——,二師兄風塵仆仆地趕回來,你就少訓幾句吧!”紅雪伊跺著腳為秋殘夢鳴不平,紅虞翰隻好不再多說什麽。

馬上,就有兩個獄卒上前來押走戚解憂,秋殘夢也隻好硬著頭皮坐下來,紅雪伊則興衝衝地把座位挪到他身邊。

“令公子年少英雄,意氣風發,霍老真是好福氣,生子如此,夫複何求啊!”一個肥頭大耳的富商連忙巴結霍父。

霍父卻也並不謙虛,以子為榮的驕傲之情盡顯麵上,包括獄主紅虞翰也大感臉上有光。

接著,在座的無論什麽人也都你一言我一語的奉承起霍氏一門,霍沉汐雖然聽得極不耐煩,終因父親跟兩個叔叔包括一向不苟言笑的師傅都十分受用,隻好耐著性子在席上做下去。

終於,吏部尚書嶽玄光站起身來,畢恭畢敬地對霍父道:“下官見令公子文武雙全,德才兼備,實在喜歡不已,想來世侄已到婚配之齡,特此厚顏為小女晴湖許下這一門親事,不知霍老意下如何。”

霍父哈哈大笑道:“承蒙侍郎大人不棄抬舉,我等自是榮幸之至……”坐在一旁的霍沉汐驚得差點把酒都噴出來,忙去掖父親的衣襟,默默示意,霍父領會其意,便道:“不過犬子還想一心一意地為國效力,所以婚配之事還暫不想提……”“是啊!”獄主紅虞翰也心領神會地附和道,“現在正是他刻苦修業,大展宏圖的好時光,不該被這婚姻之事分了

心思。”其實他早已把這個得意門生內定為乘龍快婿,又怎舍得把他讓給別人。禦史大人雖然大感臉上無光,但是礙於紅虞翰在朝中的威懾力,也隻好不再說什麽。

霍沉汐再看紅雪伊的時候,卻見她正嘟著小嘴拉秋殘夢出去。“難道她生氣了?”霍沉汐此時真恨不得把那個侍郎大人扔進砌魂江裏去。

明日齋的**園裏。

紅雪伊心不在焉地打著秋千。

秋殘夢強笑著說道:“怎麽?為了你大師兄的事不開心?”

紅雪伊愣道:“他會有什麽事令我不開心?”接著又撇起嘴,“倒是你,每次都惹我不高興。”

秋殘夢無辜地指著自己的鼻子反問道:“我又能做什麽令你不高興呢!”他的聲音低下來,“我做什麽你又怎麽會在意。”

紅雪伊像是根本沒聽到,隻是嬌嗔地說道:“聽說你這次還去了鬼方國,結果什麽禮物都不給人家帶,大師兄每次出去都會給人家帶禮物的……”

秋殘夢道:“禮物是帶了,但是跟你大師兄的比,隻怕寒磣了點兒……”話雖這麽說,他還是把懷中的那支珠釵掏出來,“鬼方的珍珠素來天下聞名,所以就給你帶了這個……”

“好漂亮。”紅雪伊簡直是一把奪過來,高興地反複轉看一番,就把它插進自己的發髻裏,然後又擺了個很嫵媚的姿勢,問道:“我美嗎?”

這時,正有一叢鮮豔的蝴蝶蘭開在她的身旁,卻也不如她嬌媚可愛,秋殘夢幾乎看得出神:“簡直美得像個仙子。”

紅雪伊“嚶嚀”一聲,隨即轉過身去,笑盈盈地跑開了。

“這樣的美,能夠屬於我麽,我有資格擁有這樣的美嗎?”秋殘夢惆悵地自言自語著。

“你跟他還差得很遠啊!”師叔這句話又響在耳邊,還有大廳中那些人看他的眼光,他們奉承的話語和驢子一般的笑聲,這些都使秋殘夢極為不爽,他尤其反感大師兄的那張平和無公害的笑臉,明明是在掠奪,卻總好像在無限地施舍一樣。

秋殘夢突然血液沸騰,變得極為躁動不安:“為什麽?就因為他生來就是大富大貴的天之驕子,而我卻是到現在連自己的父母是誰都不知道的過梁小醜麽?這就注定了我的失敗?”他憤怒地拔出劍來亂削一氣,滿園的鮮花頃刻間就剩殘枝敗葉,終於,他的雙手也緊握在鋒利的劍刃上,鮮血頓時瀑了一地,活著花枝碎瓣混進泥土裏麵。

隻有疼痛才能令他暫時冷靜。

他輕蔑掃視著麵前這幾座曆代獄主的雕像,看到自己的師叔的時候,他竟然氣惱地把劍擲出,正釘在雕像的額頭上,按理他已經做了大為不敬的事情。往日裏,他都是十分順從的,隻是他已經忍耐得太久。

“我在這裏呆下去的話,是永遠都要被他踩在腳下了,因為他叫你師傅,我去叫你師叔,是麽?”秋殘夢和無聲的雕像對話,“更何況他還有如此牢靠的家世,那麽……”突然有一絲莫以名狀的笑意浮在他的嘴角,“索性我跟你對抗到底,我現在就去入夥中州第一大邪派,屆時我以樓主的身份昭告天下武林的時候,看你最重要的麵子是要往哪裏擱?”他長笑一聲,騰起身來,躍出那堵束縛他多年的高牆。

“二師兄,你要去哪裏?”紅雪伊聞聲趕來,失落的聲音飄**在空氣之中。

他沒敢回過臉去,隻敢在心裏道:“小師妹,你可知,我在這裏做的,和我現在將要去做的,一切的一切都是為了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