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越酒店, 頂層總套。
江瑟直到陸懷硯從流理台端來一碗煮好的麵,才漸漸覺出一些滑稽感。
原是想請他吃一碗長壽麵權當是給他補上生日禮物,哪裏知道店家有喜事吃不成, 最後竟然拎了袋免費的手工麵回來自個兒煮。
他們隨喜給了個紅包,倒也不算白拿。
套房裏有獨立的廚房,鍋碗瓢盆、油鹽醬醋樣樣不缺。
陸懷硯住在這裏自然是從來都沒用過。
江瑟雖然十指不沾陽春水, 但到底觀摩過佟伯和江川做飯,拿出鍋接了水, 拆開紅膠帶就要將裏頭那塊凍麵放入鍋裏。
陸懷硯及時握住她手腕, 將麵從她手裏拿了下來,似笑非笑道:“你是不是從來沒煮過麵?”
江瑟挑了挑眉:“你煮過?”
陸懷硯:“煮過, 你到沙發上等著, 我來煮。”
江瑟對下廚之事從來不熱衷, 從善如流, 乖乖坐沙發去,也就是在這會,恍然發覺沙發後麵的裝飾桌上擺了個黑膠唱片機。
唱片機是打開的手提箱造型, 看著有些年頭,上回來的時候,這裏擺放的分明是別的裝飾物。
唱片機旁邊放著個專門用來放唱片的皮盒, 江瑟從皮盒裏抽出張唱片,低眼一看,倒是張熟悉的, Lana Del Rey的另一首歌《young and beautiful》。
再抽一張, 這張就更熟悉了, 前幾天她同陸懷硯隔著電話線一起聽過。
將手裏的唱片放回去, 江瑟偏頭望向流理台。
流理台上端的天花板垂下三盞白色的紙藝吊燈, 燈光從層層疊疊的紙張裏透出,男人烏黑的眼睫與高挺的鼻梁被光亮壓出了陰影,卻更顯五官立挺英俊。
他手裏拿著管家剛送來的搪瓷盅,正準備做湯底,覺察到她的目光,掀眸撇來一眼。
江瑟說:“這唱片機你什麽時候弄過來的?”
陸懷硯垂眸一笑:“今天跟我一起坐飛機來的,猜猜這是哪一年的唱片機?”
這答案不用猜都知道。
江瑟說:“我出生那年?”
“嗯。”陸懷硯將煮好的麵撈起,放入熱好的湯底,慢條斯理道,“還有一台跟我一樣大的,我留在了北城,就你住過的那棟別墅。”
他說完端起碗,看著沙發上的姑娘,下頜朝窗邊的小餐桌點了下,說:“過來吃口麵。”
兩人在小餐桌坐下。
桐城的夜景與北城的背景有不一樣的況味。
這裏有種繁華落幕後的寂靜。
他們就著這場寂靜的夜色分食一碗長壽麵。
陸懷硯用醬碟挑了一口麵,又舀了一勺湯,緩緩推到她麵前:“先嚐一口。”
這邊的風俗是過生時的長壽麵見者有份,上回江冶生日時也是如此,人人都要分一口壽星的長壽麵。
江瑟在韓茵那兒已經吃得挺飽,陸懷硯的這碗麵她也就隻準備吃一口。然而一口湯麵吃下去,她立馬覺得胃又有空間再放第二口麵了。
實在是味兒太好了。
她放下醬碟,回味著嘴裏又酸又鮮的味道,說:“檸檬蝦做的湯底,你不是不愛吃酸的嗎?”
湯底是管家從酒店後廚端上來的,用搪瓷盅裝著,江瑟原以為裏頭裝的是君越出名的羊骨湯或者海鮮湯。
沒曾想是鹹香酸辣的檸檬蝦。
陸懷硯端詳著她麵色,望了眼她手邊空了的醬碟,問她:“還要吃第二口嗎?”
江瑟點點頭:“再吃一口就夠了。”
陸懷硯又給她挑了第二口麵,等她吃完,確定不要第三口了才拿起筷子吃麵。
盡管進食速度不慢,但他吃飯時的儀態是優雅的,堪稱賞心悅目。
江瑟捧著杯紅茶,看著他將一碗麵吃完。
“以前經常下廚?”
陸懷硯用餐巾沾了下唇角,也給自己倒了杯紅茶,說:“在英國讀書的時候,吃膩了外頭餐廳的食物,就會自己下廚。”
韓茵離開北城後,因為同陸進宗關係太過惡劣,陸老爺子便將他送到英國的貴族公學讀書。
老爺子原先派了兩名管家去英國照顧他起居,但陸懷硯喜歡獨居,直接便讓管家回了國。
男人喝了口紅茶,見她沒繼續問,便放下紅茶杯,說:“還想知道什麽?我最擅長做的菜、初戀情人或者有過幾段情史?”
江瑟對上他鏡片後的眼睛,卻是問了一個毫不相幹的問題:“你把陸進宗趕出陸氏時,是什麽感覺?”
似是有些意外她問的是這個,陸懷硯食指敲了下紅茶杯,沉吟著說:“痛快、興奮,更確切地說,該是一種無與倫比的快.感。”
無與倫比的快.感。
江瑟垂下眼,慢抿了一口茶。
安靜片刻,陸懷硯看著她垂下的眼睫,突然問:“情緒好些沒?”
江瑟動作一頓,抬起眼:“什麽?”
“下午剛到母親那裏時,不是挺難受嗎?”陸懷硯看著她烏沉的眸子,又問了一遍,“現在好些了沒?”
江瑟沉默。
腦海裏劃過了趙誌成的照片和張玥垂淚的臉。
他今日在韓茵那裏說的話比往常都要多,是覺察到她的情緒才故意說那麽多話哄她的?
江瑟放下手裏的茶杯,笑著頷一頷首:“好多了。”
陸懷硯望著她,她卻在這時站起身,說:“介意我放首歌聽嗎?”
他跟著起身,直接回問道:“想聽哪首?上回那首?”
“嗯。”
唱片機是配置好了的,把唱片放入就能播放。
依舊是上回那首《Born to die》,陸懷硯放好歌便在江瑟身側坐下,皮質沙發立即凹陷下去一小塊兒,一縷若有似無的沉香從他身上飄來。
江瑟側過臉去看他,對上他黑沉的目光時也沒避開。
唱碟緩慢轉動。
“Keep making me laugh, let\'s go get high.”
“The road is long, we carry on.”
“Try to have fun in the meantime.”
女歌者唱到這一句時,江瑟目光掠過陸懷硯鼻梁上的金絲眼鏡,說:“我想看你不戴眼鏡的樣子。”
他將她從廢工廠抱出來的時候,是沒有戴眼鏡的。
那時他還在蟄伏著,還沒將陸進宗趕盡殺絕,陸老爺子也還沒要他戴上副削弱他戾氣的眼鏡。
江瑟想,她還是喜歡看他不戴眼鏡的模樣。
陸懷硯背靠著沙發,靜靜看著她說:“想看就要自己過來摘。”
他們就隔著半臂的距離,江瑟微微一傾身,手一抬便摘走他的眼鏡。
她看著他眼。
他從來沒有掩飾過對她的欲.望,盡管他一直在用溫柔的方式靠近她、征服她,但他骨子裏那種凜冽銳利的侵略感從來沒有削弱過,反而愈來愈強烈。
隻要他一出現,隻要他看著她,她便能感受到那種溫柔的入侵感。
此時他眼底的暗潮沒了眼鏡的阻擋,更攝人了。
他們像兩塊磁鐵,緩慢靠近。
唱針轉到那句“Let me kiss you hard in the pouring rain”時,他們的唇碰在了一起。
起初隻是淺淺的觸碰和摩挲,仿佛隻是在以唇代指描摹著對方的唇形。
他們的唇被紅茶浸潤過,帶著淡淡的濕意。
這點淺淡的濕意很快被彼此呼出的炙熱氣息蒸幹。
陸懷硯先失了耐心,張唇含住她的。
下一瞬,江瑟隻覺腰間一緊,她人已經被他撈入懷裏,坐他腿上。
男人握著她後腦,加深了這個吻。
這是極纏綿的一個吻。
沒有上次的暴烈也不是剛剛的淺嚐輒止,更似綿綿不絕的和風細雨。
都是接吻不愛閉眼的主,陸懷硯能看清每一次他勾纏她舌尖時她眼睫的顫動。
她的舌尖很燙人。
軟的,糯的,像一團含在嘴裏慢慢融化的棉花糖。
陸懷硯直到手指觸碰到她頸部的肌膚時,才覺出不對勁兒來。忍下在體內肆虐的燥熱,他雙手捧著她臉兩側,頭往後一撥,“啵”地一下,強行中止了這個吻。
江瑟濕潤的眼還帶著點迷蒙和怔然。
陸懷硯抬手摸了下她的額頭,低啞的聲嗓帶了絲氣急敗壞:“你在發燒。”
江瑟知道自己在發燒。
從張玥屋裏出來後,她就知道她又發燒了。
這種溫火熬人的燒她早已習慣,仿佛是身體自帶的保護機製,每回她因為七年前的事緒有了波動,便會啟動機關,悶悶燒一場,睡一覺醒來便又能恢複如常。
“發燒就不能接吻了嗎?”江瑟看著陸懷硯, “你不很想要我嗎?剛好我現在也想要你。”
她麵上沒有半分意外,顯然是清楚極了自己的身體狀況。
發著燒去吃飯,又發著燒陪他吃長壽麵,現在更是不要命地勾著他同她接吻同她做。
陸懷硯氣笑了:“我再想要你,也不缺等你退燒的這點時間,更不會禽獸到跟一個燒糊塗的姑娘上.床。”
“……”
雙手往她腋下一抄,男人將她放回原先的位置,起身朝沙發對麵的電視櫃走去。
江瑟眼底迷離的帶點情.欲的情緒徹底消散,眸子漸漸恢複一貫的清明和冷靜,她望著陸懷硯的背影,說:“我沒有燒糊塗,我知道我在做什麽。”
陸懷硯沒應聲,從醫藥箱裏翻出一根水銀溫度計和退燒藥,轉身走回沙發。
“真沒燒糊塗?”男人將溫度計從透明盒裏拿出來,帶水銀的那頭對著她被吻到紅腫的唇,說,“含住這個把體溫量出來,我就信你。”
江瑟:“……”簡直是拿她來當小孩兒哄了。
她看向他手裏的溫度計,忖了片刻,張嘴含住。
陸懷硯看她一會,見那根溫度計穩穩當當沒掉下來,才起身去廚房倒了杯溫水回來。
他抬手看腕表,算著時間將溫度計從江瑟嘴裏取出。
“39.1度。”
這溫度倒是叫江瑟有些意外,她從前發燒都是低燒,鮮少有超過38度的時候。
人在興奮狀態體溫會上升,剛接吻時她舌尖的溫度估計比這還要高,難怪他會中止這個吻。
陸懷硯放下溫度計,給她掰了兩片退燒藥,喂她嘴裏,又給她喂了一口水。
“除了高熱,還有哪裏不舒服?”
以為自己是低燒時,江瑟除了發冷沒覺得哪裏不舒服。
可這會知道自己燒得厲害,手腳竟然開始發軟,頭也隱隱有了痛感。
人就是這樣,一旦知道自己虛弱,精神往往崩得比身體還要快。
她咽下嘴裏的藥,麵不改色道:“沒有,可能是中了流感病毒,你說不定要被我傳染了。”
桐城這兩月鬧流感鬧得厲害,導致醫院人滿為患。
他們剛剛接了吻,還吻了那麽久,如果真是流感病毒,那他也逃不過。
陸懷硯坐在茶幾上收拾著溫度計和藥盒,聽見這話,眉都沒抬一下,漫不經心地說:“知道就好,江瑟你記住了,過兩天我要是發高燒,我今晚怎麽照顧你,你就要怎麽照顧回我。”
“……”
他坐的位置比她高一截,江瑟抬眼看了看他,說:“我不用你照顧。”
說著就要站起來,陸懷硯把藥盒往手邊一撂,雙手按住她肩將她壓回沙發。
“要麽留在這裏我照顧你,要麽讓你家人過來接你,讓他們照顧你。”他目光筆直地看著她,聲音裏帶了點咬牙切齒的味道,“你挑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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蓬蓬頭的水落下時,那淅瀝瀝的聲音聽得江瑟頭皮發麻。
腦仁兒越發疼了。
她沒洗頭,囫圇衝了下便用浴袍裹住身體,出了浴室。
陸懷硯在浴室外等著,見她出來,先是打量她的臉色,之後便將手裏的衣服遞過去。
“這衣服我沒穿過,你將就著用,晚點會有人送衣服過來。”
那是一套黑色的男士睡衣,秋冬用的長袖款。
江瑟接過:“謝謝。”
“剛喂你吃的藥有安眠的成分,犯困沒?”
江瑟的確是有些困意了,她點點頭。
她這模樣瞧著挺乖順。
陸懷硯那點因為她不拿自己身體當一回事的火氣慢慢沒了蹤影。
“睡吧,床頭櫃上放了杯水,渴了記得喝。門我留著,需要什麽叫我一聲。”
江瑟睡的這屋子就在主臥旁邊,門敞著,她這頭有什麽動靜他都能知道。
陸懷硯走後,江瑟望著那扇半掩的門,脫下身上的浴袍,慢慢換上他的睡衣。
睡著前的最後一個念頭十分跳脫:難怪韓姨到現在都能保有一絲天真,他想要照顧的人總能照顧得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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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瑟這一覺睡得不安穩,總覺著累,剛走過火山又倏地墜入一片冰原,身體一時冷一時熱,反反複複,偏偏又醒不過來。
她壓根兒不知自己在夢囈,也不知屋子裏進來一道人影。
陸懷硯用手背探了探她額頭,旋即皺了下眉,在床頭坐下,邊扶起江瑟,邊端來床頭櫃上的水杯。
剛將水杯湊她唇邊,還未及開口,她便像是條件反射一般,乖乖張開嘴,閉著眼,小口抿起水來。
一杯見底,她頭軟軟靠他肩上,低不可聞地說了一句:“張嬸,瑟瑟一小時隻喝一杯。”
陸懷硯手微頓,低眸看向枕在他肩上的姑娘。
還真是燒迷糊了,都拿他當張嬸了。
生病時倒是乖得很,也好照顧,讓喝水喝水,卻還不忘討價還價,一看便知是不怎麽愛喝水的主。
陸懷硯很突兀地想起了幼時的江瑟。
那個火傘高張的夏日,她渾身濕漉漉地掛他肩上,明明驚魂未定,整個人都在顫抖,卻還能哆嗦著問他:“懷硯哥,一會到了韓姨那兒,你可以幫我把張嬸叫過來嗎?”
旁的小孩兒死裏逃生,多是要哭鬧著喊爹喊娘,她卻隻要她的管家。
是因為不管生病還是受委屈,都隻能找張嬸嗎?
黑暗中,陸懷硯靜靜坐了許久,直到肩膀隱有酸意,才放下水杯,將枕著他肩睡得格外安穩的姑娘放回**。
男人給她掖好被子,力道輕柔地將她沾在臉上的發一縷縷撥開,低聲道:“你小時候還挺愛喊我懷硯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