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5章 定慧寺
江楚寒一行五十餘人,八十七匹馬,六輛大車,崇禎九年二月十五日從揚州出發,兩日後到寶應,再三日至淮安,經宿遷往徐州,等到了徐州時,隻差兩天就進入三月了。
經棗莊、曲阜、泰安再行十一天,終於抵達濟南城下,連續趕路二十多天,都有些吃不消,雲不二便提議在城內歇兩天再上路,江楚寒自然求之不得。本來還想在城裏好生轉轉,誰知一歇下來,渾身就像灌了鉛一樣,在驛館中死豬似的睡了兩天,等恢複過精神來,又該上路了。”“
直到出城時,江楚寒還不停的搖頭歎息,眾人都以為他是為錯過‘商湯王都之勝景’而惋惜,殊不知江楚寒是想起了殷湯和負履二位前輩,想必二位都深深地體會過‘玉人何處教吹簫’的吧。一念至此,真是心不能至,心向往之啊。
同時也暗暗立下宏願,決不能讓二位前輩獨美於前,哼哼,有朝一日,老子發達了,也要腰纏十萬貫,騎鶴下揚州!
但這種好心情沒有持續多久,因為過了濟南以後,道路便越來越顛簸難行,原先在濟南以南行駛頗為平穩的馬車,已經變得一蹦一蹦,能把人的腸子都顛斷了。
自此,那溫暖舒的大車,便隻能裝一裝東西,坐人是不行了。江楚寒隻好和二女下車,改為騎馬趕路。
給冰冷的馬鞍墊上柔軟坐墊,江楚寒將眉兒扶上馬背,自己也翻身上馬,坐在她的背後。感到自己腰肢被他摟住,眉兒一下紅了臉,偷偷掐他一下,小聲道:“光天化日的……快下去……”
江楚寒一臉無賴地問:“你會騎馬?”
眉兒無奈的搖搖頭,笑笑道:“你去教賽賽吧,我學得快,肯定能跟上。”
“可人家林賽賽不用學。”江楚寒指一指身後。眉兒探過小腦袋去,隻見林賽賽已經端坐在另一匹馬背上,手挽著馬韁神態自若,顯然是有練過地。
“就我一個笨蛋。”眉兒無奈地垂下小袋。
“不笨不笨。”江楚寒哈哈一笑,腿一夾馬腹,擁著美人往前行進……
眉兒起先還有些害羞,時間一長也就習慣了,倚在江楚寒溫暖地懷抱裏,感覺無比舒服才小心翼翼睜開眼睛,看見林賽賽操著駿馬,不疾不緩地跟在左側不遠處,看上去英姿颯爽,的確是讓人羨慕。
她好奇的小聲問道:“林賽賽怎麽會騎馬呢?”
“小時候學的唄。”江楚寒輕聲道:“那妮子就是個野丫頭!”
“哦……”眉兒點點頭,便不再說話。
當所有人都騎上馬,行進速度終於快了一截,行了三天,快到德州時天色便陰沉起來。不久就開始零零散散飄下細碎的雪花。眉兒和林賽賽生長在江南,今年雖也下了不少的雪,但也是比起往年加起來還要多些,並沒有北方下的雪多,一見下雪,二女便有些的興奮,還伸出小手去接雪花玩。
但男人們卻緊皺起了眉頭,隻聽雲不二低聲咒罵一句,怏怏道:“我說這天怎麽一直反常,原來是又要下雪了。”
看看天上陰沉的烏雲,江楚寒點頭道:“是啊,看來這雪還不小哩。”
“下了雪這路就更難走了。”雲不二狠狠一抽馬鞭道:“三月底看起來是回不去了!”他是京都人氏,自然想早點回去,好跟全家團聚。
江楚寒問道:“對了,咱們走了一半路了麽?”
“不止!”雲不二搖頭道:“剛過三分之二,如果正常的話,還得十多天就能抵達京師,可要是遇上刮風下雪啥的,耽誤多少天都不稀奇啊。”
“下雪不冷化雪冷,咱們緊點趕路吧。”江楚寒笑道:“說不定到了滄州就不下了呢。”
“嗯!但願如此!”雖然明知道這場降雪可能覆蓋了北方整個地區,但雲不二還是抱著僥幸道:“到了滄州肯定就是大晴天了。”
但老天爺這次偏偏要和他們作對,那星星點點的雪花,不久便成了滾滾團團、漫天灑落的大片鵝毛,鋪天蓋地而下。將遠近的山巒,河流,道路,村舍,都變成迷迷茫茫的一片混沌。
等到傍晚時分,雪仍然鋪天蓋地的下著,還起了風,氣溫一下子降了下來。衛士們早已經從大車上,取下皮祅皮帽帶上,又用厚厚的圍巾裹住脖子和臉,隻露出兩隻眼睛,費勁的辨別著方向……其實把眼睛瞪得再圓也沒用,因為四麵八方一片白茫茫,根本辨不清東西南北。
江楚寒穿一大氅,將眉兒整個裹在懷裏,一手操著自己的馬,一手牽著林賽賽的馬韁,在這嚴酷的環境中,他覺著自己必須給女孩子們安全感,哪怕是象征性的。
邱楓艱難的走過來,向他大聲吼道:“大人,弄不好咱麽已經迷路了!”江楚寒聞言四外望一下,簡直分不清哪是道路,哪是溝壑。這麽走下去可不行,便道:“讓隊伍先停下,再派幾個人去探探路。”
“好!”邱楓便招呼隊伍停了下來,自己親自帶著十多人跑到前邊去打探路徑。雲不二幾個卻懶得動彈,翻身下馬,躲到一塊避風的石頭後麵,不斷哀歎道:“完了,完了,這回得在大雪夜裏過夜了。”
江楚寒也把眉兒放下地,翻身下馬,仰望著漸漸黑下來的天色,長長歎一口道:“跟我受罪了。”
眉兒一邊跳著酸麻的雙腳,一邊給江楚寒拍著身上的雪花,笑道:“千裏行來年愈少,微笑時猶帶雪花香。試問北地應不?卻道,此處心安是吾鄉。”
那邊林賽賽早羞紅了臉,不道:“姐姐,你又取笑於我。”半個多月的路程走下來,兩人早已經情同姐妹,卻沒有起先那種生分了。
江楚寒一邊搓,一邊笑嗬嗬的看著兩個女孩笑鬧,過了好一會兒,探路的人回來了,待將所有的情況匯總一下,邱楓麵色凝重的過來道:“真走到絕路上來了,這前麵五六十裏大概也難找到人煙了,隻有不遠處有個斷了香火的破廟。請大人示下,今晚是不是就去那裏宿營?”
江楚寒朝湊過來的雲不二道:“不二兄,您看呢?”畢竟人家是錦衣衛的官差,說起來還要大自己一級,雖然大夥似乎都忘了這茬,但江楚寒卻牢牢記得,一直謹守著‘人敬我一尺,我讓人一丈’的分寸,一路上是走是停,皆聽雲不二指示。
雲不二笑道:“當然依兄弟的了,你再這麽見外,我可要不高興了。”有道是花花轎子眾人抬,你來我往才熱乎。
一行人便跟著邱楓,往西北行出二裏,果然見到一個風雪中的寺廟,看起來已經十分破敗了。
在院裏端詳一下那大殿,江楚寒突然笑道:“這裏麵沒人久了,肯定有野鳥棲著,眾位把彈弓弓箭拿出來,咱們的晚飯有著落了。”長時間的野外行路,彈弓弓箭都是必備的。
大夥抱著‘寧可信其有’的想法,紛紛從腰間取下彈弓弓箭,便見胡澤磊撿起兩片破瓦,繞到相反的方向,揚手扔進大殿裏。
便聽‘哢嚓’碎響之後,又是‘呼’地一下,果然從大殿裏撲飛出一片野鳥,朝眾人迎頭飛了過來。眾人的彈弓弓箭劈裏啪啦響作一團,待一陣雞飛狗跳後,地上便落下了一片各色野鳥。
侍衛們撿起來,數了數,大小竟有三十一隻,陽光一個人就射了八隻。邱楓笑說:“就是瘦小了點,烤著吃還不夠塞牙縫呢。”
“熬湯吧。”江楚寒笑道:“再加點參片枸杞什麽的,給大家補補身子。”便翻身下馬,打量一下四下的環境,隻見這寺院山門上刻有四個鬥大的字";敕賜定慧";,正殿之外還有東西配殿,東邊偏殿內立著一位泥塑和尚,供桌上刻有";呂智壽";三字,江楚寒不知是哪路神仙,心中默念一聲‘得罪了!’西邊為姚廣孝殿,也是破敗不堪。江楚寒便吩咐道:“咱們都住正殿,你們把廊沿下的欄杆、還有兩個配殿的門窗都拆下來烤火。”
江楚寒站在廊簷下等待,大夥便開始忙碌的打掃起來,過一會兒將大殿草草收拾出來,又用收集的木頭生起了篝火,這才請他進去。
江楚寒領著兩個女孩進去,借著熊熊燃燒的火光一看,裏麵倒沒有怎麽破壞,大殿的梁柱上的油漆還發著亮呢,隻是殿裏的陳設卻早被洗劫一空,隻留下一尊落滿灰塵的神像,已經看不出本來麵目了。隻有兩邊立柱上的一幅對聯,還能勉強看清字跡,隻見上聯是‘鍾山陽穀梵王家,帝釋台前優缽花。’下聯是‘遊戲但聞師子吼,比丘身衣錦袈裟。’江楚寒心想,這是什麽狗屁對聯,駢偶不對,平仄不合。但突然靈光一閃,不禁滿頭大汗,心說:‘我的那個乖乖呀,原來是他老爺子……’好吧,這首霸氣十足的詩句,乃是出自朱元璋朱老爺子的手筆,那高高在上的泥塑是誰,也就昭然若揭了。
好在這裏隻有三個人知道這首詩的原作者,除他之外就是眉兒和林賽賽兩位才女了。三人互相交換了一下眼色,決定永遠保守這個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