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起義 (5)
下午2點。
兩輛軍卡車從李村總務處貨場出發，隆隆地開往惜福鎮75團團部的駐地。
在接近惜福鎮75團團部的路口處，被一個哨卡攔住了。這裏拉著鐵絲網架，堆著麻袋壘砌的掩體，上麵架著機槍。一名帶著袖標的中尉走上前來，朝車上的方劍春敬了個禮：“我們是32軍軍部警衛營的，上峰有令所有進出惜福鎮軍營的人都必須報告軍部同意後才能放行。”
方劍春沒有下車，抬手還禮後，把頭探出車窗說：“我們是綏靖區總務處的，奉命去75團團部辦理軍務。你可以給你們軍部掛電話，趙軍長知道。”
“那好，請稍等。”中尉轉身跑向哨卡崗亭。
沒多一會兒，他掛上電話從崗亭出來招呼士兵們把鐵絲網架挪開，放行。
兩輛軍卡車緩緩駛過哨卡。車上，方劍春的嘴角動了動，冷冷一笑。
到達75團團部後，方劍春通過警衛的衛兵找來了謝團副。一見麵，謝團副就熱情地拉住他的手，把他讓進自己的屋子。
進屋後，方劍春先說了君英告知的聯絡暗語：“‘老家的舅舅已經辦好了40桌酒席。’”
謝團副一下子愣住了，扭身走向屋門口對一個衛兵說：“不要讓任何人進來。”返回屋裏後回答了聲：“‘外地的親戚也盼著回去看喜呢’。你是？”
“老謝，我是奉膠東區黨委齊書記的命令，前來通知你們今晚起義。”事情緊急，方劍春坐也沒坐就急切地把組織的命令轉告給了謝團副。
謝團副搖著頭說：“今晚起義？方處長，這需要石團長下命令，可他在等你們對那些條件的答複。”
“那些條件現在不能答複，一切隻能等到起義成功後再說。形勢對你們已非常不利，不要再猶豫了，這樣吧，你馬上帶我去找石團長，我當麵跟他講。”方劍春發覺他們還沒有下定決心做好準備，這可夠麻煩的。
謝團副答應道：“那好吧，我帶你去見我們團座。”
“還有，我這次來是打著討回那半月糧餉的旗號。今晚起義的話，你們可以將帶不走的糧食給我的卡車裝上，以便回去複命。”方劍春接著說。
謝團副無奈地笑了，點點頭。倆人出了屋向團部走去。
75團團部原是一座地主家的大院，這家地主已去了南方。外院的幾所房子是機要和警衛人員，穿過一個月亮門進了後院才是石團長的辦公室。
還沒等走到月亮門，旁側有人在叫自己：“方大處長！”
這熟悉的女聲令方劍春渾身一哆嗦，扭頭一瞧，果然是林麗萍！
頭戴船形帽、身穿上校軍裝的林麗萍依舊挎著左輪槍，她背著手從一間辦公室的門口走下台階。辦公室的門框上釘著塊牌子：新聞宣傳處。
我的天！她怎麽會在這裏？
方劍春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林……林處長，你怎麽來了？”
“是呀。多巧。我想我告訴過你，上峰命令所有政工人員必須下部隊做思想工作，今天恰好轉到了75團。問題是，你方處長怎麽會來這裏？”林麗萍的鳳眼眯了起來，那目光仿佛要穿透他的大腦。
方劍春感到不妙，這個時刻林麗萍來這裏可不是件好事。她可是監視審查內部軍官的人。
他眨眨眼睛，用低低的聲音說：“林小姐，我說了你可千萬別傳出去。總務處的一名科長稀裏糊塗的錯把74團的半月糧餉發給了75團，而75團的糧餉正在調配中。於處長命我前來秘密搞回去，我正要見他們的石團長。”
“噢？有這種事？”林麗萍皺了皺柳眉：“潑出去的水還能收回來？是不是有點多此一舉呀？”
“你不懂我們總務方麵的事宜。隻要能運回去這些糧餉，就沒事兒了。實際上，回去調換隻是個幌子，他們的糧餉還沒影兒呢！”方劍春看了看四周說道。
已穿過月亮門的謝團副轉頭不見了方劍春，趕忙又走回月亮門處招呼他：“方處長，你去哪兒了？”
“來了。”方劍春回應了一句，又跟林麗萍說，“我先去了，回頭去找你玩。你住在這院裏？”
“不。我在女軍官宿舍，離這裏幾百米呢。我來團部新聞處督促一下宣傳工作。好了，你快去忙吧。”林麗萍裝作無事似地揚了揚白嫩的手。
望著方劍春進了裏院，林麗萍轉身走進新聞宣傳處，對新聞主任說：“你馬上給總務處於處長掛電話，以75團團部的名義詢問，有沒有因為軍需物資問題派人來75團？”
新聞主任點著頭抓起電話。
林麗萍又衝旁邊的那名憨態可掬的新聞幹事說：“你去外麵看看，都有什麽人來了團部。”
新聞幹事打了個立正，拉開門跑了出去。
等了一會兒，新聞主任掛上電話：“總務處於處長說是派了人來75團，說是核對軍佐人員變化情況。還說，為我團調配的糧餉都準備好了，要派人跟隨方副處長回總務處貨場拉運。”
林麗萍點點頭。這跟方劍春說的相符合。可是，她的心裏還是有懷疑。
今天上午，她奉命前來監視調查石團長和謝團副。“軍部副參謀長”的調令也是她和32軍軍部的一名參謀共同帶來的，本要求石雲天團長中午前去軍部報到，可他找種種借口拖延。林麗萍敏銳感到石雲天不老實，所以讓新聞主任和幹事緊緊盯住團部的一舉一動。
此時，新聞幹事回來了，報告說：“除了方處長帶來的兩輛卡車外，沒有其他人來75團團部。方處長先是跟謝團副見了麵，然後謝團副就領著他進了團部。”
雖無明顯問題，但林麗萍心頭仍是充滿猜疑。這個小方子不太對勁兒呀！
走進後院的團長室。方劍春跟長得敦敦實實的石團長會麵了。
幾句客套後落座，勤務兵端上茶水。謝團副告訴勤務兵沒叫他就別進來，又出門跟站在門兩側的衛兵囑咐了幾句，這才回到屋裏。
介紹完畢後，謝團副把方劍春轉告的話簡述了一遍，石團長有些愁容地說：“是不是太倉促了？起義的事情現在隻有我們倆和軍需官知道，許多事還要做周密的安排。我提的那些條件可都是為了弟兄們的將來，你們不答複，萬一將來有變，我很難跟弟兄們交代。方處長，請喝茶。”石團長端起茶杯，眼睛卻盯著方劍春。
方劍春看了看茶杯說：“目前，錦州已被解放軍攻克，東北行將解放，****已朝不保夕。貴部的起義行動可謂刻不容緩啊！據我們所知，司令部已下令調你去軍部，新的團長明早兒就來。再拖延，你和謝團副都有可能被抓。今晚起義，會令他們措手不及！解放軍在店集十裏外已做好接應的準備了。”
其實，石團長已經接到了調令，也知道自己沒有退路了，隻是想為那幾個提出的條件再爭取一下，見對方的態度很堅決，隻好點頭答應：“好吧。不過，我們要詳細安排一下，現在我團處於重兵包圍之中，方圓5公裏內有32軍軍部、252師師部。他們的警衛和直屬力量在一個團之上，硬衝的話，衝到店集需要35公裏路，至少得走9個小時啊！這期間誰也不敢擔保不出問題。”
謝團副站在一旁補充道：“存在著很多不利的因素。可我們也有有利因素，剛被撤換下的2營長丁誌還能控製舊部；團內大部分官兵是石團長的老部下，山東人多，都不願南下，會支持起義的。如果往外衝，倒也不怕，我們是32軍主力團，武器精良也有夜戰經驗。就是有一個顧慮，一些官兵家屬尚在島城市內，我們原打算一旦起義，先派軍需官帶上錢去市內安排家屬撤離。問題是，現在軍需官要出去的話，恐怕會被盯上。”
“這個不難，我這裏有個機會，你們把多餘的軍需物資給我帶來的卡車上裝些，讓軍需官坐我的卡車出去，而我留下來。讓他到總務處找於處長要75團的糧餉。於處長肯定會說‘又有了變化等明天吧’，因為根本就沒有給你們調配糧餉。軍需官可以趁此機會直接去市內。”方劍春思考著說。
石團長點點頭：“老謝，你立即安排軍需官帶上所有的錢準備跟總務處的卡車出去。下午5點，通知丁營長、於營長和5個直屬連連長來我這裏開會，要秘密地從後院的小門進來。”
謝團副答應著。
方劍春想起了林麗萍，提醒道：“石團長，剛才我看到司令部黨政處林處長也在這裏。這個女人可不簡單，你最好防備一下，以防止走漏風聲或做出對你們不利的舉動。”
“避免走漏風聲的辦法我想到了。在開會前，我會命人毀掉電台、報話機和電話線，切斷所有對外的聯係，誰也走不出團部營地。”石團長胸有成竹地說，“新聞主任也算是我的老部下，即便不想跟著走也不至於害我。那林處長是女人，別看腰上挎著把破左輪，恐怕連準星都找不準。嗬嗬，既然你留下，說明是跟我們一起去店集，那樣更好。老謝，等運貨的卡車走了，就讓方處長先躲你屋裏。有什麽事情正好可以隨時商議。”
方劍春見他如此小看林麗萍，心裏很不安。
回到謝團副的屋子裏，方劍春憂心忡忡。
這位林小姐可什麽事都敢做，她的出現或許會影響75團起義的大事。這可是膠東地區的一個整團起義，必須成功。再者，他對林麗萍的生死也多少有些牽掛，她幫過自己。最好要想個萬全之策，既能防止她破壞起義行動，又能保證她的安全。
謝團副按照事先安排，留下了兩天的補給，剩下的都裝上了總務處的卡車，75團的軍需官備好錢，悄悄坐上卡車出了惜福鎮奔島城市內而去。
辦完這件事，謝團副回屋與方劍春商議了起義的一些細節問題。
方劍春特意提到了林麗萍，並告知，她既是黨政處長又是二廳的人，要防備她但絕不可傷害她。因為她幫過自己。
謝團副理解地點點頭，答應下來。
方劍春又讓他準備一瓶紅酒兩個高腳杯，記得5點半時去女軍官營房把林麗萍叫到院子裏，隨便問幾句話。
謝團副整個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你還得給我搞一樣好東西。”方劍春附在他耳畔說了幾個字。
“噢——”謝團副恍然大悟，不禁豎起大拇指：“真有你的。紅酒、酒杯我這裏就有。你要的那樣東西，我叫勤務兵立馬兒去搞到送來。”
方劍春露出淺淺的笑。
天邊夕陽如血，映照著一道道殘雲。
已是下午5點10分。方劍春一手拎著紅酒、一手掐著兩隻高腳杯，向遠處的女軍官營房走去。
軍營的大空地上，停著幾輛美式中卡，幾名國民黨軍士兵倚著車子，抽著煙聊著天，周邊的草地上橫七豎八地倒著幾個空油桶，桶口處溢出的殘油散發著刺鼻的汽油味。
進了女軍官營房大院，他也顧不上進出的女官兵那異樣的目光了，打聽了一下便找到了林麗萍的屋子。
從團部回來不久的林麗萍在屋裏剛要吃飯。
方劍春敲門。
她開門一看是他，驚訝地問：“方處長？你就這麽隨隨便便地闖進女軍官的營房？”
“我來找你聊聊。有要緊事。”方劍春舉了舉手裏的酒杯。
林麗萍眯了眯鳳眼讓他進來。落座後，方劍春把杯子放到桌子上斟滿酒：“我知道開飯了，特意請你喝一杯。”
“醉翁之意不在酒吧？”林麗萍雙臂抱在胸前，奇怪地望著他說，“方劍春，你為什麽沒跟著總務處的車回去？”
“那批物資還有一半沒要回來，回去沒法交差，在這裏再討一討。”他舉起酒杯讓了一下。
林麗萍一動沒動：“方劍春，你真不該來。是非之地，我勸你趁早離開。”
“噢？”方劍春輕呷了一口紅酒說，“都是國民黨軍的弟兄有什麽是非啊？我來找你也是想問問，今晚回不回司令部？再討不出個結果，我就搭你的車一道回市區。行嗎？”
“今晚我不回去。你還是先走吧，離開得越早越好。吃了嗎？我可是就打了一份飯菜。”林麗萍朝桌子上努努嘴。
方劍春站起身打量著這間女軍官營房，眼睛掃了一眼掛在牆架上那條子彈夾腰帶和上麵的左輪槍，說：“我吃過了。你這點晚餐還不夠我塞牙縫的呢。”
“看不出你還是個大肚漢。”林麗萍忍不住掩嘴哧哧地笑起來。
下午5點，在團部裏，石團長就已經召集了舊部開會。
他向2營、3營營長和5個直屬連連長及副官等宣布了起義，這些追隨多年的部下態度明朗，堅決支持。在開會時，石團長早暗中派人把電台、報話機全毀壞了，所有的電話線均被拆掉，並在軍營各個出口增加了崗哨，誰也不準進出。
在確定了晚10點半起義後，謝團副看看手表快5點半了，俯身在石團長耳旁嘀咕了句，便出門去女軍官營房。
女軍官營房裏，方劍春拋出了最後一個話題：“林小姐，我來找你還有個要緊事。就是上次你說過的加入二廳的事情，我考慮再三決定加入。”
沒想到林麗萍搖搖頭：“這個已不重要了。我本想回去以後找你談談，那就現在說吧。方劍春，你有沒有想過脫離軍政界到國外經商？”
“經商？”這句話太出乎意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