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情報 (3)
方劍春迅速把兩張票放在他麵前:“朋友送的。你也知道我不愛看電影,還是聽戲過癮。你要是拿錢我可不給你了。”
嶽參謀長停止了作態,雙手拿起票迎著窗外射進來的光線,看看票上的時間。心裏喜不自禁,梨花香正為沒買上這場電影的票不高興呢!真是想什麽來什麽!
“那我就收著了。不過,今晚你還得替我值值班,下午我爭取把這些文件整完……”
“好的。反正我晚上也沒事兒。”方劍春正盼著這句話呢。他又往嶽參謀長身邊湊了湊,小聲說:“參謀長,準備了點兒美國進口貨,放在你車後座上,今晚別忘了取。”
“你看你看,又搞這些個……以後可別再這樣了。”嶽參謀長擺出一副挺難為情的樣子。
晚上,警備司令部大樓裏的人走得差不多了。在三樓的樓梯口,方劍春遇上了西裝革履的嶽參謀長。“方參謀,我辦公室的門沒鎖,你吃了飯趕緊過去吧。我先走了。”說完,他轉悠著手指上套著的車鑰匙,就“咚咚”地下樓去了。
方劍春答應著。他先回到了空無一人的二科辦公室,站在窗邊悄悄盯著嶽參謀長上車,直至吉普車一溜煙兒地從警司樓外開走。
抬起手腕,手表的指針已經指向了6點半。他從桌子裏取出一摞便箋,又把自己的鋼筆注滿了墨水。電影7點半開場,在這之後的一個多小時內,應屬於最安全的時間段。
中午飯沒顧得上吃,肚子早已嘰裏咕嚕亂叫了。他從辦公桌抽屜裏拿出一盒美國餅幹,又衝了一杯咖啡,慢慢吃了起來。
晚上8點,方劍春來到參謀長室,把屋門從裏麵插好,拉開電燈。他先到窗前往外掃視一番,外麵靜悄悄的,隻有門口的警衛室裏晃動著衛兵的身影。
他興衝衝地走到嶽參謀長的辦公桌前,往桌上一看,大吃一驚!那兩摞軍事文件不見了!方劍春趕緊拉開辦公桌左邊的抽屜,裏麵都是罐頭、餅幹、香煙之類的。桌子中間的抽屜是鎖著的,右邊的抽屜裏放著些信件、信紙、筆記本什麽的。
中午還看見在桌子上呢,哪去了?他想了想,起身來到靠牆角的文件櫥前,透過帶著磨花的廚門玻璃,往裏瞧,終於辨認出那些軍事文件就在文件櫥的上層放著。他發現鑲著玻璃的廚門是鎖著的。
這下方劍春可傻眼了!他沮喪地坐到辦公椅子上,頭無力地靠在椅子背上,抬手用手指頭輪換著輕輕敲打著自己的腦袋。笨!白忙活兒了!
自己的這個計劃泡湯了。那些軍事文件明天早上就轉走了……難道就這麽跟機會失之交臂?方劍春閉上眼睛,苦苦思索著對策。
猛然想起,有一天,他給嶽參謀長送文件時,看到他從辦公桌右抽屜裏拿出一把小鑰匙,走到文件櫥前開鎖。
對了!方劍春輕輕拉開右抽屜,試探著掀起最下麵那疊信紙的一角。哈,底下果然有把小鑰匙!取出鑰匙,他走到文件櫥前插進鎖裏,往右一扭。隨著銅製鎖芯的轉動,方劍春的心裏一陣狂喜。
櫥門打開了,他伸手剛要拿,突然記起老李叔講過“在竊取密件時,一定要先細細觀察上麵,有沒有防竊取的小物件,比如紅蘭絲、碎紙屑、硬幣等等”。
他彎腿低身,借著屋裏的燈光仔細觀察著那摞軍事文件的封皮,上麵確實有細微的閃亮,原來那是一根一寸多長的細銅絲,上端還打了個彎兒。由於屋裏的燈呈黃光,加上文件封皮也是淺褐色的,因此,這根細細的黃銅絲放在上麵很難被發現。
他記準了細銅絲在文件上所擺放的位置。然後,伸出雙臂端住那摞資料,緩緩地移了出來,放到了辦公桌上。
幾份文件的封麵上分別寫著:整編第25師武器裝備實力表、整編第45師武器裝備實力表、整編第64師武器裝備實力表、整編第9師軍佐花名冊、整編第25師軍佐花名冊……
他立即拿出準備好的便箋,掏出鋼筆,小心翼翼地打開那些軍事資料,一份份飛快抄寫起來。這5個師的《軍佐花名冊》容易抄錄,主要是師部和下屬各團的軍官、士兵總人數,再抄下師部和各團主要軍官的名字就可以了。而各師的武器裝備情況就比較煩瑣。根據老李叔教的謄抄密寫技巧,他篩選重點,在便箋上記得密密麻麻……
時間在一分一秒地流逝,窗外遠處早已是燈火闌珊。潮濕的海風鑽過窗縫吹進屋裏,帶來樓下草坪中那小蟲的夜鳴。
此刻的方劍春幾乎已經忘記了周圍的一切,筆尖在紙上如同織布機上的銀梭飛速滑行。握筆的手酸了,他放下鋼筆,雙手扣在一起活動幾下手腕,再接著寫……
他把謄抄完的軍事文件按原來的順序一份份摞好,放回文件櫥裏。還剩下最後一份文件,那份封皮上掛著銅絲的《整編第9師武器裝備實力表》。
時間還不到9點,即使電影散場了,嶽參謀長也不大可能意外返回來。給他買了那麽多梨花香喜愛的禮物放在車上,看完電影,他肯定會把梨花香連同這些禮品一起送回泰山路,然後在那裏過夜。
休息了幾分鍾,他伸手捏下資料封麵上那根細銅絲,剛要打開文件。突然,辦公桌上的電話鈴聲大作……
他的心緊張得連蹦了幾下,腦子急速轉動著,會是誰來的電話?
等電話鈴響到了第四遍,他拿起話筒,假裝被驚醒的樣子,睡意蒙矓地問:“喂,找哪位?”
“睡了?”嶽參謀長的聲音傳來。
“噢,是參謀長呀。我剛才迷糊了一會兒。”方劍春猜測著他打電話的意圖。
話筒裏隱隱約約有電唱機的婉約歌聲,是走紅的歌星周璿唱的《天涯歌女》。看來,嶽參謀長已看完電影,回到了梨花香的住處。
“方參謀,你怎麽買了那麽多東西?我打開那兩個禮品袋一瞧……我跟你說,下不為例啊。”嶽參謀長幹咳了聲,“三科熊科長的撤職令過兩天就下來了。我已向丁司令推薦你了,到時候,由你代理三科科長一職。”
其實,方劍春送嶽參謀長一份厚禮,目的就是針對他所言的“栽培”,想不到熊科長被拿下的速度這麽快。
他用充滿感激的語氣說:“感謝參謀長的栽培!劍春自當肝腦塗地,決不會讓您失望!”
“嗯。你現在隻是個上尉,先代理著科長一職。等找機會給你提了少校,再正式任命三科科長。這件事你不要對任何人講。”
“參謀長放心。我守口如瓶,一切聽從您的安排。”方劍春回答道。
嶽參謀長笑了笑:“今晚秦市長在新新公寓宴請美國第七艦隊司令和美國領事館的人,丁司令也去赴宴了。估計不會打電話來。好了,你也早些睡吧。”言罷,掛了電話。
放下電話後,方劍春長長地鬆了一口氣。接著,打開文件,拿起鋼筆繼續快速地謄抄著……
抄完後,他把文件送回櫥裏,又將黃銅絲放回文件封麵上。根據先前所記住的準確位置,用小手指輕輕撥弄了幾下,調整到位。最後,鎖好櫥門,將那把鑰匙放回辦公桌抽屜裏的原處。
他把謄抄著軍事機密的幾張便箋折疊好,裝進了貼身的襯衣口袋裏。這個重要的情報貼身攜帶是最安全的。
他和衣躺在參謀長室的沙發上,尋思著怎樣將情報送出去。
老李叔規定每周和他聯絡一次,上次確定的是這個星期天上午在信號山見麵。而這個重要情報送出得越快越好。所以,他決定明早兒給李叔所在的亨利眼鏡鍾表店打電話,用暗語通知他。
激動、緊張過後,方劍春感到特別疲勞。合上眼不久,便昏昏睡去……
夢中,他夢到了哥哥方劍秋,就在小時候常去玩耍的那條河畔……一夥軍統特務開著槍追趕著自己和哥哥,子彈從頭頂嗖嗖飛過。他眼睜睜看見哥哥被擊中,摔倒在蘆葦叢中……一轉眼,他又發現嶽參謀長指著他大吼,讓他把竊走的軍事機密全部交出來……
驚醒之後,已是夜半三更。方劍春出了一身冷汗。
島城國民黨警備司令部在館陶路22號。這也是一座德式建築,樓高4層,中央有大廳,樓體呈四角形分布。曾被日軍占據作為“取引所”(交易所)。這條路上還有好幾座歐洲風格的老建築。
上午,方劍春抽空走出警備司令部大樓,到離此不遠的丹麥寶隆洋行旁邊的公話旁,給亨利鍾表眼鏡店打了電話。
不一會兒,老李叔在那邊接起了話筒。
“李師傅,我想取眼鏡。”方劍春按約定的暗語說。
“你的眼鏡片還沒有好。很急嗎?”
“很急。最近眼睛總是看不清東西。”
“想提前幾天取也行。鏡片鏡架還是原先定好的那些材料,價錢可要多付一成。”
……
老李叔的暗語表示:下午1點,原定地點見麵……
午飯後,老李提前半個小時就出現在了信號山上。
他沒有到迎賓館後麵的那段山坡上,而是沿著林蔭下那曲折回轉的石階小徑走到了山高處。這裏正好可以望見山西麵的入山口。方劍春肯定要從這裏上山。
此山原叫大石頭山,山勢峻峭,怪石嶙峋。島城建港後,為給輪船及帆船入港時傳遞信號,在山上設立了“信旗台”,故而稱做“信號山”。山上,花草樹木鬱鬱蔥蔥。
1點鍾,方劍春的身影準時出現在龍山路的進山口。老李坐在一塊山石上,手裏拿著一本打開的書。在方劍春上山走到迎賓館後麵的南山坡這一過程中,他始終都在觀察這毛小夥子的身後有沒有被人跟蹤的跡象。
方劍春到達接頭地點,走進了南坡上的小涼亭裏,向四周望了望,坐在了亭裏石凳上,抬手看著手表。
不經意間,老李也走進了這個涼亭,他把書放在了挨著方劍春的空石凳上,然後,假裝看書看得疲乏了,走到亭邊望著山下,伸伸胳膊展展腰。
方劍春順手把書拿過來,翻開,將疊得整整齊齊的、寫有情報的便箋****了書裏,又放了回去……老李轉身走過來,拿起書坐到對麵的石凳上,翻開書看著。
“老李叔,這是****新增派5個師的詳細資料。”
“非常好。組織會給你記功。你把過程簡單地講講。”
方劍春掏出白金煙盒,邊取煙邊說:“我可不要什麽功勞。如果非要給的話,就請記在我哥哥的身上吧。”點燃香煙後,他簡要地把竊取情報的過程說了說。
這個亭子在山南坡,中午被陽光曬得有些熱。在山上遊逛的人們,這個時間大多都去了山北坡和西坡的亭台裏歇腳。兩個人側身背坐著,遠遠望上去根本看不出是在談話。
“你做得很巧妙。”稱讚過後,老李叔意識到一個問題,“劍春,你把兩張電影票給了嶽參謀長,難道他不會想你怎會不跟自己的女朋友一起去看這場電影呢?”
“都知道我還沒女朋友呢。”方劍春笑著說。
“嗯。這樣的話,你出讓電影票就沒有什麽可疑的了。”老李滿意地點點頭,又問,“你真的沒談女朋友?為什麽?”
“我剛24歲,還想多做些事情,不想談得太早。”方劍春搞不懂他為什麽對這個事情很在意。
老李確認這個問題,當然是另有心思。
方劍春等待著老李叔安排下一步的事宜,目光落在前麵的那座曾是島城德國提督府的迎賓館上。迎賓館是社會上層的達官貴人才能得以邁進的地方。他曾進去過一次。這是一座德國威廉時代的西洋古堡式建築,裏麵像歐洲宮廷一般典雅華貴,富麗堂皇。還收藏著許多東西方國家的稀世珍品。
老李瞥見方劍春在欣賞著前麵的迎賓館,便說:“劍春,你知道做地下工作最可怕的是什麽?”
“不知道。”
“那,我講個發生在迎賓館裏的事。1940年1月,汪精衛來到島城,就住在迎賓館裏。當晚,周佛海呈給汪精衛一封剛收到的密告信。信中透露,蔣介石已命令軍統特務潛入了島城,準備暗殺汪精衛和周佛海。汪精衛一方麵命手下的李士群立刻趕來島城,並在迎賓館周圍加強了森嚴的戒備。同時,買通了軍統華北區副區長王天木,又出動日本憲兵隊。結果,這支軍統派遣隊全被抓了……你明白了嗎?”
方劍春想了會兒,回答:“我明白。最可怕的是被自己人出賣。”
“對。什麽意外都有可能發生。國民黨軍統、中統始終不斷地向解放區派遣特務,刺探策反或潛伏,也就是說‘敵中有我,我中有敵’。你的身份在組織裏是絕密的,我們是單線聯係。除了我和你齊叔之外,你不要相信任何人,不能在任何人麵前暴露身份。”老李頓了頓,手裏依舊翻著書在看,又說,“你的代號是‘尖兵’……下次聯絡時間、地點跟上次確定的相同……你先走吧。”
方劍春站起身,頭也不回地走出了小涼亭,向龍山路進山口走下去……過了幾分鍾,見方劍春的身影在山下的龍山路上消失後,老李也起身,手裏緊握著那本書,沿著蜿蜒的石階小道向山下走去。他要抓緊時間,把“尖兵”提供的第一份重要軍事情報轉送到解放區華野譚政委的手中。
在返回警司的途中,方劍春在想,為什麽老李叔這麽關心自己有沒有找對象的事情?表姑已是山大醫院的主任,那些個同院的大姨們去表姑家做客時,也經常會這麽問他。得知他沒有對象時,都熱情的要給他介紹一個,大部分都是醫院的小護士,方劍春總是回絕。他從小就特別害怕打針,所以見著護士就發暈。
現在老李叔也這麽問,莫非他也要給自己找個對象?
方劍春想到此處不由得笑了,也許是自己開始傻小子想媳婦啦!
下了信號山,老李叫了黃包車直奔海泊路。
島城海泊路是鞋業一條街,鞋鋪一家挨著一家,足有幾十家。其中大多是北方牟平縣籍人士所形成的“牟平幫”鞋店,也有上海人、寧波人開的南方鞋店。
膠東區黨委書記老齊今晚就要回解放區了。他這次來是以販賣鞋料的身份作為掩護的,就住在富美靴鞋店裏。這裏的掌櫃是膠東區黨委發展的一名地下黨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