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是擔心一隻蟲子不夠用,賈鈴音在小樹林尋摸了半天,又捉了兩隻與方才那隻一樣的,四五隻同樣肥成一團卻長有觸角和毛足的肉蟲蟲,將它們小心打包好後在石橋旁跟張山分道揚鑣,邁著歡快的小碎步回了家。
這幾日吃住都在醫館,賈平安都有些不樂意了,昨晚上特地叫醒賈鈴音,叫她明日中午務必回家吃飯。
想起自家爹爹那前所未有嚴肅的模樣,賈鈴音忍不住回想,最近有沒有哪裏做得不對,說錯了話。
可想了一路也沒想出個所以然來,索性便不想了,見招拆招吧,實在不行便用撒嬌躲過去。
然而直到最後一道炙烤牛肉上桌,賈平安也沒有交代是因為何事將賈鈴音叫了回來,反而掏出了久違的慈父形象,夾了一筷子烤牛肉送到賈鈴音碗裏,“嚐嚐味道如何。”
賈鈴音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乖順地夾起牛肉送到嘴邊,還未吃下去便感覺這肉味道不對,仔細聞了聞,似乎有些餿。
“阿爹,這道菜是不是壞了呀?”
“是嗎?”賈平安將信將疑地湊過去聞了聞,好像是有點不對,“好像是有點兒,你別吃了,待會兒我拿去喂隔壁的虎子。”
賈平安的手藝極好,野菜都能做出花兒來,偏今日卻出了問題:炙烤牛肉是餿的,紅燒肉是鹹的,小麥菜是半生不熟的,雞蛋湯裏還隱隱約約漂浮著幾片碎雞蛋殼。
種種情況皆表明著賈平安心裏有事兒,沒準還是大事兒!
“阿爹。”賈鈴音麵不改色地逼自己吃完飯,而後捧了一疊小沙果湊到賈平安身旁,像小時候那樣靠在他肩頭黏膩膩道:“你是不是遇到什麽事兒了?”
賈平安斜了他一眼,‘哼’了一聲道:“我瞧著有些人當了個小官兒就不要阿爹了。”
賈鈴音楞了一下,很快便反應過來。
審訊結束的當晚在家裏吃了頓飯之後她便一直呆在醫館,便是晚上回來也都是踩著露水來,踏著雞鳴聲走。
用賈平安的話說,起的比那遛鳥的老頭兒都早。
偶有幾次白天回家也是急匆匆地,拿了東西就走。
雖說女兒大了總有離開家的一天,賈平安表麵上不以為然,心底卻是十萬個舍不得。
原想著若是嫁在南縣,那倒也好,想見便能見,誰承想半路殺出個來曆不明的穆鬆白。
都說當局者迷旁觀者清,賈平安便是這個旁觀者,昨晚穆鬆白那樣溫柔的給賈鈴音蓋毯子,他便看出這小子心懷不軌。
今兒把賈鈴音叫回來,也是想對她說道說道,叫她離穆鬆白遠一些,實在不行辭了仵作一職,做個大夫也不錯。
可話到嘴邊,又被賈平安咽了回去。
他可不想剝奪賈鈴音的夢想。
於是,再張口時,就變成了酸溜溜埋怨賈鈴音不陪他了。
“哎呀,我最近忙嘛,師傅不在,又適逢案子,待我忙完這陣兒便跟大人請假,成天粘著阿爹,好不好?”
小沙果是集市才開始時賈平安頂著晨霧去買的,個頂個的飽滿鮮甜,賈鈴音掰開一半塞進賈平安嘴裏,像小時候那樣抱著他雙臂晃來晃去。
賈平安咽下小沙果,抬手敲了敲賈鈴音腦門兒,看著從前丁點兒大動不動就要抱的小崽子長成如今能撐起一片天的大姑娘,心裏隻期盼著時光再慢一些。
從食為天出來後正午已過半,夏長貴用每一任縣尉都會在這兒吃接風酒的由頭硬是將穆鬆白留了下來。
酒過三巡後夏長貴抱著王武鼻涕眼淚一把哭訴世道艱難,生意不好做,眼角餘光不斷看向穆鬆白,嘴裏念叨著若是能減少些賦稅便好了。
穆鬆白淡定地吃著菜,對夏長貴的暗示視若無睹。
吃飽喝足後也不管夏長貴如何推脫,丟下一錠銀子就走。
王武不理解。
從前那些縣尉從不錯過這樣白吃的機會,甚至會言語暗示多來幾次,怎的新來的這個縣尉卻不這樣呢?
回了縣尉府,新找的仆人在打掃庭院,見了穆鬆白忙擱下掃把彎腰喚他。
穆鬆白原已進去,聽見問好聲想起什麽似的,複又折回身:“中午可有人來過?”
賈鈴音去了一上午,按照她的性子,不論結果如何都會氣吼吼地來找自己。
“回大人,沒有。”
“好,我知道了。”
心裏一陣失落,說不上來為什麽。
好容易熬到午後,日頭不那麽毒了,賈鈴音獻寶似的捧了倆盒子闖進書房。
還未等穆鬆白張口,她便自顧自地將穆鬆白麵前堆疊著的卷宗推開,把盒裏東西拿出來攤開在桌麵上。
是兩隻樣貌形態相似,顏色卻不一樣的蟲子以及昨日死掉的那隻黑蟲。
“苗疆蠱蟲選材極為嚴苛,不論是用來救人,或是害人都會專門記錄下來,昨晚你們走後我重新翻了下師傅的藏書,並未在裏麵找到有關黑蟲的記載,於是我便想著,或許這就是一隻普通的蟲子,捉來後用了苗疆製蠱的方法改造。”
賈鈴音說著掏出刀當著穆鬆白的麵將那尚在蠕動的灰褐色蟲子一切兩半,血‘噗呲’一聲向著四周濺開,穆鬆白沒有料到她會如此果決,未來得及躲閃,袖口被濺上好幾滴。
賈鈴音卻沒看見似的,興衝衝地將兩隻蟲子的切口轉向穆鬆白,語氣中滿是激動:“你看,它倆斷口是一樣的,這就能證明我的猜測是對的,接下來要做的,就是找出煉蠱的方法,如法炮製,這樣便能知道黑蟲是如何殺人的了!”
穆鬆白就在這時開了小差。
他看著賈鈴音,她的眼神中滿滿的對新事物的衝動以及猜想得到驗證的亢奮。
那種奇異的感覺又湧了出來。
“大人,大人!”賈鈴音伸出五指在穆鬆白眼前晃了晃,不滿他地走神,噘著嘴埋怨:“你怎麽不聽人說話呀。”
穆鬆白慌亂回神,不動聲色地收回視線,恢複先前那副冷若冰霜的樣子淡淡讚了她一句。
處在興頭上的賈鈴音並未留意到穆鬆白的不對勁,仍興致勃勃地說著自己的發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