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深秋之後,雨水又多了起來,半夜還是淅淅瀝瀝的小雨,到了微明時分便又成了疾風驟雨。

夏長貴向來討厭雨天,總覺著雨水裝滿了世間汙穢,沾到一點兒便會倒黴一整年。

可偏偏,他養的那些蠱蟲最是喜歡下雨天。一顆又一顆小肉球擠在小小甕中,芝麻粒兒大小的黑眼睛亮閃閃的。

聽著雨水落在房簷上發出的滴答聲,夏長貴想起二十多年前,他才來南縣的時候。

那時的他才十四歲,還很瘦弱,看人不敢抬頭,說話總是畏畏縮縮,因此沒少被人找茬打罵,身上也總是舊傷未好又添新傷。

不過好在這樣如過街老鼠般的生活並沒有過多久。

夏長貴記得也是這樣一個雨天,他因饑餓偷偷翻進一戶人家,偷了這家人祭祖用的祭品,正欲溜走時被主人發現暴打一頓久無人煙的小巷。

身上的疼痛伴隨著饑餓一陣陣洶湧而來,就在他以為自己就要死掉的時候,那戶人家的兒子撐著傘,給了他幾個帶有餘溫的饅頭,以及一瓶跌打損傷藥。

同時還帶來一個消息。

“我家需要一個往中州送貨的貨郎,看你骨骼驚奇倒是適合,不知你願不願意來我家做工?”

當晚,夏長貴便住進了那戶人家的柴房。

窩在**啃著涼饅頭擦藥的時候,夏長貴暗暗發誓,再不要過這樣人人喊打的日子,他要成為人上人,要將這些欺辱過他的人都踩在腳下。

如今,隻差一步,他便能成為做夢都想成為的人上人。

不管他麵前站著的是誰,隻要是擋了他的路,哪怕那人是長公主的侄子,他也會照殺不誤。

“丁野!”

夏長貴轉過身,片刻後丁野出現在他麵前。

“帶上禮物,隨我去縣尉府走一遭。”

他不容許自己的計劃出半點失誤,與其坐以待斃,不如主動出擊,先將對方按死在搖籃裏,屆時沒了阻礙便會更順暢。

隻是令夏長貴沒想到的是,縣尉府裏還有著另一個他做夢都沒想過會遇見的人。

“好久不見,別來無恙啊,師兄。”

是薛昂。

薛昂今兒氣色恢複的不錯,便舍了賈鈴音獨自來縣尉府與穆鬆白商議如何引出持有母蠱之人,還未講幾句,就聽見下人說食為天的夏掌櫃來了。

他怕聽見什麽不得了的事正準備起身離開卻被穆鬆白按了回去,緊接著,他便聽見院中傳來那道極耳熟的聲音。

他這輩子都不會忘掉的聲音。

“他是你師兄?他也是天羅族的人?”穆鬆白驚訝地看了眼似笑非笑的薛昂,複又看向僵在原地的夏長貴。

兩個八竿子打不著的人竟然是同族?

“是啊,這位夏長貴,是我的師兄,與我同是天羅族的人,隻不過我拜入師傅門下沒多久,他便被師傅逐出師門,不知去了何處。”說完,薛昂越過穆鬆白看向夏長貴,“原來是來了南縣。”

“你們倆同在南縣多年,怎的沒有相認?”

“師兄深居簡出,我也不愛出門,故此我並不知道師兄也在南縣,若非今日,恐怕我這輩子也無法再與師兄團聚。”

“我早已被逐出師門,算不得你師兄。”僵了一刹的夏長貴很快便恢複正常,他皮笑肉不笑地朝著穆鬆白問好,而後轉過身,別扭道:“好久不見,薛..少爺。”

“既然不認我這個師弟,那你還是喚我薛昂吧。”薛昂擺擺手,一臉惋惜道:“你應該知道的,我早就不是什麽少爺了。”

夏長貴沒有再說話,而是轉向穆鬆白,將帶來的禮物送了過去。

是一盒蟲草,對於穆鬆白來說算不得什麽名貴之物,不過勝在能將蠱蟲放進去魚目混珠罷了。

穆鬆白不想收,正欲張口推脫,餘光瞥見薛昂一個勁兒衝自己使眼色,便轉了話鋒笑著收下。

目的達到夏長貴也不多做停留,簡單聊了幾句便要離開,路過薛昂時,忍不住張口:“這麽多年,你一點也沒變。”

語氣中既有憤恨,似乎又夾雜著些許豔羨。

夏長貴還想再補充些什麽,就看見賈鈴音蹦跳著跑了過來,路過丁野時還翻了個大白眼。

他擔心丁野控製不住脾氣與賈鈴音吵起來,到那時氣上頭了會將事情都說出來,急匆匆地帶著丁野離開。

“我剛剛瞧見丁野手裏的盒子沒了,是不是送給你了?”才邁進大堂,賈鈴音便嚷開,“那一對主仆倆平時那麽小氣,怎麽會主動送禮物?定是在裏頭塞了見不得人的東西,大人你可千萬不能收。”

穆鬆白不信這個邪,想著夏長貴再如何不怕應當也不會這麽光明正大的投毒。

然而就在他打開盒子,一眼看見角落裏蜷縮著的黑蟲後,他在心底暗暗決定,日後再有這種事一定要先聽賈鈴音的。

賈鈴音瞧他一直盯著盒子,便知自己猜測沒錯,湊過來一看,果不其然,蠱蟲正蠕動著身子在尋找宿主。

“這是血蠱。”

“其實我一直有一個疑惑。”穆鬆白‘啪嗒’一聲合上蓋子,雙手交疊撐著下巴,目光在賈鈴音與薛昂臉上移動,“天下蠱蟲數不勝數,你們是如何一眼認出是何種蠱毒的?”

“很難嗎?”

“很難嗎?”

薛昂與賈鈴音十分默契地對視一眼,異口同聲道。

穆鬆白往後一靠,無言地看著竊笑地師徒倆。

得,他就多餘問。

“哎呀大人,你也不用灰心,這種事情熟能生巧多看些書便能記得了。”

多看些書?指的是薛昂書架上那一眼望不到頭的,各式各樣包裝不一的,有些還是生澀拗口的其他語言的醫術嗎?

那他可看不來。

不過要是換做兵書,到也不是不行。

玩鬧片刻,三人回歸正題。

“夏長貴應該活不久了。”

薛昂要麽不說話,一出生便是平地驚雷。

“師傅可是看出什麽了?”

“方才他走時停在我麵前,我從他身上聞到了腐臭味兒,應當是母蠱在他體內發生反噬,不過他應該還不知道這件事,不然的話,按照他的性子,早就來殺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