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你要將蒙古部的合意嫁給鬆白?”莊重又極具威嚴的聲音在這大殿驀然響起,細聽下去這裏頭竟沒有半分溫度。

“是,但鬆白不願意,為此還跟我鬧了好幾天的別扭,前些日子更是帶著合意不知道去了哪裏。”說著說著朝陽輕笑起來,她看向高位上的穆知言,目光裏罕見地多了些從前的溫柔,“不輕易屈服,這一點倒是跟你很像。”

“我的兒子,必定是像我的。”

又撿了其他話題寒暄片刻,杯中新茶從熱轉涼,穆知言這才放下茶杯引出今日來這兒的目的。

“前幾日湘妃來找我,她母家的小侄女已到適婚年齡,想讓我在朝中替她擇一位品行端正的男子,我挑來挑去也隻有琰兒最為合適。”

穆知言每多說一句,朝陽臉色便陰沉一分。

“湘妃有多寵這個侄女,想來你在宮外也能聞聽一二。”似是沒有注意到朝陽逐漸失了血色的臉龐,穆知言嘴角噙笑繼續道:“小姑娘我也見過幾次,容貌可人知書達理,與琰兒甚是相配,若你也覺得可以,那我便叫欽天監擇個吉日,讓她二人成婚。”

說是商議問詢她的意見,實際上隻是看在她的份兒上來告知一聲。

朝陽深吸口氣,她的這位皇兄倒真是讓她刮目相看。

“皇兄,朝陽在這兒先謝過皇兄對琰兒的認可,隻是琰兒還小,性子較為頑劣,還不適合成婚,再說了,若真尋夫婿也未必要從朝堂上找,皇室宗親裏頭也有不少適齡青年,皇兄何不從那些人裏替湘妃侄女尋一位夫婿呢?”

當年從宮裏接走穆鬆白,是朝陽先斬後奏,事後穆知言派人來接,朝陽怎麽也不願意交出穆鬆白。

幾次拉扯之後更是不知用了什麽方法,引得穆鬆白自己趕走了宮裏來的人,甚至放下狠話,若再派人來,他就一頭紮進禦花園。

那之後穆知言便再沒叫人來過,朝陽提心吊膽地過了一兩年,見他平日也隻是問問穆鬆白功課和身體狀況外再不提接他回去,這才徹底放下心,滿心歡喜地以為拿捏住了穆知言的短處。

可她忘了,穆知言極擅隱忍,不然也不會從最初的不被看好到最後一舉奪得皇位並穩坐多年。

“皇兄是在怪朝陽當年不經你允許便帶走鬆白嗎?”

“這是說的哪裏話?當年鬆白處境那樣尷尬,留在宮裏未必能健康長大,若是沒有你這些年的悉心教導,隻怕我們父子早已緣盡,說到這兒,我還得謝謝你,謝謝你幫我保全了這個兒子。”

朝陽怔楞,不知他葫蘆裏賣了什麽藥。

“還有折子沒有批完,我先回去了,待欽天監選出好日子我再傳你。”邁了幾個大步,行至朝陽麵前時穆知言停了下來,他站在日光裏,臉上表情晦暗不明,“朝陽,你是我妹妹,有些話做兄長的不得不說。”

“人活在世總得有個指望,這,不假,可人呐也得有自知之明,得清楚自己能不能擔得起所求之物,又能不能承受所帶來的後果。”穆知言歎了口氣,想要像兒時那樣與朝陽親近,手才抬起便又立刻垂下去,“言盡於此,你好自為之。至於過去那些事,我便不追究了。”

朝陽木訥著行禮送走穆知言,而後癱坐在椅子上,冷汗爬滿整個脊背。

他知道了!

他定是知道什麽,才借著給琰兒賜婚的由頭來警告她。

短暫的慌亂過後,朝陽冷笑出聲。

他知道又如何?不要忘了,她穆朝陽可是聖母皇帝一手**出來的,她可不是養在溫室的花朵。

“來人!”朝陽一甩衣袖,雙手伸開搭在椅子上,臉上仍是那般張揚自信,“告訴陳七,若再有人阻攔計劃,無需回我,就地處決了便是。”

她想要的,就必須得到,人擋殺人,佛擋殺佛,哪怕攔路的是穆知言,她也絕不會手軟!

中州這幾日很是吵嚷,除了客自來,其餘所有客棧都被前來認屍尋親的孩子爹爹娘親們定下了。

有些家庭貧苦的,穆鬆白便自掏腰包將她們安置在客自來。

勞累一天後賈鈴音拖著灌了鉛似的雙腿回到客棧,東兒還沒有休息,他蹲在客棧門口,望著逐漸減少的行人,小臉上滿是失落。

來尋親的人很多,可這裏頭卻沒有哪一個是來找他的。

“東兒。”賈鈴音忍著疲乏抬手摸了摸他光禿禿的腦袋,變戲法似的從懷裏掏出一包紅豆糕分了一半給他,“我爹說,若是覺得心裏苦就多吃些甜的,這樣會好受很多。”

東兒小小咬了一口,紅豆的清香甜膩瞬間在嘴裏化開,“姐姐也有不開心的事嗎?”

“當然啦,每個人都會有不開心的事。”寒風拂過吹起賈鈴音掉落的發絲,她將身側衣衫單薄的東兒攬進懷裏,柔聲說道:“隻不過姐姐沒有東兒這般幸運,能有小芬,小北和洲洲陪著。”

“可是再過幾日,他們也會離開的。”

東兒是這幾個小鬼頭裏最早被拐走的,也是那群孩子裏年歲最大的,據洲洲回憶,第一次見到東兒時他便滿身的傷。

將他們拐走的那些人視他們為豬狗,不給飯吃不給水喝是常事,若遇上心情不爽打罵更是家常便飯。

“若不是東兒哥哥護著,我們早就被打死了。”

即便她們已經從那暗無天日的囚籠裏逃脫出來,不日便要回到家人身邊,可每每想起,都會不由自主地打哆嗦。

“鈴音姐姐跟你保證,在沒有找到你父母之前,我和薛昂哥哥會一直陪在你身邊。”

東兒眼睛一亮,似是擔心她會出爾反爾,趕忙伸出小指要跟她拉鉤鉤。

賈鈴音爽快的勾住小指,笑眯眯道:“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變!”

夜色越發深沉,客自來門口一大一小兩道身影在燭光的映襯下越拉越長,直至其中較小的那道呼吸變得綿長,大的這才輕手輕腳地將他抱起來送回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