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1939年8月27日
宛如世界都要隨之毀滅。
不知道是腳邊搖晃的大地,還是那一聲冰冷徹骨的“對不起”給他帶來的錯覺,讓他覺得,這就是末日。
漂亮高挑的孩子站在隨時會坍塌的房子裏,黑玉一般的發絲零散狼狽,原本整潔的衣服也淩亂襤褸。即便狼狽如此,那個孩子也隻是定定地看著他,不再說話,倨傲地如同死守領地的孤狼。
哈利望進孩子深如寒潭的眸子裏,恍惚覺得他還在冥想盆裏,跟在鄧布利多身後,看著那個十一歲的、孤兒院長大的冷漠男孩說:
肯定有一隻看不見的手扼住了他的脖子,讓他連呼吸都無比艱難。肯定有渾濁的精神毒氣繚繞在腦袋邊,讓他的思維都如此緩慢。
好不容易,那個孩子才學會微笑,學會擁抱;好的不容易,那個孩子才學會在乎,學會抱有希望;好不容易,那個孩子才學會相信,學會挽留……哈利愣愣地與那孩子對視。不管湯姆如何成長,在他眼中,也僅僅隻是個孩子罷了。就如同在父母眼中,孩子如何調皮,也還是最初的純潔無暇。
他就仿佛跪在教堂中不斷懺悔的基督教徒,無助又茫然地祈禱著不知所謂的轉機。
轉機沒等到,卻等來了下一輪的轟炸。
“湯姆!”哈利看著那漂亮的裝飾燈直直砸下,堪堪朝湯姆襲去,不由驚呼出聲。
已經是少年的湯姆眯了眯眼睛,在電光火石之間權衡利弊功敗,他抿了抿嘴唇,腳下一頓,那裝飾燈的鐵鉤就擦著手臂墜下,硬生生劃出一道血痕。
哈利明知道自己應該袖手旁觀,可他的腿卻跳脫出大腦的控製,徑直向那個孩子跑去。他不想……看到湯姆再露出那種表情,那種孤立在世界之外的、不被人理解的孤傲表情。
少年捂住手臂,垂下的劉海遮住眼底的瘋狂與悲愴,手中的魔杖被攥得死緊,等著那個人一步一步走過來。
明明想要殺死他,卻又看不得他受傷。哈利啊……這可是致命的弱點!
湯姆裂開嘴扯出森冷的微笑,露出陰鷙的獠牙。如同被逼入絕境的野獸,渾身上下都散發著執拗、瘋狂與悲愴的氣息,蜷在黑暗之中,等待著那個人的靠近。
敏銳多疑得可怕的斯萊特林後裔不用過多的提示,就以完全明白那個人的想法。那個人,他熟悉得如同自己身體一部分。
他早該知道,對哈利來說,他本就是個不愉快的存在!不,或者說,對這個世界,也沒有多少人對他的存在感到愉快。
既然不喜歡,為什麽要把他帶回來?為什麽要裝模作樣的給他一個家?為什麽要那麽平靜地看著他?為什麽要在親近之後再次疏離?已經習慣了錦衣玉食的舌頭,又怎麽能感恩戴德地品嚐清冷?
既然你拋棄了我,我怎麽能不回報?
湯姆猛的抬頭,對上哈利的視線。銳利得如同灰狼的瞳孔放大,死死聚焦在哈利身上,眸子裏溢出的悲憤與愴然讓哈利再次窒息。
哈利看著那孩子帶上血絲而顯得赤紅的眼睛,狠狠咬牙。
“該死!”哈利終是屈服了,赤紅著眼睛的獅子一拳狠狠捶在牆上,加劇了牆壁不堪支撐的速度。他的唇角也被發狠咬破了皮。他在意不上那些,他顧著他的孩子,一把伸出雙臂。
甚至連湯姆自己都沒反應過來。無比迅速地,身子一斜,就被抱了起來,別扭的姿勢讓湯姆很不舒服,但卻並沒有扯動傷口。
“抱緊我,我們出去!”哈利幾乎是吼叫著。但吼叫的聲音在炮彈轟炸的背景中也那麽毫不起眼。他舔了舔幹裂的唇瓣,眼角發紅,幾乎有種落淚的衝動。
他知道他的選擇意味著什麽。意味著他妄棄了他的親人、他的朋友,並且將他們推上一條更難走、更艱辛的道路,僅僅隻是因為他自私的善良。
“值嗎?”赫敏曾這樣問道,犧牲二十年乃至四十年的壽命感化一個根本不可能軟化的伏地魔,值嗎。
犧牲朋友與家人的安危,換取罪魁禍首的生命,值嗎?
而哈利還是會那樣回答:“我不知道值不值,但我覺得我應該這樣做。”
“對不起。”
湯姆握著魔杖的右手臂的肌肉已經開始緊繃蓄力,卻一下子因為這句話而僵硬。
“我很抱歉。”如同得到了救贖,哈利紅著眼睛,親吻孩子的發旋。
湯姆被哈利反抱在懷裏,仰頭看著哈利蒼白的下巴,看著哈利緊繃住的咬肌,看著哈利泛紅的眼角。
縱然狼狽五官卻依舊漂亮的小少年突然笑了,如同撥開雲層的太陽一樣,滿是生機。
但哈利不知道,笑容下的湯姆,慢慢收回了抵在他腰間的魔杖,魔杖頂端,隱隱蓄著微弱的綠光。
也許他並不會防禦咒,但他對殺戮咒可是……興趣盎然呢。
哈利終是太單純了。對黑魔王的防備還是未能壓倒格蘭芬多天性的真誠。
是的,湯姆學會了微笑與擁抱,同時學會了偽裝與討好;學會了在乎和希望,也學會了妒忌和絕望;學會了相信與挽留,更學會了趕盡殺絕與偏執占有。
如果,你不打算要我了,那我也還是要拉著你,哪怕下地獄,也要拉著你。
哈利一手抱著湯姆,一手握著冬青木魔杖,準備施展幻影移形。他如今的魔力力自然沒有那時的鄧不利多強大,自己一人施咒都冒了極大的風險,更別說還帶著一個受傷的孩子。
僅僅隻是四五秒的猶豫,死神已經降落到頭頂。
倫敦街十五號已經憑借著運氣躲過了前一輪的轟炸,卻沒精力應付下一輪更密集的轟炸。
天花板終於支撐不住了,在哈利的詫異中轟然倒塌。
“四分五裂!”大塊的天花板被魔杖擊碎,散成殘片,接觸了一時的危機。
“我們先出去,”哈利緊了緊抱著湯姆的手臂,“別怕。”
“……嗯。”將頭擱在哈利頸間的孩子頓了頓,才悶聲應道。
房梁已經斷裂,支撐的牆壁也出現駭人的裂紋。腳下的地板在不斷地搖晃,這種情況下,連站穩都是問題更別說施展幻影移形了。
大門已經被坍塌下來的巨石阻擋,求生的道路被阻礙。若是麻瓜,定九死一生,但他們是自然的寵兒。
又是一個四分五裂。
門已經被牆壁的重力壓得變形,無法打開,但哈利卻不敢使用四分五裂。一個咒語下去,支撐重量的支柱消失,恐怕整麵牆都會坍塌。
哈利已經能感受到貼著背部落下的房屋殘骸了。恐怕隻要再多呆一秒,他們就會被瓦礫掩埋。
“抱緊我!”哈利對懷裏安分的孩子說,給自己和湯姆施加了一個防禦咒,綠瑩瑩的眼睛亮得驚人。
“四分五裂!”
既然他被時間規則保護著,那他就是最大的防禦工具,那還畏懼什麽呢?
幾乎是立刻,門板碎裂的同時,六米高的別墅一角開始坍塌。
盔甲護身雖然有效,但總是有時間和次數限製的,等哈利抱著湯姆從屋子裏衝出來,哈利的臉頰上也留下了幾道細密的血痕。
可他們還來不及喘口氣,一枚v4炸彈徑直落在倫敦街十五號的殘軀上。
一切都如此迅速短暫,甚至給哈利反應的時間也僅足夠他下意識抱緊了懷裏的孩子。
“轟!”似乎在耳邊炸響,連著耳朵的神經都急劇地疼痛。縱然強大如巫師,依然逃脫不了**凡胎的悲哀。炮彈激起的強大氣流將哈利卷起,又重重地拋下。哈利隻來得及抱緊湯姆,手中的魔杖打著千兒掉入廢墟,失去了蹤影。
哈利有種渾身骨頭都被粉碎的錯覺。連腦子都有些恍惚,胸口也劇烈地疼痛。大概肋骨骨折了。
至少他不會死的。哈利稍微勾起一個笑容,踉蹌掙紮從搖晃中爬起來。
“哈利,我自己能……”湯姆沉著眸子,正想鬆開抱著哈利的手臂。
“抱緊我!”哈利再一次強調,連呼吸都如此急促,“我不會死的,相信我,我不可能死的!”
急切的語氣讓湯姆口鼻一窒,渾身的血液也開始逆流。
話音剛落,一架轟炸機特技一般低空從他們頭頂飛過,機尾後邊牽出一道黃煙,刺鼻的硫氣鋪麵而來。
哈利連忙捂住懷裏孩子的口鼻,另一隻手開始在地上摩挲掉落的魔杖。
哈利的視線被黃色的煙霧模糊,一向溫和的青年也忍不住爆了一句粗口,太陽穴兩旁的青筋凸起。
失去魔杖的巫師,連普通人都不如!
不能再呆下去了!毒霧的影響比他想象的要大。
哈利終還是放棄了魔杖,轉身朝倫敦的防空洞跑去。
青年的體型不比少年寬大多少,可他居然將湯姆護得嚴嚴實實。
他的腳上也隻是踏著普通的橡膠拖鞋,j□j在外的腳尖和腳跟卻敢踏過焦燙的草坪。
轟炸機不死心地在倫敦上空徘徊,稍作休息,準備下一輪的轟炸。裝備了毒氣的飛機肆無忌憚地掠飛。
哈利就這樣毫無保護地跨越戰區,將湯姆抱在胸前。
既然之前他選擇了放棄他,那麽保護他也算一種自我懲罰吧。
反正,他不會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