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抓回來就是 文 / 肥媽向善
隨著時間的推移,茶樓裏客人增多,人來人往,益發熱鬧。下麵來了個說書的先生,擺了張台子,台子上放了把扇子,茶杯,一本書籍,無其它用具。
花夕顏陪兒子等上百個包子出爐時,便是閑來無事,和眾人聽起了說書。在古代她這是第一次聽人說書的,興趣有一些。
隻見樓下那位說書先生,白麵紅唇,年紀二三十,並不老。四邊的觀眾議論紛紛,說是這茶樓裏之前請的說書先生,都是年紀大的,怎麽今日請來了個小輩,也不知這小的能不能像老的那般能說會道,把書說得出神入化,讓大家娛樂下耳朵。
聽小二介紹,這位說書的白麵書生姓李,來自的地方偏南,所以可能帶了點南邊的口音。
眾人嗑瓜子,喝茶,翹二郎腿,公子爺們的扇子在夏天裏撲哧撲哧地搖曳,隻等那位李先生喝完一口茶潤了喉嚨,開講了。
說書人通常開頭都有一段俗話,譬如“說書唱戲勸人方,三條大路走中央。善惡到頭終有報,人間正道是滄桑”之類,接著方是殺入正題,隻聽李評書細嫩白淨的嗓子緩緩述道:
“甲午年間,某府中小姐年芳剛滿十三,當時也是眼下這氣候,陽光明媚,照在少女如花似玉的容顏上,猶如芙蓉出水的清塵脫俗。剛好一位上等人家的公子來到府中拜訪,這位公子與這位小姐的兄長乃青梅竹馬,因此平日在這府中都是隨意慣了。走到涼亭,聽見錚錚的琴聲,美若天籟。公子一驚,舉手撥開芭蕉葉子,見到了涼亭中撫琴的少女,從此一見傾心。說來頗是奇妙。想老天爺不知怎的安排,公子見少女,並不是初次見麵,以往都是將少女當妹妹般,豈知到了那日一見,才知自己過去眼拙,差點兒錯過天下最美好的女子。”
眾人伸長脖子,眼球耳朵都像是被吸住了一般,有人張口流下一條黃色茶水,可見其錯愕的程度。
花夕顏聽旁人說,才知道,這李評書可能是初出茅廬不怕虎的牛犢,竟是敢拿當今帝君與死去的宮皇後之間的一段情事來說。真真是不怕死。
不說東陵,天下何人不知,已死的宮皇後是帝君黎子墨心頭的一根刺。任何人,誰敢在黎子墨眼皮底下提一句宮皇後,那就是找死。
那麽,黎子墨對這位已死的宮皇後,曾經寵愛到哪種地步呢?這可從曾經的一段朝廷軼事裏窺到一斑。說是曾經,有臣子不畏殺頭之罪上奏,望黎子墨廢後。理由是,宮皇後讓帝君廢寢忘食,有疏於朝政的潛能。
不說別的,隻憑宮皇後進宮之後,剛好滿一年,懷上了龍胎。不多不少,滿一年懷上,遠比剛入宮不久即懷上,或是多年沒懷上,更顯現出帝君對其的寵愛到了極致。再有,黎子墨曾放言,此生此世皇後唯有宮皇後一個。東陵國皇帝是無坐擁後宮三千的先例。但是,娶了一個皇後,之後感情倦怠,或是嫌棄了,休了,再另娶,都是常有的事兒。
天子專寵一個女子,對部分臣子來說,是不可想象的,他們可以將其比擬為後宮要亂朝綱的跡象。
至於,有人把天子專寵的女子譽為紅顏禍水之類,自古到今都有,宮皇後不例外。
玲瓏聽著那些不知實情的人,在私底下形容自己家的小姐為禍害,口中無所顧忌說著些汙穢的話兒,氣得臉都紅了,與宮夫人說:“夫人,您瞧瞧這些人的嘴巴,遲早,要稟告帝君,讓帝君割了他們的舌頭。”
本來,最氣的理應是宮皇後的家人,宮夫人卻是極為淡顏,隻輕輕斥了丫鬟一句:“人無論生前死後,哪個不挨人口舌的,心眼小,自然讓人口舌得逞。你應該知道我最煩人在我麵前嚼舌根,回去後給我抄一遍道德經。”
玲瓏嚇了一跳,自是不敢再逞口舌之快,低聲答應:“奴婢回去定是聽夫人的訓言,抄經書苦練心誌,修身養性,不給夫人少爺小姐添麻煩。”
宮夫人的目光淡淡地掃過那些拿她女兒女婿說笑的市井小民以及說書人,心頭的噓歎,或許隻有那些曆經過官場浮沉的人可以理解。所以說這榮華富貴得來可是容易,沒有幾個在江湖混的能不挨刀。
花夕顏聽著那些人說黎子墨的笑話,原先聽的仔細,是由於不知情想了解,後來聽多了,卻也覺得膩了。來來去去不就是拿他人的苦樂來給自己解悶,真心沒意思。
還是兒子這個年紀好,單純。人家說書,兩隻小吃貨隻知道吃,照吃不誤。為了最後一個包子,又大打出手了。
“妮妮,你吃的比我多,這個是我的了,你放開嘴巴!”
小豬妮妮死咬住包子的另一半不放手。
小手與豬牙搶了一會兒,包子裂成兩半,裏頭的豬肉餡從包子裏頭飛了出去。肉塊的弧線劃過了樓梯,直飛到了樓下。那說書的李評書,隻覺說著說著,突然鼻子頭上一熱,伸手一摸,摸了塊豬肉餡下來。
那些聽書的觀眾見到他這個出醜的樣子,哄堂大笑。
玲瓏見著撲哧一笑,想這李評書好啊,說她家小姐壞話,這會兒,雖說沒人懲罰,但是,這天災人禍,夠他出洋相了,過不了幾天,醜事一定傳遍大街小巷。回頭,望著那個吃得滿嘴包子的小木木,目光放柔,沒之前那般嫌惡。再看身邊的夫人,早已是笑晏晏地望著小木木,一直笑不攏嘴。
一百個包子出爐了,小二給包好後,交給了花夕顏。付了銀兩,花夕顏帶兒子回客棧。
見那對母子下了樓,宮夫人收回視線,捧起杯花茶,慢慢喝著,同時間,微笑的唇角也平了下來,似有一絲死寂的嚴肅。
玲瓏心跳加快,感覺自家主子今日的情緒很怪,一會兒好一會兒壞的,就剛才,還笑了呢,怎麽這時候突然沉默了。
喝完半杯熱茶的宮夫人,沉吟道:“吩咐長隨,到刑部去問問,問少爺中午是否回家用飯?”
“奴婢這就叫長隨去問,夫人。”玲瓏應完,立馬下樓去找長隨。
宮夫人的目光,良久地停駐在那張花夕顏母子倆用過餐的飯桌。
刑部。
地牢裏,一聲聲鞭打和慘絕人寰的叫聲隔牆穿過,花淑兒和桂圓宛如驚弓之鳥,互相抱緊。
“大人!”
耳聽獄卒齊聲尊敬地列隊行禮,這讓花淑兒和桂圓感覺到好像有了不起的大人物下到地牢裏來了。
地牢裏的火光,逐漸勾勒出一個男子的身影,瞧其身穿官袍,顯得風雅清秀,像是給這個陰暗的牢獄裏帶來一股春風。
花淑兒和桂圓眼睛一睜,一塊撲了上去,從鐵柵欄中間伸出手欲抱住男子的腿:“大人,大人,我們是冤枉的,快救救我們!”
司獄走上來,抬起腳尖踢開她們碰觸男子袍腿的手:“叫什麽叫!這位是我們刑部尚書宮大人。”
刑部尚書,豈不是要來給她們判刑的。桂圓兩隻手抱住腦袋,發著抖。花淑兒眼中沉降,暗光流轉,時不時瞥過宮相如美好的容顏,眸子一眯。
旁人搬來一張椅子,宮相如輕輕扶起朝服,坐了下來。隻見其嘴角噙的抹笑,溫雅柔情,實在讓人難以想象其真實身份,竟是負責砍頭的官。
桂圓喘了兩口大氣,瑟瑟抖抖地爬過去,意圖再求一下:“大人,奴婢叫桂圓,是花家的丫鬟,從來都是遵照府中夫人小姐的命令行事。望請大人明察,奴婢從不會有這個膽子,獨自決定做出犯法的事來。”
“你說,是你家小姐命令你殺人的?”宮相如細聲問。
“是,是。”聽對方好像脾氣很好,桂圓又壯了膽子,說的更多,“二小姐對大小姐和小少爺心存嫉恨已久,殺人之事也是圖謀許久了。”
花淑兒聽到這,冷聲插了一句:“大人,您是不是弄錯了?雖然我不知道這裏是哪國,但既然不是白昌,白昌的刑部尚書容大人是我家父的好友,我見過,所以清楚。我花家內部的事,你他國的官,管到我花家的事,是不是越過了雷池?”
此話宮相如未答,司獄已是搶先一步,對著這主仆倆勃然大怒:“死到臨頭,還不知自己犯了大逆不道的罪!死不悔改,說的就是你們!”
“不是的,大人。我真不知道你們說的皇子是哪位。我隻知道,他是我們花家的小少爺,我大姐的兒子,花木容。”花淑兒邊說,邊暗中攥起了拳頭,對於花夕顏的兒子怎麽搖身一變成了他國的小皇子,她花淑兒絕對不信,花夕顏有這個好運,被賢王甩了後,竟是能遇到了比賢王更好的男子。
花夕顏當時可是已經破了相的。天下哪個男兒,會對一個破相的女子動心思。
這正是宮相如想知道的。
“你說他是你大姐的兒子,那麽,他爹是誰?”
對,隻要能證明花木容的爹是個不起眼的人物的話,就有可能將自身想殺皇子的罪責洗清了。
“大人。”花淑兒道,“其實,我們也都想知道那孩子的爹是誰。不過,您應該知道的,我大姐當年被賢王給棄了,傷心過度投河自盡。後來,是被青山寺廟的和尚給救了,我花家將她接回來時,她肚中已經有了這個孩子。所以,這孩子要麽不是廟裏的和尚,要麽——我不好多說,再說肯定汙了我大姐的名聲。”
其實,白昌雖說隸屬於東陵的屬國,黎子墨卻極少去白昌。若是有,微服出巡,也是跟了大批人馬,縱使在野外遇到了個女子行了**,隨行人員該知道。更別提和帝君行完**的女子,要麽被下令喝上藥杜絕龍胎,要麽,黎子墨要人留下這龍胎,敬事房則必有記錄。但是,敬事房記錄裏並沒有這個事。黎子墨本人都不記得有這個事。所以,按理講,花家大小姐遇上的男人,肯定不是黎子墨。
問題繞回到了花夕顏遇到的不是黎子墨,但為何生出來的兒子,能有一張他們東陵皇室天潢貴胄的小龍顏。
好像,連花家人自己都不相信花夕顏能遇到貴人呢。隻聽花淑兒又說:“大人,您肯定弄錯了。小皇子殿下,是不是和我家大姐玩呢,所以喬裝成了我大姐的孩子,才造成現在這樣的誤會。說起來,我大姐那張臉,是連家裏的小孩,都怕的要死。”
“你大姐的臉是如何變成那樣的?”
花淑兒周身一凜:“天生的唄。”
可宮相如看見了她臉上閃過的遲疑,於是問向桂圓:“你家小姐所說是否屬實?”
桂圓更是猶豫不決,磕著腦袋:“是,是。”
“如果你說實話,或許我可以減輕你的刑罰。”
桂圓一聽此話,抬頭麵露驚喜:“稟告大人,大小姐的疤是由於——”她話剛開個頭,自己主子花淑兒就突然像發了瘋,兩隻手掐住了她的脖子,瞪著眼罵:“你這個畜生,我花家養你那麽多年,你貪生怕死,忘恩負義,出賣主子!我告訴你,我去死了,你也必須給我陪葬!”
獄卒立馬打開牢門衝了進去,好不容易分開了她們兩人。
桂圓脖子被勒出了深深的印記,氣息微弱。花淑兒喘息,對自己的丫鬟繼續冷笑:“你別忘了。你如果敢出賣我,你家裏六口人的命,全都是在我花家手裏掌控著。”桂圓聽了她此話即咬了舌根。獄卒趕緊拿手撬開她嘴巴,以防她自盡。
事到如今,宮相如淡淡拂袍起了身,對底下的人說:“用刑。別讓她們死,一點點折磨,直到她們願意吐出話來。對了,用噬骨粉。”
司獄聽令,就此抓起了花淑兒自傲的美顏,咧著陰森的白牙笑道:“花家的小姐是吧?聽說還是賢王的太子妃?你說你父親很了不得,是容尚書的好友。可你知不知道,我們宮尚書呢,是個醫術堪比黃帝的大夫。尤其他研製的噬骨粉,能讓人受了刑以後,在傷口上撒上噬骨粉的話,犯人以為緩解了疼痛,其實那肉已是被腐蝕的一幹二淨,隻剩下白骨。不信的話,你們隻要瞧瞧斜對麵那個犯人。”
聽了此話的花淑兒主仆兩人,冷不丁斜眼望了過去,隻見一個牢犯懸吊在刑枷上,牢所裏陰暗的燈火瞧不清那人身上其它地方,可就是一雙隻留下白骨的腳,卻是赫赫露出了在她們麵前。
桂圓便是一聲劃破天際的尖叫。
本打算咬緊牙關死都不說的花淑兒,看著那白骨,身體一陣陣的抖,隻聽司獄的話冷森森刮過她耳朵:“二小姐,你說,等你這張臉變成白骨出現在賢王麵前,他會是怎樣想呢?”
花淑兒雙眼一翻,要暈死過去。可準備好的獄卒,已是提了燒好的鐵烙過來,她敢裝死,就往她身上烙下去。
“不要!我什麽都招,隻要你們讓我死得好看一點!”
宮相如踩上地牢的台階,邁著不緊不慢的步子,往上走回到刑部的辦公房。一群刑部的公務員,都在那裏候著他。不用片刻,司獄回到了他麵前回報:“招了,宮大人。”
“如何說?”
“說是,花家的夫人,某一夜,讓人悄悄放火燒了花家大小姐的閨房。當年,這位大小姐好像年紀才不過七歲。”司獄稟告完這話頭一低,也覺得這花家繼母對待花家的嫡女,未免是過於心狠手辣。後娘即是後娘。
眼前忽然像是閃過她左臉上那塊疤,雖然知道是易容丹所致,但是未想其中居然有這樣一段可怕的故事,讓人不覺心頭一酸。一個七歲的女童,和他小外甥差不多大的年紀,卻已是在夜火中毀盡容顏,說不定,被火圍燒的那種痛楚,會噩夢一般一輩子都留在了骨子裏。宮相如深深地閉上眼皮,像是不忍目視。
“大人。”從外頭進來一個衙役,向他拱手,“宮家的長隨在外頭,說是大人的母親問大人是否中午回家用飯。”
母親要他回家用飯?宮相如心頭一跳,是覺奇怪。因為宮夫人作為朝廷大臣的妻子和母親,深有自覺,從不會要兒子在工作時候回家侍奉。最記得,有一次母親突然病了,明知自己兒子是神醫,都忍住不說,不想擾了他公務。
“告訴他。”宮相如略思量後道,“讓他回去稟告我母親,我要去帝君那裏複命,能不能中午回家,不好說。”
“知道了,大人。”衙役出去告訴宮家的長隨。
宮相如走出刑部,按照約好的時辰,前往永寧殿見黎子墨。
快到永寧殿的時候,突然遇到了小外甥。
“舅舅!”黎東鈺小顏麵露喜悅,疾步走過來拉住他一隻手。
宮相如不敢拂開他的手,一隻腿半跪了下來,平齊對著小顏,微笑:“殿下。”
“父皇說舅舅去辦緊要的差事了,是不是辦完了?”黎東鈺小眸子衝他閃爍。
接到小外甥的言外之意,宮相如嘴角的酒窩笑得益深:“殿下是越來越像帝君了。”
高貴的小唇角便是擰了擰,似很苦惱。宮相如這話一語雙關,既是說他性子像他父皇,又說他像他父皇,嘴上不說,心裏卻掛著花夕顏和小木木。
“殿下放心,聖上自有考量。”拍拍小外甥的小手背安撫過後,宮相如抬首時,望見了幾個大臣,可能剛從殿內覲見過聖上後退出來,望著他們這邊。
黎東鈺的小眉宇就此一揪,對於這些人專注望著這裏的目光有些不耐煩。想起父皇說過,在外人麵前和自己舅舅表現的過於親近的話,其實是害了舅舅。於是,鬆開了宮相如的手,佯作冷了嗓子道:“宮大人有事去忙吧。”
“是,殿下。”宮相如接到小外甥的好意,行了君臣之禮,垂立於一旁,靜等黎東鈺先行。
小太子走了,宮相如走過去,與其他大臣打過招呼,來到殿門前。李順德守在門口,見到他,一幅喜極而泣的模樣,說:“宮大人,您可來了。聖上心情不好呢。”
“怎麽了?”宮相如一聽,問,“聖上是不是龍體不悅,太醫可有過來看過?”
“哎!”李順德深深歎口長氣,見著四周沒人,低了聲音靠近他說明,“是不見了。”
不見了?宮相如瞬間明了,這說的是花夕顏母子從宮裏逃了。不禁,斯文的唇角悠揚起來。這母子堪稱奇葩,竟然能從守衛森嚴的皇宮裏逃了出去。怎麽逃的?什麽時候逃脫的?
“別提了。”李順德說,“大人您曉得的。咱們帝君是麵冷心善的人。昨晚上讓他們母子去打掃月夕閣,餓了他們母子一晚上,不過是為了顯一顯皇威,免得有失公平。咱太子爺不也被帝君餓過肚子責罰。可是,帝君早已吩咐,讓禦膳房連夜製作上好的糕點,知道那位木木公子肚量大,讓老奴一早,提了兩大盒早點,去給他們母子吃。結果,老奴提了早點大清早趕到月夕閣一看,裏裏外外都找不到人了。”
因此,怪不得雲塵景這個拜把兄弟總是喜歡說黎子墨自作自受。
這會兒,黎子墨真是被給氣的,不知氣那對母子,還是氣自己。
而不管怎樣,聖上心情不好,底下幹活不力的人,肯定沒有一個能逃得掉了。
李順德擦了擦眼角:“那守門的,給人放了行的幾個侍衛,全部被發去掃茅廁了。至於看守禦車的,一樣逃不掉掃茅廁的命。至於老奴,也是差點兒被發去哪裏掃茅廁。”
宮相如是絕對不敢笑話那些掃茅廁的,因為黎子墨心情肯定是不好,被那對母子從自己堪稱精良的皇宮守衛眼皮底下溜掉,哪怕把那對母子抓了回來,以那對母子的毒舌,少不了將來拿這事兒噎著他。
裏頭,在京城裏找到了花夕顏母子行蹤的暗衛,正在黎子墨麵前述說情況。當對方說到小木木差點兒被人抽了一鞭子時,黎子墨雲眉一挑:“誰?”
暗衛隻是躊躇一會兒,便把孫家二小姐的名字供了出來。
“朕怎麽從不知道,在朕眼皮底下,還有如此刁蠻不知王法的小姐?”黎子墨淡淡的聲音裏,透著一絲冷意。
暗衛忌諱著某人,不敢明說,隻好拐著彎說:“臣本已準備好,跳下去救人了。但是,在見到小公子安然無事,而且孫將軍在對麵看著。孫將軍後來製止了孫二小姐,臣就此不敢露麵。”
“你說的是孫玄曦在那裏都看見了。”
“是,聖上。”
龍顏似劃過一絲墨色,道:“行,你繼續跟著他們。”
暗衛的身影便是在宮內消失。
繞過屏風,見到宮相如已在屋內等著,黎子墨擺手讓李順德關上屋門。
“臣參見聖上。”
“宮卿將那兩位犯人審出來問題沒有?”
“回稟聖上。”宮相如壓低嗓門,將花淑兒的供詞仔細道來。
在聽聞她臉上醜疤是這麽一個由來時,黎子墨心頭猛地一愣。豪門裏家鬥定是少不了的事兒,可這花家的繼母柳氏,的確是做的過分了些。女子容貌對一個女子而言,是何等重要,幾乎關係到女子的終身幸福。難怪,花家人早把毀了容貌的花夕顏當成了棄子。
她,應該被火燒的時候很疼吧?眼前突然的一絲怔忪,是聯想起了死去的另一名女子。她在他麵前吐血,滿口的鮮血,讓他怎麽都無法相信,她是突然染了惡疾去世的。
拳頭不知覺間握緊了五分。
宮相如望他龍顏陰晴不定,皺著眉不敢做聲。
過了須臾,麵上恢複了平靜,雲眉微揚,與宮相如說:“今夜朕要秘密出宮一趟,宮卿隨行。”
宮相如抬眼,接到他眸中的含義,便是含頭:“臣遵旨。”
“中午宮卿在這裏陪朕用膳。對了,小鈺想你。朕讓太子過來。”黎子墨說到這兒語氣一轉,“雲宗主回雲族了。”
“臣有聽聞。”
“他是惱了朕吧。當年也是,說非要帶小鈺去雲族養生,免得在這裏受我虐待。”
知道他這是在說氣話,宮相如笑而不言。
“罷了罷了,他要去哪兒,朕能管得了他嗎?”許長的歎氣聲,有些無奈,“隻是,太後這給他安排了相親宴,他這一走,也不提前和人打個招呼。”
宮相如一聽這事兒,有些自危。
掃了他一眼,黎子墨又歎了氣:“知道你不喜歡,會幫你推了太後的。”
“臣跪謝聖上了。”
黎子墨看著他跪下謝禮,顏上淡淡劃過一道光。
到了下午,見綠翠好了不少,花夕顏決定兩夜帶大家逃出京都。便宜的馬車沒有找到,隻能徒步行走了。出到城外,再想法子。趁著傍晚人多的時候,混進了車水馬龍,出了城門。但是,沒有著急往白昌趕路。因夜路不好走,引人注意以外,綠翠到底那傷未痊愈,走路不久,血混著汗,沾上了衣服滿背。
眼見路旁有個破廟,花夕顏扶綠翠進了破廟裏,讓兒子幫忙堆了些草堆,讓綠翠躺下,幫其換過一次藥。摸了摸傷者的額頭,感覺又燒了。
夜幕降臨,花夕顏分了些包子給兒子和小豬吃,自己省著點,隻吃了一個。綠翠吃不下東西,隻能喂了點開水。雖是夏夜,可這地方,竟然是白天熱夜裏涼的。怕綠翠再受到風寒,到時病情一發不可收拾,隻好又冒著危險點了一小堆篝火取暖。
兩個小吃貨,走了長久的路,吃飽犯困,窩在草堆裏,互相抱著,不會兒打起了呼嚕。
花夕顏輕輕給兒子蓋上了件外衣,拿帕子擦幹淨兒子嘴角沾的包子屑。到古代這麽久,第一次兒子跟她受了苦頭。想在鄉下那會兒,日子雖清苦,但是,哪像現在,心慌馬亂地急著逃命。
拿起支小木棍,挑著篝火裏的木頭,有些睡不著。想起今日在茶樓裏,聽那評書人說的故事,一時間,對那個寵愛皇後的皇帝不知如何形容。想到有史以來,天子之尊,古代男子三七六院是常事,這男人,能做到隻寵一個女人,已是相當讓人另眼相看了。
不解的是,他困她和她兒子做什麽。隻因為她兒子長得像他兒子?他難道不知道天下長得像的人很多嗎?況且小孩子容顏未長開,或許長大了就不像了。
說到底,她兒子的爹是誰呢?
敲敲腦瓜,就是找不到花家廢物小姐給她留下的任何記憶。隻能回去找到花家老太君,再問個明白。本未有打算找孩子的爹的,可被這皇帝給糾纏著,早點弄明白孩子的爹,也能讓這皇帝死心。
心中暗下了決心。再次探了病人的額頭,見燒有退下的跡象,拿衣服給病人蓋了蓋,吹滅了篝火,和衣在兒子和病人中間躺下,以便兩麵都能照顧到。
夜裏,一輪明月掛在林梢尖頭上。馬車駛出宮門,穿越城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的速度抵達了破廟前。馬隊沒有點火。馬車夫慰藉馬匹不讓馬叫,隨行人員大氣都不敢喘一口。
奕風翻身下馬,為黎子墨掀開車簾。宮相如已是從後麵的另一輛馬車下來,垂立於旁。身著微服的黎子墨望了下天色,見雲層厚積,似有下雨的傾向,不由眉頭微皺。
眼前的破廟,既然都稱得上是破廟,門窗俱損,牆瓦漏縫,四處寒風肆虐。若不是夏季,而為冬季的話,在這裏過一夜,明兒人能不能活下來都難說。
涼薄的唇角就此一勾,壓著慍怒。是怒其不知好歹,給她和她兒子好屋子睡不要,偏來睡這個古破廟。
難道不知道她自己的傷都未全好?不知道她兒子年幼容易犯病?他兒子貴為龍子,都時不時小時候不留意就會生病。小孩子身體未長成,當然要多加留意。
而他給他們母子住的月夕閣說是禁地,可那裏當初建成時,用的都是上好的建築材料,門窗一閉,溫暖猶如三月。通風隻需兩扇對著的窗戶一開,冷暖相宜。況且月夕閣二樓,設有上好的廂房和床榻。這傻子,不會是連那裏有床都不知道吧?
“李順德,昨晚上,沒有給他們抱去被子嗎?”
李順德弓著腰,知道這是龍顏不悅又要遷怒了,謹慎道:“聖上,月夕閣二樓的房間,因為聖上偶爾有去那兒過夜,奴才定時親自有過去打掃的,被子枕頭都剛換過。今早奴才過去月夕閣一瞧,好像,顏姑娘他們沒有在上麵睡過。”
傻子真是傻子!
或許是傻子,也更可能是她壓根沒有心思探索月夕閣,是早揣好了要逃出宮的念頭。
後麵這個想法令他感覺更糟糕。
抬腳,有些亟不可待,往廟裏走。腳步邁的輕,絲毫沒有驚動到裏頭的人。進去,借著射進窗戶的一束月光,看清楚了裏頭,一堆破草堆上麵,躺了大小三個人。
她兒子一邊睡,一邊嘴角流口水,小手緊抓著她身上的衣服不放手,時不時小嘴巴掛念著:包子,包子。
虧這孩子長得和他兒子一個樣,性子卻差了個十萬八千裏。
隻想著吃的孩子,不知小時候怎麽給餓著的。
心裏頭莫名地劃過一絲澀意。
再望到她側著仰著的左臉上那塊醜疤,想到今日花淑兒透露的故事,雲眉益發沉降。三個人睡得像死豬一樣。若是突然來的不是他,是心懷不軌的歹人,怎麽辦?自然也可以看出,這三個人,都是白天給累的,或許是昨晚就給累的了,所以到現在倦意濃濃。
“點火。”
一聲令下。
一支火把燃燒了起來,火光照亮了廟中,直射到熟睡的三人身上。
最早被驚醒的,自然是花夕顏。隻覺眼皮頂上突然一道亮光壓了下來,今日太過疲倦,讓她睡得過於迷糊。以至於驟然驚醒,被驚嚇到不小。突然睜開眼,望到了在頂上俯視她的容顏。
好深的一雙墨眸,在夜中更是驚為天人,充滿淩厲和霸氣俯瞰著她。
怒。她從他眼裏望到了怒意。
死了。
花夕顏閉了下眼皮。似乎在自己的考量裏頭,從沒有想過會被他重新抓住的時候。是她太掉以輕心,還是說,她想不到理由他會費盡心機重新來抓她?
“李順德,將孩子抱走。”
緊隨他這一句,她霍地從草堆上坐了起來,一隻手護住兒子,兩雙眼睛瞪著四周的人:如果誰敢,那就是找死!
奉皇命上前的李順德,苦笑道:“顏姑娘,老奴向你保證,絕對不會傷害到小公子一根毫毛。”
“狗屁!搶我兒子做什麽!別以為你是天子老爺,天子老爺就可以搶人家的孩子嗎?!”杏眸圓瞪,熊熊的火在裏頭燃燒。她花夕顏生平第一次這麽大的火。
沒有一個人敢對她的眼睛,隻有有點心虛的人都不敢。這樣一雙眼睛發起火來,像是陽光,萬丈千華,讓人害怕。
一個花家的嫡女而已,如此氣勢,讓人,不知如何描述。
李順德不知覺之間退了半步。
黎子墨望著四周沒有一個人敢往前再走一步,雲眉稍擰,對著站在人群後麵的宮相如道:“宮卿,你來抱孩子吧。”
宮相如在人群裏頭露出了身影。
花夕顏一股火兒直冒:這狗皇帝,竟然出這種損招!
“顏姑娘。”宮相如站到她麵前,儒雅溫柔的聲音說,“你知道的,我們不會傷害他,沒有一個人會傷害他,包括聖上。”
花夕顏扭過臉。
宮相如又是一聲歎:“當然,也不會阻止你和孩子見麵,不可能分開你和孩子。”
“那你們抱我孩子做什麽?!”
睡得死沉的小吃貨,好像終於被連續的聲音給要弄醒了,翻了翻小身軀,嘴巴嘟囔:“誰,誰要欺負我娘?我吃死他!”
若不是眼下劍拔弩張的情形,這孩子的話能把人逗笑。
唇角努力掩飾笑意,宮相如說:“顏姑娘誤會了。如果我們不把孩子抱走,你不是不和我們回宮嗎?”
“欠債是吧?你們放心,打個欠條,我花夕顏跑不掉的,遲早會把這筆巨債還給你們!”
歸之,逃了出來,和他們再回去,門都沒有。
墨眸的光掃了回來,幽深的視線猶如釘子釘在她臉上:“要走是嗎?我可以放你走,隻要你完成兩個條件。”
“什麽條件?”秀眉往上輕輕一挑。
“一個是,將你體內的易容丹解了。另一個是,告訴我孩子的爹是誰,讓我找到他確認。”
“孩子的爹是誰我已經告訴過你們了。他是個莊稼漢,已經死了。”
“不要撒這種沒人會相信的謊言。”
“你怎麽咬定我是說謊?”她正奇怪呢,他何來的底氣,按說古代沒有親子鑒定。
“憑你兒子長得像我兒子。我東陵皇室的神族血脈,怎可能是一個普通農家漢子能留給兒子的。如果你非要咬定那人是孩子的爹,我讓人去他墳墓挖他遺體,馬上可以辨明是非。因為神族人,死後千年屍體是不會腐爛的。”
花夕顏眉頭用力擰了下:“你說我兒子是神族血脈?”
雲眉揚揚:“絕對是。若非神族人,能一餐飯量是常人的十倍二十倍嗎?”
雖然她有想過她兒子的飯量是奇怪了點,但是,想到這裏的古人似乎有一些非常人的人,也就沒有放到心裏去。
望她怔忪的臉,竟是好像之前對這些事一點都不知情的樣子,雲眉皺的更深,吐出連他自己都不大敢相信的一句話:“你不知道孩子的爹是誰?”
花夕顏匆忙想掩飾臉上的表情,卻也是來不及了。
單憑她這個樣子,他絕對是不可能放她走了。不肯解易容丹是不是,逼著她就是。
驟然一道龍威沉聲:“傳朕旨令。”
廟內外所有人齊齊下跪。
“此人——”墨眸鎖住她影子,“今後為朕的禦前尚書,隻侍奉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