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 獵場
大清早,見一隻喜鵲停在了宮內的簷角上。秋風瑟瑟,這喜鵲卻是打了兩下翅膀,精神抖擻,看著就讓人討喜。
柳進來,見到主子坐在窗台邊,心頭一咯噔。
直到聽見聲音,花夕顏方想起自己坐沒坐相。在現代當頭的時候,她照樣習慣了,沒人的時候讓自己放鬆,這時候別指望她能裝著當淑女。跳坐在窗戶上,晃動兩隻繡花鞋。
“進來吧。”花夕顏一句話,讓想退出去的柳姑姑隻能硬著頭皮進來。
柳姑姑隻覺這主子不知是不是近秋的緣故,性情是越來越難以捉摸了。
花夕顏是有種這半個月的過去宛如恍然一夢的惜歎。
想半個月前,京城百姓,隻知道朝廷在火刑架上燒死兩個罪大惡極的罪犯,卻完全不知道底下真實發生的事。當年謀劃咒死她的一係列幕後黑手胡氏自食其果,其餘案犯一概落網。事情本該到此落幕。然而接下來的事情,朝廷並沒有掉以輕心的時間。進一步挖掘剿滅胡氏一支殘留在朝廷裏的人,是項十分漫長的工作。為此,皇帝下令,組成了專項調查組,以內閣牽頭,每日督辦上報,務必在年內將此事辦到有個眉目。
與此同時,前日,長公主府的駙馬爺出殯了。由長公主向皇帝求情,終究為了未出嫁的季瑤郡主的顏麵,本是作為叛臣不能安葬入皇家墓園的駙馬爺,在雲嶺山腳下獲得了一塊墓地。駙馬爺的葬禮按照現有規定辦。長公主府自己不缺錢,朝廷不會出一分錢。這個葬禮辦的倒是挺風光的。棺木出街那日,聽說沿街百姓都拿到了不少長公主發的救濟糧票。皇帝聽說了百姓得利,對駙馬爺這個葬禮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
說來說去,皇室是這樣的了,做什麽事都要先看看門麵。門麵做給百姓看,做給天下看。知道他們東陵皇室,內部團結一條心,誰想推倒他們都不可能。
花夕顏想起了昨日黎季瑤到她這兒,身穿戴孝的服飾,頭上插一支潔白的玉簪,往日的天真氣息一下子消減了不少,使得那張圓圓臉都清瘦了一塊。花夕顏不清楚長公主和自己女兒做了什麽,但是隻憑黎季瑤這個反應,都知道長公主應該是告訴了女兒自己父親想殺自己的實情。因為黎季瑤不能再這樣糊裏糊塗下去了。長公主不可能活的時間比自己女兒長,女兒應該自己快點長大起來,成熟麵對任何事情。而且,黎季瑤這年紀,是要出嫁的年紀了。嫁到夫家,長公主更難為女兒做事了。
天下慈母心,在長公主身上表現到淋漓盡致。或許,為了女兒,她毒蛇心腸,不知殺了多少人和孩子。可是,對於唯一的親生女兒,她用盡全心全意,隻能讓人留下一片噓歎。
或許長公主該感到欣慰,因為這個女兒,終究對於她的付出是肯定的。黎季瑤沒有再經常到處往外跑,知道駙馬爺去世之後,母親一個人在府中清苦寂寞,在自己出嫁之前,盡可能留在了府中陪伴母親。
這點,黎季瑤昨日與花夕顏麵談時提及:皇嫂,長公主其實對皇嫂感激不盡,希望改日,能上這兒來對皇嫂表明心意。
花夕顏隻能想到那日在長公主府裏,當她將這些真相一個個無情地揭示出來時,實際上,長公主在心頭最恨的肯定不是駙馬爺,而是她這個將這個家庭所有虛偽和睦的表象全部撕裂開來的人。
長公主讓郡主說這個話,應是多為自己女兒考慮,知道以後女兒的婚事和命運,靠的還是她。長公主即使不求她花夕顏,她花夕顏又怎會對如此可愛幫助自己許多的郡主見死不救。因此,長公主這些官套的話,聽聽也就算了。
“駙馬爺剛走,依照慣例,公主殿下要在府中為駙馬披麻戴孝三年。本宮不好經常上公主府裏去,免得觸及公主殿下的傷口。”花夕顏把話說的明白,是不想在郡主麵前裝樣子。
黎季瑤聽完,立馬點了點頭:“我也是這麽想的。”
因牽連而受到傷害的感情,不止黎季瑤一個。
花夕顏換了身衣服,問柳姑姑:“人來了沒有?”
柳姑姑道:“齊家小姐一早聽到娘娘的傳令,已是在宮門等候。這會兒奴婢讓人去告訴宮衛,放人進來。”
等齊雲煙被人領進來時,花夕顏已坐在高椅上,喝完了一盅茶。
齊雲煙跨過門檻,頭沒有抬,一身和黎季瑤一樣戴孝的服飾,衝她,磕頭行禮:“罪民拜見皇後娘娘。”
“起身吧。”花夕顏說。
齊雲煙慢慢地立起,垂首,並不開口。
花夕顏一時同樣找不到話說。說什麽好呢。想問她,後來自己兄長宮大人,有沒有到像之前與她說的到齊家去看看。齊家在齊夫人出殯之後,又是如何打算。
齊老爺在吏部照樣上班,外人都隻知道齊夫人是突然暴斃的,而且和駙馬爺死是同一天。過於巧合,讓一些揶揄齊老爺的官員們這麽說:你夫人這一去,倒是有福分,和我們長公主的駙馬爺為同一日歸西。
齊老爺臉色晃過一道青白,苦笑:怎麽不說那日火刑架上被聖上下令燒死的兩個死囚?
齊雲煙與齊老爺的性子比較像,都是很有自知之明的人。這點,很早之前,花夕顏都有體會。
“雲煙。”花夕顏終究開了那句聲音。
齊雲煙身體微微一抖。
花夕顏道:“聖上與本宮都知道齊家對於朝廷以及聖上的忠心耿耿,聖上委托本宮,代表朝廷,對齊家所做的,表示敬意。”
“罪民,罪民是,是做錯了事,犯下大錯的人,怎能得聖上和娘娘嘉獎。”齊雲煙聲音有些斷斷續續。
天子都一樣,尤其是在有胡太後那樣口是心非的表率以後,哪個臣子麵對朝廷所謂的嘉獎,無不心驚膽戰的。
花夕顏沉吟:“不管如何,齊老爺子在吏部會被提拔到三品官員,連提兩級,這個事,聖上會親自同齊老爺子說的。本宮隻是在這兒先和你透個信兒。”
“謝娘娘。”齊雲煙立馬又磕了個頭。
這種一而再再而三,自己閨蜜向自己磕頭的情形,正是花夕顏以前很不想見到的。坐在後位上,一個人的寂寞與清苦,其實很想與人分擔。有了齊夫人這事後,花夕顏倒也明白了,一片苦心,若是不表示清楚,反倒帶來後患無窮。還不如不裝樣子,該怎樣則怎樣。
思量完,花夕顏道:“以後,你時常入宮來,陪陪本宮,本宮賜你一個,月室殿行走尚宮,你爹爹三品官,你這個,待本宮向聖上稟過後,為四品或五品,你看如何?”
齊雲煙像是有些不可置信,睫毛齊刷了下,微微垂眸:“罪民,罪民怕擔負不起如此重任。”
“本宮說你擔得起就是擔得起。”
伴隨這稍顯鋒芒的話音,齊雲煙慌慌張張跪了下來,磕頭領旨:“謝皇後娘娘。”
“本宮知道你今日乍聞消息定是沒有想好,回去,和你父親商量商量。以後你們父女倆能盡心盡力為朝廷辦事,是本宮與聖上的心願。”
聽完她這話,齊雲煙又磕了兩次腦袋,再退出了屋外。花夕顏讓人親自送她回齊家。
人走了,花夕顏在屋裏徘徊來徘徊去,想到自己那會兒在現代做ceo,每次麵對下級都不得不擺出一副嚴威的麵孔,擺完又讓她感到好累。所以,那時候,她其實不大想當官的。當官責任大,還不如,到鄉下,和小兒子每天逗逗麻雀,做做包子。想去哪兒就去哪兒。
皇宮這塊地方,說是老百姓心目中最尊貴的地方,其實,是和囚籠無別。
柳姑姑見她又要走到院子裏去,急忙跟上,說:“娘娘,外頭風大,披件衣服吧。”
花夕顏眺望空中飛過的鳥雀,是羨慕起了小兒子了。
小吃貨是在前幾日出發,被青虎接去了雲族陪雲痞子吃喝玩樂。想那個時候,青虎要把孩子抱上馬車前,一家三口,孩子爹,她,以及小太子爺都親自來送。
小吃貨十分爽快地衝他們三人擺擺手:拜拜!
尤其是對著皇帝老子時。
之後,某皇帝鬱悶了整整好幾日,據聞,到現在都沒有怎麽恢複過來。
小五拿了兩個做好的紙鳶過來。今兒風大,秋高氣爽,正適合放紙鳶。在宮中放多鬱悶。花夕顏讓人備車,預備溜出宮去。
主子要出宮,下人攔不住,而且,會害怕,上麵皇帝問起,或是主子出宮出什麽意外的話。柳姑姑掛一幅哭喪臉,勸她不要去。
做回中宮的主子,她花夕顏這是忍了好多天了。眼看,到現在總算是把胡太後留下來的爛攤子收拾到差不多了,領導工作完,都需要放自己幾天假吧。
柳姑姑問:“聖上若是問起,奴婢如何答複?”
花夕顏沉聲:“若這點事兒你都應付不了,不用呆在本宮身邊了。”瞧瞧玉蓉,當年在她身旁時,可是處處完美配合她做戲。
或許等改日,玉蓉生完孩子,孩子大些,重新召回宮裏來。
柳姑姑果然被她這話嚇到,半句反對的話都不敢再吭。
小五在旁邊拿著兩個紙鳶,笑嘻嘻地衝她單膝拂跪:“娘娘若是準備好,臣將馬車牽來。”
這小子精靈,馬車都準備好了,隻等她發話。
“行,去做吧。”花夕顏揮手。
在要出發前,花夕顏猶豫著要不要把自己大兒子一塊拐過來出宮去玩。這小太子爺天天努力學習,比三好學生更三好學生,讓她這個當娘的,都覺得不帶壞下這個大兒子,有點不像話了。
派人去廣陽殿打聽下小太子爺現在是不是在學堂裏。派過去問的人很快回來答話:“太子殿下今早上,陪聖上去辦事了,未歸。”
這當爹的,對培養兒子倒是很盡心,出去玩,不忘帶兒子,但是絕對忘記帶老婆。
有了這當爹的不仁義做在前,她也就不用顧忌了,直接溜出宮去。
小五牽來一輛馬車。花夕顏指了下,除了綠翠隨行,其餘人都留在宮裏。駕車和護衛,小五一個夠了。多了都是廢物。
這個命令一下,林璟琪的那兩位追月和逐影,一塊又黑了臉色。
花夕顏跳上馬車,讓綠翠記得帶點銀子預備上鬧市買東西用的。
小五甩了甩馬鞭,與百姓一樣看不出是皇家人坐的不起眼的馬車,向前行駛,直出宮門。
柳姑姑等人,看著她這麽就走了,一個個這才有些慌了起來,但是,在報不報告給皇帝時,都顯得一臉猶豫。相處這麽多天來,大家對花夕顏都有些感受了,最大的感受是,這個主子,最討厭對自己不是最忠心的奴才。誰敢告密信,等著被花夕顏剝皮。
綠翠在馬車裏給花夕顏倒茶。花夕顏左手掀開窗簾,看著馬車行駛在了京城裏大街小巷中。撲鼻而來的空氣,夾雜包子餃子煎餅還有香粉等香味,隻要一聞,都知道與皇宮裏死氣沉沉的灰塵味不能比較。那對父子倒是聰明,一早離開皇宮,拋下她一人與皇宮的灰塵作對。也不想想今日是什麽日子。
“主子,是想在集市裏走走嗎?”小五知道她可能想在這裏買東西,找個地方停下馬車說。
花夕顏幾乎忘了有多少年沒到集市逛過了。上回帶小吃貨逃出宮的那次不算。那時候每時每刻想著逃命,哪裏能想到逛街的心思。這時,回想起那時的趣事,想到自己對他一臉嫌棄相,越想越覺好笑。或許,不記得他的時候,是她另一種潛在人格的充分表現。
從另一方麵而言,她是有點兒討厭他的,和討厭雲痞子那副痞子性格一樣。他最大的缺陷,在她看來,由小吃貨已經形象描述出來了:麵癱男!
人無完人。想必,她某些缺點,在他心裏頭照樣有時很煩。當夫妻的,幾乎每天要麵對麵,哪個看久了會不煩呢。比如她爹宮太史和她娘宮夫人,一樣,小時候最記得宮夫人私底下發的牢騷,說是她爹如果出外行走長了,腳有狐臭,臭到一晚上害宮夫人睡不著覺。
所以,會吵架會發牢騷的夫妻,感情反而深,要是像長公主和駙馬爺那樣,相敬如賓,其實各懷鬼胎,早晚要出事。
走下馬車,讓綠翠揣上錢袋子。領了兩個下人,花夕顏在集市裏先漫無目的地走走。這麽多年過去了,她記得有一家金鋪,打的祝壽金條還不錯。想到自己父親差不多要過生了,不知自己能不能回去給父親慶生,但禮物終究要送的。
進了記憶裏頭的金鋪,見回原先那個老板。前台做掌櫃的換了人,不認得她,價錢開的是市價,倒也可以。花夕顏沒有多大計較,訂了兩條如意金條。以東陵的風俗,金條上的福字是不能隨意寫的,最好請家中最大的長輩或是城中有名的老壽星,寫個字,然後拿來給工匠臨摹。花夕顏隻能先付了訂金,回頭去找城裏的老壽星。
挨著金鋪,是一家茶樓。今日茶樓裏好像沒有評書,隻有喝茶的顧客在裏頭坐著,由於位置好,茶樓裏熙熙攘攘,很是熱鬧。
花夕顏在想著進不進去喝茶時,最終沒有選擇進去,是時間不多,要去郊外放紙鳶呢。就在她退回腳的功夫,轉身,竟然是見到了宮家的轎子。玲瓏手裏拿了東西,要走進茶樓,迎麵見著她,慌然福身,卻也不敢大聲叫:“小姐。”
“我爹我娘在茶樓裏嗎?”花夕顏問。
玲瓏道:“老爺剛回來,夫人想著,老爺多少年都沒有到街上來過了,帶了老爺出來喝茶。”
往茶樓裏二樓眺望一眼,似乎能瞧見宮家夫婦的身影。宮家夫婦向來都是舉案齊眉的人,到外頭,規規矩矩,麵對麵,一人一碗茶。
宮太史是前些天京城裏危機渡過,才得到了皇帝的允許,從靈源寺裏出來,回到京城,暫時不到原有單位報到任職。聖上希望,他能先彌補下家裏的親情。宮夫人並不知道那日自己身上發生了什麽事,因為沒有人打算告訴她。醒來後,得知女兒得到聖上允許回家一趟,坐在**,握著花夕顏的手。
不像宮太史那樣一見麵,問她話兒,父女倆嘮嘮叨叨說了一大堆,好像要一下將幾年積聚的話全說出來。宮夫人是一言不發,隻是握著她的手。
花夕顏從母親平靜的目光裏,隻能感到一種背後有根鞭子在督促的意味。
不要想著這會兒好了,以後日子都能一直好下去。一不小心,隨時她會歩上其他人的後塵。
母女倆人靜靜地坐了有一炷香時間之後,她就被宮夫人打發回宮了。之後,聽說自己兄長都被母親訓了頓。又不是披麻戴孝,家裏沒有大事,她一個娘娘,一個中宮的主子,怎可以隨意晚上回娘家過夜。這是要被朝廷百官猜忌聖上與皇後不和嗎。
宮夫人情願被天子召見到宮中見她當臣子,也不願意她回娘家孝敬老人。
花夕顏垂下眉,收回視線,在父母沒發現前離開。父母難得這樣清閑愉快的早晨,她當女兒的,怎能忍心破壞。
叮囑了玲瓏不要將她碰巧路過的事說出去。若說出去,宮夫人怕是要拿繩索綁她回宮。
綠翠為了她轉換心情,指著旁邊一家香粉店說:“這兒人多,主子你瞧瞧。”
香粉店應該是新開的,花夕顏記得以前是家麵店。進出的客人還挺多,不止有女顧客,也有男顧客。皇宮裏後宮用的香粉,都是貢品。她要什麽命底下的人做了就是。但是,底下人也不知道她想要什麽。所以偶爾到集市裏走走,才知道現在的老百姓生活變成怎麽樣了。
香粉又稱粉末。最出名的,要屬曾被慈祥因為用完沒得用發過脾氣的鵝蛋粉了。
化妝品這些東西,肯定含重金屬多。到過現代學習過知識,花夕顏少用化妝品。除非出席典禮,不得不用。平常素麵朝天,也不見得他不喜歡。女子嘛,隻要自己老公沒有意見,打扮太漂亮,反而惹老公嫌棄,嫌棄她拈花惹草。
隨大人流走進香粉店,店裏麵積不大,但是各式香粉胭脂擺滿了貨架,是琳娘滿目。仔細看,不是東陵本土的香粉,是從大宛進來的。近年來,與大宛休戰,重生建立貿易關係後,大宛的香粉商人,在東陵賺的是滿盤彩。誰讓大宛來的香粉是物美價廉。花夕顏倒是沒有用過大宛的香粉,剛好拿了一個放在手心裏試試,一麵問與大宛打過交道的小五:“他們那兒,為什麽做這玩意兒比我們東陵便宜?”
小五說:“娘娘不知道。大宛出石頭多。各種各樣的石頭都有。不像東陵,隻盛產玉石。”
玉石昂貴,東陵將其出口,賺錢多。大宛的石頭,雖然不如玉石貴,但是作為香粉原料,或許建築裝飾材料,一樣受到各國歡迎。
花夕顏試了一下,感覺鉛料挺重,不是很喜歡,隨之把東西放下。剛要轉身走,從裏頭走出來的掌櫃,穿的是大宛的民族服飾,皮帽,狐皮坎肩,馬靴,對著她問:“姑娘不喜歡嗎?我裏頭還有更好的。”
可能是因為這店裏沒有一個顧客不讚美其物,突然出現她這樣一個看了東西就走的,對方感覺奇怪或是沒臉,盯住了她問。
花夕顏轉回身,這回仔細打量了下那人。見是個二十出頭的男子,容貌上有大宛人的特征,五官相對東陵人較深,有點歐美人的相貌,碧綠的眸子像是閃閃發光的綠寶石。誰都知道,歐美的男子,長得漂亮的,年輕時細白嫩膚的,猶如美人。
男子閑情逸致地一隻手扶在門柱上,下腿也是交叉,另一隻手摸了下頭上的皮帽。看來有些**不羈。但是,一種尊貴從他目光裏是不由自主地泄露了出來。
花夕顏看看小五,小五搖搖頭,說也不認得這人。
花夕顏道:“不是貴店的東西不好,是本姑娘對香粉胭脂興致缺乏。”
“看得出來,姑娘素麵朝天,依然國色天香。香粉胭脂這類東西,對美人而言,隻能是錦上添花。美人用不用,其實也不大關係。當然,用了以後,或許姑娘不止此等美麗而已。”男子笑時牙齒不露,眸子裏流光熠熠,宛如抿嘴而笑的美人。
這男人,比起小五的美貌,一點都不遜色。
花夕顏唇角抿了抿。
“謝掌櫃的吉言。本姑娘有自知之明,國色天香,是給天下三大美人用的。”拱手,不和這人耍嘴皮子了,免得真被套住,買了不想用的東西。
剛轉回身,那人又道:“不如讓本人送姑娘幾盒免費的香粉胭脂試試。”
“掌櫃的不惜破財,何必呢?”花夕顏被迫回頭答了這句話時,一個小廝,已是奉了那男子的命令,從裏頭拿出了幾盒香粉胭脂,送到了她麵前。
說實話,白送的東西若不拿,有違她精神。
男子見她臉上一抹猶豫的神色,笑:“姑娘用了之後,若是好,代本店宣傳,本店不虧。”
揣走先說,好不好,要等試了才知道。主要是那小廝打開其中一個匣子給她看,裏頭放的瓷瓶子裝的綠色**,說是天然香草集成的東西,有點類似現代的綠色化妝品,讓她好奇了。
讓綠翠接過東西,走出香粉店。
小五走在她身後手裏抓著馬鞭子,問:“娘娘接下來是出京城嗎?”
時辰差不多,這會兒不走,等會兒都不用放紙鳶了。花夕顏在小五掀開車簾後跳上馬車,吩咐:“出城。”
馬車往西城門出去。
那邊近郊,山體不高,是一片丘陵,爬到山頂,放紙鳶最好。
坐在馬車上出城時,想到在上次隨禦駕出城,體恤民情,洞察疫情。據後來她哥說,疫情暫時已經控製住。源頭丟死物的人,抓了兩個,其餘在逃。抓到的人供述,是被一個叫石大人的人命令這麽做的,說是這麽做的話,自家人患的病才能被驅邪。
花夕顏讓綠翠撥開車簾,眺望幾眼。粥廠和仁心齋設立的救濟處,還是不時有人來。
馬車停靠在了一處山腳下。花夕顏換了雙靴子和男子衣褲,才帶了丫鬟和小五一塊上山。
近秋了,山上的樹木開始變黃,落葉。凋零之意伴隨平原金黃的麥穗成熟,稻穀豐收,大自然的輪回,讓人心中感慨萬千。今年據各地來報,說是大豐收。龍顏大悅,屆時,秋獵供奉高祖的大典,更要辦到盛大一些,告慰祖先,感謝老天爺。
爬到山頂,花夕顏找了塊相對的平地,感覺風向。綠翠不像她和小五,早已累得夠嗆,坐在一塊小石頭上,擦汗。
小五拿著紙鳶開始奔跑,放開手,那做得像隻燕子的紙鳶,乘著一股風,嫋嫋升上了天。
花夕顏拉著紙鳶的細繩,感覺到這風有點大,不敢硬拉。即使如此,那線,在一陣強風之後,啪,斷成了兩截。
小五都目瞪口呆地看著那紙鳶,越飛越遠,真是像隻燕子,飛出了皇宮一去不複返了。
花夕顏隻後悔帶了兩隻紙鳶來,看這個情況,應該帶一箱。
“娘娘,不然等風小些再放。”小五說。
隻剩一隻了,這出來玩的興頭都還沒開始。花夕顏鬱悶著,道:“走,找個風小些的地方。”
主子說去哪兒,大家都隻能跟著。
花夕顏往林子間走,隻顧著找風小的地點。這走了大概不知多久,終於找到了一個開闊的場地。這兒,一片綠油油的草地,遠處大山雲霧纏繞,風景宜人。
不放紙鳶,隻是在這兒躺一躺,望望風景,都覺值了。怎麽以前自己不知道有這樣一個好地方。
花夕顏想了會兒,好像依稀哪裏有點熟悉。不管了,先放飛了紙鳶再說。
小五照舊高舉著紙鳶,在草地上奔跑,放開時,由於風不大,紙鳶幾次掉落下來。艱難地嚐試了良久,終於,另一隻燕子,緩緩升上了天。
這地方,風不大,但是,風力風向都平穩。等紙鳶飛了起來,倒是不再需要多大力氣操作,也不怕繩子突然斷了。花夕顏手裏輕巧地拉著那毫無壓力的繩子,都有點想打瞌睡的念頭了。
找塊小岩石當枕頭,躺在草屑上,如躺在棉花上。小手指悠悠勾著拉繩,仰頭望藍天白雲,人生幾分瀟灑幾分悠閑,她都快醉了。
嫁了人,有了孩子養,還要管理一個大國,這輩子,真是不知有多少閑空能像如此清閑的時光。眯眯眼睛,假寐下。
綠翠這會兒,反而是休息好了,走來走去,幫她采點野花,回去插花瓶裏。小五盤腿坐在草地上,折了些草根,給小主子編織些小玩意兒。
安安靜靜,時光宛如風一陣,沒人察覺有什麽異樣。直至突然,花夕顏小手裏勾的繩索,啪,失去了拉力。
小五如蚱蜢樣跳了起來。
見是一支箭,射穿了單薄的紙鳶。
花夕顏扔掉手裏那半截拉繩,隨即,閃到了岩石背後。小五拎起綠翠,兩三步飛過來,站到她身邊。
唰。
又來一支箭,這回這箭是追著一隻從林子裏跑出來的小梅花鹿。
看來不像敵襲,比較像是誰在這附近打獵。
花夕顏眼皮子一跳,突然想到了什麽,大叫一聲不好,第一個往最近的林子裏跑。小五和綠翠不明其意,隻能跟著她逃亡。見是可能逃出去來不及了,花夕顏慌慌忙忙見到一棵大樹,見上頭葉子沒有掉光,可以遮擋,立馬雙手攀上樹枝,飛身上數,將整個身體貓在了巨大的樹冠裏。小五夾起綠翠,飛上了近旁另一株大樹一樣學著她躲了起來。
不會兒,馬蹄聲,由遠及近。
一隊雄赳赳氣昂昂的馬隊,圍擁著一匹小白馬,出現在了花夕顏剛才放紙鳶的草地上。
白馬上坐著的小公子,麵如冠玉,身著白底金線的皇家騎射裝,小顏的五官長得精雕玉琢,英挺優雅的小眉宇,顯出一股龍威。
小五和綠翠都呆了眼神:這不是他們家小主子嗎?怎麽奔這兒來了?莫非知道他娘在這?
小太子爺哪裏知道自己娘在這兒放紙鳶,背上背著金黃箭筒,一手抓特製的小弓,一手抓韁繩,一路追趕那隻逃跑的梅花鹿。
勒馬,小手拔出另一支箭,搭在弓上,小眸嚴肅地微眯,鎖定前麵在逃的梅花鹿。
梅花鹿見到危機再次臨近,拚命地往林子裏跑。
標識皇室的白羽箭,唰飛了出去,卻是明顯略顯遲疑,擦過梅花鹿的小鹿角,箭簇紮進了樹幹裏。
小太子爺隻得放下弓箭,輕輕吐出一聲歎息。他這都射了三支箭了,連梅花鹿一點皮毛都沒有沾到。
儼然是給小太子爺當老師又當護衛的林璟琪,騎著他那匹戰火佳人的火龍烈馬,走上來,對小太子爺說:“太子是心腸仁慈了些,射藝是沒問題的。”
小太子爺聽了這話,小眉宇益發肅緊。一個帝王,未來可能是要帶兵打仗的,上了戰場怎麽可以存有心腸柔軟。到時候不止他死,跟著他的臣子都得死。
“本宮再一試,望林將軍看著。”小太子爺肅顏道,手中再拔出一支箭,這回,像是盲目地往林子裏發了出去。
唰。
綠翠隻聽著這箭發出來的聲音,都感到周身爬上一股寒意。
這一箭,與以往三箭不同,積聚了殺氣。
林璟琪一揮手,身旁騎兵飛奔出去,很快,從箭射去的方向,在灌木叢裏找到了一隻一箭斃命的兔子。
小兔子被拎到了小太子爺麵前。
圍在小太子爺身旁的臣子們,都道恭喜,小太子爺這次出師,有收獲了。
小太子爺對此卻有稍稍不滿,吐出:“本想給娘,送一隻鹿角的,現在,隻能送一隻兔毛了。”
小太子爺出來玩,不忘給她帶回禮物。花夕顏這當娘的,一邊竊聽一邊點頭:兒子孝順!
“殿下,快是用午膳的時候了,聖上怕是在等殿下回去。”林璟琪拱手道。
小太子爺聞言頷首,掉轉小白馬,要回去。忽然間,回去的小腦袋,又轉了回來。花夕顏能感覺兒子射過來的一道目光,就像兒子剛發出的箭,銳利無比,很快鎖定到了她身上來。
她屏息靜氣,揣著胸口的心跳。
“殿下?”察覺小主子有異樣,林璟琪那雙目光也望了過去。
躲在樹上的三個人,猶如落葉瑟瑟發抖,在心裏拚命祈禱。
“沒事,本宮是看看天,感覺這天氣很好,風也好,想著娘是不是在宮中院子裏放紙鳶。”小太子爺收回視線,唇角微揚了揚,轉回小腦袋。
林璟琪因小主子這話,微皺了下眉,隻覺小太子爺這話像是在說某人怎麽了。
皇室的獵隊逐漸撤離。
花夕顏抬起袖口,抹了抹腦門兩顆大汗珠。
綠翠驚魂一定,是從樹上都栽了下來。小五趕緊拎住她衣服。
“回去嗎,娘娘?”小五問。
回去,當然回去。花夕顏給他一個廢話的眼神。不回去的話,再待下去,被某人發現的話,就不好玩了。
三個人爬下樹,卻突然聽馬蹄聲又飛來。這回是從他們背後殺出來的。三個人一愣之後,隻能重新慌慌張張爬上樹。
可憐那隻從小太子爺手下逃過一劫的梅花鹿,再次受到致命的追擊。
這次發出來的箭,可沒有小太子爺心存的那種憐惜,箭簇發出的寒光,直接穿過了梅花鹿的腦袋。
讓樹上旁觀的花夕顏等三人,亦覺好殘忍。
一匹栗色駿馬,擦過他們視線,馬背上的騎兵,皮帽,狐皮肩坎,騎在奔跑的馬上,伸手即抓起那支箭,同時拎起了一整隻梅花鹿,大聲道:“二皇子,是鹿!”
花夕顏記了起來,前日柳姑姑有說過,說是大宛國派來使者,向東陵進貢,派的,好像是那二皇子。花夕顏隻見過那像蛇一樣妖媚的三皇子。不知這大宛的二皇子長什麽樣。
看來,今日聖上到皇家獵場打獵,對,這裏是皇家的一個小獵場,過去那麽多年,她都幾乎忘了有這個地方了,到這會兒才想起來。皇帝到這兒打獵,帶上兒子以外,是順道招呼一些國外賓客。這裏頭,不止有大宛的二皇子,還有——
花夕顏從樹葉裏頭望出去,很快的,發現到了一張熟悉的麵孔。
這張麵孔化成灰她都記得,因為她握著對方那張欠款,到現在對方都沒有還呢。
賢王不知為何,一直在東陵呆著,並不急於回白昌。今日穿了白昌的騎射服,受東陵天子邀請,過來打獵。到了之後,才知道,原來黎子墨不是很情願陪大宛人打獵,因此讓他代為其勞。
大宛人為遊牧民族,性情火爆,這大宛的二皇子更是如此。據說二皇子王府裏頭,掛的全是動物的骨架和骷髏頭。
號稱八麵玲瓏的賢王,在陪了大宛二皇子耶律奇不到半日以後,都覺得自己也快忍受不了,反胃想吐。耶律奇,在短短幾個時辰裏,猶如颶風掃刮這片獵場,堪稱屠王都不為過,已經殺了上百隻動物,無論老幼,隻要見到都殺。
“賢王。”耶律奇望著手下提的梅花鹿,看著太小,不想收入自己囊中,又想到人家賢王陪了自己半天都沒收獲,因此說,“這隻鹿,本王送給賢王吧。”
賢王看著提到麵前的梅花鹿,一隻眼珠都被射穿了,另一隻眼珠死不瞑目都是驚恐狀,隻覺又一陣反胃,臉色即閃過一絲晃白。可是,要拒絕耶律奇他又不敢。
一道風,嘩嘩嘩,刮過樹葉子。
花夕顏閉下眼,心想糟。這群人靠的太近,他們又來不及移動,難保被發現了。
果然,耶律奇仰頭,即往他們躲著的方向,喊:“什麽人?”
賢王隨之仰頭,眸子微眯。
耶律奇已經亟不可待,手中弓箭隨即拉開,瞄準好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