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集 昆侖仙府(實體版) 第1-5章

在遠離會場的南麵,一道虹橋正落在廣場邊緣,凝實的七彩虹光,足有丈餘寬,絢麗異常,楊真和樂天相顧一眼,樂天沉息片刻,探足踏了上去。

“哈哈,原來你小子吹大氣耳。”楊真見樂天一步落了空,穿透虹光踩在下麵的法陣所結雲坪上,不由笑了起來。

“上屆峰會虹橋試煉過關的有四人,楚勝衣第一,天外峰的玄道占了第二,樂師兄我剛好在末座。”

“第三是誰?”楊真奇道。

“法宗陸乾坤。”樂天不屑道。

這一次,樂天凝神沉氣半晌,做足了準備工夫,這才踏了上去。他身形沉了一沉,終是站住了腳跟,接著緩步走了上去,直用了好半晌工夫才登上十丈高的虹橋半腰。

當他小心翼翼回頭正準備叫楊真試著跟上之時,卻見這小子正緊跟在他身後幾步開外,左張右望,好不自在。

“你,你這就上來了?”樂天難以置信地看著楊真。

“很容易啊。”楊真皺眉道。

“很容易?”樂天一把抓住楊真的手腕,試探他是否運功,卻發覺脈象微妙,正是道家至靜至寧的龜息狀態,“你怎麽做到的?”他說話間氣息不穩,腳下軟了一軟,險些掉了下去,顯是維持得很艱難。

楊真想了想,答道:“這虹橋中有股清氣,隻要心神不動,融入其中,就自然浮步上來了。”

樂天驚愕道:“那是羽靈之氣,九霄之下最為輕靈的清氣,也是最難捉摸的靈氣。”

“嗚——”楊真聽見叫聲,低頭發現小白從他衣襟裏鑽了出來,索性將它送到肩上,任它自在。

樂天見狀又是一驚,雖然他很想把火麒麟招出來,但一想不合時宜,還是忍了下來。

他們站在高處,這時正好聽到掌門真人宣告虹橋試煉開始,會場中的昆侖弟子紛紛散了開了去,不少人都欲一試虹橋登雲。

兩人繼續登高,上了這座南麵虹橋的最高處,下方是一塊流淌著雲煙的四方碧綠擂台,憑空眺望,一道道虹橋橫貫長空,交接起落,如夢似幻。

兩人再回顧廣場,卻見大批人垂頭喪氣地往回走,不時有人從虹橋邊緣跌落下去,驚呼連綿,罕有人成功登上虹橋。

“轉著走,往北麵的虹橋去,這回看有幾人能上來。”樂天說著帶頭大步走了開去,步向另一端蟠龍柱橋接的虹橋。

頓飯工夫後,楊真和樂天已經到了東北角落,在北麵已經有一夥人高高在上,正是萬眾矚目,下方無數昆侖弟子羨慕不已地望著他們。

“師弟,師弟,我們在這兒。”蕭月兒的聲音遙遙傳來。

楊真遙望過去,蕭清兒姐妹倆正在對麵最高的那道虹橋上衝他招手,一旁還有楚勝衣,玄道也在附近,還有不少人卻是生麵孔,目光一轉,還發現一人,竟是二師兄冷鋒,他身邊還伴著一名白衣女子。

樂天二話不說,轉向了斜對麵的虹橋方向而去,楊真衝對麵揮了一下手,也追著樂天去了。

在北麵雲台上,除了陪伴賓客的一德真人缺席,主持大會的掌門真人,和聖宗姬仙子伴隨著不少登台訪客,以及雲散拱衛著各宗精英門人,齊齊望著後方上空的一簾虹橋上,皆是大感滿意。

紫桑真人指點道:“今屆昆侖各宗合共有九人登上虹橋,同道門下有三人立足其上,我昆侖玄字輩人傑輩出,可喜可賀啊。”

紫霆真人一旁卻撚須道:“要恭喜的隻怕是雲忘,他門下竟有四人上了虹橋。”

蕭雲忘卻負手搖頭道:“隻有三人。”

紫霆真人露出了訝異之色,這時紫桑真人卻臉色一變,側頭陰聲道:“蕭師弟所言三人,莫不是不算入那名尚在麵壁之期的門下。”

一直在台前的一元真人和掛著麵紗的姬香仙子正低聲交談,聞言皆注意了起來。

蕭雲忘不緊不慢道:“小女蕭清兒已入聖宗門下,自然作不得數,至於我小弟子楊真,紫桑師兄若有不解之處,可問掌律堂。”

“不用了,楊真是聖宗要求赦免之人。”姬香那仙樂一般的聲音在眾人耳中響起。

紫桑真人頓時臉色大變,垂下了頭,再不敢多言。

紫霆真人與蕭雲忘相視而笑,有地位超然的聖宗正式出麵,楊真已算洗淨了一身罪責,當下閑談了起來。

楊真兩人轉到北曲虹橋之時,上麵竟站坐了十餘人,當仁不讓相互較勁,其中一人竟是個年輕和尚,讓楊真看得呆了一呆。

這時,蕭月兒已經無心招呼楊真,她必須平心靜氣守靜,否則難以維持下去。

楊真卻是行有餘力,招呼著熟識的眾人,當中為首的玄道和楚勝衣,都大是驚詫楊真的從容,須知這是純以元神心識修養的比拚,心力的消耗比法力消耗更難堅守,很多人已經麵有汗珠,身形不穩。

“啊——”楊真剛走近冷鋒,一個銀袍道門弟子慘叫一聲,墮下了雲端虹橋,嚇了他一大跳,偷眼下瞧,卻見那人連續幾個翻滾後,一個大鵬展翅平飛落了下去,安然無恙,這才收回心思,跟二師兄打了個招呼。

這時有人道:“是靈霄派的雲中子師兄下去了。”

說話的人是楚勝衣,而樂天此時已無餘力活動,索性站定了冷鋒一邊。

“竟有別派的人?”不知內情的楊真問道。

“楊師弟剛出禁,不知不奇,這回前來觀禮的同道也參與了虹橋試煉,楊師弟看來很輕鬆呢。”楚勝衣依舊氣息均勻,意態從容。

“有點小竅門依仗,楚師兄見笑了。”楊真不再打擾他,他一直覺得遠處那個和尚很眼熟,於是走了過去,剛好路過蕭清兒姐妹倆身邊,還衝她們擠了擠眼。

這時意外發生了,楊真肩上白狐企圖跟蕭月兒打個招呼,爪子剛碰上她,就聽她慘叫一聲,落了下去。

“月師姐……”楊真見蕭月兒雖然狼狽,但卻安然落下雲坪,放下了心,回頭輕敲了敲小白的腦袋,以示懲罰,他可以肯定蕭月兒回頭定會找他算帳。

似乎感覺到了楊真的注視,那一身幹潔月袍的和尚轉過了頭,麵圓豐潤,修眉大眼,鼻直口秀,顯得靈氣十足。他正盤膝在虹幕上,一手捏無畏印,一手撥著一串黃玉佛珠,神色悠然,眉梢眼角總掛著若有若無的微笑,給人十分聰慧的感覺。

楊真頓時覺得有幾分眼熟,一時又想不起哪裏見過,衝他笑了笑,也跟他一般盤膝而坐。

“大師,怎麽稱呼?”

“雲頂山天佛寺門下靈寶。”和尚施掌微微一禮。

“靈寶……你師父可是普濟大師?”楊真轉頭顫聲問道。

“正是,道友……”靈寶和尚晶亮的黑眼珠眨了眨,不解楊真為何如此激動。

“我是……”楊真剛要出口,卻不知從何說起,歎了口氣,他發現,很多事情好像無法解釋呢。

這時一聲驚呼,原來蕭清兒也掉落了下去,彷佛感染了似的,接連又掉下去兩個,轉眼隻剩下玄道和楚勝衣,以及樂天,冷鋒,還有盤膝在地的楊真兩人。

還有……陸乾坤,楊真這才注意到這個被自己刻意忽略掉的人,看著肩頭安恬的白狐,一個邪念突然冒了出來。說起來,他入昆侖山以來連番災劫都跟這個家夥有直接關係,說是沒有恨意,那是自欺欺人。

走在虹橋上,此時隻有楊真還能輕鬆自如的來回行動,連下方雲台上的昆侖派長輩都看了出來。

“陸師兄,你太陽穴怎麽有隻蚯蚓在跳啊?”

楊真與陸乾坤擦身而過,忽然停在了他身邊低聲笑問,陸乾坤腮幫繃得緊緊的,一陣抽搐,卻是無法回答。

“小白別亂動,別……”在楊真的示意下,聰明無比的白狐飛撲到了陸乾坤的頭上,一聲慘叫傳來。

在陸乾坤掉下去前,白狐飛空折了回來,安然自若地落回楊真肩膀上。

一邊從頭看到尾的樂天,直想笑,卻又不敢笑,身子卻管不住地抖動,樂極生悲的他,繼陸乾坤後又掉落了下去。

楊真伸了個懶腰,目光轉向二師兄和他身邊那名女子,不由大為好奇,兩人看起來挺親密的樣子,可他從沒聽過說這冷冰冰的師兄還有跟誰交好啊?

“啊!”突然那名白衣女子支持不住,直落了下去。

冷鋒二話不說,直追那女子飛落了下去,且搶先落在那女子落地前護駕,不過那女子最終安然落地,讓楊真倒鬆了口氣,心中對冷鋒的古怪舉動更覺著好奇了。

等了半晌,幾人或坐或站依舊堅持著,楊真索性以臥佛之姿躺在了虹橋上,意態悠閑無比。

他剛躺下,旁邊三人都瞧了過來,個個神色十分不解。

何止他們不解,雲台上觀望的蕭雲忘也是大為不解,這小弟子竟有他不曾發現的天資?

“雲忘,你這小弟子果然非同凡響啊。”紫霆真人走近蕭雲忘。

“真兒入道尚淺,修為不足,本次鬥法大會我玉霄峰是沒有指望他的,倒是你那寶貝徒弟,今屆我看能壓下天外峰那一個。”蕭雲忘眯眼凝望著雲端虹彩。

“未必,丹陽峰樂天和法宗陸乾坤都大有長進,鹿死誰手難說。”紫霆真人搖頭道。

“天佛寺那小和尚,我看不錯。”蕭雲忘突然道。

“嗬嗬,你那小弟子剛才一手把紫桑臉都氣青了。”紫霆真人頷首壓低了聲線。

縱然如此,紫桑真人何等修為,隔著老遠鼻子悶哼了一聲,紫霆和蕭雲忘一起輕笑了起來。

試煉開始足有半個時辰了,虹橋上隻剩下四個人,而下方廣場上很多人都已經在準備鬥法大會第一輪,紛紛圍在剛揭開的榜上看對決名單。

“楚師弟,玄道先行一步。”玄道苦澀一笑,掃了鄰近的楚勝衣,還有躺在地上的楊真一眼,飄然飛落而下。

楚勝衣的目光送走玄道,轉頭就落在依舊如故的楊真身上,看著他身上有一搭沒一搭晃悠著的小白狐,生平第一次對這同門產生了莫測高深之感。

“靈寶大師,你可還能堅持?”楊真的聲音突然響起。

“托道友的福,靈寶還在。”靈寶和尚的聲音有了一絲艱澀。

“那我小睡一覺,下麵的師伯師叔們應當不會介意吧。”楊真翻了個身,雙手捧頭仰麵朝天。

楚勝衣和靈寶和尚聞言都晃了一晃,險些直接栽倒了下去。

“虹橋試煉第一名玉霄峰道宗弟子楊真。”台上掌禮堂紫桑真人高聲宣告,話音剛落,廣場角落裏,楊真已經迎來了同門的蜂擁祝賀,接下來台上的話誰也沒聽進去。

蕭月兒拉著楊真逢人就誇:“這是我小師弟。”彷佛怕人不知道他們的關係一般。

連玄道和楚勝衣等人特意尋了前來,向楊真表示祝賀。

楚勝衣有些納悶地叫住楊真道:“楊師弟出手就是一鳴驚人,不過師兄不明白,為何楊師弟自始至終都很輕鬆,看起來再堅持一兩個時辰都綽綽有餘?”

玄道一旁也頷首,表示同有此問。

一群人都拿眼瞪著楊真,他們也大是好奇為何楊真在虹橋上如此寫意,如履平地一般令人稱奇,傳言中那也是師門長輩達到虛境後才擁有的能力。

楊真在眾人期待的目光中,有些腆笑道:“僥幸得師父傳了一門調養心神的法門。”

不少人當即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蕭雲忘本身就是昆侖派一個近乎神話傳說的傳奇人物,傳下弟子一些別枝沒有的法門也不足為奇,當下眾人羨慕不已。

楚勝衣和玄道兩人若有所思,彷佛接受了他的說法,唯有蕭清兒姐妹倆瞪大了眼,隻有她們心曉楊真是在空口白話,卻也不好揭露什麽。

眾人的話題迅速轉到了接下來的重頭戲——鬥法大會。楚勝衣和玄道兩人是上屆表現出眾弟子,玄道本是上屆第一,而楚勝衣成長迅速,這幾年聲勢大漲,更為人看好。

一群人漸漸以眾星拱月之勢將兩人包圍起來,當然蕭清兒姐妹倆享譽昆侖的花容月貌也是一大亮點,平日諸脈門下難得有這樣的機會,七嘴八舌地談起稍候開始的鬥法大會,倒冷落了楊真。

楊真見眾多陌生的各脈同門跟兩個師姐拚命套著熱乎,甚至連楚勝衣兩人都漸漸淪為配角,心中雖多少有些嫉妒,卻也不是很在意,他正準備跟大師兄一起去看看廣場邊緣照壁上剛放出的榜單,看看自己第一個對手是誰。

“楊師弟,你的小狐狸可真是頑皮,陸某可給它害慘了。”陸乾坤領著兩個同門,不知何時也插了過來。

“姓陸的,姑奶奶還有帳沒跟你算,你倒有膽找上來。”耳尖的蕭月兒立時丟下楚勝衣等人,排眾而出,叉腰指著陸乾坤的鼻梁,似有深仇大恨一般。

“姑奶奶,陸乾坤有罪,您就饒了小生一回如何?”陸乾坤麵皮厚得緊,一副甘心被蕭月兒欺負的模樣,反倒是他占了理一般,氣得蕭月兒滿肚子火氣無處發泄。

楊真隻是冷冷看了陸乾坤一眼,目光立刻落到了他身後,笑意頓生道:“靈寶大師,別來無恙。”

原來靈寶也悄然過來,想來是欲與一眾昆侖道友結識一番。

當即不少人紛紛矚目過來,道門與佛門少有來往,很多人都對這和尚異常的感興趣。

“道友何出此言?”靈寶施掌微笑道,目中盡有迷惑之意。

“八年前,河陽鎮,小東山破廟,靈寶和尚可還記得?”楊真下虹橋後已經想通了,且不說與姬香仙子有過約定,憑那故舊的因緣,他也想與這天佛寺弟子重新結識一番。

靈寶秀氣逼人的臉龐微笑凝固了一半,呆了好半晌,才顫聲道:“你怎麽知道?”

楊真不欲旁人知曉自己的事,跟伯雲亭等人打個招呼,索性拉過靈寶,走到了一個僻靜的角落,兩人並肩望著雲坪上來回的人群。

“佛家對死而複生怎麽看?”楊真找了個不著邊際的話頭。

“生乃死之因,死乃生之果,生死輪回,涅盤寂滅,我佛所求,道兄莫不是對我佛有所心得,求證來世?”靈寶一派從容率真,隻字不提適才之事。

“豈敢,豈敢。”楊真哪敢跟他談經論佛,索性直言道:“我姓楊名真,當日在河陽鎮歸來去客棧中,我還給和尚你送了碗麵條,後又引路尋那妖人,可還記得?”

靈寶沒等楊真話完,臉色已慘白一片,好半晌才道:“你,你不是死了嗎?”

楊真搖了搖頭,感慨萬千道:“是啊,死了,可我也不曉得為何又活了過來,也許是老天不讓我死罷。”

靈寶終歸是天佛寺年輕一代佼佼者,很快平複了震撼的心情,綻開笑容道:“這八年來,靈寶時常夢見你最後那一麵的可怖慘狀,時時不能忘懷,直到今日才消解了靈寶的心結,師父說,靈寶此行必有所獲,看來靈寶已經找到了。”

兩人相視而笑,靈寶又道:“想不到楊兄竟有天大緣分,入了昆侖派,可謂否極泰來,小僧想把消息盡快告訴師父,讓他老人家也高興高興。”說罷,靈寶相約後急急離去。

楊真目光追隨靈寶遠去,在東南麵的雲台上,看到了一位老和尚隱隱在望著他的方向,心下頓然舒坦了許多。

“楊小子,你第一個對手可不輕鬆。”行蹤飄忽的樂天又鑽了出來。

楊真回頭道:“管他是誰,打不過也得打。”

樂天皺眉道:“師兄可沒說笑,你第一個對手是紫字輩一個老頭子,足有三百歲。”

“什麽?”楊真瞪大了眼,“三百歲了還參加峰會?”

樂天一副早知如此的樣子,笑嗬嗬地拍了拍楊真,道:“這是一個法宗紫字輩老不休,上山三百年還在金丹期徘徊,可說是身經百戰,上屆峰會他取得第九名,你可不能輕忽大意。”

楊真慎重地點點頭,他心知自己修劍時日尚短,火候和經驗都很是欠缺,臨陣能發揮多少實在難講。

峰會為避免強手過早相爭,將上屆前八列入種子高手,直接進入決試,其餘則事先進行抽簽分組,每組七至八人,取小組第一進入淘汰輪次,直到決出最後二十四人,算上八名種子高手,共三十二人入圍決試,再抽簽進行一一淘汰對決,直到最後決勝。合共數百場對決,故而大會將一連舉行七天。

鬥法場地,以雲霄擂台幹、兌、離、震、巽、坎、艮、坤八個擂台為陣地,每個場地三個組,又分甲、乙、丙,輪組上陣,由清閑的長老親自監守裁決。

鬥法比試不以輩分劃分,隻以修為衡量,因此元嬰期以下的紫字輩門人一樣可以參加鬥法,這樣一來大會就出現以玄字輩為主,紫字輩和近幾年萬青穀遴選上的玉字輩弟子為輔,三代同堂較量的局麵。

日上三竿,鬥法大會將正式開始第一輪。

經長老再次施法變陣後,太昊峰上的虹橋已經變成了實質一般,隻是呈現玉白象牙色,看上去如玉橋泛彩一般橫跨天際,九曲浮空,將八大擂台囊括其中。

此時,尋常修為的弟子提氣後也能輕鬆走上虹橋,整個天地潔白雲煙彌漫,虹橋橫空,蟠龍柱插天,昆侖博大精深的道法讓來訪各道大開眼界。

在“幹”字擂台外雲坪上,玉霄峰門下一行正在敘話。

“你們幾個除了楊真都不是第一回參加峰會了,該注意的我就不吩咐了,好生努力,不要給玉霄峰、給你們師父丟臉,聽到沒有……月兒。”鳳嵐在囑咐時發現蕭月兒活潑潑地東張西望,根本把她的話當作了耳旁風。

“爹上哪兒去了?”蕭月兒原來在找蕭雲忘的身影。

“別管他!這會他怕是正陪著姑射劍派某位遠道而來的仙子,有心思就用在比試上,別東想西想。”鳳嵐怒瞪了蕭月兒一眼,她口氣任誰都聽出有些吃味兒。

“知道了,娘,人家那組都是些沒聽過的,我保證不丟娘的臉就是了。”

站在人後,鶴立雞群的楊真,依舊可以清楚地與師娘目光相對,他清楚感覺到了目光相觸那刹那,師娘神情的那麽一分不自然,心中一個咯噔,頓知年前的那件事已經在他們之間留下了陰影。

“楊真。”鳳嵐神色有些複雜地叫住了他,“你第一輪對手很強,千萬不要勉強自己,你還年輕……”

“師娘,我一定會贏的。”楊真打斷了鳳嵐的話。

玉霄峰一眾都驚訝地看著他,都在心裏打個大大的疑問,這還是以前那個內向拘謹的楊真嗎?

“我一定會贏。”楊真見眾人吃驚,堅定地又重複了一遍。

“師弟,你沒發燒吧,姐姐三天前才傳你爹的獨門劍訣,你……”蕭月兒跳過來伸手就要去摸楊真的額頭。

楊真伸手擋開,直視著矮了他大半個頭的鳳嵐,鄭重地欠了欠身,道:“弟子這一戰,無論如何一定要勝,就算是給師娘賠罪。”說罷,不等眾人有所反應,轉身直下廣場先天八卦方位南麵,入了已經人群簇擁的“幹”字擂台,他剛好是甲組第一輪。

鳳嵐錯愕難當之時,蕭清兒望著遠處沒入人流的楊真,道:“我第一輪在午後,清兒跟去看看吧。”

見姐姐匆匆而去,蕭月兒也急急追了去。

“師弟他,變了好多。”三人麵麵相覷,都在揣摩楊真話意,伯雲亭心中最為感慨,自陽岐山一番驚險曆練歸來後,這小師弟已是判若兩人,成長飛速。

“隻知道意氣用事,那小子真當我記掛著那點破事?”鳳嵐臉有慍色,掃了眾人一眼,問道:“你們說,師娘我是小心眼的人嗎?”

伯雲亭,甚至連冷鋒在內都避開了她的目光,連連否認。

鳳嵐冷哼了一聲,吩咐兩句,丟下兩人,自顧道:“我倒要看看這小子是不是在吹大氣。”

第二章 險勝

人牆分開,主持仲裁的長老悠然踱步地來到場內,抬眼掃了掃雲坪四周,這才施施然從袖內摸出一張名單,此時擂台周邊已圍了上百人,他咳了兩聲,突然啞著嗓子振聲道:“碧落峰法宗弟子劉大愚。”

一名青衣老道應聲而出,翩然從一角飛落場中央,身形如大鶴淩雲一般灑落自如,讓場外一陣叫好,一群青衣弟子更是熱烈的鼓噪起來,為同宗造勢。

那劉大愚也不客氣,抬手向四方拱手為禮,彷佛已然獲勝了一般,頗為滑稽。蕭月兒在場外哼哼唧唧數落了幾句,對其作態大是不屑。

“玉霄峰道宗弟子楊真。”

老道突然提高了聲音,彷佛精神振了一振,這名字對參與過上一次昊天殿宗議的人並不陌生,況且這年輕人剛奪取了虹橋試煉第一,不能不讓他有所矚目。

場外也一陣嗡嗡作響,顯然對這名字新鮮而又耳熟,他們中不少人參與過當初對妖皇大鬧仙府的圍剿,隻是並不曉得那被附身的人正是楊真,何況之前他還是默默無名的一名道宗弟子。

這場比試的看點,大約也是這虹橋比試第一與上屆鬥法大會上第九的爭奪,兩人分屬道宗和法宗,也是一個熱點。

作為一個紫字輩門人,苦修三百年依舊沉浮在金丹期內,要麽被同儕拋下,要麽就是無法抵達長生天墮入輪回。劉大愚參加了不下十屆峰會,一直不上不下,早是昆侖派內的知名人物。

隻是更多的人對他抱著看笑料的心態,連他很多同宗都看不起他,然而他一直不以為恥,堅持在峰會上露麵,若說其真實實力倒不可小覷。

蕭清兒滿是擔心和鼓勵的眼神,蕭月兒手腳並用的打氣,讓即將上場的楊真彷佛有兒郎出征遠方的錯覺。

“小白。”原來蕭月兒發現了賴在楊真肩上不肯離去的白狐。

楊真這才醒覺過來,伸手拍了拍癡纏的小家夥,小白狐這才乖覺地閃了出去,回到了原主人蕭月兒懷裏。

“你要當心。”沉寂已久的白纖情突然傳音到了楊真耳中,此時他方步入擂台幾步,聞言窒了一窒身形,心中驚訝有之,迷惑有之,一直對他時冷時熱的妖狐,為何突然對他這般關心?

老道又叫了一遍,楊真這才帶著心中的疑問,大步直入場中,隻等開局鍾聲敲響。

眼前老道,八字灰胡,一頭梳理得整整齊齊的灰白頭發,滿臉皺巴巴的刻紋,飽經滄桑的圓臉上帶著幾分淒苦和辛酸。他緊緊抿著幹澀的嘴唇,一雙小眼噴射著執著和頑固的光芒。

本有所恃的楊真忽然心中開始打鼓,他的對手並不簡單,對他來說不僅是一場遭遇戰,更是破天荒第一回與人鬥法對決。

蟄伏在他靈魂深處的另一個知覺喚醒了出來,理智和鎮靜瞬間占領他所有一切,靈台如明鏡一般反映著擂台方圓數十丈的動靜,和天誅一樣,這奇異的能力是他最大的憑借和信心來源,也是他敢對師娘鳳嵐斷言的根據。

而此時,主持擂台的長老正在念叨著比試的禁令若幹,鬧哄的場麵漸漸靜了下來。

“糟了,這老不休已經突破瓶頸了。”場外偕同兩個女兒觀戰的鳳嵐突然驚呼出聲。

“娘,你是說……”蕭清兒陡然臉色大變。

“看他神光內斂,鬆靜自如,分明成就了道胎,真兒隻怕要失信了。”鳳嵐歎息一聲,之前多少還有幾分看好戲的心態,此時卻盼著這小子莫要出了意外。

“當!”長老手中的小銅鍾敲響,比試開始。

一道綠光從劉大愚的袖中飛出,轉眼一柄燦綠色三尺仙劍橫亙半空,無形罡風吹拂,方圓十丈的雲坪地煙如同傾瀉一般,向外飆散,卷起陣陣白色浪濤,霎時擂台外大半人都半掩在氤氳中,轉眼在陣法牽引下又平息了下去。

與此同時,楊真也張口噴出了一道金色劍丸,聲勢卻要小了很多,看上去色澤澄澈若琥珀一般外,並無甚威力。旁人卻不知這上古失傳的天魄神兵在凝練後,益發無形無跡,無聲無息。

劉大愚神色肅然對楊真一揖,卻高高揚起頭顱,仰天極目,含悲帶鬱地大聲道:“師尊在上,弟子無能,三百年了還是無所成就,今日起,弟子再不會讓您老在九泉之下失望了。”說著,他兩行熱淚奪眶而出。

他話一出,場外頓時嘩然一片。尤其法宗弟子熟知劉大愚不足為外人道的身世,他本是一個打雜道童出身,跟隨碧落峰一執真人一個甲子後,老道見他努力上進,憫其可憐,傳了他昆侖上法,落了個記名弟子身分留在山中。

憑其低劣的資質,出乎意料在一個半甲子高齡步入先天境界,苦修百年後大器晚成,修成金丹,然而又過了百年,他還是一直停留在金丹期,受資質所限難以寸進。

後進同門很快遠遠將他拋到後麵,一些後輩弟子暗地裏沒少折辱他,在碧落峰被孤立了起來,無所立足。縱然如此他並沒有放棄自己,在暗地裏比同門付出了多了無數倍血淚,哪怕收效甚微。

時日一久,他固執的性子中多了幾分乖張。一個甲子前一執真人虛期渡劫失敗,入滅前,將其正式引入宗室,成了法宗入門最晚的紫字輩弟子。

“這是師尊留給貧道的萬年桃木劍——辟邪,小道友小心了!”

“天誅……前輩請。”

楊真不多言,作了個恭請手勢,同時劍訣一捏,天誅頓時光芒大放,一柄明淨的金色短劍平飛而出,緩緩逼向了對手,算作晚輩先手。

風雷聲起,一道綠電奔雷之勢射向楊真,渾厚柔韌的劍氣震懾全場,綠芒在楊真神識中迅速擴大,他神念方動,與他心神相係的天誅金芒大盛,迅雷電閃,後發先至迎上辟邪。

轟!綠芒和金光雷霆交擊,罡風翻滾出一團團漣漪,掀起一浪高過一浪的雲煙,形成了層層無形氣圈膨脹開去,楊真兩人仰麵發飛如狂,同時隨著挫回的飛劍急退。

楊真退了七步,劉大愚出奇地也小退三步,兩人的身軀在如一浪潮般的雲氣中起落。

試招結果,擂台陣外有人欣喜,也有人吃驚,不過此時在場大多人多半心中將勝利的天平傾向了老辣的劉大愚,而不是初出茅廬的楊真,哪怕他早前在虹橋試煉中大放異彩。

楊真心中清楚,自己隻能憑借天誅的閃電之速和靈性,至於劍訣他火候尚淺,更豈論剛上手的飛仙訣。

就在他心念電轉之間,劉大愚再起劍訣,辟邪幻起一蓬綠色劍芒,“嗤嗤!”劍嘯聲中淩空罩來,點點綠芒若花蕊一般盛放,蔓延圈罩中,陰風呼嘯,暗含殺機。

楊真意動一瞬,天誅已經回到掌上,他雙足猛一點地,拔地衝天而起,神念牢牢鎖住漫天絢爛劍芒中的真身,引動三尺天誅閃電上挑。

“叮!叮!叮……”金色閃電接連九擊,漫天劍芒終於潰散而去,桃木劍顯出原形,激**上了高空。

“冬梅含春,好!”場外一陣彩聲雷動,不少人叫起了好。

而剛接下九記重擊的楊真,每一記都令他氣血沸騰,肺腑幾盡倒轉了過來,氣悶欲窒。人劍合一仗身而上,以力破法,法力的巨大懸殊依舊無法彌補,若非天誅本身強大詭異的靈力,隻怕根本接不下,落地後,他身形接連暴退才告穩住。

而劉大愚神色肅穆,腳踏七星,口中正念念有詞,高飛的桃木劍陡然光芒大放,若倒懸飛瀑一般傾瀉了下來。

剛平息內息的楊真,已深知對手法力遠在他之上,如此守下去,隻怕是守不住的,眼下一式“飛流直下”隻怕就難擋得過。

拚了!天誅再度祭出,衝天而起,卻是與桃木劍擦身而過,掠空電射劉大愚而去,竟是圖兩敗俱傷之局。天誅速度遠在桃木劍之上,後發而先至,就在劉大愚驚慌失措之時,滅頂的綠色光河已泄向了楊真。

場外,頓時一片驚呼出聲,眼看就是生死之局。

“啊——”蕭清兒兩女情不自禁地慌亂失聲,急躁的蕭月兒更是幾欲衝出出手相助,幸虧一旁的鳳嵐一把緊緊拉住。

因主攻快上一線的桃木劍飛瀑狂瀾,卻撞上了一團銀色的旋風,“蓬蓬……”聲中潰散飛逸旋風之外,桃木劍更是隨著突然出現的旋風滴溜溜打起了轉,飛劍的法力幾經削弱,給旋風化去無形當中。

而劉大愚卻是狼狽一個不老翁後仰飛跌,毫厘之間躲過了天誅的穿刺,來不及彈身翻轉,當即不顧形象就地念咒豎起了五行土咒,一道黃色的土牆瞬間升起,擋住了擂台邊兜了半圈又回轉的天誅。

原來楊真發狠下禦風而起,同時祭起了乾坤印封字訣,出其不意地形成一個法力結界漩渦,令來勢洶洶的桃木劍勞而無功。

劉大愚無奈下,隻得不住豎起被天誅接連衝潰的土牆,邊召喚桃木劍回身守護。而楊真根本不須對天誅多作掌控,憑其強大的自主靈性,就懂得自主攻擊對手,天誅若金色梭子魚一般遊動空氣之中,帶起一道道殘影,繞著劉大愚周身上下閃電攻擊,令其手忙腳亂,大失方寸。

突然逆轉的形勢讓場外圍觀的百多人呼吸頓止,如此拚命的鬥法,他們尚是首次得見,大呼過癮。

“師弟,必勝,必勝!”

“楊師弟,好樣的!”

“幹掉那老頭!”

蕭月兒醒神過來,高叫著鼓起勁來。一些道宗弟子自然也站在了自己人一邊,哪管認得不認得,跟著鼓噪起來,且蕭月兒這仙府中上下有名的仙子一旁領頭,更是熱烈了幾分。

有人鼓勁的楊真信心大增,念動下天誅化做上百道金色銳芒,如水銀瀉地一般,無隙不入閃擊著劉大愚祭起的重重劍幕,他彷佛突然開了靈竅,天誅的特性本就是攻擊為上,守,本非所長。

一時金綠氣芒交織成一片,裂空之聲不絕於耳。

“劉師叔別當烏龜啊!”

“快反擊啊!”

本對劉大愚不大上心的法宗弟子群見狀也急了,他們也不甘示弱。

見多識廣的劉大愚並不為所動,識到自己的劣勢,在身外圈住層層厚實的綠色劍幕,憑借強甚對手的法力支持,伺機反擊才是明智之舉。

不知何時,一片卷雲之上的雲台飄浮到幹字擂台外空,蕭雲忘和一名眉目俊朗、氣度沉凝的黑衣中年道人並肩居高臨下,俯瞰著戰局。

“這小子性子過於偏激,竟這般膽大!”蕭雲忘說著,麵上頗有憂色。

“不然,你當年不也是這般鋒芒畢露,年輕人就是要有銳氣,嗬嗬。”中年道人撫須輕聲笑道。

“這叫劍走偏鋒,容易傷人,也容易傷己,若非他身有兩件奇寶,不戰也罷。”蕭雲忘對自己的關門弟子自然是看得通透。

他話音未落,天誅的攻勢已漸漸散亂起來,楊真體內的法力快速流逝,縱然心如盤石般鎮定,危險的感覺卻已經浮上他腦海。

轟一聲,天誅猝不及防下被地上鑽出的排排岩刺橫阻一滯,給劉大愚抓住機會,掃劍挑飛了出去。

兩人都沒有立即回擊,彷有默契似的準備最後一擊。

隨著劉大愚念咒起訣,桃木劍光芒劇盛,化做一柄巨劍虛空高懸,條條如蛟青色霹靂從虛空劈下,落在劍光之上,不住閃耀,倍添其威勢。

“九凝真雷訣!”場下有人叫了出來。

心無旁騖的楊真眉頭大皺,這法宗天一品無上劍訣,可非尋常弟子能驅使得來,他心弦繃了個筆直,看來隻能冒險一試那未能掌握的劍訣了,為了承諾,他一定要勝!

彷佛感應到了什麽,他抬頭一眼就看到了在虹橋與雲端之間的師父。

青袍揮就白雲,溫潤如玉的臉上總掛著淡淡的微笑,永遠那麽自信從容。

這就是師父,他一直景仰的師父,他一定不能讓師父小看!

他心中鬥誌陡然無限提升,那生澀的劍訣一一流淌心間,閃電回顧,頓然恍悟不少這三日來未明之處,猛然提聚全身法力,飄浮在半空的天誅陡然大亮,紫色霹靂閃爍其上。

“九凝起,天雷轟!”劉大愚咒喝一聲,揚指劍訣,鋪天蓋地的綠色氣芒卷著罡風,挾帶著無數條粗大的青色落雷,狂轟而下。

巨大的擂台上頓時風雲激**,雲氣八方回避,觀戰之人紛紛掩目而退,天地罩在一片慘綠之中。

“九曜順行,元始徘徊,天外飛仙,赦!”

楊真咒念剛止,天誅迸射出萬丈金芒,一條紫電環繞的金龍橫空而出,彩霞氤氳彌漫了琉璃一般的龍軀,一聲龍吟,以升龍之勢昂首迎上滿天青色落雷。

兩道驚天劍訣半空雷霆相遇,數十道青雷瘋狂劈上金龍,卻泥牛入海一般,沒有分毫聲息,殊不知天魄神兵不懼五行,正是雷電克星。

轟隆巨響,兩道巨大的激芒最終對衝在一起,天地燦亮一片,罡風掃遍擂台遠近,威力無限。桃木劍青色電光滾動,勢大力雄,持續破空而下,初始牢牢地占據了上風。

驀然間,天誅所幻金龍一陣分光幻影,數道粗大的激芒穿刺而出,奔射天穹,到了九霄至高點,陡然迸裂成萬道如蛇光痕,驟然金光大戚,漫天金蛇飛舞,轟向了劉大愚。

化虛為實,九曜飛擊,劉大愚正以為占得上風之時,眼前盡是鋪天蓋地的流光激芒,化做弧線的劍氣,無堅不摧、縱橫交錯地劃破了整個天穹。

似天外飛仙,若雷霆閃電,從天穹乃至虛空八極轟擊而來,讓人無處可避。

場外,蕭清兒姐妹倆都不能置信地看著這威力強大,且變化出乎意料的飛仙訣,誰能相信一個僅習練了數日的人,能掌握如此玄奧的劍訣?

不僅如此,雲台上,此套劍訣創始之人蕭雲忘也是大為吃驚。

劉大愚慌忙之下,立即回收擊空的桃木劍,轉攻為守,力圖抵擋漫天無所不在的飛仙劍氣。

眼看回轉的劍光無處抵擋,拚死提聚元氣,祭出了昆侖地品土係法術“大地甲胄”,他渾身上下宛若給一層灰色的渾厚岩石包裹了起來,彷佛一個石巨人。

無奈為時已晚,萬道虛幻的氣芒盡散,一道如隕星的流光將劉大愚的“大地甲胄”轟成了漫天泥浪,劍訣餘勢將其掃飛了出去,如同破袋一般摔落擂台外,引來一片雞飛狗跳。

“當!”長老的鍾聲敲響,鬥法結束。

“這一場玉霄峰楊真獲勝!”

場外掀起了一片雷動彩聲,尤其道宗弟子見識了前所未見的神奇劍訣,大為振奮,在蕭月兒帶領下,歡呼成一片。

另一邊的法宗弟子,特別是碧落峰的門下默然無聲,悄然退去。

楊真召回天誅,眼前發黑,兩腿一軟,頹然坐倒在地。

“你勝了,師弟。”蕭月兒的歡快聲音遠遠傳來。

楊真抬頭,見兩個歡快的熟悉身影飛奔而來,蕭月兒一把將他拉起,蕭清兒則替他整理著散亂的衣衫,好一陣噓寒問暖。

另一邊場外,受創不輕的劉大愚,最大的傷害不是來自,而是內心的挫敗,好不容易突破至元嬰期以為能一展身手,卻不料敗在了一個後進小生手中。

主持擂台的長老盤膝在他背後坐定,送入法力替他調理內腑。過了盞茶工夫,長老收功而起,吩咐他兩句,回頭再看了一眼雙目呆滯無神的劉大愚,發出一聲長長的歎息,準備下一輪鬥法,四周圍觀的人也漸漸散去。

“劉師叔,你沒事吧?”

劉大愚慢慢抬起了頭,眼神開始聚焦,一下子定在來者三人當中一個身上,正是剛剛擊敗他的青年,他心中一陣惱怒上湧,憤聲怒道:“你來做什麽,看貧道笑話?”

蕭月兒兩眼一瞪,道:“你這老道好沒道理,來看你還有錯了?”不等說完,隨手將拾取回來的桃木劍扔在了他腳下。

“罷了,貧道不跟你小娃兒計較。”劉大愚輕咳一聲,嘴角溢出一絲淤血。

一旁蕭清兒輕瞥了蕭月兒一眼,登時壓下了她口中將出未出的話。

楊真呆呆站了陣,在蕭清兒催促下,一同轉身離去。

“貧道不甘,不甘啊……”

三人身後傳來了蒼老落寞的哀歎聲,伴隨一陣咳嗽聲。

“清兒師姐,他看起來很難受。”楊真三人行在雲坪上,此時剛日上中天,太昊峰虹彩燦爛,雲霞盡染,四周滿是來去匆匆的昆侖弟子。

“人生總有勝敗,勝得一時,不等若一直會勝下去。”蕭清兒停下腳步,輕輕歎道。

“是啊,我第一個對手就這般強勁,隻怕這小組就過不去。”楊真苦笑。

“沒誌氣,像這老道修為的可不多,不知是你運氣不好,還是那老道運氣不好,第一輪就碰上了,咯咯。”說著,蕭月兒看著兩人笑了開來。

楊真和蕭清兒想了想,也笑了。

“呀,糟了,娘去看冷師兄的比試去了,我們也快點。”蕭月兒突然醒悟了過來。

一日下來,玉霄峰四名門下,算上歸入聖宗的蕭清兒,都取得了第一輪勝果。

日落月升,一行俱都回山休整,入夜蕭雲忘單獨將楊真叫了出來,帶到玉霄池外雪林中,打算趁熱打鐵,**一番。

夜色如水,雪地蒼茫,寒氣襲人,蕭雲忘負手林間,隻對楊真說了一句:看劍!

楊真不及反應,就見一道白色劍光破空襲來,身法自然發動,猛地飛身飄退,然而劍氣卻如影隨形,緊追不放,強大氣機始終重重地壓在他心坎上。

忽然氣機一鬆,他趁機張口噴出天誅,一劍在手,一串劍花掃了出去,然而明明他神念中捕捉住了白色劍光,卻撲了個空,隻見白色劍芒在眼底倏現,一道凜冽寒氣就橫在了脖子上,接著,蕭雲忘那飄逸的身形出現在正前方。

“師父,你……”楊真不解道。

蕭雲忘什麽也沒說,收回指劍,順手取過他手中明澈的金色短劍。天誅在蕭雲忘拇指和食指間像條活魚一般不住彈動,啪啪直響,在陌生的氣息下反抗著。

“你今日贏的很僥幸,你可知道?”

楊真一怔,隨即點了點頭。

“本屆峰會為師本對你並無冀望……”蕭雲忘話剛出口,發現楊真臉色一變,便緩口道:“你入道時日還短,本門技藝多半是你師姐和師兄代為傳授,為師的精要你尚未學得一二,但你卻能短短幾日把飛仙訣使到如此境界,所以為師改變了主意。

“九州島動亂將始,也許對你,對昆侖派的年輕一代來說,將走不一樣的道路。你能學得多少,就看你的領悟能力了。”

“明白了,師父。”楊真點頭道。

“這柄神兵,你覺得你發揮了它多少威力?”蕭雲忘手指一鬆,天誅頓時逃回了楊真身外,茫然轉悠一下,又落回了楊真手中。

“一兩成……也許不到吧……”楊真有些猶豫,畢竟這神兵在妖皇手中的開天辟地威力,他可是親身體會,在麵壁一年當中,他懾服了內裏近七成天魄,剩下的三成卻無論如何也奈何不得,不過總算能自如驅使這柄奇特的神兵。

“不,它在你手中威力不能發揮萬一。”蕭雲忘目光幽亮,不等楊真說話,他又接著道:“當初你師祖歸還於你,其實還有所猶豫,怕你為其反噬,現在看來倒多此一舉。”

楊真聽著眼前一亮,感覺到師父似要對他說些什麽。

果不其然,蕭雲忘歎息一聲,負手望天道:“你口裏不說,心裏想必還有些怪師父當日不能為你洗脫罪名吧?”

楊真心裏一顫,當即否認:“弟子不敢。”

蕭雲忘隻是淡淡看了他一眼,道:“萬事皆有因,你師祖身為一門之尊,要維係昆侖上下各宗各脈的祥和安定,必定要作出一些妥協,當日若你師祖一力堅持,自然也無人敢反對他老人家。不過,此事確有奇怪,事後你師祖特意留下我,說了一句奇怪的話。”

楊真不由打斷道:“什麽話?”

蕭雲忘皺眉道:“五百年恩怨,一昔盡了。”

楊真頓覺茫然,不懂此話何意,仔細瞧向師父,卻發現他從未如此一般愁思不展,神色百般困擾,彷佛遇到了什麽天大不解之事。

蕭雲忘突然道:“你這一年中,可曾遇到什麽古怪之人和事?”

楊真心裏一跳,想起雙子峰斷魂崖那個冰封洞府內發生的一切,剛奇怪為何師父不曾知曉,旋即想到當日同樣經曆的蕭月兒因為偷跑出來,多半怕師父責怪,所以不曾告知,自己是不是該說出來呢,可說出來又有何用?他心中一陣搖擺不定。

“沒有。”最終楊真鬼使神差地,生平第一次在師父麵前撒了謊。

正出神的蕭雲忘也不曾留意,點了點頭後,道:“今日起,為師正式傳你臨陣鬥法之要。”

兩人都不曾留意,在遠處一株雪鬆下,躲了一隻與雪同色小狐狸,彷佛在傾聽著師徒兩人的對話。

“人身為器,本命為神,精氣相縛,天人交感,羽士百家無不修那一口天地元氣,人與人爭,實與天爭。我輩鬥法求勝,求其先機,洞其神明,方可立足不敗之地,飛劍是器,手足是器,人身上下內外無一不是器,就像這一劍!”

蕭雲忘話音剛落,他如同鬆柏一般挺立的身形變得朦朧一片,彷佛一層淡淡水霧罩上他,明明站在楊真眼前,卻無論如何也感應不到他的所在。

突然間天地窒了一窒,倏忽扭曲成一片,無數道縱橫交錯的劍氣憑空而生,暗夜空氣中彷佛翻滾流動著千百道無形水痕一般,以肉眼難察的速度交融分合,無形劍氣以鋪天蓋地之勢,切、斬、劈、刺,窮盡變化地襲向了楊真。

彷佛有億萬柄無堅不摧的飛劍同時從虛空八極,乃至大地之中破土而來。

楊真神念盡管捕捉到了那毀天滅地的氣機,也無從抵擋那無所不在洞穿一切的劍氣,就在那滅頂瞬間,楊真並無反抗。然而,萬道劍氣進襲他周身即將把他毀滅瞬間,轟然散去,化做一陣狂風吹過楊真身外,衣衫狂拂亂舞,飛雪漫天回旋。

蕭雲忘雙目銳芒斂去,接著道:“攻守之道,有進有退,與沙場兵法並無二致,水無常勢,可剛可柔,窮盡無極變化,鬥法也如是,利用天時、地理、人和一切可利用的形勢,掌握局麵,擇法應變。”

楊真有些稱奇道:“就是說為了取勝可以不擇手段?那跟魔道有什麽分別?”

蕭雲忘搖頭輕笑道:“魔道與我正道所不同之根本,乃在於修煉的力量本源有所不同,其實正魔並不是那麽黑白分明的,這你將來自會明白。至於鬥法比試乃切磋,自然當審時度勢,取之該取,舍之該舍,你今日策略雖對,卻也過於冒險,危機時刻,為師未必能救得了你。”

楊真點頭受教,眼界有豁然大開之感。

子夜時分,蕭雲忘放走了楊真,一個人留在山外,他飄然漫步風雪林間,突然來到小白狐離去的路徑上,攔住了她。

“白前輩,為何眷戀昆侖不去?”

小白狐沉默一陣,突然出聲道:“你當初又為何允許奴家上山?”

蕭雲忘仰望幽黑的夜空,弦月已早早躲進了翳雲中,他淡淡道:“一歧前輩,我是信得過的。”

小白狐一言不發,轉身閃電竄向了山頭,蕭雲忘隻原地看著她離去,並未阻止,隻是他追隨上山的目光中,泛動著難測的幽芒。

第三章 姐妹

峰會進行到第五日,楊真連戰六場,最終取得全部勝利,有驚無險的踏入了峰會三十二強。他這後五場對手中,四個金丹期上下,一個辟穀後期,楊真有了第一場的艱苦激戰墊底,後麵有師父的點撥後,漸漸有了章法,火候突飛猛進,所有對手都成了他煉訣對象。

同時,玉霄峰其餘諸子也全部突出重圍,皆大歡喜,一時諸峰齊齊望風仰視。

其中冷鋒和楊真兩人最是引人矚目,兩子算得奇軍突起,一個冷厲凶悍,一個玄奇多變,都被列入了峰會的熱門。

不過,真正聲名鵲起的,卻是玉霄峰招牌獨門劍訣《九曜飛仙訣》,這是一套連昆侖掌門真人和不少長老見識後都叫絕的劍訣,比起昆侖道法兩宗傳承的兩門劍訣有過之,而無不及。

須知昆侖道法無不是無數代先賢心血結晶,後人想獨自闖出一條路談何容易?然而蕭雲忘卻作到了,他宛若一柄塵封的絕世仙劍,在沉寂一個甲子後,再度出鞘了,一出就是鋒芒萬丈。

蕭雲忘和他的門下,以及那神妙無比的劍訣,一時風頭無兩,掩去了所有人的光芒!

玉霄峰在峰會上徹底露了臉,這從鳳嵐仙子幾日來的笑容比過往一年加起來還要多,就可以看出來,至於蕭雲忘依舊那般風清雲淡。

一日鬥法落幕後,諸峰都紛紛離開太昊峰回山休整,準備明日至關重要的淘汰比試,楊真並沒有閑著,靈寶和尚又找上了他,說是普濟大師想在大會結束後與他私下一談。

楊真自然是滿口答應,他正愁找不到借口問明當年之事呢。

跟靈寶和尚分手後,準備回山,在廣場撞上了一群鶯鶯燕燕,他老遠就聽見蕭月兒響亮清脆的招呼聲,回避也來不及了。

楊真匆匆迎了上去,一雙雙妙目齊刷刷飄了過來,當然更多的人矚目在他肩上的白狐身上,蕭月兒領頭招手道:“師弟快來,正找你呢。”

這一群雲裳依依的女子,正是昆侖派紫霞師太棲霞峰一脈。這紫霞師太乃鳳嵐仙子同宗不同脈的師姐,座下都是女子,跟蕭清兒姐妹自是熟得不能再熟,隻是平素紫霞師太對門下要求甚嚴,愛玩鬧的蕭月兒也難得踏足棲霞峰。

此間藉峰會之機,這群女子隻要一有機會就瘋在一起,形影不離,走到哪兒都有一群昆侖弟子跟隨,鮮花綠葉正是相映成趣。

楊真一一打過招呼,目光最後落在給夾在眾人當中的白衣女子身上,這名女子乃是來自姑射劍派縹緲峰落英仙子座下的關門弟子冷凝霜,也是楊真二師兄冷鋒的親妹妹。

這女子身材高挑,如雲秀發綰在腦後,其雪白的肌膚勝似凝脂芙蓉,鵝蛋臉,畫月眉,挺直的鼻梁,在眾人中顯得鶴立雞群,整個人顯得特別英氣勃勃。

隻是她雪白的臉蛋上掛著淡淡的紅暈,目光羞怯,卻是一個容易害羞的妙人兒。

蕭月兒推著冷凝霜,抿嘴瞪眼道:“霜姐問你呢,發什麽呆!”

楊真一時入了花叢,迷亂了眼,趕緊回神,道:“霜師妹有什麽要問?”

蕭月兒打斷道:“什麽霜師妹,你要叫霜師姐!”

楊真裝作沒聽到,拿眼跟一群嘻嘻哈哈看熱鬧的女弟子翻白,他入山以來所見的人都比他大,隻當過師弟,從沒被人叫過師兄,自從第一次與冷凝霜見麵後,她主動叫了他師兄,楊真就認定了這個師妹。

冷凝霜登時羞紅了臉,有些扭捏道:“沒有了……我隻是想問問哥哥他去哪兒了?”

楊真這才笑道:“冷師兄不喜歡人多,喜歡一個人獨處,唔,可能是去看明天抽簽對陣形勢吧。”

冷凝霜臉登時黯然下去,低聲道:“哥哥小時候性格不是這樣的……”

蕭清兒攬著冷凝霜,安慰道:“冷姐姐在昆侖山多待一些時日,去玉霄峰與我姐妹也好有個伴兒。”

冷凝霜聞言神色微苦,搖頭道:“師父說了,等昆侖峰會一完,就帶霜兒去雲遊天下。”

一時眾女紛紛安慰起她來。

楊真實在不習慣這樣的場麵,正要退出,蕭清兒突然問道:“師弟,抽簽你看了嗎,我跟月兒與誰對陣?”

楊真臉色登時變得有些古怪,目光流轉在蕭清兒姐妹兩人身上,蕭清兒頓時明白了過來,看了蕭月兒一眼,道:“我跟月兒對上了?”

眾人的注意力頓時轉移到了這雙姐妹身上。

楊真苦笑點頭,蕭月兒憤聲怒道:“豈有此理,定是抽簽分派的長老作弊。”

“別瞎說!”蕭清兒揮手按下了鬧哄哄一眾女子,對蕭月兒柔聲道:“到時候,姐姐退出就是了,反正我們姐妹總有一個要進前十六。”

好勝的蕭月兒頓時臉上掛不住,一臉不快道:“姐姐這麽說,是覺得我小,讓著我,還是覺得我打不過姐姐?”

蕭清兒愕然,良久,才道:“你怎麽會有這樣的想法呢,姐姐入了聖宗,參與本次峰會是可有可無的,你該……”

“夠了!”蕭月兒彷佛被人捏到了痛處,倏然勃然大怒,“聖宗又怎麽了,聖宗就了不起了,就可以看不起人了?”她越說越怒,一臉通紅,又氣又急。

“我……”蕭清兒頓覺無比委屈,根本不曾想到自家妹妹對自己有如此大怨言。

場中眾人個個不知是好,根本不懂得如何插入這對姐妹當中。

站在人群外的楊真看不過去,對蕭月兒勸道:“月師姐,你誤會清師姐了。”

蕭月兒頓時找到了發泄口,指著楊真憤聲道:“好,就連你也偏著你的清兒師姐是吧?所有人都偏向著姐姐,我蕭月兒就贏給你們看看!”說罷扭頭衝破人群,風一般直奔了出去,在廣場邊緣祭起仙劍,衝天而起,轉眼消失在虹橋深處。

蕭清兒呆呆地望著天際,久久不言,雙目悄然泛起了蒙蒙霧水。

“該回去了,姐妹們。”紫霞真人座下大弟子玄素正逢其時地到來。

棲霞峰一群女弟子匆匆安慰了蕭清兒兩句,霎時一哄而散,轉眼蜂擁著禦劍追雲而去,遠處幾夥昆侖弟子見狀轉眼也散了個幹淨。

場中隻剩下靜靜立在一旁的冷凝霜,伴隨著楊真和蕭清兒。

“師姐,我們回山吧。”楊真默默道,蕭清兒依舊木然而立,他隻好看了一旁有些局促的冷凝霜一眼,笑道:“霜師妹跟我們一起去玉霄峰可好,你該沒去過吧?”

“不,不……師父不讓我去。”冷凝霜連連擺手拒絕,聲音細細的,神色有些不安。

楊真一怔,心下大為不解,前兩日跟著師父他也見過那落英仙子一麵,溫和宜人,不像不通情理之人呀,雖然不解,他也沒有強求,隻是點了點頭。

“那我找師父去了,你,你見了我哥哥,告訴他一聲。”冷凝霜說罷,再跟蕭清兒打了個招呼,也自離去。

人煙寥寥的廣場隻剩下了這對師姐弟,蕭清兒忽然彷佛失去了所有力氣一般,蹲在了地上,雙手捧麵,輕聲啜泣起來。

“師姐……”楊真從未見過蕭清兒如此軟弱不堪,心中大痛,也跟著蹲了下來,想安慰她,卻又一時嘴笨言拙,找不到話說。

“師弟,你說師姐到底哪裏錯了?”蕭清兒突然淚眼朦朧地抬起頭問道。

“師姐你沒有錯,月師姐她隻是想不通,不用太擔心了,回頭找師父開解開解她就沒事了。”楊真想伸手安慰她,卻又拿不出手,隻好相對著溫言相勸,他肩上蹲著打盹兒的小白也嗚嗚作聲,似在相勸一般。

蕭清兒見楊真手足無措的模樣,再看看可愛的小白,不知想到了什麽,“噗哧!”頓時破涕為笑,沒好氣地一把拉住楊真,兩人一起站了起來。

仙府一年四季天日明朗,縱然在冬日依舊可見繁星蒼茫,兩人緩緩步在廣場上,雲坪上,踩著尺厚白色煙雲,望著天霄虹橋龍柱,顯得分外寧靜清明。

天際不時飛掠過一道劍光,轉瞬又遠去,太昊峰忙碌一天後,已經安息了下來。

楊真很久沒有這樣單獨與蕭清兒一起了,分外享受著難得的機會。

走著,走著,兩人走到一道虹橋下接雲坪處,流煙卷過,青白泛紫的虹光恒定不變,都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腳步。

“師弟,陪師姐到虹橋上待一會兒好嗎?”蕭清兒望著楊真啟唇道。

兩人一前一後,蕭清兒提氣而行,腳步輕盈中帶著幾分凝重,彷佛與她心事一般,輕重沒有著落。楊真跟在她身後,小心翼翼地,彷佛擔心在前的蕭月兒隨時會掉落下去。

最終兩人選取了一塊虹橋至高處,離太昊峰山外不遠的地方坐了下來。

“師弟,師姐借你肩膀用一會兒好嗎?”蕭月兒不等楊真回答,螓首已經輕輕倚在了他寬厚的肩頭上,將小白擠到他懷中,頓時引來小家夥不滿的哼叫。兩人就這麽輕依在了一起,各有所思。

蕭清兒突然問道:“師弟,我該怎麽辦?”

“這……”楊真想了想,道:“到時,師姐盡力出手好了,比試切磋,何必這麽認真。”

蕭清兒苦澀一笑,緩緩道出了她的疑慮:“我輸了,她會認為我讓她;我若贏了,姐妹豈不是會反目?”

楊真突發奇想道:“左右不行,師姐那我問你,若是你跟我交手,你會讓我嗎?”

蕭清兒抬頭伸指點了點楊真腦袋,沒好氣地嗔道:“誰會讓你啊,師姐一定會把你打得抱頭鼠竄,滿地找牙。”

楊真聞言傻傻一笑,嗅著蕭清兒溫軟的體香,一陣心猿意馬,忽然心中一動,道:“若是我跟楚勝衣對決,你又希望誰勝?”說罷,滿目期待地盯著她。

蕭清兒想也不想地偏頭道:“金丹期與元嬰期的有著天壤雲泥之別,你不要以為僥幸勝了個劉大愚,就眼睛長額角上去了……你要有心,還是幫師姐想想明天怎辦才好,唉。”

楊真見她不肯正麵響應,一陣失望,又不忍她愁眉不展,心思遂回到了剛才的話題,提議道:“若不然,請姬香仙子將月師姐一並收到聖宗名下,這樣不就兩全其美了?”

蕭清兒苦笑一聲,輕輕抬起了頭,直視前方,搖頭歎息道:“師弟該知道聖宗曆代隻傳承一人,妹妹天賦才情實不在清兒之下,清兒也不知道何幸讓師尊看中,成了兩人中的幸運者。”

楊真不以為然道:“我見過姬仙子,她可不是呆板古舊之人,若是師姐你實情告之,未必不能改變。”

“啊!”蕭清兒彷佛想起了什麽,立時翻起了舊帳,故作不快道:“對啊,你不說我倒忘了,你曾到過王母峰,神神秘秘地,回來死也不肯說詳情。”

楊真今非昔比,轉眼就想到了應對之策,他狡笑道:“師姐你是姬仙子的弟子,若你問她,她自會對你講,而師弟我也不至違背了諾言,嘿。”

蕭清兒回頭白了楊真一眼,悶哼著不再吭聲。

楊真探頭過去,偷眼瞧著道:“師姐生氣了?”

“誰有空生你的氣!”蕭清兒轉頭卻發覺楊真與她鼻息可聞,臉一紅,一把就推開了楊真的大頭。

楊真見蕭清兒心情好轉,心下一喜,鬼使神差地抓住了蕭清兒的柔荑,這一抓住就不肯放手,他盯著蕭清兒在虹彩下嬌豔皎潔的臉龐,一時看得癡了。

蕭清兒不想楊真如此大膽,又羞又氣,手上力氣也不是他的對手,氣惱道:“連你也欺負我,師姐不理你了。”

“師姐我……”楊真也不知哪裏來的勇氣就是不肯放手。

“你怎麽這樣?”蕭清兒沉下了臉。

楊真看見了蕭清兒眼中潮濕的怒氣,手頓時鬆了開去,他垂下了頭,低低說了聲對不起。

他很想告訴師姐他心中的歡喜,哪怕是麵壁靜思之時也無法忘記她片刻,在陽岐山地窟自忖必死時刻,他心中想著的,不舍的,也隻有她一人。

在一年後重逢,蕭清兒對他彷佛變了不少,楊真把一切變化都看在眼裏。

峰會上,他每一場鬥法,隻要能抽出空閑,她必定到場為他鼓勁,為他勝利而歡呼,為他的危險而擔憂,師姐每一份關愛都銘刻在了他心裏。他一度以為,師姐心裏還是有他的,那莫名的渴望悄然燃燒起來,越來越旺。

兩人陷入了死寂,彼此心中卻波濤洶湧。

“師弟……師姐知道你的心意,可是師姐心中隻有仙道。”不知過了多久,蕭清兒終是開口道。

楊真沒有回頭,緊緊地抱著懷裏的小白,幾乎轟然一瞬間,他心中那股埋藏已久的蓬勃衝動如潮水一般退了下去,退到了心靈深處。

到頭來,原來一切終究不過是自己一廂情願,可憐複可笑。

他心中越來越痛,一種萬念俱灰的感覺浮上心頭。

“我知道了,師弟心中以後也隻有仙道。”說罷,他抱著小白站了起來,默然朝虹橋另一端走去。

蕭清兒也跟著站了起來,望著楊真祭起飛劍,破空遠去,直到消逝在夜幕中。她如水樣溫柔而迷茫的眼波中,深深地蒙上了一份沉重、無奈和心痛。

回到玉霄峰,楊真在山門前遇到了散步的大師兄伯雲亭,心事沉重的他隨口問了問,卻得知蕭月兒尚未回山,心中不免有些擔心。

想起麵壁那一年中苦悶的日子,蕭月兒總忙中偷閑來陪伴他,楊真決定去找找她。

在玉霄峰下不遠峽穀山澗裏,深黑霧重的瀑流下,水潭邊,一個孤零零的人影正蹲坐在一塊大石上,濕寒的夜風中幾欲將翦影融入那孤夜中。

“你來做什麽,看我的笑話?”楊真站在大石前良久,蕭月兒才肯抬起頭來,聲音中憤恨不平。

“我就知道師姐你在這兒,這裏天寒地凍,回山吧。”

“要你管。”蕭月兒又瞄了楊真一眼,聲音軟弱一些。

“好,那我就在這裏陪月師姐,哪兒也不去。”楊真一屁股坐到盤石上,挪了挪,跟蕭月兒擠在一起。

蕭月兒皺著眉頭瞅了他一眼,哼了兩聲,不再理他。

“師姐,碧落峰那個劉大愚你知道的,有著元嬰期修為,可自敗給我後,一蹶不振,他今日最後一輪比鬥結束,我看見他哭了,哭的很傷心,他用了三百多年努力才有今天的成就,若是你與他易身而處……”楊真試圖開解蕭月兒。

“我不要聽,不要聽,他劉大愚算什麽東西,我不管別人,我憑什麽要輸給姐姐,憑什麽聖宗就不要我,憑什麽!”蕭月兒越說越激動,一腔怒火直欲傾瀉到楊真頭上。

砰!隨著她無意識一拂,水潭頓時炸起銀色的衝天水浪,冰涼的水花落了兩人一頭一臉,涼到了各自心底。

“啊——”楊真心中也不好過,站起來就高聲大吼,原本趴在他肩膀的小白都給驚落了下去。

蕭月兒仰頭吃驚地看著楊真,跟著也站了起來,張嘴大喊了起來,直欲撕破嗓子,把一身積鬱的不平都給發泄到了蒼天。

好半晌,兩人嗓子啞了,累了,這才雙雙歇了下來。

“師姐,是不是好多了?”楊真坐回去,喘息道。

“就你小子怪點子多。”蕭月兒長長舒了口氣,拍拍胸脯,撩著衣裙坐了回去。

“小白在幹什麽?”楊真突然發現磷光熒熒的潭邊,一團白光在萌動。

“也不知道你有什麽好,小白賴著你再不肯跟我了,連白姐姐也是,一個個都偏心。”蕭月兒悶聲嘟嚷道。

楊真幹笑了一聲,他自然知道為何小白依戀他,但說到白纖情卻是分外不解,沒有肉身卻不肯奪舍,反而成全了小白的道行,他有個直覺,白纖情是為他而留下,隻是緣何如此,他卻想不明白,難道會跟一歧又或乾坤印傳承有所關係?

這時,一股沁人心脾的奇特香息飄入兩人鼻中,那團白光漸漸幻形成了一個尺高的嬰孩狀,手腳四肢,頭顱漸漸清晰了起來,還長出了頭發。

“小白終於會化形了?”蕭月兒驚喜著蹦下了盤石,到了近前。

最終,一個漂亮的小女娃出現在兩人眼前,著精致的小身子,泛著白色的乳光,一雙大大的黑眼睛好奇地轉動著。

“小白看起來好眼熟。”蕭月兒伸手欲碰,又生怕把她碰壞了。

“什麽眼熟,她就是跟你一個模子裏出來的,哈哈哈……”楊真對比著一大一小兩人看了半晌後,大笑。

“什麽嘛,她居然照著人家的樣子變的,可恨!”蕭月兒揮舞著粉拳,似要嚇唬小白狐。

小白呀了一聲,紅菱似的小嘴唇想說話,卻隻能發出咿咿呀呀的稚嫩怪聲。

楊真憐愛的看著小家夥,伸手將她抱了起來,落入手中卻麻麻一酥,又變回了毛茸茸的原態,讓他好一陣失望,蕭月兒一旁連連聲討楊真。

這樣一鬧,兩人不自覺地暫且忘記了各自的不快。

是夜,楊真回到玉霄峰時,蕭雲忘已經在山外等了他很久,見到他,也不責怪他,隻道:“這幾日為師該傳你的都傳了,今晚就好生休息吧。”

楊真頓然一驚,趕緊垂首施禮道:“師父,弟子知道錯了,請師父責罰!”

蕭雲忘失笑道:“為師不是說笑,這幾日你進益很大,峰會的表現也很出眾,為師都看在眼裏,正因你悟性遠勝同輩,為師才不打算傳你太多,反誤了你的根性,明白嗎?”

“可是……”楊真意猶未足,卻也不敢違抗師命。

“好罷,既如此,為師就提前傳你《九曜飛仙訣》最高奧義,隻是你現在法力功候遠遠不到,是不能施展的,為師倒也不擔心你亂來反噬其身。”

“是星曜陣訣嗎?”楊真頓然大喜。

蕭雲忘微微頷首,道:“以吾之身,召諸天之力,借飛仙遁法,萬法可破……”

第四章 反目

峰會進行到第六日,再沒有分毫僥幸,諸峰各路精英都憋足了勁,誓要在十六強占據一席之地。

楊真第一個攔路對手是少昊峰的周魁,正好是法宗陸乾坤的師弟。開場後,楊真全力出手,僅僅一個回合就令猝不及防的對手慘遭落敗,天誅閃爍著厲芒懸在周魁的脖子上,而此君的飛劍才剛剛飛空臨陣,他久久不能置信。

場外本助陣聲勢驚人的法宗弟子霎時呆若木雞,道宗弟子卻是歡呼震天,與有榮焉。楊真的速戰,令他成了第一個晉級十六強的弟子。

楊真取勝後,沒有絲毫歡喜之意,默默離開場地,他飛空掠起,從人煙稀少的虹橋上趕往西麵的坎字擂台,兩個師姐的對決將在早上的第二輪。

路經離字擂台上空之時,卻見冷鋒廝殺正酣,手掣非刀非劍的冷月刃,化身魅影,展開了大多仙家不屑的貼身近戰,每一招每一式都凶險至極。

盡管被動展開劍幕守持的對手修為也不錯,卻在冷鋒冷酷凶險的攻擊下左支右絀,身形漸漸慌亂,十成修為隻落得發揮了三四成,讓場外不少觀戰的師長大搖其頭,也暗暗心驚冷鋒此子的特異。

最後冷鋒一聲晴空霹靂一般的冷喝,飛身下劈,一道裂空藍色冷芒徹底破開了對手的重重劍幕,劈在其護身罡氣之上,將其轟飛了出去,沿路灑了一地熱血,轉眼為煙雲掩蓋。

那人破開人牆落在擂台外,血泊中,生死不知。

全場鴉雀無聲,好半晌慌亂中才有人懂得前去救治,不少人當眾叫罵起了冷鋒心狠手辣,對此冷鋒充耳不聞,裁決鍾聲剛敲響,法寶落袖,轉身就下了場。

場外一個白衣佳人羞怯地迎了上去,正是冷鋒的妹妹冷凝霜。

楊真遙遙瞧見冷鋒竟綻出了難得的笑容,心中一陣驚異,搖了搖頭,趕往南麵而去。

坎字擂台上空虹橋上,楊真意外碰見了孤身一人的姬香仙子,她換了一身素白打扮,掩了麵紗,如瀑青絲懸垂腰身下,盈盈佇立在橋穹之上,出塵而神秘,讓人忍不住想揭開她那層麵紗一窺真貌。

虹橋遠近不少人在上俯瞰,卻無人敢接近她所在,來回都自覺避了開去。

若換了尋常昆侖門下,未必能識得此時的姬香仙子,楊真卻是沒有來由的一眼認出了她。他看了看下方,第二輪尚未開始,於是打算找姬香仙子說上幾句話,他有著滿腹的疑問想要問她。

“今日你表現不錯。”姬香仙子沒有回頭,像朋友拉家常一般,讓人分毫感覺不到她尊崇的地位和身分,親切而隨和。

“姬姐姐,你也來看我師姐的比試麽?”楊真站到她一旁靠後,撓了撓頭。

姬香可有可無地應了一聲,突然道:“天佛寺來了人,你可知道?”

楊真回想起年多年王母峰那趟荒唐之行,意外的修為突飛猛進,心中頓時升起一陣感激,連忙點頭道:“普濟大師的弟子靈寶告訴我,他師父打算峰會結束後與我私下一會。”

姬香沉吟了一陣,饒有興趣地轉頭打量了楊真一番,又看看他肩上的小白狐,神色有些奇異道:“你這一年不見,變得姐姐快不認識了,說說你遇到了什麽?”

楊真聞著近在咫尺的馨香,心中一陣發緊,從內心來講,他可以毫無保留地信任這身為三聖之一的姬姐姐,隻是他連師父都一並隱瞞了,心下有了些許猶豫。

姬香彷佛看出了什麽,道:“不許撒謊,要對姐姐講實話。”

楊真被她明澈無比的美眸一瞧,頓時一陣心慌意亂,當下投降道:“我遇到了一個叫……莫天歌的前輩……”

“啊!”姬香驚呼出聲,迅即又止住,楊真明顯能感覺到她的震驚,她沉默了好一陣,才低聲道:“是在雙子峰那輪回陣見到的嗎?”

“姬姐姐你知道?”楊真大訝。

“一歧知道,一元也知道……姐姐很多年前也偷偷去看過他,他如今可還好?”姬香聲音有些發顫。

“二十年前已經輪回人世,我見到的隻是他殘留的神識……”楊真有些黯然道。

姬香聞言久久不置一言,楊真卻能感覺得到她情緒很不平靜,這在她這等修為的人身上異常罕見,他本要告訴她更多的一切,卻聽她匆忙道:“姐姐有事先回山了,你有空再來看姐姐。”說罷不等楊真反應,身形一陣模糊,已經消失在虹橋上,不知去向。

楊真摸了摸腦袋,大為不解,難道姬仙子跟莫天歌前輩還有特別的交情?

這時,他心裏突然傳來白纖情的聲音:“這女子當年還是丫頭的時候,就跟天歌感情很好,想不到你也認識她,哎……”

楊真大為驚愕,不及整理煩亂的思緒,下方一陣熱潮掀了起來。

玉霄峰雙姝的對決即將開始。

擂台外裏三圈外三圈圍了不下四五百人,擠了個水泄不通,可說是峰會三成的人都聚了過來,各宗弟子私下都對這場比試極為關注,原因卻是令人哭笑不得。

在男多女少的仙府中,除了門禁森嚴的棲霞峰有百數名群聚的女弟子外,其它諸脈僅有寥寥幾名女弟子,若論美貌,蕭清兒姐妹倆確實笑傲群芳,隻是玉霄峰門坎也高的緊,有蕭雲忘夫婦坐鎮,縱然有弟子有心攀附,也不敢擅自莽撞。

至於常年深居王母峰,身屬最神秘的聖宗,道法深不可測,聖潔絕美淩駕修真界的姬香仙子,更是昆侖弟子心中的女神,豈敢褻瀆?

唯有昆侖峰會,這十年一度的盛事,年輕弟子們暫歇枯燥的打坐練功生涯,得以海闊天空,大有脫離苦海之感,熱情迸發,連各宗師長都無法阻擋,隻要沒有過分違律之事,大多也就睜一眼閉一眼,容得他們放肆一回。

站在擂台上,蕭清兒和蕭月兒兩姐妹遙遙相對,分別為慣常的翡翠綠和絛紫衣裙,隨著兩女法力提聚,秀發裙袂皆輕輕飄揚起來,如緞雲濤在她們腳下加速流動散逸,彷佛一雙謫仙下了凡塵。

姐妹同室操戈,分外無奈,這一點在蕭清兒臉上顯露無疑。蕭月兒卻是腳踏星步,手捏劍訣,斜指向後,蓄勢待發,她笑容常開的麵上,罕見的冷凝了起來,驕傲而不馴。

虹橋上,盤膝坐觀的楊真雙手輕輕捧住了頭,不忍看下去。他知道這回蕭月兒是鐵了心,要與姐姐一分高下,兩女不論勝負如何,若是傷了感情,是他不願意見到的。

當!長老手中的小銅鍾敲響。

蕭清兒心神一顫,一直垂著的手緩緩捏上了劍訣,卻又放了開去,眸中瞳孔放大,而對麵蕭月兒已經無聲祭起了靈犀仙劍。

“清姐,十多年來,我們兩姐妹交手無數次,你沒有勝過我,我也沒有勝過你,我不知道你有沒有故意讓月兒,所以這回月兒會全力出手,因為月兒想知道究竟哪裏不如你。”

蕭月兒彷佛在堅定自己的決心,說服自己的同時,也要說服蕭清兒與她盡力一搏。蕭清兒在對麵聽著妹妹果決的話卻不住地搖頭,她沒有祭起飛劍,隻是袖下一雙翠綠玉環亮起柔和的碧光。

擂台外上方托雲浮空雲台上,蕭雲忘夫婦俱麵有苦色地望著擂台上的兩姐妹,卻隻能靜待下去。

“這一年裏,月兒陪著我苦修飛仙訣,清兒去了王母峰,縱然學得聖宗之法,隻怕一時也難以勝過月兒,怕就怕月兒死性子,兩人誰要有個失手……”鳳嵐憂色忡忡道。

“你真的了解你的兩個女兒嗎?”蕭雲忘雖有憂色,卻不緊張。

鳳嵐還待說話,擂台上有了變化。銳利的破空聲終還是響起,靈犀飛劍雷霆電射而出,劃破五丈距離,轉瞬即至,遁著飛劍尾跡罡風雲氣狂飆墮後才刮起。

“叮——”清脆的鳳鳴悠長不絕,飛劍擊在了一個橫空升起的碧綠圓環內,受到無形法力阻擋凝滯半空,法力交擊下,激**出圈圈由小至大的漣漪,放射開去。

就這麽角力相持半刻,蕭月兒冷目一寒,叱嗬聲起劍訣一變,靈犀一個抖擻,一式青蓮盛放,顫出了一朵白蓮般的劍影光輪,“叮!叮!叮!叮!叮!叮!”密集地擊打在光環上,熾烈碧芒閃爍,倏然脫出法環的圈縛,高飛而起,懸峙半空。

“為什麽要守,為什麽不出擊?”蕭月兒大聲問著。

“月兒,聖宗之法與世無爭,姐姐不與你爭……”

“聖宗,又是聖宗,接招!”

蕭月兒臉寒如冰,厲喝一聲,劍訣揮舞,靈犀如有神應,脆鳴一聲,白色光華大熾,一陣分光化影衝天而起,到了擂台高空頂點再度俯衝了下來。

轟然一聲,天空盛放出千百道流星,呼嘯著,璀璨天極,從四麵八方俯衝襲向雲坪上的蕭清兒。就在彗星流萬芒交會瞬間,翠袖下雙環先後飛起,熾碧光輪一道強甚一道,重重升起將蕭清兒周身方圓三丈護持得風雨不透。

赤中帶白的流星轟擊在碧瀾光罩上,彷佛萬馬齊踏,千鼓齊擂,密集的隆隆爆鳴聲響起,一圈圈碧芒如浪濤一般翻滾著**漾開去,卷著雲煙滾向整個擂台,所有人都情不自禁地後撤了一步,盡管雲霄鬥陣陣力在擂台邊緣就消斂了法力激波。

掀起的煙雲浪潮平息下來,兩女再度現出身形,兩輪鬥大的碧綠光圈繞著蕭清兒旋動飛舞,靈犀已經飛回了正在調息的蕭月兒頂空,光芒暗淡。

“好!”場外有人高聲叫起。

頓時彩聲雷動一片,兩女一攻一守,均是精彩萬分,難得一見,各宗弟子都情不自禁地喝彩起來。尤其見到了在峰會上風頭最為響亮的九曜飛仙訣再現,個個恨不得目睹那劍訣每一分微妙之處,暗想自己遇到了如何應對。

高高在虹橋上的楊真,見蕭月兒手中與自己迥然有異的飛仙訣,大有所悟,不由有些替蕭清兒擔心起來,一直死守,若是有個閃失,那後果可就難料了。

蕭月兒氣息稍微均勻,召回靈犀,驀然騰飛而起,人劍合一,化做一道紫白光影直撲向蕭清兒。

玉劍化做道道分明串連的雪青殘影,重重地斬在了隨袖彈出的玉環上,星芒四濺,爆鳴重重在場外所有人耳鼓中炸響,以劍法享譽的蕭雲忘愛女怎不會埋身劍擊之術。

蕭月兒玉劍再變,隨著她倏進倏退輕煙一般的身法,閃電進擊蕭清兒雙環旋動的空隙處,頓時光環漫天飛舞,劍光如迅雷急電,寒芒如星,殺進碧綠環幕中,爆豆般的聲音高高揚起,不絕雲霄。

場外所有人呼吸不暢,忘記了喝彩,直盯著情勢的鬥轉變幻。

“嗡——”陡然一枚飛環尋隙反擊,直套上了蕭月兒的玉劍,陰柔至極的強大黏力迅即令她的身形緩下,衣拂發舞,斜斜飄飛在半空。

然而,蕭月兒受阻困住之時,另一枚玉環從蕭清兒手中飛出,在半空一個回旋後,卷向了蕭月兒,風雷聲呼嘯,眼看就要擊中不肯罷手的蕭月兒。

“我不要輸!”蕭月兒大叫一聲撒手放開了靈犀的劍柄,飄身疾退,同時探指念動真訣,催使飛劍之力,加速衝擊玉環之力。

而那枚迂回繞擊而來的玉環正在她背心後,眼看落實,擂台外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蕭雲忘夫婦已經準備出手。

千鈞一發間,蕭月兒間不容發地回袖一掃,“蓬!”襲廣袖炸成寸寸碎片,如亂蝶漫天飛舞,同時玉環如受重擊,遠遠飛了出去。

“嚶——”蕭清兒似心神所係,張口噴出了一口血霧,迅又為玉劍散放的寒力凍結成血粉飛散,而她身前虛空處抵擋飛劍的玉環轉動寸寸後移,直迫她胸襟,猝然間玉環驚響橫飛了出去,寒入心脾寒霜凍結了她一身,鋒芒直掠當胸。

“清兒!”、“師姐——”

高處各傳來一聲驚駭的叫聲,一道金芒無視虛空的距離,在叫聲剛起前刹那就已飛遁到了交手兩人之間。

誰也沒想到,蕭月兒所禦的玉劍鋒芒,隻到了姐姐前胸七寸瞬間就凝止了,楊真後發先至的天誅掃飛靈犀的同時,轟出強烈的罡風令兩女站立不穩,險些一並掀翻了去。

場外一片嘩然,紛紛四方張望,尋找攪局者身在何處。

危機之中,楊真潛力爆發,前所未有的達到神念如一的禦劍之境,以天誅超脫五行的特性,破空直至當場,這會兒發現是自己多餘的出手,再起念招回天誅,然而再找不到先前那刻的感覺,天誅仍舊很快,金芒電閃,卻是有跡可尋。

擂台外一眾都注意到了虹橋上那個出手者,幸而長老的終止鍾聲敲響,眾人的注意力才轉移回場中。

“玉霄峰道宗弟子蕭月兒勝!”

擂台上,兩女久久凝視著對方,誰也沒去聽長老在說些什麽,損耗過度受傷不輕的蕭清兒率先軟了一軟,就要摔倒,卻給蕭月兒一把扶住,旋又放開了手,蕭清兒在這一扶之下終是站穩了腳跟。

蕭月兒垂著頭,低聲問道:“誰要你讓我?”

蕭清兒抬頭望了虹橋高處孤立的人影一眼,有氣無力地搖了搖頭,召回散落場邊角落的一雙玉環,整整衣裳,緩步走出了擂台,步伐很是疲憊。

蕭月兒抬頭茫然追索著姐姐的腳步,著半隻雪白藕臂,對場外相熟同門的支持聲充耳不聞,這是她想要的結果嗎?她在問自己。

場外逐漸散去的人群中,蕭雲忘夫婦和剛結束比試的伯雲亭正候在場外,迎上了當先退場的蕭清兒,鳳嵐緊張的拉著她說長問短,見她傷勢無礙,才放下心來。

伯雲亭微笑著從旁安慰道:“三師妹,大師兄不爭氣,沒能看到你們姐妹的精彩鬥法。”

蕭清兒先與爹娘見了禮,這才道:“剛才看見小師弟了,他的比試結果呢?”

伯雲亭訝了一聲抬頭張望,蕭雲忘看了鳳嵐一眼,頷首道:“真兒和鋒兒都勝了,可惜雲亭……”他雖不曾親臨每一場比試,卻清楚地把握到了整個雲霄鬥陣的局勢。

伯雲亭不以為憾,笑道:“玉霄峰有三人晉級十六強,怕也隻有太昊峰能比擬了。”

這時,一身玉袍的楚勝衣飄然而來。

“清師妹,師兄來晚了,沒趕上為你助陣,你的傷勢不妨事吧?”

“多謝楚師兄掛懷,沒有大礙,清兒倒要恭喜師兄旗開得勝,進了下一輪。”蕭清兒展顏微笑,彷佛根本不曾剛輸了一場比鬥。

“本屆峰會強手如雲,師兄也是見步行步呢。”楚勝衣不慌不忙向蕭雲忘夫婦和伯雲亭見了禮,這才再回應蕭清兒。

“月兒,你的手?”蕭月兒收拾心情也下了場,鳳嵐上去拉住了她的手,兩個女兒都是她的心頭肉。

“娘,沒事,月兒先回山換裝。”蕭月兒看了一旁姐姐一眼,匆匆離去。

楊真這時剛從虹橋下來,在不遠看著師父等人,本想去安慰蕭清兒一番,卻見楚勝衣在場與她言談正歡,令他不禁想起昨天傍晚那一幕,心中痛楚,一咬牙,轉身離去。

正午時分峰會十六強決出,再行由長老抽簽派對,峰會至此已經漸入佳境,八場更趨激烈的龍爭虎鬥即將展開。

午後照例休整一個時辰,遠道而來的同道被邀請到昆侖主府昊天殿休息,同時所有入圍三十二強的昆侖弟子,也被特意嘉獎到場與同道交流。

楊真也跟著蕭雲忘去了,入殿不久,蕭雲忘便與太一門掌門魏元君偕同不知去向,任由其自主。他待在大殿的一角,百無聊賴地看著殿落中來回走動,三五成群的人,他們彷佛有說不完的話題,彼此交換著天各一方的趣事和逸聞,卻是無人前來搭理他。

而天佛寺的普濟師徒,則早為一群閑雲野鶴般的長老請去了內院中,說是要切磋一番。

唯有殿前風景獨好,奼紫嫣紅一片。姑射劍派落英仙子偕門下冷凝霜為中心,鳳嵐仙子領著愛女蕭清兒,和棲霞峰紫霞師太及其座下大弟子玄素,形成一個圈子,縱論各枝,說些女人家的閑話,這群容色各有千秋的女子聚在一起,頻頻招來各個角落的門人側目。

當中三位師長都在百齡以上,仙家之術到了深處,都可容顏不老,青春常駐,非是凡俗可以比擬。

楊真的目光留駐落在蕭清兒身上,隻見她靜靜地伴在師娘一旁,不時輕笑相合,他心中想到,蕭清兒姐妹倆性格雖然迥異,卻到哪兒都能與人打成一片,融洽成堆。

突然蕭清兒似有所覺,轉頭目光投向了前殿角落的楊真,兩人目光相遇片刻,都分別錯了開去,彷佛在逃避著對方。

這時聽到紫霞師太對鳳嵐道:“鳳師妹,下午玄素好像跟你玉霄峰的楊真交手,你怎麽看?”

鳳嵐笑了笑,道:“真兒道行還淺,怎可與玄素相比,你抬舉他了。”

垂手肅立紫霞師太身畔的玄素聞言,落落大方道:“鳳師叔說笑了,楊師弟的比試弟子見過,弟子也沒多少把握呢。”

楊真聽得一陣氣悶,目光轉到了落英仙子身邊的冷凝霜身上,正巧她也轉了過來,見楊真盯著她,臉上一紅,羞怯地點了點頭,正待回首,卻見楊真同她招手,示意她過去。

冷凝霜猶豫半晌,還是跟師父低聲打了個招呼,繞開殿中雲案,先跟楊真不遠一般呆坐的冷鋒招呼一聲,這才猶猶豫豫來到楊真不遠並排盤膝坐下,顯得特別乖覺。

見兩人的異常舉動,冷鋒特意向楊真投來一個有警告意味的目光,彷佛在說:你小子,不許欺負我妹妹。

“師,師兄,找我有事嗎?”冷凝霜垂首小聲道。

“要覺得不喜歡,你可以叫我師弟,嘿。”楊真這幾日沾著冷鋒的光,跟這仙子打了幾回交道,特別愛捉弄她。

“你知道就好。”冷凝霜沉默了片刻,抿嘴帶著埋怨道。

楊真驀然失笑,引得一旁聽得絲絲入耳的冷鋒又瞪了他一眼。

“有什麽好笑,聽清兒和月兒師妹說,你平常在玉霄峰很老實的,你……怎麽老欺負我?”見楊真隨意,且有哥哥在旁,冷凝霜膽子也大了起來,敢直視楊真,不過她的目光更多落在楊真懷裏的小白狐身上。

“是霜師妹太容易害羞了,我喜歡看師妹害羞的樣子。”楊真把小白隨手丟到了冷凝霜懷裏,笑道。

冷凝霜氣鼓鼓地不說話,細心地愛撫懷裏的小白,露出一臉純真的關切笑容,像陽春白雪一般純淨,讓楊真煩躁的心緒漸漸平靜了下來。

“霜師妹說說姑射仙山,聽說那裏有座縹緲峰,很高很美,可以看到大海,對不對?”楊真不忍讓她著窘,故意找開了話題。

“嗯,姑射仙山東瀕大海,山海相連,海光山色,日出最美了,師兄有機會一定要去看看。”冷凝霜認真點頭道。

“好,將來師兄一定去姑射山找你看日出!對了,我二師兄跟你是兄妹,你們怎麽一個去了姑射山,一個來了昆侖山?”楊真對此頗為不解。

不曉得為何,鳳嵐和落英兩位仙子不約而同側耳傾聽過來,彷佛對楊真的問話產生了興趣。

冷凝霜偷看了哥哥一眼,神色有些幽楚道:“當年蕭師伯跟霜兒師父一起雲遊北塞邊陲,正好救了落入邪人手中的霜兒跟哥哥,爹娘被邪人慘害,隻留下我跟哥哥,所以我們分別去了姑射山和昆侖山。”

楊真暗道原來如此,不由歎道:“霜師妹身世倒跟我也差不多……”說著,話鋒一轉,有些神往道:“聽大師兄說過,師父當年雲遊四海,隻劍單人會遍天下英雄,何等豪情,何等氣概!”

冷凝霜嫣然一笑道:“是啊,師父常跟我提起蕭師伯當年的傳奇事跡呢。”

楊真奇道:“師父他跟落英仙子,就是你師父,交情一定很好罷?”他說到這裏,忽然覺得一道冷厲的目光射來,抬頭卻見師娘鳳嵐剛剛收回瞥出的目光。

冷凝霜倒是一無所覺,點頭道:“師兄能跟我說說你的事嗎?”

“我的?”

楊真一愣,他還在回味師娘剛才莫名一瞥,“我,師兄可沒什麽好說的。”

“說什麽?”擺脫幾位同道糾纏的蕭月兒,一屁股強坐在兩人之間,神情自若,彷佛已經恢複了正常。

第五章 狹路

昊天殿外,登天雲階上,兩位神貌如仙的中年人並肩屹立,正遙望著瑰麗壯觀無比的雲霄鬥陣。此時,太昊峰方圓十裏正是蟠龍矗天,彩虹護翼,窮極太虛。

蕭雲忘打破了良久的沉寂,突然道:“魏師兄,有一事蕭某不得不提起。”

魏元君微微一笑,道:“你我何須客氣,但講無妨。”

蕭雲忘沉吟片刻,轉首道:“陽岐山事發之時,我門下四人在地窟之中見證了整個過程,偶然獲知了一個關於你太一門鎮門之寶的消息。”說到這裏頓了一頓,微目深注魏元君的反應。

魏元君不動聲色,緊盯著蕭雲忘,隻聽他繼續道:“那時候那苦心設計打開封印的妖族人龍胤,手上竟有江山社稷圖,且憑此將萬妖安然帶出封印,從容離去,不知去向。”

魏元君沉默良久,終是長歎一聲,苦笑道:“事到如今,魏某也不隱瞞了,你可知為何魏某在上有師長和諸位師兄的局麵下,突然接掌了太一掌門大位?”

蕭雲忘頓知他有難言之隱,當下道:“若事關太一門之秘,就當蕭某不曾問過好了。”

魏元君緩步走下雲階,身形漸沉在蒼綠鬆濤中,步伐很凝重,他最後頓足在摩崖上,見蕭雲忘跟上,這才道:“十八年前,有人登上太一門挑戰,先破我山門之陣,再連敗我十七名師兄弟,連靜關的長老也接連失手,最後無人可擋,師尊親自出陣,與那人立下一個賭約,賭注就是江山社稷圖。

“誰想那人法力通天,師尊不幸落敗,重傷彌留之餘,竟將掌門之位傳予了正閉關的我,待我半年後出關,一切都已經晚了。這是魏某天大的恨事,我魏元君立誓要找到這名元凶,十多年來多方打探,卻全無消息,想不到他竟是妖族之人,哈哈哈……”他笑聲中蘊藏著無比的悲慟和愴然。

蕭雲忘伸手重重按在魏元君肩上,默然不語。

魏元君沉重道:“我一定要找到他,蕭兄可有線索?”

這回輪到蕭雲忘苦笑:“此人乃妖族年輕一代領袖,歸墟離我九州島萬裏海外,情況不明,魏兄還是切莫妄動的好,我們九州島各道要麵對的是整個卷土重來的妖族,而不是他一個人。”

魏元君重重點頭道:“如此看來我太一門勢必要作好打算了,昆侖派與太一上古乃同宗同源,事關蒼生,我兩派定當齊心協力,我等先輩上古能將他們趕出九州島,現在我輩自也不會例外。”

蕭雲忘搖頭道:“世易千年,滄海桑田,事情未必在我們掌握中,蟄伏已久的魔道也在暗動,但憑我九州島道門之力,隻怕還未有足夠。太平日子過得太久了,這回來的不少宗門我看他們都未必怎麽把妖族的威脅放在心上,他們在觀望,在觀望我昆侖的舉動,隻怕有些人恨不得我昆侖出點醜呢。”

魏元君負手望天,唯有苦笑以對。

午後,雲霄鬥陣沸騰了起來,前麵有所留手的弟子,為免大意落馬,都拿出了盡數本事,峰會進入了白熱化階段。

玄素是楊真麵對的第二個元嬰期高手,此女道功紮實,身具紫霞師太賜予的護身法寶紫寰佩,守得滴水不漏,攻擊也少有破綻,身為棲霞峰唯一一名入圍前十六名的女弟子,上屆峰會前八,自然不同凡響。

這一戰,兩人鬥得很艱苦,楊真出戰多場,漸漸為人熟悉後,他再難憑天誅發動突襲。

最終,他還是憑借新領悟的乾坤印遁訣,引動玄素攻擊力散失,消耗了玄素法力,尋機閃電發動天誅攻破玄素的護身法器,小勝一籌。

這一輪,最引人矚目的卻是丹陽峰的樂天,上古神獸火麒麟甫出場,就奪了對手三分氣勢,成了晉級最為輕鬆的一局。

玉霄峰冷鋒依舊延續了雷霆鐵血的過關斬將,蕭月兒則不幸遇上了天外峰的玄道,苦拚半個時辰,慘遭落敗。

隱為道宗新一代年輕門人領袖的楚勝衣,順利進入八強,法宗陸乾坤戰勝同宗後,也不出意料的晉級,另兩名同樣是近些年冒起的年輕弟子。

落日前,新一輪對決抽簽再度舉行。

齊天廣場,照壁前很快張開了新榜,紅底黑字,楊真與楚勝衣,兩個名前綴起第一列。冷鋒則對上了法宗陸乾坤。

玉霄峰門下一眾看完榜單,紛紛倒抽了一口涼氣,還未從失敗的打擊中走出的蕭月兒,一臉同情地拍拍楊真肩膀,安慰道:“師弟,你進八強,已經算給爹長臉了。”

楊真臉色沉了下來,他看過楚勝衣兩場比試,深知自己修為與他還有很長一段距離,縱然有兩件非同小可的秘寶傍身,但楚勝衣陽岐山之行後,苦心閉關潛修,修為又有了大幅長進,這樣的情形之下,勝負在眾人眼中已經沒有了懸念。

蕭清兒突然道:“依清兒看,二師兄倒大有機會進入前四,陸乾坤心性修為不足,憑二師兄勇武之力,也許可敗退他。”

伯雲亭也期許地點了點頭,轉首對抱臂孤立人後冷鋒道:“冷師弟,這回要看你的了。”

冷鋒不無不可地點了下頭,目光卻落在一旁木無表情的楊真臉上。

這時照壁前圍聚的上百人群中一人高聲道:“不用看了,楚師兄的星河劍定能斬落玉霄峰的妖劍,峰會第一舍他其誰呀?”

這人的話頓時招來不少人的附和聲,當然也有別宗寥落的不滿竊語聲。

“諸位同門過譽了,峰會強中自有強中手,楚某可不敢當。”站在人後的楚勝衣笑著謙遜道。

玉霄峰諸人目光都轉了過去,楚勝衣這時也看見了他們,直走了過來,一路昆侖弟子都紛紛讓道。

楊真偏轉頭,從人隙中迎上了楚勝衣,捕捉著他的目光,而楚勝衣始終謙恭有禮地響應左右同門的招呼,一派衝和可親的風範。

兩道目光終是無形對撞到一起,卻又轉瞬分開,盡管隻是那一刹那,各自眼中卻飽含了很多難明的意味,楚勝衣很快把視線轉到了蕭清兒身上。

“楚師兄,明日可要手下留情啊。”就在這時蕭清兒說出了一句足令楊真泣血眩暈的話。

“師妹說笑了,楊師弟的天誅劍師兄也沒太大把握接下呢。”楚勝衣依舊那麽從容淡定和謙遜,但落在此刻楊真耳中卻是不折不扣的諷刺和譏笑,胸中怒火颼颼往上衝。

“楚師弟哪裏的話。”伯雲亭也笑了。

都認定我會輸麽?一切在你們眼中都是定局麽?楊真隻覺一座大山重重壓在了心口上,他想毀滅眼前一切,想逃離眼前的一切。

“師弟……”蕭清兒忽然驚呼出聲,幾乎同時眾人感覺到一股澎湃的煞氣浪潮席卷而來,然而,瞬息又平複了下去。

楊真大步穿出人群,徑直離去,步伐不快卻很堅決。

蕭清兒臉色慘白一片,她突然醒悟到自己方才無心的話,已經深深刺傷了這個自尊心極強的師弟,他們之間已經有一道看得見的裂痕,且在不住擴大。

“我對你很有興趣。”冷鋒冷冷衝楚勝衣丟下一句沒頭沒腦的話,也轉身離去。

眾人再度愕然,相顧無言。

回到玉霄峰,楊真在雪白蒼茫的山林中佇立了半個時辰,不動如山,突然一個閃身,直掠玉霄樓而去,他要去見一個人。

樓堂內,楊真撲通一聲跪倒在地,麵前正是剛回山的蕭雲忘夫婦。

“真兒,你這是為何?”蕭雲忘大惑不解。

“求師父賜弟子上乘道法,弟子要一定要擊敗楚勝衣!”楊真抬起頭時,雙目充血,壓抑至乎咆哮的聲音,直欲擇人而噬一般。

堂上夫婦兩人麵麵相覷,良久,蕭雲忘才道:“你先起來,告訴師父,你為何如此衝動,你可知楚勝衣在山中修行歲月是你幾個輪回,豈是你一日之功可抵的?欲速則不達,你當明白才是!”

楊真沒有起身,繼續磕頭道:“求師父成全!”

鳳嵐突然怒道:“你怎這麽不識好歹,楚勝衣乃是道宗一代英才,不要以為你憑借一柄妖劍就可以橫行了,看來讓你麵壁還真沒有錯……”

楊真突然抬起了頭,陌生地看著鳳嵐,失聲問道:“妖劍?”

鳳嵐振振有辭反問道:“怎麽,師娘說錯了嗎,那妖孽所煉之法器,不是妖劍是什麽?”

蕭雲忘皺眉喝止道:“嵐兒。”

楊真突然覺得心中有些東西瞬間崩塌了。這幾日比試以來,有些好事者見他飛劍之邪異詭秘,且傳出關於一年前妖皇那段秘而不宣的傳聞,在旁人眼中,他漸漸籠罩上一層妖異的色彩,有些與他還說得上話的人也悄悄疏遠了他。起初他並不以為然,也不在意,隻是不想如今連師娘也這樣對他講。

是啊,我能擊敗兩名元嬰期高手,不就是依靠天誅這柄妖器麽?

楊真再次垂下了頭,心底飄**著楚勝衣那令人發狂的淡然,蕭清兒的若即若離,強烈至窒息的求勝瞬間又壓倒了一切,他不甘地再問一句:“師父,真的沒有可能嗎?”

蕭雲忘不給弟子任何希望,斷然道:“沒有。”

楊真緩緩站起了身,雙目無神道:“師父說沒有,那就一定沒有了。”

說完,他緩緩走出了大門,腳步飄浮,身形不穩。

“這孩子怎麽回事?”鳳嵐猶兀自不解。

“劍不傷人,人自傷啊。”蕭雲忘負手踱步堂中,若有所思道,“這孩子最近神思不定,你沒察覺到他對清兒的異常情愫嗎?”

“清兒?”鳳嵐大吃一驚。

“自古情關難過,這孩子正是元神凝道階段,最是容易走火入魔。”蕭雲忘凝重地望向鳳嵐,鳳嵐也正好看了過來。

“他不會對清兒有不利舉動吧?”鳳嵐憂心道。

“你眼中隻有你的寶貝女兒。”蕭雲忘沒好氣挪開視線,仰望清素的樓堂天花,繼續道:“我夫婦這條道並不好走,下一輩的事,他們自己去選擇吧,人生是自己走出來的。”

鳳嵐嬌哼一聲,瞥目道:“當年若不是人家苦苦哀求師尊,才不會便宜你呢。”

蕭雲忘來到鳳嵐身旁,伸手輕扶著她如雲秀發,愛憐道:“嵐兒,無論何時,為夫都不會拋下你,天大的坎,我們也要一起麵對。”

鳳嵐麵色嬌紅,輕吟了一聲,舒服地隨著蕭雲忘的掌心,伏到了他溫暖堅定的懷抱裏。

楊真抱著小白狐,踏在天誅上,在昏黃的雲海上排雲裂空,沒有法力護體,任由凜冽如刃的寒風在身上摧殘,幾回幾轉,不知飛了多久,他突然看到了一個熟悉的山穀。

清幽靈秀的山穀一切如昔,隻是已然物是人非,萬獸穀的主人早就不知去向,楊真落在竹居所在湖邊,找了塊柔軟的草地躺了下來。

“白姐姐,這就是一歧他以前的家。”楊真將小白放在胸口,仰頭望天。

回應他的卻是小白一聲低低的嗚叫,那粉嫩的小鼻頭攢拱著他的手心,撒起了嬌來。

“小白,你可還記得,在這湖邊上,當初你跟那條白角蟒搶千年肉參,可是我幫了你一把。”楊真在小白狐鼻子上畫起了圈子。

他的話,立時引來小白一陣更熱烈的響應,五條並攏的大尾巴孔雀開屏一般來回拋動,撓得楊真手臂一陣酥癢,人狐親密無隙。

一道米粒大小的金丸,散射著淡淡的金光,從楊真口中緩緩飛出,輕盈地飄浮在半空,隨著他的意念飛舞在半空,留下一道道淺淺的光痕在空氣中。

天魄神兵,楊真唯一的指望就是它每每帶給他的驚喜,他深知目前他所能駕馭的不過是微末的靈力,真正開山破嶽的天魄之力,隻有妖皇手中才曾出現過。隻是師娘的一句話,深深刺痛了他,妖劍,你是一柄妖劍麽?

彷佛有所感應,“嘣——”一聲,天誅金芒倏暗,幻作一個小月牙懸浮在楊真額頭半尺上空打轉,如星辰一般璀璨的紫色精芒浮現在金光之上,微弱的雷霆閃爍不定。

橫空一現的浩瀚莫測的狂暴靈力,令小白在楊真指間瑟瑟發抖。

試了好一陣,楊真終是無奈放棄,召回了如遊魚一般活蹦亂跳的天誅。

對著漸漸變得深沉的夜空長長歎息一聲,百般心思如亂麻一般糾纏著他,不禁深深懷疑,自己也許太執著了?

白纖情的聲音忽然在他心中響起:“你真的那麽想贏?”

楊真在心裏答道:“想贏。”

白纖情幽幽一歎,又道:“就為了你的清兒師姐?”

楊真腦海裏轟然一震,一陣心慌意亂,原來自己是這樣的在乎清兒師姐麽?

白纖情沒等他平複心緒,接著更驚人道:“奴家也許可以幫你,你好好想想,是否值得這麽做。”

回神過來的楊真斷然拒絕道:“不,我不要你幫。”

白纖情幽幽道:“你跟他真是一個脾氣,都那麽固執高傲。”

楊真聽著那近乎幽怨的聲音,沒來由地主動解釋道:“不,不是這樣,若你的妖氣暴露,昆侖派定然不放過你,你該明白的。”他猶豫了一下,又道:“再說,我不值得你這樣做的。”

白纖情在楊真心海深處寂寥一歎,不再說話。

而白狐皮囊內另一個生靈卻睜著那雙紅寶石一般的小眼,幽幽地瞪著楊真,眼波散放著若有若無的溫柔和依戀。

第七日,峰會到了尾聲,也到了角逐最激烈的關頭,意欲問鼎的弟子無不在師長的悉心安排下,養精蓄銳,整袍拭兵。

雲霄鬥陣西南角巽字擂台,七八座雲台駕雲飄浮在上,錯落淩空,虹橋上也蜂擁成群,闊大的擂台周遭更是圍了好幾百人,遠來各宗派同道,昆侖諸峰上下都各居其位,關注這首場八進四鬥法對決。

本屆峰會突出重圍的三傑樂天,冷鋒,楊真,這三人各有所長,廣為各宗師長看好,然而進入八強後,他們步伐能否繼續,是個值得深究的問題。

縱然各人各執一詞,但對眼前這場對決,普遍更為看好上屆峰會就有突出表現的道宗弟子楚勝衣,而被好事者稱為妖劍的楊真,則因金丹期遠遜的修為,不為人看好。

諸人感興趣的是這柄妖劍會有怎樣驚人之舉,能否延續之前的神奇。

時辰已到,主持擂台長老開始點名,卻久久不見楊真出現,反複點了幾遍,都沒有回音,場外頓時一片鬧哄哄的,**不止。玉霄峰一眾則心焦如焚,昨晚楊真去了後,一直不曾回山,今早也不見人,四處皆尋不見。

蕭清兒焦急張望著道:“師弟他跑哪兒去了,也該來了,他不會出事了吧?”

原地不住蹦起眺望的蕭月兒聞言鼻哼道:“你之前神神秘秘地跟姓楚的說什麽呢,不會是要如何讓師弟出醜吧?”

“你……”蕭清兒氣惱地說不出話。

一旁的伯雲亭打圓場道:“月兒,你姐姐怎可能做這樣的事,我玉霄峰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蕭月兒嗤了一聲,翻著白眼打斷道:“人家蕭清兒仙子是王母峰聖宗的嫡傳弟子,我玉霄峰高攀不上呢。”

蕭清兒兩眼一紅,垂首也不再作爭辯,作和事佬的伯雲亭苦笑無言,這兩姐妹情形非但沒有好轉,反繼續惡化。

場上隻有楚勝衣孤零零一人佇立一隅,一炷香工夫眼看即過,缺席者將被判罰落敗,突然眾人目光都望向了天空。

一人踏著劍光驚霄而至,一個回旋揚空落下擂台,楊真終於趕來了。

“師弟——”場外玉霄峰一眾所在蕭月兒高跳著招呼,她話音剛落,就有一道白光閃落到了她懷裏,原來是小白。

楊真衝擂台外的伯雲亭等人目定片刻,算是打過招呼,最後在蕭清兒麵上停了一停,視線終還是轉回了對麵久候的對手身上。

他沒有去回味,也來不及回味蕭清兒留給他那個水蓮一般的淺淺柔笑是何意。

枯等對手如此之久,楚勝衣依舊是神清氣爽,一派淵渟嶽峙的氣度,見對手趕來,微微從容頷首一笑,表示招呼。

鍾聲敲響,姍姍來遲的比試開始了。

“楊師弟,師兄有個提議,不知當否?”楚勝衣並未立即出手,而是出乎眾人意料的發出一個提議。

“楚師兄請講。”楊真心中掠過一絲訝異,麵上卻沒有流露分毫。

“不論你我誰入下一輪,都將麵臨更大壓力,為免過度消耗元氣,師兄提議,你我各自拿出最強一式,一招定勝負,如何?”楚勝衣輕瞥了場外角落一眼,慢慢道。

場外頓時一片嘩然,一些年長者當即頷首讚許,以往峰會上,因鬥法輪次緊密的緣故,不少人就因元氣過損或傷勢拖累,與旗鼓相當的對手比試不幸失手落敗。楚勝衣如此提議,對雙方都是利大於弊的建議。當然,其中風險甚大,一個失手就能造成無可挽回的結果。

當空一座雲台上,蕭雲忘對紫霆真人道:“勝衣看來決心頗大啊。”

紫霆真人眉頭微皺,撫須道:“我倒不曾吩咐過他,是他自作主張,這孩子也太托大了。”

蕭雲忘笑了笑,道:“你這弟子衝和有度,過些年就能獨當一麵,當是師兄之幸才對。”

隔旁雲台上,耳聽八方的紫桑真人遙遙道:“蕭師弟怎長他人誌氣,滅自己威風,依我看師弟獨創《九曜飛仙訣》,比之道宗《九凝歸真訣》更勝上一籌,相較而言,我倒看好你門下弟子,嗬嗬。”

紫霆真人冷冷回了紫桑一眼,暗罵這老對頭處處找別扭,此時也倒不好跟他計較,索性充耳未聞。

蕭雲忘看了擂台外門下聚集處一眼,目光最終落定擂台上,也沒有理會一旁紫桑真人的調侃。

倒是蕭雲忘身畔的鳳嵐臉色有些難堪,紫桑是她的大師兄,同宗同脈,卻也不好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