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浮生如夢 第6-10章

樓閣寢室中,楊真安靜地躺在榻上,練無邪把脈半晌後站了起來,回來走動,武令候一旁急道:“無邪你闖大禍了,你可知他乃昆侖山仙家弟子……”

“他百脈阻絕,毫無內息可言,分明是先天氣脈不足之象,哪裏像玄門中人……”她眉梢微蹙,也兀自有些不解。

武令候一拍腦袋,醒悟道:“楊兄弟說過,他是禁功修行,昆侖山道法神妙,非我等可窺視,也許他不宜與人交手才出了狀況……”

“禁功?”練無邪看著軟榻上那張清奇高傲的臉容,輕笑道:“看不出他還是個硬骨頭,倒是我錯怪他了。”

在庭院中,巫靈兒與青鳥正玩得不亦樂乎,不時傳來清脆的歡笑聲和怪叫聲。

武令候皺眉道:“看來得請師父來一趟。”

練無邪哼了一聲,不屑道:“你師父那點道行不提也罷。”

武令候麵上怒容一現即逝,道:“無邪,你休要目中無人,要知……”

“要教訓我,你還不夠資格。”練無邪淡淡掃了武令候一眼,轉身就出門而去。

武令候剛剛隻覺一道利劍般的目光刺了他一下,火辣辣的疼,暗驚這妹子修為又有了突破,心中沒來由一陣沮喪,也不知這丫頭拜在誰家仙門之下,修得如此能耐。

“靈兒,跟姐姐走,姐姐有新功夫要教你。”樓閣外傳來練無邪的聲音。

武令候寒著臉走到樓閣憑欄處,喊道:“慢著,靈兒留下。”

巫靈兒停下了跟青鳥嬉戲,對叫住她的練無邪道:“練姐姐,我留下照顧楊公子好了,有空我會去陪姐姐玩。”

練無邪欲言又止,狠狠瞪了樓上武令候一眼,徑直離去。

楊真自那日昏迷不省人事,始終無法醒來,武令候想盡了法子,請動了師門懸空觀諸位師父師叔長輩,也無濟於事。

不多幾日,武王爺自上京城返回洛水城,帶來更壞的消息。受朝中勢力排擠,今上也對他產生了猜忌,突然宣告成立平南大軍,另遣大將南征。

坐鎮洛水十三郡二十餘年的武解陽一朝被架空,集軍政大權於一身的鎮南節度使廢棄成了閑職。

大勢下,玄機子撤走了王府供奉堂的大部分門中高手,王府門庭一時冷清至無以複加,武令候整日流連在城中洛水花街買醉作樂。

與此同時,前方密報,南疆蠻族一改過往寇邊習性,在寒冬未退就大批蠻兵集結南疆邊境,頂著嚴寒北上。

大漢朝廷震驚非常,平南大軍在新上任的南疆都統調遣下,各郡兵力源源不斷調集洛水,倉促提前開赴前方,南疆在剛開始褪去的寒意中,醞釀著戰火的氣息。

怒江南線大漢多方郡縣皆有傳來時疫,乃至妖孽橫行作亂之聞,恐慌蔓延了與南蠻接壤的數千裏山莽大川,洛水城身為一方軍機重鎮,一時卻成了最平靜之地。

這一日,剛入夜,洛河的一條船舫上,一間幽暗的艙房中,兩個女子借著月光對案密談。

其中一女卻是那名噪洛水府的巫羨魚,身居主位,另一女披了個鬥篷,遮著頭麵,看不清容貌,身形更顯嬌小一些。

兩人默坐良久,巫羨魚膩聲打破了沉寂,道:“妹妹,上京城形勢扭轉,對我方大為有利,這洛水府隻怕也要變更計畫了。”

鬥篷女子咯咯一笑,道:“師姐真是好本事呀,不論大漢京都,還是眼下的洛水重鎮,都在師姐的股掌之中,小妹佩服的緊。”

巫羨魚夢幻一般迷離的目光,變得悠遠莫測起來,“在雲夢大澤,人人知黑巫蚩越,而不知我巫羨魚,今次他領大荒軍北征,我巫羨魚偏要跟他一較高下。”

鬥篷女子又是輕聲一笑,輕輕埋首脆聲應道:“離開雲夢大澤前,大巫師吩咐此行由大師姐您為主,諸部商討定計,以擾亂大漢民生軍心為上,協同南疆大荒軍行事,但要謹防驚動玄門中人,師姐可知武王府有昆侖山的人入住了。”

“昆侖山?”巫羨魚蛾眉輕蹙,旋又咯咯笑道:“昆侖山又如何,我巫門諸部紮根南疆幾千年,何嚐怕過他們?何況我們行事一向有分寸,隻要小心些,他們就找不到借口插手凡俗之事,等木已成舟,他們又能奈我何?”

“師姐你手段毒辣,很容易暴露行蹤,妹妹以為未到關頭,還是收斂一些的好。”

巫羨魚臉色一冷,道:“妹妹這是何意?”

鬥篷女子攏了攏鬥篷,低聲道:“武解陽失勢,師姐你為何還盯住他們父子不放?”

巫羨魚仿佛明白了什麽,輕輕抓起盅蓋,手伸出船窗外,輕一抖手,一道白光在平緩的水波上激起一朵又一朵青色浪花,接連六七個水漂,才沉寂下去。

“浪頭有起有落,人生也如此,武解陽這釘子並不容易拔掉,他背後的供奉堂更非好惹之輩,一旦我南方大軍得勢,隻怕就是他複出之機,要有備無患。大漢人可怕的不是武力而是智謀,我南疆黎民吃的苦頭還少麽?”

鬥篷女子沉默了一會兒,終還是低頭道:“依師姐吩咐就是。”

巫羨魚盈盈淺笑,眸光流轉,道:“中土兵法有言,知己知彼,百戰不殆,可惜他們對我南疆百族卻是知之甚少,這回我們定會給自大的漢人一個大大的驚喜,咯咯……”在黑暗中,她一雙眸子突然明亮了起來,閃爍著熾熱的憧憬光芒。

鬥篷女子站起了身,正要退出艙房,突然留步道:“師姐真對白蠻、烏蠻、九黎諸族那麽有信心?要知中土人煙浩渺,英雄豪傑輩出,非我南疆百族蠻荒可比。”

“誰知道呢……對我們巫門中人來說,不論中土萬裏富饒平川,還是南疆十萬裏山莽大澤,都沒有太大分別,但是百族千萬黎民的生計卻與我們息息相關……你小腦瓜不要多想,聽命行事便是,最近快有動作了。”

巫羨魚也站了起來,話鋒一轉,有些狐疑道:“妹妹你心性淳良,隻肯修那靈性之道……不會是心軟了吧?”

“師姐目光如炬……妹妹每施那蠱惑人心之法,都有愧於心……”

“傻丫頭,我巫道以天地萬物靈長為師,人心為本,若非紅塵百煉,如何心禦萬物?”

“懂了,羨魚姐姐。”

“神氣相戲於無間,無內無外,不實不虛,居妙有之無,虛無之有,有感而遂通,靈會於太虛……”

在心海中,元神所托乾坤印核心處,楊真印證著蒼茫萬象法及乾坤遁字訣和玄字訣奧義,在混沌歸一的識海裏,沉迷於修煉之中,已經不知過了多久。

憑借著莫天歌所留記憶和乾坤印引發的天機,楊真進窺了乾坤印更深一層的奧秘。

他的肉筏固然失去了道門引氣之能,但卻有了乾坤印這無上天地橋梁作為替代品,天地靈氣可通過乾坤印源源不斷的供給紫府元神,令元神得以錘煉成長。

同樣,元神也可以憑借乾坤印這內在小天地,施展法術神通。

遁字訣,可通風、火、水、土五行遁空,化肉身為虛冥,逍遙於天地,出入於青冥。

玄字訣,可結印虛空,掌握五行輪轉虛實相生之道,利用天地萬物化解、抵擋,甚至行攻擊之法,變化萬端,浩然難測。

光陰流逝,楊真忽然感覺已功行圓滿,元氣神足,乾坤印封結的紫府天門大開,他六識重新回到了肉體。同時,他重新找回了昆侖仙門弟子的自信和尊嚴。

他相信自己能走出與前人不同的一條道路,縱然前方萬般荊棘和險阻,他也無所畏懼。

楊真走出樓閣,看著鬱鬱蔥蔥一片的庭院,有著煥然一新的感覺,感覺前所未有的好。

他心中渾融一片,神念如水漣漪散**開去,他漸漸感覺到了風,流動在他周遭,無所不在的風,禦風法術隨著乾坤印拓展的意念空間,施展開來。

他漸漸脫離了地麵,一寸一寸地向上飄浮起來。

往昔的根基還在,熟悉的感覺一點一滴回到了楊真體內,漸飛漸高,最後飄浮在樓閣屋簷上空,俯覽著重重飛簷相接的王府殿落樓閣。

他強忍著長嘯的衝動,繞著獨院飄飛了幾圈,落回了院落中。

兩腿甫落地,就軟了一軟,他跪倒在地,兩手抓著濕冷的黑色泥土,大口呼吸著冰冷的空氣。他心中狂呼,天無絕人之路,無絕人之路啊!

這時,一陣細碎的腳步聲傳來,楊真抬頭,他看了巫靈兒飛一般奔來,在他麵前十步外停住,臉上難抑驚喜之色,嘴上卻硬巴巴道:“還以為公子醒不來了呢。”

楊真苦笑一下,掃了四周一眼,道:“我入定多長時日了?”

“入定?”巫靈兒一臉古怪之色,吐了吐舌頭,怨道:“四十九天,整整四十九天了,把靈兒可害苦了,天天守著你,哪兒都去不了。”

楊真怔了怔,道:“到年關了?”

巫靈兒小雞啄米一般點了點頭,一雙純淨無邪的美麗大眼睛泛著奇異的光彩,上下打量著楊真,仿佛發現了什麽有意思的東西。

“啊,靈兒得去告訴小王爺你醒了。”不等楊真反應,巫靈兒又跑得沒影沒蹤。

楊真剛凝聚的一點力氣消失個幹淨,索性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新年將至,南疆烽火毫無征兆之下,突然燃起。平南大營大部軍馬和水師艦隊舟車勞頓,立足未穩,大荒軍穿越萬重大山,從窮山惡水中奔襲而至,將大漢軍打了個措手不及。

沿洛水而下的千裏平川外青丘和明湖兩大天然防線,區區數日,連告失守,危在旦夕。

洛水城王府中,充滿了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氣息。傳令兵士晝夜奔忙來回,為武陽王送上前線戰報,不時能聽到深院中傳出怒雷一般的咆哮聲。

正月初一,也就是楊真蘇醒的第七日,武王府一間書齋內。

一位滿麵花白虯髯、方麵大耳的魁梧老人雄踞堂上,掌著案台,呼吸沉重;右首依次是武令候,楊真,左首卻是一身戎裝的練無邪。幾人圍在一個紅木長案上,上麵鋪了一幅巨大的羊皮地圖,在他們背後的齋室廳堂上掛了一幅猛虎臥山崗巨畫,給精雅的齋中添了幾分軍營戰陣的剛煞之氣。

“混帳!”老王爺重重一拳擂在案上,上麵的茶盞嗒嗒直顫抖,“明湖一線盡失,青丘危在旦夕,老夫幾十年心血,隻怕要盡然葬送在這乳臭小兒身上!”

老王爺一時氣轉不過來,連連哮喘不止,武令候和練無邪一左一右趕緊上前勸扶,武陽王一把推開兩人,再度拍案怒道:“陛下啊,陛下,怎麽臨老糊塗,這南疆萬裏江山眼看就要拱手送人了,唉。”

武令候平展案上黃黑線條縱橫的山川地勢圖,勸道:“父王,此番瀘州白蠻,烏蠻,九黎,甚至西南一些邊陲族群聯軍而上,勢大過以往數十年。

“劉德功這家夥雖是傍他宰相老子爬上這平南都統之位,但水師仍舊是父王舊部所掌,當不致全線潰敗,隻要守住龍門峽,大荒軍休想踏足我大漢疆土。”

他見父王不見動容,頓了頓又道:“此番十萬精兵敗得如此蹊蹺,依孩兒看來,多半是巫族人暗中出手了。”

武陽王虎目精光一閃,目光從武令候身上,落到一直在大椅上安坐的楊真身上,道:“楊小兄弟,對此可有見解?”

楊真原打定主意絕不插手王府機要,但麵對這洛水府萬眾敬仰的老王爺,卻是避無可避,隻好道:“正道修真界中人出手不敢有傷天和,縱然非正非邪的巫門也不會輕易大舉出動,擾亂塵世,王爺但請放心。”

武陽王聽了楊真的話,稍感寬心。在武令候暗示了楊真的身分後,這老王爺也不敢將他看作是一個尋常後生。

練無邪卻輕蔑地看了楊真一眼,道:“方今亂世之象四起,妖孽橫行,南蠻這回可非搶掠一番了事。”

武陽王看著嬌豔威武的練無邪,憂重之色散去幾分,歎道:“無邪所想,正是本王所憂。

“人算總不及天算,中土兵士強在刀兵之利,南蠻子強在山林作戰,神出鬼沒,此番大漢軍迭逢意外,先失天時,再失地利,如何有勝算?”

說著,他看著武令候道:“令候啊,若玄機子道長等肯出山助陣,隻怕結果又有不同了。”

武令候苦笑道:“父王,您有所不知,劉德功這回帶上了京師的供奉堂高手,聽說還請動了中南山的仙師,這樣一來,懸空觀就不便出麵了。師父他說了,隻要洛水城有事,他們不會坐視不理。”

武陽王微一頷首,卻又兀自不解道:“那南疆巫邪之術以往本王也遭逢過,卻不見得在正麵戰場能擊敗我大漢供奉仙師。既有中南山的高人出麵,你們說說,為何平南大營十萬精兵還會連遭莫名其妙的潰敗?”

練無邪淺淺一笑,再度輕瞥了楊真一眼,道:“義父,巫門之術也有大乘小道之分,以前方戰報來看,水陸兩道都遭遇狂風暴雨,軍士水土不服,霍亂叢生,想必是有黑巫高手行雲布雨,打亂天時,擾亂行軍。

“在叢林山地、沼澤中作戰一向非我大漢兵士所長,此消彼長,大漢軍潰敗並不為奇。”

楊真心下揣測,這女子美則美矣,卻是高傲得緊,脾氣也甚大,卻也不知她究竟何方仙家門下。他出定後若非見武令候處身不妙,王府麵臨窘境,早一走了之,省得受人白眼。

聽義女分析得頭頭是道,武陽王心懷大慰的同時,憂戚之色更重了,他粗大手掌下的羊皮圖卷已經給他抓出了皺褶,跟他虎額粗壑的線條一般深重。

“報——”傳令兵聲音還在堂外未落,一名親兵校尉人已經奔進了內堂。

武陽王父子皆是目泛赤光地望向門庭,武令候接下傳書,揮退親兵,剛念誦一半,武陽王頹然坐倒在大椅上,紅潤的臉膛變得蒼白一片,一瞬間蒼老了許多。

“爹!”、“義父!”武令候和練無邪雙雙驚呼。

“一萬水師退守龍門峽最後一線,夜遭奇襲,全軍覆沒……南蠻一向不擅水戰,縱然守不住,退也當全身而退啊。”武陽王老淚縱橫,苦心經略南疆數十載,半生心血盡付諸東流,如何叫他不痛心?

練無邪默然接過戰報親閱了一遍,突然驚疑了一聲,道:“戰報中提到大荒軍有水蛟和巨獸出陣,刀箭不入,力大無窮,難道是傳說中的妖獸不成?”

“妖獸?”武令候一臉茫然。

練無邪放下信箋,美眸神光閃爍道:“看來大荒軍確實有巫門法師助陣。”

楊真遲疑了一下,道:“會不會是傳說中黑巫魂獸之術。”

練無邪吃了一驚,狐疑地看了楊真兩眼,嘴唇動了動,卻是沒問出口。

武令候煩躁地來回走動,他忽然站定,大驚失色道:“他們既掌握了水道,江漢平原完全成了不設防的通途,怕隻怕短期內就會揮軍北上……”

練無邪道:“他們下一個目標定是洛水城……”

齋中所有人目光都落在武陽王身上,氣氛更趨凝重了。

武陽王並未被打倒,他容色漸漸平緩下來,直起了雄軀,低沉問道:“令候,城中還有多少水師?”

“城內洛水艨艟、鬥艦合共不足百艘,水師兵力不足一千,不足為戰。”

“守城兵力又幾何?”武解陽再問。

“精兵七千。”

“好。”武陽王屹立如山,渾身上下散發著濃烈的煞氣,對武令候下令道:“立即動用千裏靈傳書京師,請求發兵援助;再則關閉南北航道,全城戒嚴;命水師餘部立即南下,封鎖洛水,搶運諸郡縣庫存糧草。”

武令候頓時一呆,道:“父王,城防已經由洛水府府尹何大人接手。”

“砰!”武陽王一掌拍下,虎虎生威道:“在洛水府十三郡治下,誰人敢忤逆我武解陽?”

見武令候有些吃驚,容色一緩,道:“將在外,君命有所不授,如今軍情迫在眉睫,若失了洛水城,這怒江南線大好河山就徹底失守了。”

武令候當即領命而去。

練無邪一臉躍躍欲試之色,當即請纓道:“義父,無邪願親領兵馬,教訓那些蠻子。”

“好!不愧是我武解陽的女兒。”武陽王欣慰地看著練無邪,“為父知你本領高強,武功強你兄長百倍,不過眼下有更重要的事情等你去做。”

練無邪登時振奮道:“義父請講,無邪一定死命完成。”

武陽王沉吟片刻,目光卻落到了楊真身上,“此事須楊小兄弟鼎力協助,本王才放心。”

跟眼前這個眼高於頂的女人行動?楊真心中打了個突,見老王爺殷殷期盼之意,隻好起身違心道:“王爺但有吩咐,在下從命就是。”

練無邪皺了皺眉,沒有吭聲,神色間大是不樂意。

知女莫若父,武陽王自是知道練無邪好勝心強,他卻自有打算,打定主意道:“青丘隻怕就此斷了音訊,南蠻大軍動向至關重要,眼下局麵,隻有你二人有足夠的仙家身手在萬千軍馬中來去自如,確保萬無一失。”

練無邪微微有些失望道:“義父,作個探子無邪一人就能辦妥。”

武陽王搖頭道:“為父希望你們能探明平南軍慘敗之因,若有可能,探到那大荒軍中施展巫法之人的底細,若非玄機子道長不在,為父也不會讓你出去冒險。”

練無邪看了楊真一眼,冷然道:“既是如此,義父更該讓無邪獨自行動,若有個累贅跟著,到時候隻怕才真危險了。”

武陽王虎目一瞪,道:“你這丫頭總是這般托大,聽令候師父玄機子道長常言昆侖山乃仙道聖地,楊小兄弟出於此地,豈是等閑之輩?”

楊真見練無邪一再漠視於他,心中盛怒,冷淡道:“練姑娘身手強我百倍,在下同行不過是拖累罷了,還請王爺包涵。”

練無邪輕輕地笑了,笑得很輕蔑,“義父,您都聽到了……如此女兒就去了。”

“等等。”武陽王叫住了練無邪,不由分說道:“為父決定了,楊小兄弟與你一起行動。無邪啊,你太驕傲了,要知天下之大……”

“義父,您也知道此行事關重大……”

武陽王怒形於色道:“無邪!”

練無邪隻好垂首應是,私底下卻狠狠瞪了楊真一眼,一陣風出了書齋大廳。

楊真也要打點一番,卻給武陽王叫住道:“楊小兄弟,還請多多包涵,都怪老夫平日太嬌縱這丫頭了,她雖是出類拔萃,卻過於驕傲自負,她孤身一人,老夫實在不放心。”

“王爺放心,在下盡力便是。”

麵對這一心為大漢黎民的老王爺,楊真無法拒絕,他出門前躊躇了一下,又道:“王爺,你自己要當心,巫門可能已經盯上了王府。”說著他有意無意地看了書齋大廳翡翠屏風後一眼。

武陽王一楞,大笑回應道:“本王省得。”

第七章暗鬥

楊真換上府中管家親自送來的一身黑色武士袍,候在庭院中。自他出定後,白纖情就一直不曾理會他,直到方才他才發覺頭上那縷白發,不知何時起已消失不見。

白纖情伴著他將近一年,他早習慣了她的存在,如今忽然離去,意味著什麽呢?

她孑然一身,沒了肉身,又能去哪兒?楊真想到種種危險可能,登時有些仿徨起來。

直到此刻,楊真才發覺,不知何時起,白纖情已經在他心裏占據了重要的一席之地。

“公子還在發呆,練姐姐在南門等你呢。”巫靈兒匆匆趕了過來。

楊真猛一搖頭,仿佛要將心中的煩悶拋掉一般,看著俏生生的巫靈兒,點點頭,表示知道了。

巫靈兒歪頭湊近道:“公子有心事?”

楊真擺擺手,仰天舒了口氣,強行壓下心中的積鬱。

兩人行走在回廊,巫靈兒在後出其不意道:“其實練姐姐她人很好的,就是不知道她為何討厭你。”

楊真充耳未聞,卻突然在院落月門處站住了,指著上麵垂吊的藤蔓道:“靈兒,這隆冬剛過,你說為何這王府裏的花草這麽早就抽枝發新芽了?”

“啊!”巫靈兒歪了歪頭,旋即眼睛骨碌一轉,道:“靈兒怎麽知道,也許是今年春天來得早啊。”

楊真沒有去深究,看見她緩步跟來,且發現她也是一身俐落裝束,奇道:“靈兒也要去?”

“練姐姐以往出去玩都要帶上靈兒的,這回她說什麽都不讓靈兒去,楊公子帶靈兒去好不好?”說她拉了拉楊真的衣角,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子。

楊真加快腳步道:“你若能說服練姑娘,我也不反對。”說罷揚長而去。

巫靈兒咬唇原地待了片刻,目光一轉,也追了去。

午時,洛水城南門。

正值年關,南北船隻多半歇了生計,楊真站在行人稀鬆的碼頭上,看著為數不多的船隻陸續進城,或揚帆北上或東去,轉眼空****一片。看來戒嚴令已經頒布了下來,不少手持兵戈的兵士正來回奔走著驅逐行人。

他目光搜索了城門附近,卻尋不到練無邪的身影,暗歎一聲,不會給那女人戲耍了吧?

“咕——”一聲清脆的梟叫傳來,楊真抬頭就見一道小小黑點撲了下來,直落在他肩上。

“你這渾鳥,這些天不見,又跑哪兒去了?”

“本鳥要享盡這人間美妙,自然不能放過這好地方,咕咕,你小子要去哪兒,本鳥發覺你有些不對勁兒呢。”

楊真將青鳥抓到手中,看著它隱約肥胖了不少的身軀,笑道:“你這貪吃鬼,姬姐姐讓你保護我,你就這麽保護的麽?”

“本鳥可沒離開過你百裏,一有事本鳥自然瞬息趕至。”

“你這笨鳥連那姓練的丫頭都打不過,我能指望你?”

青鳥怪叫一聲,怒道:“本鳥若非怕招來天劫,不敢大動肝火,那丫頭片子算什麽?”

楊真應了一聲,一副原來如此的樣子,顯是不相信他的說辭。

“青鳥,咱們有事情做了,你這回得跟著我。”

“嘎……”青鳥朝天翻了翻白眼,晦氣地落到了楊真肩頭,仔細打理著自己的翎毛,生怕楊真再揭它的醜事。

“楊公子,楊公子……”一個陌生人的聲音傳來,楊真回頭就見一名王府侍衛急步趕來。

“欺人太甚!”楊真禦風疾速直掠南麵碼頭而去,他心中滿腔怒火,練無邪這女人竟安排巫靈兒和王府中人一再戲弄於他。

轉瞬之間,他已經飄落在南岸橫渡碼頭偏僻處,他沉了一口氣,冷靜了下來,這幾天他一直在重新熟悉禦風之法,體會乾坤印神妙之處,沒有了真元,雖然依舊可以施展輕身之法,卻不若以往一般靈巧,且相對而言,神念禦風顯得四平八穩,慢上不少。

“若能追上我,本姑娘就與你一起行動。”楊真回味著王府侍衛傳達的消息,忽然明白了那丫頭的心思,也許是在向他挑戰?

順著官道,楊真轉入了洛水沿岸,速度越來越快。

“青鳥,你去前麵探一探,看能不能發現那丫頭。”

本在楊真肩頭打瞌睡的青鳥歡叫一聲,騰空而去,轉眼變作小黑點消失在天際。

白纖情不在,他並無把握祭起天誅。運轉密法,從乾坤印提取天地元氣,再施展法力駕禦一柄活物一般的神兵,對目前的他來說,太過艱難了一些。

感覺著乾坤印籠罩在方圓十丈的天地間,不住有元氣波動如潮湧入印內,再轉換為法力,維持著神氣的消耗,這樣的禦風過程,對他來說本身就是一種無時無刻不在的修煉。

僅過了半個時辰,青鳥就帶回了消息,練無邪就在前方十數裏。

楊真心中隱隱有著要教訓這女人一番的心思,一咬牙,額前金光一閃,天誅衝了出來,久不見天日的天誅顯得十分活躍,飛騰掙紮了好一陣,才落到他腳下。

這樣一來,楊真神念的負擔大大加重,心念密法加速運轉,心神陷入了一片空寂,靈台如一根繃緊的弦,不敢再分心他顧,禦劍轟然直衝上了天。

盞茶工夫,楊真忽然耳聞風聲疾嘯,一道紅光從下方衝了上來,跟他並駕齊驅,很快又超了出去。

同樣一身黑色勁裝的練無邪踏在一條水色紅綾上,如一朵紅雲飛速飄掠在前,忽快忽慢,卻始終占據著楊真前方,似乎在挑釁他。

楊真法力不濟,縱然有神兵在下,也難以趕上練無邪,追了一會兒大感吃不消,他俯視著大地,下方山林蒼暮,河流如帶,心中為之一闊,他忽然失笑,自己究竟在跟她鬥什麽氣?

“練姑娘,悠著點。”

練無邪禦著隨身至寶“渾天綾”往側一飄行,回頭卻發現那眼中釘已經換騎乘在了一隻青色大鳥身上,當即嘲諷道:“原來昆侖派門下就這等能耐,還妄稱修真界第一道門,真是不知羞恥!”

“隨便練姑娘怎麽說也好,楊某如此跟一個小女孩兒鬥氣也算是有辱師門。”

練無邪重重哼了一聲,化身一抹紅霞,駕起遁光驟然衝了出去,轉眼就拉開了距離。青鳥明白楊真心思,怪叫一聲,雙翅萬道青色翎毛如箭矢一般抖了抖,猛地一收,速度劇增,也跟著駕起一道青色遁光追了上去。

將近三個時辰後,暮色漸起,兩人已經急行了數百裏,此時的洛水處在群山環抱之中,丘野起伏,下方小穀山村不時有嫋嫋炊煙飄起,點綴著大地。

突然,一陣激烈的勁氣爆破聲從下方傳來,隨著風聲隱約聽見叱喝聲,仿佛有人在搏鬥一般。

“本姑娘下去看看,你愛來不來。”練無邪丟下一句,驀然俯衝下去。

“青鳥,下去!”不等楊真發信,青鳥已經展開大翅掠了下去。

兩人先後落在一片丘陵處,練無邪見楊真蹲在山石後,露出半個頭,生怕被打鬥兩人發現,低叱一聲:“膽小鬼!”

楊真沒好氣道:“練姑娘與我前世有仇,還是今世有怨?”

“昆侖派沒一個好東西!”

楊真徹底拿她無法,跟肩上的青鳥一同翻了個白眼,權當未聽見。

此時,青穀半空兩人交手正趨向白熱化,一道鬼魅一般的影子,繞著一個老道四周上下八方,如狂風一般倏忽在前,倏忽在後。老道所禦劍光環繞身遭,化做一道光煉,上下左右追擊著魅影,卻總是差了半拍。

那鬼影不住高亢怪笑,似乎在嘲笑老道的無能,老道怒地暴喝連連,須發亂舞。

忽然,那鬼影仿佛玩夠了一般,在老道十丈外空中凝住身影,原是一個瘦削頎長的白袍男子,隻是他身外仿佛罩了一層淡淡地血色迷霧,讓人看不清模樣。

“中南太一原來不過是徒有虛名,哈哈哈……”

老道怒不可遏:“巫門妖孽,口出狂言,有種別躲躲閃閃,接老夫一招!”

白袍男子肆意大笑道:“牛鼻子生氣了,你那兩個師兄這會兒怕都變成僵屍兩具了,你要束手就擒,本人大發慈悲給你留個全屍,免了喪屍之苦,哈哈……”

“我師兄等強勝老道百倍,你等巫門邪人縱有陰謀詭計也休想得逞,看你逃得快,還是老道的迅雷千裏來得快!”

話音未完,隻見他踏劍虛空,一手駢指斜插青天,一手胸前法訣揮舞,一陣狂風黑雲在兩人頂上如潮水般橫空卷來。

烏雲中一道怒電裂空而下,直劈向白袍男子,沉暮的天空陡然大亮,卻見那人虛影一閃,就不可思議地後撤到了半裏開外。

接著一道接一道閃電連環劈下,漫天驚蛇狂舞,天色慘白一片,道道電蛇如長了眼睛一般直追逐著白袍男子,卻總是命中虛空殘影,隆隆聲回**在穀中內外。

“老子能追風,可逐月,天雷又能奈我何?”

白袍男子囂張無比的長笑聲中,身形在虛空挪移躲閃,越形越快,最後化做一道狂風,一舉吹散了天空的雷電積雲。

在遠處觀戰的兩人都看得心潮起伏,楊真尤其覺得震撼,那人身法之快,尤勝劍光,聞所未聞,見所未見,簡直難以令人置信。

“我們要不要出手?”

“不自量力,你快得過那人麽?”

麵對練無邪的冷嘲,楊真啞然。

“牛鼻子,老子不陪你玩了,記住,老子叫噬血巫君邪玉琅,到了地府別忘了,哈哈。”

半裏外邪玉琅虛空閃了閃,抖出一片重迭的幻影,隻見他身影方消失,老道剛祭起的三層碧色劍光圈子,盡數被破得一幹二淨,接著他胸前被一腿重重踢下,飛了出去。

邪玉琅長空猛然回飆,化解老道的反擊之力,他嘴角也溢出一絲絲鮮血,顯然硬破劍幕也不輕鬆。

邪玉琅略一回氣,又化入空氣之中,直射老道,無數道腿影鋪天蓋地風暴一般踢了下去,老道一雙肉掌展開,左拚右擋,意圖力挽,卻已無招架之力。

楊真再站不住,哪想身邊還有一個比他反應更快的人衝了出去。

“巫門妖孽,休要猖狂!”

正欲下殺手的邪玉琅突聽半空傳來一聲嬌喝。

“哪來的小姑娘送上門來,讓本巫親熱親熱。”

老道隻覺壓力一鬆,他已到油盡燈枯的境地,正欲借機脫離,卻有一股吸力奇大的狂風襲來。原來邪玉琅趁機發動了最後的攻勢,將老道卷上了天。

練無邪和楊真都看到無比邪惡的一幕,邪玉琅猛然一口咬在人事不省的老道脖子上,老道身子頓然僵直無比,手腳伸得筆直,仿佛受到了莫大的刺激,不住地抽搐。

練無邪呆在了半空,不知所措。

片刻後,邪玉琅隨手拋下生死未卜的老道,任由他滾落在亂石溝壑中。

練無邪這才反應過來,怒喝道:“妖人,你在做什麽?”

邪玉琅獰笑一聲,轉了過身來,現出了清楚的麵貌。他狹長的英俊臉孔蒼白透明,幾能看見微細血脈,一張單薄發青的嘴唇上沾滿了血漿,最可怖的是他長了兩顆尖長的獠牙,看上去妖邪無比。

楊真密切地關注著局勢,並未跟著衝出去,他也想看看這丫頭囂張若此的底細,為防萬一,他還是吩咐青鳥隨時準備救援。

“小姑娘,嚇住了?”邪玉琅咧嘴大笑不止。

“笑,有你哭的時候!”練無邪臉色微微有些發白,嘴上卻分毫不讓。

“嘖嘖,小姑娘美貌絕代,處子元身,你的血液正是本巫絕佳補品,本巫君已經迫不及待要品嚐了,嘿嘿。”

練無邪冷聲嬌喝道:“巫門妖人,你與南蠻聯軍有何關係?”

邪玉琅再度伸出舌頭舔了舔上勾的唇角,陰聲笑道:“我噬血巫君一向獨來獨往,那群粗魯的野蠻子,怎配與優雅如本巫君相提並論。”

練無邪冷哼道:“狡辯!你雲夢大澤巫門不守規矩,擅自破壞修真界鐵律,參與世俗征戰,自會有人懲處。”

邪玉琅嘿嘿一笑,打斷道:“小姑娘休要逞口舌之利!來來來,讓本巫看看你有幾斤幾兩!”餘音未了,他已經撲了出去。

若隱若現的驟風急影瞬息掠至,早有防備的練無邪一抖渾天綾,本柔若水流的紅色飄帶,裂空卷出,如蛟龍出水一般與一道白色淡影交接,輕暴一聲,一觸即分,後撤的淡影接著一分而二,再分作三,繼續前撲。

渾天綾不甘示弱,也同樣一幻作三,三道飄帶如附骨之蛆追躡而上,再度擊退邪玉琅。

“小姑娘有兩下子,是誰家門下,報來聽聽?”

練無邪一臉冰冷,毫不領情道:“你不配知道!”說著,手上法訣一變,渾天綾橫空波浪起伏,拂**而出,如一條經天紅蟒卷了出去。

邪玉琅滿不在乎,邪笑一聲,閃身避開了綾帶鋒芒的襲擊,驟然化作電光驟影,八方進襲上前。

練無邪見無法阻擋邪玉琅無所不在、水銀瀉地一般的攻勢,渾天綾化做一圈圈飄帶纏繞著她周身,形成一片風卷一般的紅色天幕,令邪玉琅快逾閃電的身法攻無可攻。

在遠處觀戰的楊真見練無邪落了下風,心中不由有些緊張了起來,他深知自己此刻出手,更討不了好,這一陣觀戰,他知道練無邪的修為恐怕就是他鼎盛時候也有所不及。

他從莫天歌的記憶中,已經得知瀘州雲夢大澤的巫門曆史悠久,堪與道門始祖玄宗相提並論,其分為靈巫、黑巫、屍巫、血巫四脈,其中靈巫尤其享譽於世,其他三巫卻因術法特征令正道不齒,被歸入邪道一路。

眼下這人自稱噬血巫君,多半就是那血巫一脈,傳說中血巫以血為引,煉血身修成道,生命力強悍無比,不論多重的肉體傷勢,隻要血未流盡,就能瞬間痊愈,煞是邪惡詭異。

如此看來,此君隻怕道行也遠未露底,與練無邪尚在試探交手。

為免有失,楊真叫上了正津津有味看著鬥法的青鳥。

“小姑娘,把你的同夥一並叫出來,本巫君等候多時了。”邪玉琅飛身後掠了開去,青鳥一擊後回旋盤繞在練無邪左右,兩人一鳥重新對陣。

楊真知道那邪玉琅發現了自己,緩緩站了起來,掠下了山頭,他登時察覺有一道充滿血腥的陰冷神念盯上了自己,同時一陣惡心和眩暈當頭襲來。

“你巫門大舉出動,先有巫女現身洛水城,想必巫門諸脈也在南蠻大軍中?”

“小子,你知道的不少。”邪玉琅微感訝異,“可惜又是一個不上道的小家夥。”

楊真飄空而起,暗中在周身結了個印,以防邪玉琅偷襲,他聞言冷笑道:“正道修真界大批門下近期陸續下山,你巫門若一意破壞人間清平,必有滅門之禍!”

邪玉琅先是一怔,緊跟著氣極反笑道:“口氣不小,看來本巫君留不得你們!”

楊真知難善了,索性拋開一切道:“誰留下誰還不一定呢。”

邪玉琅大怒。

楊真隻覺眼前一道疾電狂風飆來,一道巨力猛然撞在他身前的氣牆上,差少許就破到了他胸前,胸腔瞬間窒息欲裂,猛然間他被擊飛了十多丈,最後拋墜在穀地上,才勉強定住了身形。

不等邪玉琅再度襲來,青鳥的雙爪已經當空打出了數十道雷火,重重迭迭,如綠色電網一般的電光交織罩向了邪玉琅。

“好一個妖鳥!”邪玉琅橫空連閃幾個方位,總算避了開去。

青鳥興奮地怪叫連連,鬥誌昂揚,低空來回飛掠,閃電追逐著邪玉琅滿山跑。兩道遁影前一刻在山前,下一刻就追到了穀底,不斷的折身變向,道道殘影看得人眼花撩亂。

就在這時一道紅綾滿空卷舞著又射了下來,練無邪一聲不吭再度出手了。

一時青色電光和紅綾交織飛舞,邪玉琅縱然身法再快,有了渾天綾鋪天蓋地的羅網圈罩,以及身法不慢的青鳥追躡,再不若先前遊刃有餘,隻能極力閃躲規避。

剛受閃電一擊,驚魂甫定的楊真,好不容易才緩過氣來,胸腔隱隱作痛,若非乾坤印所結的虛空之印抵禦了九成九的力道,隻怕那一腳就能讓他喪命黃泉。

若非有萬年道行的青鳥護駕,隻怕今日之局難討得了好。

無力感和挫敗感深深地籠罩著楊真。

第八章蠻軍

這時,空中傳來練無邪的悶哼聲,邪玉琅出其不意反擊下,練無邪吃了個不小的暗虧。

青鳥放棄了與邪玉琅比速度,高亢長鳴一聲,雙翅拍打,一波波青色罡風刮了出去,形成一個大龍卷從外而內,將邪玉琅暗中圍剿起來。

邪玉琅閃電俯衝,雙足剛一點地,猛然再度衝天而起,剛好破開了龍卷風縮小的風眼,高高淩雲而起,令斜切包抄的練無邪無功而返。

“看好了,我血巫的真正絕學!”邪玉琅高高佇立虛空,一指輕彈,一道血液平射而出,最後緩緩收斂串成大大小小一串血珠,如盈如貫,橫貫在他胸前,最後為他手掌中無形之力收羅到了手心,盤旋成一串血色連珠。

隨著他口中一陣古怪的音節爆出,一個血珠從他手心飛出,轟然在當先迎上的青鳥前炸開,一團血霧驀然籠罩了青鳥的護體青光。

又一粒血珠射出,早就張開渾天綾以待的練無邪仍舊給罩了一身。

接著數十道血珠在方圓半裏內爆開,形成濃鬱的漫天血霧,粘稠無比。青鳥和練無邪仿佛同時陷身泥潭,身法陡然慢了下來,而邪玉琅卻如魚得水,身法有形化無跡,完全占據了上風。

楊真情急之下,不由自主地祭出天誅,神念卻無論如何也捕捉不住邪玉琅的行跡。

天誅待而不發,他靈光一閃下,運轉蒼茫萬象法,神念由內而外,百倍加速,天地仿佛百倍慢了下來,幾乎完全靜止。

兩人一鳥的動靜本極快,卻變得可捉摸了。

天誅本不在五行之中,剛射出,就破空逼近了邪玉琅本體,危險的本能令他躲過了要害,卻也在他腿部開了道大口子,霎時一聲慘叫當空。

青鳥和練無邪當即緩過氣來,破霧遠遠退出,以避鋒芒。

“好……本巫君好多年不曾有受傷的感覺了,這筆帳遲早跟你們算過!”邪玉琅化身一道龍卷風,將所有血霧盡然收回體內,遠遠看了楊真一眼,駕起一道血光極速遁空遠去。

剛才那一擊已是楊真全力,根本無法再行出擊,瞬間抽空一切的感覺,令他一陣眩暈,連天誅自行飛回也不自覺。

練無邪收起渾天,神色複雜地看了楊真一眼,徑直朝那太一門老道所在落下。

“咕咕,楊小子,這家夥太邪門了,飛得比本鳥還快!”青鳥在天際盤旋,叫咕不休。

楊真遠遠趕到時,見練無邪正在為那老道把脈,便問道,“他怎樣了?”

練無邪頭也不回道:“你自己不會看。”

楊真走到近處,見老道模樣,大驚失色,此時老道一臉枯萎灰敗,身子萎縮了一大截,仿佛一個木樁套了件袍子,此時他已經出氣多、進氣少,奄奄一息了。

他歪倒的脖子一側,上頭兩顆深深血洞,瘀黑泛紫,令人望而生畏,正是邪玉琅所噬。

隨著練無邪精純的真元送入,老道悠悠醒轉,茫無焦點地看著兩人:“替老道送信到中南山,就,就說……蒼雲子無能,累及十三名外門弟子慘死,兩位師兄下落不明……巫門大舉出動,為禍蒼生,請師門降罪……”

練無邪沒好氣道:“還降罪呢,你自己小命都不保了!”

老道一聽焦急了起來,手無力地亂抓,練無邪縮了縮身子,避了開去。

楊真見狀不忍,伸手抓住他的手,老道眸子猛一亮,回光返照似地,一把死死抓住楊真,嘶聲竭力道:“貧道兩個師兄可能有……有危險,請救……救……”

楊真心中一酸,直應聲點頭:“我會救的,我會救他們的。”

老道中光芒漸漸散去,有幾分不舍,憤恨,不甘……終究死不瞑目,直到死,他的手依舊如鐵箍一般抓住楊真的手,不肯放棄。

練無邪站了起來,背過身去,幽幽道:“他一身精血都給那個吸血妖人吸幹了。”

楊真掰開蒼雲子的枯手,在他身上摸索了一陣,最後在他腰帶上摸出一個指長小玉牌,古樸的玉牌上隻有簡單三個小篆:太一門。

他自己身上也有這麽一個相仿的玉牌,那是昆侖派道宗弟子所擁有的身分證明。

楊真站起身,喃喃道:“血巫,那個叫邪玉琅的家夥,是血巫一脈的人。”

練無邪剛去附近仿佛拾取了什麽,一聲脆響,一柄短劍落在楊真腳下,有兩尺餘長,窄窄的,是一柄尋常仙劍。

楊真看了練無邪一眼,有些茫然地俯身拾了起來。

練無邪理直氣壯地說道:“你承諾了別人,自然該你保管。”

“是嗎……”楊真默然收好蒼雲子的飛劍和權杖,目光轉向練無邪,道:“下一步怎麽辦?一個邪玉琅就夠我們受了,恐怕他們還有高手未出。”

練無邪垂目片刻,她長長的睫毛眨動著,仿佛在思索,半晌抬頭,望著前方山嶺,夜幕已經拉開,天色灰暗一片,一如兩人此刻的心情一般。

“你怕了?”

“我哪裏怕了?”

練無邪轉過頭來,她寶石一般的眸子閃爍著幽光,似在嘲笑楊真,她道:“某人不是剛答應了那蒼雲子去救人,怎麽一轉眼,就忘了?”

楊真臉一紅,道:“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非智者所為。”

練無邪輕聲笑道:“那你是不是該回山搬救兵去?你昆侖山人多勢眾,怕光憑人眾就把巫門壓倒了.”

楊真猛然瞪向練無邪,一腔怒火道:“昆侖派究竟與你師門有何瓜葛,你三番兩次辱我師門……”

“怎麽,不服氣?”練無邪似乎很享受楊真的情緒失控,“若是不服氣,大可以跟我比試,不要以為仗著上品仙器和一隻鳥,就以為多了不起了。”

楊真胸口急劇起伏,最終還是平緩了下來,一臉鐵青地待在蒼雲子的屍體前。

“咕一一咕一一”青鳥在半空催促著叫了起來。

楊真突然召出了天誅,淡淡的金色光輝照亮了夜幕,練無邪微微一驚,以為這小子真要跟她比試,卻見他埋頭揮訣挖起了土坑。

練無邪心中暗道:這小子脾氣還真能忍。她正準備幫手,卻見轉瞬之間,金光在土中迸射而出,一個長丈餘、深半丈的大坑已經挖了出來。

葬下蒼雲子老道,兩人出了小山溝,站在一個山崗上。前方一片平灘正是一個小村莊,坐落在洛水左岸。

此時村內燈火暗淡,隱約有些雜的哭泣聲傳來。那洛水看上去,隱約是一條極細的蜒白帶子,繞在黑影迭迭的山村外。

“下遊百餘裏應該是三集鎮,南蠻大軍一日前破了龍門峽,若走水路,應該已經抵達那裏,巫門的人應該在附近不遠,他們不敢明目張膽的在南蠻軍中……”

楊真靜靜地聽著練無邪細說,突然插口道:“太一門既有三名直屬門下和若幹外門道人,以供奉仙師身分在平南大軍中,巫門同樣也有借口在軍陣之中,隻怕沒有僥幸可言。”

練無邪破天荒地沒有反駁,沉默了半晌,問道:“那你覺得我們不該前去一探?”

楊真搖頭道:“去,怎麽不去,我既然答應了王爺,就一定要完成此行任務。”

練無邪歎息一聲,道:“一月內,蠻軍就能攻至洛水城,若是巫門再暗中出手,有那邪玉琅這等人,隻怕很難守得住。”

楊真正要答話,青鳥怪叫一聲,從黑暗的夜空中掠了下來,落在他肩上,拍打著翅膀怪叫道:“村裏有死人,跟那老道一個死法。”

“死人?”練無邪和楊真齊齊一驚。

“是兩個小姑娘,可憐啊。”青鳥又補充了一句。

“去看看。”兩人不約而同飛身掠起,楊真落後半拍緊追而上。

星夜下,波光粼粼的洛水沿岸,起伏的山嶺中,兩個身影貼地飛掠著。

兩人正是楊真和練無邪,早前在那不知名小村子中,暗中檢視了死去的兩名少女,果然與蒼雲子如出一轍,兩人推斷,要麽是那邪玉琅激鬥受傷後欲補元氣,順道采了兩名無辜女子的精血;要麽是邪玉琅先作亂,後引來蒼雲子鬥法。

心中鬱憤的兩人,決定連夜南下,一探究竟。

在黎明前,兩人趕到丁一個臨江市鎮,他們高高站在鎮外江岸一座山頭上,遙遙望著夜空下前方寬闊的江麵。

兩人靜靜地立在山頭,調息默立,雖然彼此合不來,一路行來卻漸漸有了少許默契。

楊真新功法尚未摸熟,沒有周身百脈的元氣運轉衝和,久行之下,一身疲累酸軟,更難受的是心神極其衰弱,疲倦欲死,這大概就是那新功法的弊端了。

他結合《截神道》煉神之法與乾坤印架起的天地之橋,維持法力運轉,虧耗最大的正是心神之力,元神本源雖是無時不刻在修煉,卻有一個過猶不及的度量,一路行來他都是咬牙堅持下來。

練無邪調息了一陣,當先恢複過來,道:“這三集鎮,是龍門峽和青丘兩線鎮關的後方直隸補給軍機重地,官道直通南方五郡,一部水師常年駐紮在此,一會兒入鎮一探就知狀況了。”

一陣山風拂來,寒氣入體,楊真不禁打了個寒顫,他強打精神道:“青鳥已經進鎮了,再等一會兒。”

練無邪沉默半晌,突然沒頭沒腦地問道:“你身上沒有半分真元,是怎麽回事?”

楊真沉默了下來,好半晌才道:“一言難盡……”

“不想說就算了,什麽禁功,也隻有我那大哥才會相信你。”

這一陣接觸,楊真知她已經摸透了自己底細,索性也不再多作解釋。

一聲沙啞叫傳來的同時,一道黑影從低處掠上了山頭。

“青鳥,有什麽發現?”

“咕咕,死氣衝天,有好多活死人。”

“活死人?”楊真和練無邪麵麵相覷。

“在船上有活死人,本鳥最討厭這裏,困了,嘎……”青鳥一頭栽進楊真懷裏,這妖鳥說睡就睡。

青鳥傳來的消息讓兩人心中壓上了重重的陰雲,最後練無邪果決道:“我上船去探一探,看看究竟什麽活死人。”

楊真腦海裏轉悠深層潛藏的記憶,屍巫這個巫門中最為不容於世的邪道支脈浮上水麵,難道南蠻大軍竟公然用刀槍不入的僵屍進軍大漢疆土?

“我跟你一起去,如若真是僵屍,那麻煩可就大了。”

練無邪不以為然道:“僵屍又怎樣?純陽真火,五雷正法都是僵屍的克星。”

楊真苦笑道:“僵屍對你來說也許微不足道,但他們背後的人就可怕了,更可怕的是千百個僵屍一起出現在一座城池下,你以為普通兵士能抵擋得住?”

練無邪啞然。

忽然,兩人之間傳來一陣咕咕腹鳴聲,楊真這才想起自己昨日午時後就不曾有過進食,此時已是一身空乏,饑腸轆轆,不由岔口道:“不如先進鎮子看看再說。”

練無邪清冷的麵上綻出一絲可氣笑容,撇了撇嘴,終是沒取笑他,當先向山下市鎮掠下去。

楊真目光追隨著那條在山間起落,矯健輕盈的曼妙身影,忽然覺得這女子也不是那麽討厭,隻是高傲了一些,興許是王府大小姐的脾氣使然?

“啪!”楊真腳下一空,踩碎了一塊瓦片,前麵狸貓一般輕盈踏在飛簷上的練無邪猛然回頭,長長的馬尾飛揚,險些抽在楊真臉上。

楊真輕輕飄身而起,提起失足的一腳,抬頭衝練無邪仙笑不已,練無邪鼻子輕哼了一聲,煞是不滿。

兩人對視之時,下麵房中傳來一陣對話。

“渾家,房頂好像有動靜。”

“別管了,是那**的死貓子。”

“你老糊塗了,貓子**還早……唉,都是那該死的蠻子鬧的,這過得啥年呀?”

“婆子,你小聲點兒,那些蠻子沒半夜抄家就燒香拜佛了。”

“咱家的雜貨還好,隔壁老張的糧倉全讓蠻子給端了,這三集鎮啊,太平日子到頭了,唉.”

“別說了,別說了,越說呀越怕,天亮了收拾東西回鄉下老家避一陣。”

“都怨你,說武陽王的大軍會打回來,蠻子在三集鎮都有些天了還沒走,還越來越多。”

“這哪能怪武陽王呀,聽說前麵打敗仗的是京城來的家夥。”

三集鎮街巷此時燈火寥寥,街頭上不時有一小隊首對襟黑衫,外披掛南疆藤甲的蠻族士兵打著火把走過,巡視著黑****的長街。

片刻後,兩人掠到了一家酒樓對麵屋頂,兩盞橘黃的風燈在風中飄搖,樓門微微開了一縫,隱約裏麵有飲酒酣鬧聲傳出。

這是幾條街巷中,他們找到得唯一一家尚未歇業的酒家。

練無邪遠近望了望,然直落街道中央,楊真跟著落了下去,跟練無邪曼妙精微的身法相比,他直起直落的身法顯得笨拙了許多,沒了真元,他對身體的操縱已然從雲霄跌落到了凡間。

“就這麽進去?”

練無邪正了正夜行衣,回頭皺眉道:“難道偷偷摸摸地進去?^

這時酒樓大門吱呀一聲開了,出來了兩個搖搖晃晃的矮壯漢子,酒氣熏天,兩人相互扶持著東倒西歪,忽然看見麵前站了一個身段浮凸美妙的妙齡女子。

“阿大,我看見什麽了,一個小娘子。”

“阿二,這個相好是我的,你別搶。”

“大頭領說了,不得**……搶劫,不然梟首示眾,你……”

“大頭領在大艦上呢,嘿嘿。”

兩人說的是蠻族俚語,練無邪縱然聽不懂,卻也知道兩人說的不是什麽好話,她本打算抓一兩個蠻兵打探情報,不料就這麽送上兩個,有了計較,她緩步走向兩個醉漢。

“姑娘,快走!”店家悄悄從門內向練無邪兩人直打眼色。

一個蠻兵借著跌跌撞撞的步伐,一把抓向練無邪,抓向那具充滿**的香軀,驀然他眼前天地倒轉,“砰!”一聲摔倒在地,同時他的同伴也步了他的後塵。

店家在酒樓門檻一臉癡呆狀,仿佛石化了一般,誰想這麽一個柔柔弱弱的女子,不見怎麽動作,就放倒了兩名壯漢。

練無邪回頭對楊真道:“還發什麽呆,帶上這兩人。”

楊真卻苦笑道:“這兩人不過是個兵丁,且他們說的是俚語,抓來何用?”

練無邪貴秀的嬌靨露出冷傲之色,道:“我自有辦法讓他們吐實。”

楊真無奈一手提了一個,兩個漢子都是滿口汙穢,練無邪目光在兩蠻兵身上掃了掃,突然皺眉道:“算了,放下他們,兩個烏蠻也問不出什麽。”

“你怎知他們是烏蠻,不是白蠻?”雖是在問,楊真還是扔下了兩蠻兵。

“烏蠻深居山嶺,皮糙肉黑,四肢粗壯,開化不足,白蠻多半在平原,多有漢人血脈,看上去細微之處總有不同。”練無邪輕哼一聲,連踢兩腳,兩個蠻兵接連翻了幾個滾,撞在門房處,依舊人事不省。

“二位,二位啊,闖禍了,趕緊走吧。”店家慌慌張張走了出來。

練無邪哪會理他,丟了一塊碎銀子到他手中,吩咐道:“來點酒菜,這兩蠻兵扔在外麵巷道裏,權當喝醉了,誰人理去?”

練無邪和楊真直入了酒樓,卻見樓堂內角落一名作白衣文士打扮的青年獨占一桌,自斟自飲。

店家猶自跟在兩人身後絮絮歎歎,練無邪伸手一掌拍在一旁柱梁上,無聲無息地留下一個深有寸餘的掌印,頓時將店家嚇得目瞪口呆。

那名白衣文士有一下沒一下地拍著手掌站了起來,掛著一臉笑意道:“姑娘,好功夫,好膽識!”

練無邪隻是漠然瞥了他一眼,徑直找了一桌坐下,楊真也隻是多打量了他一眼,看上去二十出頭,麵貌還算俊秀,隻是下齶尖削,眉目顯得有些陰鷙,看上去頗有城府。

那人見兩人都不理會他,也不尷尬,又衝店家叫了壺酒,繼續坐下,不緊不慢地自飲,隻是目光不時在練無邪麵上打轉。

不多會兒工夫,酒菜就上了來,一盤白切牛肉,幾盤素菜,一壺溫酒。

楊真獨自一人進食,練無邪連著動也未動一下,她叫來店家,問起了時局。

原來這三集鎮在數日前就為南蠻大軍占領,卻說也怪,這回南蠻不若以往在明湖一帶搶掠一番了事,而顯得紀律嚴明,除了霸搶米糧,倒很少滋擾當地百姓。

這幾日水師船隊陸續開來,刻下有上百艘運兵船隻到了三集鎮河心碼頭,先期抵達的大批兵力源源不斷開赴江漢各郡縣,動向不明。

“兩位若要打探軍情不若問我。”那白衣青年提著酒壺緩步挪了過來。

“誰要問你了。”練無邪見來人不請自入地坐入席位,大是不快。

“姑娘莫惱,按說姑娘這般打扮,這般時刻出現在此,想必是江北來的人。”白衣青年頓了一頓,觀察著練無邪神情變化,繼續道:“若說南蠻的情況,無人比在下更清楚。”

練無邪冷俏的目光中有了些許意動的光芒,嘴上卻淡淡道:“自作聰明。”

白衣青年一見有門,興奮道:“在下性喜遊山玩水,不久前遊曆至明湖一帶,親眼目睹了龍門峽大戰。”

練無邪冷冷打斷道:“鬼扯!”

“就知道姑娘不信在下。”白衣青年一臉苦色,他抱屈道:“其實不瞞姑娘,在下乃羅浮山修行中人,俗名左清河,等閑自保的能耐還是有的。

“左某本想在兩軍作戰之時,看能否幫上點忙,不想那蠻軍勢大,左某苦於師門禁令,無回天之力,坐看大漢門戶失守。”

練無邪眼中有了點亮光,低語念道:“羅浮山。”

左清河兩眼放光,試探道:“姑娘看來也是同道中人,若左某沒看錯……”

楊真聞言心中一動,這左清河對他視若無睹,卻單單對練無邪大感興趣,起初他還以為完全是衝練無邪美色而來,這番看來別有緣故?

練無邪一笑,指著楊真道:“他是昆侖山來的,你們倒可以親近親近。”

左清河愕然,目光這才轉注到楊真身上,起身一揖道:“恕在下眼拙,敢問兩位怎麽稱呼?”

楊真懷疑對方是羅浮山遁甲宗人,起身回禮道:“在下昆侖山無名小卒。”

左清河一楞,還是朗聲笑道:“失敬,失敬,在下羅浮山遁甲宗無心真人座下三弟子。”

“久仰,久仰。”楊真勉強應酬了兩句。

接著,兩人目光不約而同落在練無邪身上,卻見她端坐不動,頭也不抬道:“本姑娘師門不便相告,你知我姓練就是了。”

楊真心中略微失望,本以為可趁機得知練無邪出身師門,左清河有些懊惱地跟著楊真落回了坐位。

左清河心不甘地問道:“不知楊兄與練姑娘結伴出行……”

練無邪卻不耐岔口道:“龍門峽當日究竟是怎樣一個局麵?”

左清河笑道:“原來兩位真是打探軍情來的,莫非兩位是大漢供奉堂的仙師……可左某聽說這回大漢軍供奉堂出動是中南山的人。”

楊真心中一動道:“既然左兄知之甚詳,請告知中南山的同道現在何處?”

左清河搖頭道:“當日有巫人暗中行雲布雨,當時大漢軍混亂中有不少人施法反擊,但身手一般,大約是中南山外門弟子。”

練無邪問道:“這樣說來,確實有雲夢大澤的人插手世俗?”

左清河臉色一變,道:“此話倒不好講,三千年人妖兩族一役後,各道訂下天條,凡抵達長生天境界的煉氣修士各界中人,不得擅自擾亂塵世,但這些年來,魔道中人時常興風作浪,我道門中人自然不能放任不管。

“此番南蠻百族聯軍中有巫人作法,但大漢供奉堂也是仙師在場,很難說誰是誰非,隻怕不能就此論事。”

練無邪沉默不言,至於楊真,他也早已想到此節,隻是身在局中,難免偏向大漢一方。

第九章頭領

左清河見狀,眯眼一線,趁勢歎道:“這世俗兵戈,還是任其自然得好,兩位以為呢?”

練無邪一臉果決道:“左師兄,還請告知南蠻軍中巫門中人概況。”

一聲“左師兄”,讓左清河笑容展露道:“左某所知也有限,巫門在修真界共所周知分為四脈,在那日交戰中,左某以為至少有黑巫、屍巫中人暗中出手。”

練無邪目光一凝,問道:“那為何大漢一萬水師,數百艘戰船,短短一日就覆滅了?”

左清河躊躇了半晌,目光遊移道:“那日破曉,大片迷霧籠罩龍門峽,船上水手兵士大多在睡夢中,號角聲響起,醒轉者寥寥。

“且當時局麵混亂,似乎大漢水師軍中出了內亂,指揮不力,才讓蠻軍以少勝多,從水上得手。”

練無邪忽然道:“左兄是哪裏人士?”

左清河一怔,隨即道:“在下自幼隨師尊上山修行,出生地倒不怎麽記得了,隱約在邛州某地。”

練無邪笑著道:“那就是越國中人了?”

左清河臉色微變,依舊自若道:“練姑娘,這話是何意?”

“何意?”練無邪拍桌冷笑道:“本姑娘險些被你騙了,誰人不知你羅浮山遁甲宗為邛州越國奉為神宗!

“值此南蠻大軍北上,越國地處邛州東南,與大漢為隔江為鄰,隻怕也有暗中鼎力,遙相呼應,你羅浮山弟子出現在這裏,圖謀恐怕匪淺……”

左清河首次失去了從容,卻強作鎮定道:“練姑娘所言有差,我遁甲宗雖是超然世外,但也難免有教化世俗之責,越國尊我遁甲宗乃常情,鄰邦吳國不也奉雲頂山天佛寺為國教?大漢當朝不也尊中南山太一門為聖道?

“幽州的烏恒、百濟尊龍首山龍門道派,西極的燕州大月氏、吐火羅仰靈霄派為神明;青州東夷仰姑射劍派為天人;大漢通州諸郡漢民,遼卜嚇卜部戎人、以西的大夏人,以北的羌狄更多人仰昆侖派為神聖,這何奇之有?

練無邪頗有幾分玩味地審視著他,她忽然翻掌就拍向了左清河。

左清河驚呼一聲,挪步一閃,就退出了席位,駭然道:“練姑娘,請聽在下解釋則個。”

練無邪一把抓過桌上竹筒中的長著,捏在手心,冷笑道:“既是兩國交兵,我們各為其主,怨不得本姑娘心狠手辣了。”

她話音未落,一道接一道白光從她揮舞的窄袖中射出,不料,左清河腳下步伐方寸之間挪移,左閃右避,卻總能有驚無險地避開。

楊真抹抹嘴,退到了一旁,他也想不到練無邪竟然說翻臉就翻臉。

“我倒要見識一下遁甲宗享譽修真界的奇門之術!”練無邪見左清河方寸之間步法奇妙,暗合五行八卦一臉興奮地直放光芒,揮袖之間,一道暗紅色飄帶從她袖中閃電鑽出,卷向左清河。

“練姑娘風姿絕世,在下本有仰慕之心,可惜……”左清河身形幻出一片朦朧幻影,在桌台之間縱橫閃避,渾天綾縱然靈動如蛇,卻總差上少許才能追上。

“就這點能耐?”練無邪嬌哼一責,揮手下渾天綾陡然橫卷如浪,如影隨形地襲向左清河進退方位,此時,左清河已經退避到酒樓內堂側壁。

眼前與刀鋒一般鋒利的奪命紅芒浪潮殺至,左清河捏訣念了聲真言,身形黃光大放,人已經遁入地下不見。

“哪裏逃!”渾天綾直破牆壁而出,轟然破開了一個大洞。

店家叫苦連天,練無邪已經從後院追了出去,留下的楊真匆匆丟下一塊銀錠,跟著追了上去。

在三集鎮沿岸一處草叢中,楊真和練無邪蹲伏在江岸上,看著遠處碼頭上舉著鬆油火把巡視來回的南蠻兵丁;密密麻麻的樓船大艦和鬥艦,停*在江岸和河心長島碼頭上。

兩人並未追上土遁而走的左清河,而是盯上了河心碼頭的船隊。

練無邪指著河心,低聲道:“就是那艘,大荒軍主腦定在上麵。”

楊真順著練無邪的指示望去,隻見那一艘比尋常樓船更顯得高大,上麵黑色旌旗飄揚,燈火通明,他搖頭道:“如果有巫門中人在上麵,我們根本近不了船身就給發現了。”

練無邪轉頭皺眉道:“那你有什麽好辦法?”

楊真迎上她幽亮的目光,在微弱的光線下,她麵部輪廓美不可言,挺翹的鼻梁,彎彎的月牙眉,驕傲的嘴唇弧線,令他不由微微一呆。

練無邪發覺兩人所處有些親密,微微避開了少許,不快道:“看什麽看。”

楊真忽然想起了失蹤的白纖情,心情有些低落道:“巫門也好,中南山也罷,都在修真界中,彼此有何好鬥?為何非要插手凡俗鬥爭,鬥個你死我活?”

“聽說你昆侖派中人最愛假天之手,悲天憐人,果然不假。”

楊真騰地站了起來。

練無邪拍拍手,麵無懼色地站了起來道:“怎麽,難道不是?”

楊真寥落的看了練無邪一眼,什麽也沒說。

練無邪也隱約意識到自己有些過分,一言不發掠向河心,在暗夜下如一隻大蝙蝠一般貼著河麵滑翔,尋常人就是留神觀察,也難覓其蹤跡。

楊真重重地呼吸了一口冷風,將青鳥從懷中抓出,不顧它牢騷滿腹,強行吩咐幾句,扔到了夜空中,接著緊追著禦風而起,很快與夜幕融為一體。

練無邪摸到了一艘幾乎完全在黑暗中的三層樓艦附近。

她輕盈若虛的黑色身影緩緩從甲板外升起,機警地左右一瞄,整個船上死寂一片,船尾僅有兩名警戒的兵丁都瑟縮在女牆下,已是鼾聲隆隆,她身形一閃,大搖大擺地飄落到了甲板上。

接著一聲輕輕的足音落在甲板上,楊真慢了片刻,跟了上來。

一道身影閃電移動在前,一人躡手躡腳滑掠在後,相繼沒入船艙之中。

在漆黑的船艙過道上,淡淡的腐屍氣味從禁閉的艙房中傳來,本領路在前的練無邪腳步卻挪不動了。

楊真低聲問道:“怎麽了?”

練無邪好半晌才悶出一句:“有、有好多死人。”

楊真聽她聲音裏竟有幾分顫抖,不由心中暗笑,越過練無邪,走到了前麵,在神念虛電作用下,對他來說漆黑的船艙與白晝並無太大分別,他就近找了一間艙房,輕輕發力推開了艙門。

入目的景象讓楊真一驚,密密麻麻的屍體跪坐在地,整齊排列艙中,個個屍體都是戎裝輕甲,麵貌灰暗蒼白,微微有些幹枯,死氣繞周身,看上去皆乃是大漢士兵。

練無邪戰戰兢兢地探頭跟在後麵,驀然驚見,險些驚叫出聲,趕緊掩口噤聲。

楊真粗略一數,竟有不下五十具屍體,突然她身後傳來孱弱的聲音:“別、別看了。”

“你不覺得奇怪嗎?他們看上去個個四肢完整無損,毫無刀兵之傷,雖然生機盡絕,但他們體內有股絕大的力量,看,他們額頭、臉上有朱砂符咒痕跡。”

練無邪不滿地竊聲道:“都知道是僵屍了還看?”

“巫門中人行事果然非常人可揣測,如此惡毒之法,將大漢士兵煉製成鐵骨僵屍,反製大漢,一舉兩得,你義父看來有大麻煩了。”頓了一頓,怒然道:“我懷疑他們是用活人煉製成的僵屍。”

“活人?”練無邪聞言不禁退了半步,有些不能置信。

“砰!”隨著船身輕微晃動,一具僵屍忽然倒了下去,接連帶倒了兩三具僵屍,“啊!”練無邪驚呼著跳了起來,連連後退。

楊真初時也駭然一驚,待明白過來,暗中也是一身汗毛倒豎,鬼神之說雖不能令他畏懼,但活生生的屍體,確實很是可怖,在練無邪麵前他可不願意丟臉,連聲道沒事沒事。

“該死的巫族人!”;無邪察覺了自己的失態,她剛一張口就吸入了大口屍氣,迅即又捂著鼻子,臻首轉了開去。

楊真關上艙門,他接下來連開幾個艙門,結果都是如此,一艘樓艦下來,少說也有五百具僵屍,十艘巨型樓船,算下來裝載將近數千具僵屍。

且從衣飾觀來,有大漢南征軍各路兵馬,變相證實了南疆明湖和青丘龍門峽雙雙失守,十萬大軍隻怕餘部寥寥。

兩人接著又潛入鄰近幾艘樓艦,情形皆是大同小異,就在楊真以為練無邪會放棄撤離之時,她卻堅持要到大荒軍旗艦上一探。

楊真隻得隨了她的意,兩人商討一番,先潛到了旗艦臨近的一艘戰船上,在樓船雀台上高高眺望對麵,至於上麵望風警戒的水兵早就給施法昏睡了過去。

楊真眺望了四周一遭,道:“我怎麽有一股很不妥當的感覺””

“對麵船上隻有尋常兵士,沒有特別的人,啊……不對!”

“遠來是客,何不上船一敘?”一個有著語腔調的男子聲音傳來,聲音並不高,卻凝而不散,顯然找準練無邪兩人所在位置傳音送來。

楊真和練無邪各自心中駭然,想不到自認謹慎的行動,竟不知不覺讓人盯上了梢。

他們忽然都明白過來,早前與那左清河的相遇絕非巧合。

兩人交換了個眼神,眼下他們有兩個選擇,一是立即離去,一是與對方見麵。

隻是眼下,對方隻怕早已經布下天羅地網,等待兩人鑽進去。進退維穀之下,練無邪率先作出了決斷,她飛身直掠向了對麵船頭。

楊真苦笑一聲,也騰身飛掠而起,待他落到甲板上,前艙中門大開,左右兩列全副武裝的蠻兵高舉火把開道,鬆油聲啪啪作響,整個船首火光閃耀。

一股南荒凜然彪悍之氣撲麵而來,肅殺不勝!

接著一個異常健壯的青年人龍行虎步地走出來前艙,直迎兩人而來。

火光下,來人頭纏九黎族頭帕,一翎黑羽斜插在上,一身犀牛甲包裹在黑披風下,襯托著威武雄壯的軀體。他體格在大漢北方人中看來雖算不上高大,但卻是一派恢弘氣度。

“兩位能將噬血巫君邪玉琅打得落荒而逃,蚩某佩服!”

練無邪冷冷問道:“你就是大荒軍首領九黎人蚩越?”

九黎族青年頭領笑道:“練姑娘英姿颯爽,不愧是武王爺義女,果然將門虎女,某生平最敬英雄,兩位可敢與蚩某入內一敘。”說著,他退到一旁,微微欠身作請。

練無邪暗暗吃驚自己身分曝光,看了一旁眉頭深皺的楊真,咬牙道:“你既已知我是誰,就不怕本姑娘拿了你?”

蚩越縱聲豪放一笑,雙目放射著無比的自信,再次作請。

兩人已經騎虎難下,隻得硬著頭皮尾隨越進入了飛廬大廳。

入廳第一眼,一小帶著絲絲憎意的冰冷目光就迎上了楊真兩人,那人正是邪玉琅,他盤坐在右首,位置顯赫。

大廳正前方掛著象征九黎、烏蠻、白蠻等諸族的旗幟,當中三幟鮮明,正中一幟黑底紅案,一小人首蛇人飛騰在黑旗鴻蒙之上,正是南蠻第一大族九黎族旗。

左側一幟,黑底白案,上有牛首,乃烏蠻之旗.

右側一幟,白虎臥踞,乃白蠻氏族圖騰。

餘者在左右大廳兩側尚且十餘幟,正是南蠻大荒聯軍諸族氏族旗。

邪玉琅嘿嘿一笑,微微起身道:“兩位別來無恙。”

練無邪月眉一挑,正要說話,越沉喝道:“巫君,來者是客。”

邪玉琅冷笑著安坐了下來,自顧把玩著手中的玉盞,內裏血紅的漿液在長明燈下,流**著妖魅的紅色光芒,與他身上的冰冷氣息相得益彰。

越指引向左首,那裏有一名全身都藏在黑色鬥篷中的高大男子,隻露出半個臉孔,在微微飄動的燈火下,隻能看見森白的肌膚,和勾鼻深目,渾身散發著神秘的氣息。

“這是我族三席大巫師之一屠方長者。”

聽聞蚩越的介紹,這名鬥篷男子冗自不言不動。楊真兩人卻是大吃一驚,巫門各脈除了門中不問世事的巫老外,就屬大巫師地位最為崇高,掌族中生死大權,修為自然可想而知。

這時兩名長相秀麗、肌膚微黑的蠻族少女從角落走出,跪在地上,在主席對麵擺好酒席,請楊真兩人入坐,而後乖覺地匍匐退去。

練無邪反客為主道:“頭領似乎熟知我等身分,甚至行蹤,可否為小女子解惑一二?”

越哈哈一笑,反問道:“兩位深夜在我大荒軍水師船隊如入無人之境,又有何圖謀?”

被反將一軍,練無邪不由一窒。

越目光落到楊真身上,目射奇光道:“這位楊兄弟,乃昆侖派‘多情劍仙’蕭雲忘的關門弟子,可對?”

楊真臉色大變,道:“是左清河告訴你的?”

越一楞,嗬嗬笑道:“楊兄有所誤會,昆侖派乃道門聖地,我雲夢大澤與昆侖法宗關係一向不錯,譬如楊兄弟不久前在昆侖峰會大出風頭,在下就略知一二。”

楊真臉色再變,心中琢磨,遁甲宗在昆侖峰會之時,來的是宗主無塵真人及其門下,與左清河並不曾謀麵,這樣說來巫門暗中有人混入了峰會?抑或是法宗將消息傳出?

他左右想想皆覺得不太可能,轉頭卻見練無邪一臉古怪地看著他,那烏亮的眸子仿佛在說:看不出你還挺有來曆的樣子。

“蚩頭領知之甚詳,在下甚感佩服,不知頭領召我二人相見又有何打算?”

越笑道:“我等本同是修行中人,何必如此見外……”

練無邪打斷道:“既同是修行中人,為何你們執意插手凡俗爭鬥?”

越目光突然深無盡,望著前方道,“不知二位可曾深入過南疆萬裏深山莽澤?”

兩人皆默然不語。

越目光仿佛穿透了時空,回到了茫茫山澤之中,沉重道:”上古九州黎民共主中土,我九黎先祖兵敗黑水,祖輩往南遷徒,吃盡無數苦頭,才逃過亡族大難,最後不得不深居南陸滬州深山莽林之中,與獸為生,比起你中原千千萬萬遼闊平川和肥沃土地,差之不可裏計。

“女媧大神造物之初:萬物眾生皆有;你道家也主張齊物,人與萬物等量齊觀,我南疆百族為謀求生存,爭取更肥沃的土地,何錯之有?”

楊真兩人再次窒語。

越神色激動道:“自上古玄宗三分修真界起,我等修行中人遠離廟堂,苦居高山深穀以避世俗,縱然族人受盡委屈,也忍辱負重。

“我巫門中人不與你道門一般清高,視凡塵如土芥,我等縱然隱居雲夢大澤,卻也從未敢忘卻族民之苦,千百年來隻是受製你道門帶頭定下的天律,縱然暗中出手,也是守持了當年的約定。”

楊真和練無邪本是理直氣壯而來,聽到此處,已是落盡下風。

越說到這裏,目光突然轉厲,直逼視著楊真道:“你道門把持修真界三千年之久,我巫門,佛門,乃至魔道甘居下風,是當年承你昆侖封印萬妖震古爍今之功績。

“如今封印在你昆侖手中破滅,九州再歸混沌,風雲再起,天下英雄出我輩,隻怕修真界要重開新局才是。

楊真兩人縱然再愚鈍,也明白了蚩越話中的蘊意,巫門將以封印破滅為借口,重新謀求修真界的地位,這凡俗界鬥爭,隻是他們犁庭江山的第一步。

他忽然覺得很迷茫,修道中人不是該清淨無為,遠離俗世,一心向道的麽?怎麽轉眼之間,就要為了那看不見如浮雲一般的名位鬥個你死我活呢?

練無邪一字一句道:“既然蚩頭領說得明白,小女子也自當奉陪到底!”

蚩越大笑三聲,昂首左右,道:“自古法不責眾,當年三界約定,又有多少宗門遵從了下去?

“就你道門原始一脈的昆侖派,就傳下無數外門枝葉,九州各地搜刮一等一天材地寶,供奉你仙府煉丹製器,傳道化民;你道門道德一派中南太一,更是明目張膽掌持大漢朝廷;你道門靈寶一脈天柱山靈霄派,在燕遼兩州戎狄明裏暗裏興風作浪,裝神弄鬼,真當無人知曉麽?

“你道門的一些手段,隻怕比魔道諸脈有過之無不及;再說佛門之首天佛寺,言必視錢財如糞土,一切為身外之物。

“明裏傳法九州,暗裏聚斂財富,廣置莊園,收納良田,當今之勢,已是富可敵國,你道門都望塵莫及,唯有我巫門守在雲夢大澤,敢問,這是何道理?”

楊真仿佛挨了當頭一棒,下山以來所行所見,他已漸然明白了修行並非遺世獨立,而是與化外密不可分,無欲無求隻是追求的境界,而非現實履行。

如若蚩越所講一切都是事實,那麽道門所為根本不符其宗旨,反是利欲熏心,有蠱惑萬民罪惡之舉,那麽身為道門弟子的他,立場又該如何?

既然世間鬥爭,都源於修真界法統之爭,那麽自己身為道門弟子又該如何自處?

他突然懷疑起自己出手幫助武令候父子,是否一場錯誤。

沉寂半晌,練無邪問道:“你們將大漢士兵煉製成僵屍,如此慘無人道,你又作何解釋?”

越大笑道:“自古兩軍交鋒,不擇手段,練姑娘還不明白麽?你青丘一線十萬大漢軍為我大荒聯軍盡數擊潰,劉德功率千餘殘部翻越青丘,逃亡至江漢平原,某放他們一馬又如何?

“這一仗足讓整個大漢陷入恐慌,怒江南線十三郡落入我大荒聯軍手中指日可待。”

練無邪麵無表情,再問道:“京師派出的供奉堂就那麽不堪一擊?”

越嘴角一撇,不屑道:“中南山的人不過是一群藏頭露尾之輩,隱在陣中瞻前顧後,再則輕敵,結果落得全軍盡墨,隻是憑空讓我大巫師多了幾個上品煉屍物件。”

楊真聽得心中一沉,越如此不顧一切,連太一門都不惜撕破臉皮,其北上決心可見一斑,大漢江山危矣。

“來,不管今後是敵是友,某都要敬兩位一杯。”越臉上嚴霜盡去,忽然一臉春風,舉杯而起。

恍恍忽忽,神思不屬的楊真和練無邪,這才發覺左右兩名蠻族侍女上前從廳中溫熱的銅樽中,支上長勺,為他們各自挹上一杯琥珀色的酒,濃鬱的酒香撲鼻而來,令兩人都情不自禁深吸了一口。

第十章陷阱

“慢!”練無邪忽然喝道。

楊真猛然驚醒,擱下杯盞,巫門蠱術神秘莫測,製人於無形,這酒喝下去,說不定會有什麽後果。

“莫不是怕蚩某謀害爾等?”蚩越臉色一沉,不悅道:“你們也太小看我蚩越了,我巫門法術博大精深,又豈在釋玄兩道之下?”

練無邪給楊真打了個眼色,起身道:“小女子不敢領受頭領的美意,既然別無他事,我們就此別過。”

楊真隨之也站了起來。

埋頭飲酒的邪玉琅突然道:“蚩越,你搞什麽鬼,別跟兩個小鬼玩了,我等不及要嚐嚐這丫頭的血呢,嘿嘿。”

蚩越看了邪玉琅一眼,攤手衝練無邪故作無奈道:“練姑娘看見了,巫門非蚩某一人說了算,隻要練姑娘留下,直到我大荒軍攻破洛水城,就還你自由,這期間蚩某可以向女媧大神起誓,保證你不受分毫損害。”

“早知你不懷好意,想不到竟這般卑鄙,以小女子為質要脅我義父,好讓你得逞是麽?枉我以為你算得英雄人物,不料竟是這般壞種!看來你巫門沒一個好東西!”

“放肆!”隨著兩個沙啞低沉的聲音傳來,練無邪和楊真兩人同時感受到一座冰冷的山嶽壓來,呼吸欲窒,說不出話來。

練無邪終究修為不俗,當先恢複過來,怒瞪著左首鬥篷男子道:“不愧是巫門大巫師,練無邪領教了!”

局勢急轉直下,雙方劍拔弩張。

“慢著!”蚩越打出手勢,阻止了蠢蠢欲動的邪玉琅,對楊真道:“楊兄弟乃昆侖門人,為不傷我兩門和氣,還請楊兄弟置身事外。”

練無邪朝楊真望來,目光裏有著警惕之意,更有不易察覺的憤怒和倔強。

楊真給了她一個坦然的眼神,“既然蚩頭領目無視我昆侖派,在下隻好得罪了。”

他心中卻暗暗驚駭,這蚩越極是工於心計,先是說辭將兩人壓至下風,再分化二人,手段剛柔並濟,不可不謂高明。

蚩越神色微變,若說他不顧忌昆侖派,那是不可能的,隻是他怎肯放棄到手的肥肉?他哈哈一笑道:“既然楊兄不識時務,蚩某隻好拿下楊兄,日後有機會再向昆侖請罪。”

屠方目閃幽芒,森森道:“蚩越,這兩人根基不錯,讓老夫瞧瞧。”

邪玉琅不滿道:“老鬼,你煉那天屍,不知壞了多少良材美質,這兩個我看就讓與我血巫。”

屠方端坐不動,目光來回在楊真和練無邪身上,越看越奇,最後竟喜不自抑道:“這女娃兒天生神骨,本是千年難得一見,這男娃兒身具的天脈更是舉世難求,正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嗬嗬……”

兩人旁若無人,仿佛楊真兩人已經落在他們手中,任其擺布一般。

楊真還沉得住氣,練無邪卻早是怒容滿麵,她閃電踢出了一腳,腳下長幾帶著酒器果點轟然飛向蚩越。

蚩越淡然一笑,手捏輕拳按在右胸當前,飛至半途的案幾半空打了個轉,猛然回挫。

練無邪和楊真陡然發現一隻水桶一般粗大的黑色大蟒怒嘯撲襲而來,粗長的猩紅蛇信亂吐,濕燥的腥氣在空氣中呈亂流卷向兩人。

楊真慌忙從乾坤印借法,虛空結印,在身外生成一個元氣罩。

“是幻術!”練無邪厲喝一聲,靈巧至極地騰空而起,一腿如鞭一般橫掃而出。

“轟!”巨大的黑蟒從頭至尾瞬間碎裂成無數木屑碎片,漫天回震反擊向大廳四麵八方。

練無邪剛剛旋飛落地,兩人眼前陡然一黑一沉,無數道火蛇鋪天蓋地從深黑的鬼域深處攢動著撲來,直將兩人焚至灰燼。

一聽幻術,楊真已經警醒過來,萬象法急速運轉,眼前虛幻瞬間破碎,一切皆如實反映在如明鏡一般的靈台中。

眼前萬道火蛇盡是與罷風渾然一體的木屑碎片,練無邪祭出渾天綾,如龍卷動兩人身前,形成一道氣幕,頓將所有幻象盡數破掉。

“練姑娘果然不凡!”蚩越大聲震喝,隻見他雙手交叉在胸,口中短促古怪的咒語念動不迭。

幻象剛去,忽然又從蚩越兩眼處傳來一股莫大的吸引力,楊真和練無邪兩人心神卻漸漸迷糊起來,不由自主地朝蚩越望去,轉瞬之間,兩人元神仿佛直欲脫體而去。

就在這危機關頭,練無邪臉色由白轉紅,舌頭發著顫音乍喝道:“破!”

仿佛一麵琉璃鏡“啪!”一聲破碎了一般,攝魂之法盡破,蚩越身形晃了一晃,險些受到反噬,他顯然低估了眼前兩人的能耐。

“蚩越,還是我來!”話音未了,一旁亟待複仇的邪玉琅忽然憑空消失在原地。

頃刻,楊真兩人麵前出現了七八道凝幻似真的邪**身影,邪玉琅橫在半空,同時以不同身姿揮舞出千百道尖銳的手爪,破空尖嘯,空氣被撕裂成無數碎片,仿佛有數個邪玉琅齊頭並發同時攻向兩人。

道道是實,道道又是虛,快到了極致,讓人不辨真假虛幻。

“你這吸血妖找死!”練無邪猛然暴起,一隻如玉粉拳探袖而出,轟散了眼前的一幹人影。

“哢嚓!”清脆的骨折聲起,邪玉琅慘叫一聲,倒飛了出去。

蚩越閃身橫在邪玉琅身後,拙聲起咒,邪玉琅飛拋的身形驀然定在半空,接著一個橫空兜轉落回了右首席位上。

一個聲音沙啞道:“廢物!”

邪玉琅一屁股坐在地上,一手軟垂在地,叫苦不迭,他右手臂已經完全折斷,他完好的左手指著練無邪,扭頭對屠方道:“屠老鬼,這小妞天生神力,你不信自己接她一招。”

屠方身形雖不動,他望著艙中兩個戒備的年輕男女,一雙隱隱跳躍著藍色陰火的眸子卻大為熾烈。

一陣骨胳爆響,邪玉琅臉色由白轉青,再轉紅,右手筆直平舉,袖內一陣波伏鼓動,他再甩甩手,仿佛已經恢複如初。

練無邪兩人看得心中一寒,眼前三人任何一個修為比他們隻高不低,一個巫法詭異,一個打不死,當中尤以那穩坐的鬥篷巫師修為深不可測,兩人齊齊生了遁走之心。

“想不這小妞這麽辣,看來本巫君低估你了,哈哈。”邪玉琅衝練無邪嘴一笑,嘴角露出了兩顆白森森的獠牙,分外陰狠。

“我們走!”練無邪一拽楊真,兩人就欲破窗而遁。

“練姑娘莫急,隻要你肯留下,左某擔保你無事。”一個得意非凡的男子聲音飄忽而來。

在這兩麵通道緊閉船艙中,四麵八方殺氣凜然,一陣五行符陣之光四壁流轉,水色光影迷幻,隱約加持了一種奇門禁製。

“糟了!”練無邪回袖飛一擊,鼓**如力柱一般的紅卻撞上了一堵水牆,赫然有人在艙外布置了五行奇陣,防止二人脫逃。

“這是我遁甲宗-小五行陣-,想必兩位同道當不陌生,哈哈哈……”

楊真這回聽清了那聲音,一臉怒容道:“是左清河!”

練無邪也慌了神,眼前形勢對他們極是不利,這三個巫門中人任意一個修為都在他們之上,方才不過是僥幸傷了一個,硬拚之下,必然討不得好果子吃。若她不幸被擒,被用以要脅武王府,後果簡直不堪設想。

蚩越踏步逼近,“練姑娘,束手就擒罷,你們就是插了翅膀,也難逃這間艙房.”

楊真徹底動了真怒:“想不到大名鼎鼎的巫門,竟這般下作!”

左清河的長笑聲傳來:“楊兄弟此言差矣,昆侖派玄門至尊之位早該換人坐坐了,九州風雲方始,好戲才剛剛開場呢,哈哈哈……”

楊真怒聲打斷道:“你小五行陣很了不起嗎,看我遁給你看!”

他出其不意一把拉住準備力拚的練無邪,乾坤印遁字訣第一次施展開來,本得手在望的船艙眾人臉上神情漸漸凝固,隻見兩人被一團清光籠罩,扭曲不成形狀。

“五行葵水矢,看你往哪裏遁……”左清河話還沒完,已經說不下去,船艙地板上水光起伏,一圈圈漣漪**了開去。

然間,楊真拉著練無邪仿佛水遇沙土一般,沉入在甲板之中。

“這是什麽遁法?”左清河的身形現身在艙壁,剛探頭出來,卻迎來兩個憤怒的目光。

蚩越怒喝道:“你還不快追!”

邪玉琅彈指一聲脆響,斜目不屑道:“遁甲宗也不過耳耳。”

左清河剛一臉羞惱交加地消失在牆壁內,艙中同時失去了大巫師屠方的身影。

第一回施展乾坤印地行遁法的楊真,火候不到,剛勉強遁出,就被迫彈出行跡,眼前黑漆漆一片,下半身似乎在水中,上半身卻在空氣之中,陷入了困境。

練無邪剛從楊真奇怪的遁術中回過神來,惱道:“遁術不到家,就敢拖我下水?”

楊真額頭冒汗道:“馬上,馬上就好!”

在清幽的遁光下,兩人這才恍然發現被卡在了樓船最下層密封艙與船底之間,練無邪急急催促著楊真,卻是越催越亂。

“小鬼們,哪裏走?”一團藍色幽光在兩人眼前升起,一個鬥篷黑衣人半身橫現在兩人身前不遠。

楊真大急,誰想他越急心神越不定,無法沉入乾坤印遁訣玄奧之中,驅動不了密法。

練無邪腰身被凝固,難以動彈,不由薄怒道:“虧你是巫門大巫師,竟然欺負我兩個小輩!”

練無邪焦急之下,探掌而出,渾天綾先手射出,屠方陰森一笑,化爪為拳,驀然穿過抖成羅圈的紅綾,直轟練無邪的手掌。

那來勢竟不比速度驚人的巫君邪玉琅慢上半分,練無邪眼前一花,渾天綾已經被一隻拳頭穿過,她的手掌隻覺一股排山倒海、寒中帶熱的大力傳來,由身及下,船艙地板轟然裂開。

練無邪肺腑在這一擊下翻江倒海,心焚如火,直接昏死了過去.

昏迷前,她驚訝著,自幼天生神力的她,第一次在力道上落了下風。

船底破裂,巨大的水流衝擊而上,楊真在危機之下,潛力爆發,將練無邪抱到懷中,乾坤印再起神威,屠方誌在必得的一爪,卻抓了個滑不溜手,迎來更大的水花浪湧。

盛怒之下,屠方轟然一爪下拍,整個船底全然塌陷下去。

江夜之上,樓船巨震,緩緩下沉,楊真兩人卻遁入水中不知去向。

蚩越一臉鐵青在船首指揮著兵士撤離,不一會兒工夫,就見左清河垂頭喪氣地從河麵上飛起,落在正下沉的甲板上,雖從水中出,他一身卻是幹爽俐落。

“人呢?”

左清河恨聲道:“跑了,那小子五行遁法古怪得緊,居然能破掉我遁甲宗的小五行陣!”

蚩越歎息一聲,望著深黑的江麵遠處,道:“計畫要加緊了,必須月內拿下洛水城,否則我們的協定不談也罷。”

左清河拍拍手道:“若是你大荒軍拿不下洛水府,越國哪有膽子北上,那群禿驢掌持的吳國更不用講。”

他轉頭望一眼附近一艘改作旗艦的樓船,話鋒一轉,不滿道:“若非你手軟,那兩人如何逃得?這回我遁甲宗徹底沒了退路,我倒懷疑你是否故意放他們一馬。”

蚩越臉色一沉,不悅道:“雲夢大澤遣出人手不足,不然哪會找上你遁甲宗的人,方才你不也出手布置了陣法,我倒懷疑你遁甲宗徒有虛名。”

左清河冷冷笑了一聲,拂袖飛身掠出,消失在夜空中。

蚩越回顧樓船,見人貨撤離差不多了,猛一跺腳,整個足有二十丈長的樓船轟然分崩解析,化做一塊塊浮木,七零八落順流而去。

他高高的浮在河麵上,腳躡虛無,昂首夜空,目中星芒如電。

楊真在胸腔中最後一絲空氣擠掉前,掙紮著,終於從從冰冷的江流中浮出,水天皆是漆黑一片,眼前一沉一浮,他懷裏還抱著一具柔弱的軀體。

早前逃生連續發動土遁和水遁之術,脆弱的元神不堪負荷,此時他心神極度疲憊,失去真元後,肉體承受的巨大負擔,很短的工夫裏,幾乎抽空了他一身的力氣。

“這是哪裏?”他大口呼吸著帶著水腥味濕寒空氣。

順著江流浮載浮沉漂了一段,他終於能分辨哪裏是天,哪裏是岸,他緊緊抱著人事不省的練無邪,如兩根浮木一般,順著江流,往黑影巍巍的河岸緩緩遊去。

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楊真才將練無邪拖上亂石橫生的河岸上,發現她還有氣息,這才放下了心,癱坐河灘上,他打坐調息了好一會兒,終於恢複了少許力氣。

憑借著微弱的念力,他在附近漆黑的一座小山壁處找了個小洞穴,方安置好練無邪,壓力一鬆,極度虛弱的身心頓時令他昏迷了過去。

當第一束陽光投入淺穴內時,楊真醒了過來,他呆呆地看著穴外河灘和碧綠的江水,嘩嘩的水聲刺激著他的神誌。

“哈嚏一一”身上未幹的衣襟已快凝霜,一陣麻木的寒意襲遍了他全身。

他猛然想起了練無邪,回頭一看,她斜躺在長滿青苔的灰石壁上,歪著頭,一臉青白,幾縷幹凝的長發掛在臉龐上,一張青紫的嘴唇閉得緊緊的,堅強而惹人愛憐。

“該死,自己怎麽能睡過去呢,她受了那大巫師一擊,隻怕傷勢極重。”楊真心裏念歎著,抓過練無邪的手,試圖給她療傷,卻忽然想起自己法力盡失。

無奈下,他摸了摸練無邪的額頭,發現出奇的滾燙,內傷未去,風寒襲身,倉促慌忙中,他很快作出了判斷。

短暫的失措後,他急急衝出了洞穴,來到江邊。

這是一個晴朗的清晨,洛水兩岸青山起伏,奔忙好了一陣,楊真收集了一堆鬆枝匆匆回穴,這才發現身上根本未帶火折子,看著嬌軀微微發抖的練無邪,分外無奈。

方才他尋了個小山,站在高處發現方圓幾裏根本沒有人煙,盡管他下山前就做好了麵對一切的決心,眼前困局仍舊讓他有些不知所措。

想盡法子後,楊真隻好起出天誅,試圖用劍內的雷霆之力,點燃鬆枝,怎奈折騰了那靈物半天都不見一點星火,看著遊魚一般飄浮在半空的劍丸,隻能苦笑.

突然,一聲幽幽的長歎從他心裏升起。

楊真呆了半晌,迷惑,驚喜無數思緒浮現他腦海,他然站起道:“狐、狐娘,是你嗎?”

飄浮在前的天誅悄然亮了起來,閃過一道小電光,打在鬆枝堆上,一陣劈哩啪啦聲暴響,鬆枝冒著白煙燃燒了起來。

楊真激動得渾身顫栗不止,一股失而複得心情充滿心間,他不住地問:“你在哪兒,你在哪兒?”

一道白衣請影悠然出現在洞穴中,背對著他,一陣輕風從她身外而起,將穴內熏人的煙氣卷了出去。

楊真剛巧與轉過身來的白纖情麵麵相對,兩人一時都怔住了。

白纖情的眼波還是那麽溫柔,那麽充滿眷戀,她一雙巧指輕柔地撚著胸前垂順的長發,柔情如水地俏立在當前,整個洞穴仿佛變成了洞天福地。

楊真好半晌,才憋出一句:“你去哪兒了,我怎麽找不到你?”

白纖情手指纖巧地在發絲上纏繞打轉,美眸深注楊真,點唇輕啟道:“奴不在的日子裏,你有想奴嗎?”

楊真俊臉一片通紅,顧左右言其他道:“你看起來,氣色好了不少,元氣恢複了嗎?”

白纖情麵上掠過一絲失望之色,道:“奴其實一直都沒離開你,隻是你自己沒發覺罷了。”

楊真-然,忽然他想起了方才天誅的異狀,豁然醒悟道:“你進入了天誅?”

白纖情點了點臻首,道:“奴在你入定練功的時候,偶然發現在天誅內,對奴的元神體來說實是一個無上妙境。”

楊真揮手招回天誅,劍丸在手中顫躍不休,靈性十足,值得驚喜的是,駕禦起來比以往更得心應手,他神念深入一探,赫然發現劍體中百餘隻妖靈體少了大半。

白纖情感歎道:“女媧族確實非同凡響,這天魄神兵奧妙無窮,比你道門傳說中的仙兵神器分毫不弱,奴凝練了裏麵大部分妖靈,補足了元氣,且可令這柄神兵釋放出更大的威力,一舉兩得。”

楊真感受了一下,發覺確實天誅內剩下的八九隻妖靈體,單論個體比以前強大的多,當中尤以那頭蛟龍的元神為甚,他不解道:“如果是這樣,當初以妖皇的強大法力,他為何不這樣做?”

白纖情白了楊真一眼道:“你道行能跟妖皇比?他能令所有天魄俯首聽命,你卻隻能用血契壓製天魄,九部眾自古強者為尊,強大天魄吞噬掉弱小的天魄,神兵更純粹,對你來說,正是揀了大便宜。”

楊真收起天誅,忽然臉色一變,盯著白纖情囁啜著,卻又問不出口。

白纖情自然知他想到什麽,卻不作解釋,她指向一旁的練無邪,笑問道:“這姑娘不是打傷你的那個麽,看樣子傷得不輕呢。”

楊真一拍腦袋,急道:“我歡喜得忘了,狐娘,她受了重傷,你看看有無辦法?”

白纖情俯局一手搭上練無邪的腕脈,一邊回頭幽怨道:“看來奴要盯緊你了,不然不知你要惹下多少孽緣呢。”

楊真一看她故態複萌,哭笑不得,索性蹲坐在火堆旁,撩起衣袍烘烤了起來。

“呀!”白纖情突然臉色大變,她拉著練無邪的手有些緊張道:“這……姑娘有些不同尋常啊……”

楊真奇道:“她跟我一樣是修真界中人,這奇怪嗎?”

白纖情神色凝重地盯著練無邪,歎息一聲,答非所問道:“她內腑內傷倒不是太棘手,關鍵是這陰極生陽的陰屍毒火……尚好的是她體質很特別。”

楊真放下心來,道:“那就拜托你了。”

等了片刻,白纖情將練無邪擺放成盤坐姿態,回頭見楊真仍舊穩坐在一旁,白他一眼道:“還不出去?”

楊真看白纖情好像準備給練無邪脫衣換袍,趕緊起身跑了出去。

來江畔,他坐在石頭堆裏,看著碧綠的波濤,無數思緒浮上了心頭,下山以來,他一直渾渾噩噩的,入王府,交惡巫門中人,接下來該何去何從?

孤獨始終縈繞著他心頭,好在失蹤的白纖情又回來了。

心中總算有了那麽一點根,知道總算還有人沒有拋棄自己。

想到這狐妖,他冰涼的身體內升起一股暖意,撫慰著他彷徨、茫然的身心,隻是,他該如何去麵對這癡情的狐妖?

前世,今生。

對他來說,仍舊如一場大夢,縱然融會了莫天歌留給他的烙印,但他還是潛意識中排斥那些繁蕪雜亂的龐大記憶,縱然那些記憶對他修行和人生有著莫大作用和意義。

他倔強,他認定的事情很難被改變。

望著浮**的迢迢江水和青山,他暫且拋開這一切煩心的事,目運轉起煉神心法,淬煉起元神本源,很快天地元氣源源不斷地從乾坤印結下的領域中汲入紫府,沉入了修煉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