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雙方落坐,在一番短暫的含蓄禮讓之後,小廳陷入了冷寂,楊真身上無形伸張的冷漠,讓趙啟英滿肚子準備好的話有無從說起之感。

“今日盛會,怎麽沒瞧見練姑娘師徒?”趙啟英諦聽左右片刻,突然問道。

楊真神色微沉,搖頭表示不知。

趙啟英不知其意,也不好追問下去,隻好直接切入正題:“巫者,源遠流長,堪比玄門始祖。

“大巫,乃遠古巫族中的神通大能者,巫族至高無上的大首領。據我所知,巫族自分裂成靈巫、黑巫、屍巫、血巫諸部,自那巫祖之後已經數千年沒有大首領……

“今日楊兄被巫門年輕一代巫師蚩越在萬眾之前奉為大巫,想必不會因為比試落敗而俯首稱臣,趙某和很多修真界道友都很好奇,若是楊兄不介意的話,可否道來聽聽?”

“這就是趙兄匆忙上門的原因?”楊真微微抬首,麵色依舊沉靜如水。

“楊兄請莫見怪,這話實是天妄師伯他托在下問的。”趙啟英暗察到楊真的不滿,心下莫名繃緊了幾分。

“巫門的人自古行事古怪,不合常理,他們為什麽奉我為什麽大巫,我也是一頭霧水。”楊真目光下垂,有些漫不經心地回答。

“聽盧兄說,是楊兄特意讓他參加諸教會試?”趙啟英知趣地避開了話題。

楊真打了個眼色,按住一側有話要說的盧麒,對趙啟英不鹹不淡道:“後羿族裔乃我正道肱骨,雖然多年遠離修真界,但如今妖魔兩道並起,意圖顛倒乾坤,正該正道各路修士出世之時,太一門當無異議才是。”

“楊兄誤會了。”趙啟英聲音有些苦澀,“九州島四方亂象紛呈,此次諸教大會也是暗流翻滾,本門師長正是擔心大會被有心人利用,給動**的中土帶來不可預知的危難。”

“趙師兄說過,他會幫我想辦法弄來一粒九轉金丹。”盧麒見兩人氣氛有些異樣,左看右看,有些撓頭地插口。

“盧兄莫抱太大期望,家師雖是一派掌教,卻從不徇私,外人得到九轉金丹的機會,實屬渺茫……”趙啟英神色中滿是歉意。

“你蒙我?”盧麒騰地跳了起來,橫眉豎目,雙目噴火。

“盧兄息怒,息怒……”趙啟英哪想到盧麒性子如此火爆,連忙起身溫言安撫,在楊真眼色下,盧麒鼻子悶哼了一聲,一屁股蹲坐了回去。

“此事說難也不難,隻要一個人點頭,得到九轉金丹也並非不可能。”

“有話就直說,別拐彎抹角。”盧麒斜掃了趙啟英一眼。

“有一件事,趙某不得不從楊兄這裏得到一個明確答複,貴派對於諸教會試究竟有何打算?”趙啟英目光炯炯地注視著楊真。

“此次主事的是在下師伯紫桑真人,在下雖代表昆侖派出戰,但卻做不得主。”

“楊兄該知道鄙派對此次大會勢在必得……”趙啟英對楊真緊閉的口風,終是有了幾分不滿。

“憋死我了。”坐不安穩的盧麒彈身而起,一溜煙穿門而出,丟下麵麵相覷的兩人。

“楊兄何不打開天窗說亮話,究竟要如何才肯助我太一一臂之力?”兩人沉默許久,趙啟英終是重啟話題。

“修真界各路神仙一向超然物外,不染俗塵,淩駕眾生不知幾許,可笑,可笑……”楊真忽然笑了起來,一個人來到窗欞前。

趙啟英一臉窘迫,想要置辯,一時卻說不出話來,他突然發現當下的楊真,與他初識的那個楊真,已經有了微妙的不同。

“你認為在下能威脅到貴派的大局?”楊真望著天上的皎月,低沉的聲音有些縹緲。

“天妄師伯和此行許多修真界名士,都一致看好楊兄。”趙啟英來到楊真身後,神色有些微苦。

“若趙兄能擊敗天佛寺的靈寶,大漢國教興許還是你太一的囊中之物。”楊真轉身,直視趙啟英。

“這麽說……”

“別高興太早,我直覺天佛寺方麵有十足十信心,他們放棄宇文族,但同時博得了令尊的好感,你太一門恐怕再難一家獨大。”楊真當頭潑了趙啟英一瓢冷水。

趙啟英臉色登時變得無比難看,如今他正夾在師門和至親之間左右為難,楊真的話恰好撞在了他心頭。

“多謝楊兄指教,不管如何趙某都會竭盡全力,拿回本屬師門的東西。”

“夜深了,趙兄請回吧。”楊真下了逐客令。

趙啟英抬頭看了一下月色,愕然,他再一次感受到了兩人間不斷加深的隔閡。

“盧兄所求的金丹,啟英不敢打包票,但此次事了,楊兄但有所求,家師必定看在我兩門千古之誼分上,加以應允……”

“夠了!”楊真神色不耐地打斷了趙啟英的話,斷然道:“楊某想要的東西,自然會有辦法得到,絕不會跟貴派做什麽狗屁交易。”

“楊兄你……”趙啟英想不到楊真說翻臉就翻臉。

“魔焰衝天,妖孽橫行,中土有道之士,還有心為凡塵一點俗利鬥個你死我活。”楊真一臉譏誚地說。

趙啟英怔忪良久,歎息一聲告辭離去。

小廳內兩盞風燈霎時熄滅,廳內陷入黑暗之中,隻能借著月光看到那條挺秀的身形,和那雙閃爍著奇異光芒的瞳孔。

“那小子不會是要我們故意輸給他吧,真是夠無恥的,呸,想不到堂堂太一門也耍這等手段。”盧麒一個翻身從窗口躍了進來,一臉不忿。

“雖不中,也不遠。”楊真深吸了一口庭院中吹來的濕冷空氣。

“要不是楊兄弟,我才懶得參加這勞什子大會,誰稀罕那什麽破國教。”盧麒抱臂倚在窗前,大是無趣道。

“你不僅要贏下去,而且要贏的漂亮風光,要讓太一門看到你的價值。”楊真幽幽道。

盧麒正了身形,沉默了一陣,對楊真信誓旦旦道:“就聽楊兄弟的,為了師父,就算是豁去一身性命都在所不惜。”

楊真拍了拍他肩膀,沒有說話。

回到廂房後,他沉思良久,拋卻一身煩惱繼續行功,今日大會上,他全然沒有想過用昆侖派以外的法門,在蚩越施展降神術後,卻身不由己的暴露了身負的天巫術,幸好巫門心法擅隱匿氣息,一時倒也無人能識得他異常。

相比巫門的奇怪舉動,他更擔心體內深藏的危機,究竟是什麽力量在那時刻操縱了自己?

那力量僅僅是一道純粹的念力,卻無可抗拒,簡直太可怕了。

若不能解決這潛在的危險,那後果無法想象。

尤其在京師暗流湧動的比試之中,若再出現這樣的狀況,一個不好就是生死攸關之局。

背負著昆侖派上京城使命的他,無論如何不能放棄比試,更甚的是無人能幫助他解決這個潛在危險,隻能默默擔負一切。

練無邪那倔強的身影,忽然又浮掠過他腦際,數日過去,盡管有巫門一力追查,卻依舊沒有太大進展,那莫名的擔憂與日俱深。

翌日,皇城的大會順次進行,除了首場輪空的天佛寺靈寶和尚如常過關外,其它場次並無亮色,許多小門派紛紛落馬,強弱格局分明,形勢明朗了下來。

午後新一輪開戰前,在招待大會賓客的大廳樓堂內,數十名老老少少修真界各道會聚一堂,三五成群的談笑,好不熱鬧。

當中除了南海小寰天碧嬰仙子為核心的年輕修士群,就以五老峰神鴉上人周圍最為熱鬧,眾多散修和小宗門一來憑此難得的機會,與修真界豪門大派聯絡感情,另則這些修士當中,也不乏有抱著傍棵大樹好乘涼心思的人。

“下一屆修真界百年華會為期不遠,諸道不知多少英雄豪傑從此一飛衝天,眾位少年英傑要多多努力了,興許到時就有一展身手的機會。”神鴉上人輕撫頷須,笑嗬嗬地對圍在周圍的眾多修士激勵道。

一幹年輕修士紛紛露出向往的神色,一人卻不合時宜地冷聲道:“區區小輩何足成事,昆侖三聖、通天閣掌教、神鴉上人,如此多修真界絕頂高手若肯放下臉子出手,上屆仙會哪裏輪得到蕭雲忘小兒逞能。”

說話之人正是嶗山劍派掌門六陽真人。

“六陽掌門過譽。”神鴉上人一張慈和老臉舒展開來,擺手道:“老夫苦修數百年,倒有自知之明,比起一元道兄,還是差上一籌,就是那蕭雲忘,我看如今隻怕也不在老夫之下囉。”

“上人謙虛了。”眾人紛紛應和道。

神鴉上人苦笑搖頭,不語。

“蓬萊通天閣積蘊千載,有海外雙仙坐鎮,實力不在昆侖之下,他們身為東道,隻怕是勢在必得。”嶗山劍派的掌門六陽真人又道。

“海外雙仙哪裏是海真一能夠驅使的。”太一門天妄真人領著趙啟英插入這一群人當中。

“太一門若能在此京師小比勝出,想必下屆的蓬萊盛會,也定能一舉奪魁。”嶗山劍派六陽真人冷笑著道。

“我太一鎮守中原地界千載,任它朝代更替,乾坤不倒,如今老夫怎敢有負魏掌門重托。”天妄真人掃了諸人一眼,托手向東道。

眾人心下各自一沉,相互傳遞著眼色,連神鴉上人也是神情微妙。

“紫桑道友為何不在,莫非正在給那楊真小子暗授機宜,好一舉拿下京師小比?”嶗山劍派掌門似乎跟天妄真人卯上了。

“說起這昆侖派,真是人傑輩出,去年昆侖峰會,那楊真不過是入了前八,其它幾人又不知是如何光景,老夫好生羨慕啊。”天妄真人拂塵一擺,若有所指地掃了身側的趙啟英一眼。

諸人不知想到了什麽,紛紛頷首稱是,神情卻是各異。

見天妄真人不應,嶗山劍派掌門微哼了一聲,領著幾名弟子,轉身往另一簇散修聚集群落而去。

“唔,對了,昨日巫門那場比試,有些古怪,老夫幾番詢問紫桑道友,他都含糊以對,諸位不知有何見解?”神鴉上人環顧諸人,巧妙的轉移了話題。

“那巫門自絕雲夢數千年,最近屢屢興風作浪,不算什麽好路數。”一名散修冷哼道。

“不然,巫門法門雖然走奇,卻不失正大,那神降術雖是邪門了點,但威力無窮,昆侖楊真反敗為勝也是僥幸。”天妄真人搖了搖頭,表示疑惑。

“老夫也有一疑問,那楊真師承蕭雲忘座下,按說所修法門當是昆侖浩然之氣,為何老夫總覺得這少年琢磨不透,難道蕭雲忘這小輩這些年進展如斯,到了開宗立派的新天地?”神鴉上人也若有所指道。

“何必多加猜疑,等下一輪比試,我等詳加觀摩,自可知曉。”天妄真人見在場諸人茫然,便笑嗬嗬道。

眾人當即點頭稱是,於是另開話題,點評起了早間的比試。

有形無形當中,諸人都避開了天佛寺,沒有提及。

而此刻樓閣上一間小廳內,席前對坐的昆侖派紫桑真人,卻和楊真劍拔弩張,氣氛緊張。

“師伯再給你一次機會,你交代清楚跟巫門究竟是怎麽一回事,否則老夫唯有將你羈押回昆侖,交由掌律堂處置。”

“子虛烏有之事,師伯讓弟子如何交代?”楊真仍舊是不死不活的表情。

“放肆!”紫桑真人一掌拍在案上,騰地站了起來,指著楊真臉麵,哆嗦著嘴皮子道:“你給老夫背背我昆侖戒律第三條,莫非真打算再回雙子峰麵壁不成?”

“昆侖戒律條條弟子銘記在心,不敢或忘,若是師伯因為年紀大,不記得了,弟子可以背給您聽。”楊真聽到麵壁舊事重提,前仇舊恨狂湧心頭,臉色森寒一片,跟著起身。

“反了……反了你。”紫桑真人做夢也想不到此子竟敢當麵忤逆於他,“啪!”他衝著楊真臉麵就是一巴掌。

“師伯,莫要動氣,小心走火入魔。”楊真兀立不動,一臉冷邪笑意,對那一巴掌似乎毫無所覺。

“你……”紫桑真人一巴掌打消了積鬱數日的惡氣,也清醒了幾分,這小子雖是這般油鹽不進,卻苦於眼下大會須得他出戰,無法拿其如何。

兩人枯立當場,一時落針可聞。

這時,金鍾敲響,下午的比試開場了。

“若師伯無事,弟子先告退了。”

紫桑真人眼睜睜看著楊真推門而出,他胸中鬱結那口氣終是沒有再次吐出。

楊真來到樓閣走廊上,他輕抹了一下臉頰,掌心落下時,那淡淡的紅印已經消失無蹤,事實上,紫桑真人飽含真力的一掌在落實一刹那,就給他化解的一幹二淨。

廣場上空,一層無色透明結界在輕薄的白霧中升起,**了一**,隱入空氣之中。

新一輪對陣結果很快出來了,盧麒的對手是南海小寰天碧嬰仙子,而楊真的對手則是此次大會惹眼人物大梵教尊者剛加。

“幹什麽愁眉苦臉的?該你下場了。”楊真發現了角落裏站立不安的盧麒。

“我可不可以放棄比試?”盧麒一臉扭捏。

楊真一頭霧水,這時開場金鍾敲響,一名碧裳玉帶的女子,冉冉從對麵樓台飄落廣場,他見盧麒仍舊兀立不動,一把將其推送下樓去。

“下場,無論如何你都必須勝。”一道聲音傳入楊真耳中,他轉頭一望,主席台上,神鴉上人附近紫桑真人正收回望著他這邊的視線。

“你放心,老夫暫且不向門中稟告你的事。”臨了,那聲音又補充一句。

這老東西!楊真在心底咒罵了一聲。

“盧道友,南海小寰天碧嬰有禮了。”見盧麒遲遲不肯出手,碧嬰仙子秀眉微蹙,輕撚蘭花指微作了個起手勢,表示承讓。

“承讓,承讓。”盧麒有些結巴地拱手回道。

“快打呀。”

“仙子快打扁那野小子!”

兩人遲遲不動手,觀戰的一些年輕修士沉不住氣了,開始起哄。

盧麒生平沒有與女子打過交道,何況與一個嬌滴滴的美貌女子比試,心下有些別扭,眾人一起哄,不覺臉紅耳熱起來。

這時他耳邊接到傳音:“你吃錯藥了,趕快出手,你要想丟你後羿一族的臉盡管丟,這女子你未必打得過呢。”

年輕氣盛的盧麒,登時給楊真激起了血勇之氣,掌心虛空一抓,射日神弓已經來到手上。

碧嬰仙子神色凝重,雙手掐訣,一雙流雲飛袖隨之飛舞,一片片水霧轉眼凝結在身前,形成重重阻礙,麵對傳說中的神弓,法度從容,沒有半分怯意。

盧麒遙遙看去,彷佛水波霧嵐之中,一位淩波仙子凝眸遙望著他,心兒猛跳,想起楊真的警告,趕忙收斂心神,一道銳利的白色氣箭凝聚在張盡的弓弦上。

颼!

箭芒瞬間破開十丈許距離,穿刺進了霧障。

彷佛一個重錘擊打棉團之上,炸開厚厚的水氣,罡風迸射。見勢不妙,碧嬰仙子嬌叱一聲,手上法訣連出,連打出三重碧浪青光,才抵住這一箭之勢,一刹那交擊她已然身形微**,玄步錯亂。

看台上一片驚呼,待看到那一箭消融無形,這才平息下來。

“這小寰天的碧瀾萬千訣,柔中帶剛,玄清微妙,果是不凡。”看台上神鴉上人頷首輕聲點評,左右聞言,無不點頭稱是。

“碧嬰小姐,我,我怕傷了你,你還是認輸吧。”在碧嬰仙子嚴陣以待的時候,盧麒卻突然收了神弓。

碧嬰仙子錯愕之下,身前水霧劈波斬浪一般中分而開,與盧麒直視,半晌嬌笑道:“若是盧師兄怕了,也大可以認輸,格格……”

說罷笑開了,水霧隨她笑聲顫動著重新凝聚過來,掩住了她水靈狡黠的笑容。

盧麒見對手法訣玄妙,本有幾分憐惜之意,聞言陡然心頭火起,手上法力凝聚,腳下步伐變幻,颼颼颼!連珠三箭,從不同角度射出。

碧嬰仙子一個輕盈地旋身,如乳鴿掠波,雙手連招,揚空拋出七麵小旗,一團團碧色水汽在周遭炸開,頃刻之後,一片清蒙蒙當中,隻剩下無數條清影在隨波舞動,讓人無法捕捉哪條是真身。

看台上霎時一陣喝彩聲雷動,幾乎都是為那碧嬰仙子加油助威的吶喊聲。

“這是分光玉影陣。”這次天妄真人當先叫出了名堂。

神鴉上人撫須含笑應道:“小寰天道法別出樞機,不可小視,琅琊夫婦教導了個好弟子。”

嶗山劍派掌門六陽真人從旁冷笑道:“那山裏來的野小子仗著一件神弓,自以為天下無敵,殊不知乃一介井底之蛙,依老道看,他就過不了這女娃娃一關。”他見左右無人反對,麵上不禁浮上一絲笑意。

冷不丁的,忽有聲音嘲諷道:“羅浮山無心真人真是時運不濟,弟子頭一場就敗走,這不,臉上掛不住,昨兒就不辭而別,連後麵好戲都不看了。”

這般諷刺再明顯不過,嶗山劍派同時頭一場就是敗走,且是敗在六陽真人口中的野小子手上。

眾人目光落在一直冷冰冰的昆侖紫桑真人麵上,卻見他麵含戲謔,各自都暗叫奇怪,這傳言中八麵玲瓏的老道怎麽換了個性子,近日一改初到京師之狀,對人不冷不熱,整日心事重重的樣子。

六陽真人氣得臉色發青變紫,卻發作不得,隻能權當未聞。

看台上熱鬧,場中卻是另一番情景。

原本神念緊鎖那曼妙身影的盧麒,突然覺得神念產生了錯覺,彷佛有數十個碧嬰仙子,心神激**不已。

他急轉師門心法,很快平靜了下來,一雙虎目精芒電閃,四肢筋肉鬆緊顫動,如同一頭豹子蓄力待發。

片刻後,他麵上綻出一絲笑容,手上瞬間凝聚出一支強勁的氣箭。

弓開,箭出。

氣箭破開陣霧命中了其中一道人影,卻見那人影奇怪的扭曲了一下,氣箭衝了過去,最後出陣撞在廣場的禁製上消解散掉。

微一發愣後,盧麒手上連珠箭化作一道道電光,閃擊出去,道道箭光直指陣中踩著奇妙步伐的碧嬰仙子無數分光化影。

分光玉影陣彷佛一麵水鏡一般,箭光總能輕易刺入,卻每每落空,擊碎的彷佛是一個個水中影子。

看台上的楊真也是一陣吃驚,連他都未曾想過用這樣的陣法破解掉神弓的攻擊,心下多少為盧麒捏了一把汗。

陣中一陣清脆的嬌笑聲傳來,彷佛在嘲笑盧麒的無能。

這時,臉容漸漸堅凝的盧麒,突然之間大喝一聲,踏步騰空而起,手上凝聚一道粗大的赤色箭光,颼然射出,速度出奇的慢,說是慢,也僅僅是相比之前道道電光一般的氣箭。

赤紅氣箭破開分光玉影陣後,彷佛活物一般,陡然轉折,繞著一道弧線,接連追擊了數道水影,最後命中了當中一道,巨響一聲,罡風炸開,水影激**,整個陣勢彷佛攪混的濁水,讓人看不透徹。

緊跟著,盧麒依法施為,又是十數箭射出。在一陣頻密的罡風爆炸後,分光玉影陣恢複了平靜,盧麒也收弓落地,沒有再出手。

一個微帶喘息的嬌弱女子聲音恨聲道:“小女子認輸。”

跟著,漫天縹緲水霧消逝而去,露出了碧嬰仙子的曼妙身形,“盧師兄出手真是夠凶的,一點也不懂憐香惜玉,小女子實在支持不住了,就這麽回去,想來師父她老人家也不會怪罪。”

望著女子嬌中帶媚的清麗容顏,盧麒抓著長弓有些發傻,嘿嘿傻笑。

當!

金鍾敲響,勝負判決即出。

兩人就要分別退場,碧嬰仙子忽然回首,一臉凶巴巴道:“小子,你給本姑娘記著,本姑娘下次一定會打敗你!”

盧麒兀自發愣,那女子已經飄然退場,空氣中隱約飄逝著一縷殘香。

第二章 抉擇

“小僧遠自西天婆羅聖地大梵教尊者是也,久聞昆侖道法如神,小僧心動久矣,此番東來,正合與諸道印證一番,以求早日通達梵我如一之境……”

“廢話少說。”楊真心中一陣莫名煩躁,打斷了剛加綿延不絕的話。

“請賜教。”剛加雙手合十,瘦黑的臉孔上毫無喜怒。

楊真腳下步罡虛踏,浮空而起,手上劍訣捏定,一陣蓬勃如月華的泓光從體內破出,漸漸化作無數精芒,凝成一柄插天闊劍,整個人被包裹上了一層流金光華,彷佛一團隕星光雲噴薄待發。

剛加仍舊如枯木一般,低眉合十在原地,入定一般。

“紫桑道友,可識得這是何門劍訣,這是此子第二次施展,老夫分析並非道宗劍訣。”神鴉上人道出了在場諸人的疑問。

一直在出神的紫桑真人聞言臉色微變,奇異地笑道:“此子下山後似乎別有遇合,修了旁門奇術也未可。”

太一門天妄真人偏頭怪道:“老夫怎麽聽說,蕭雲忘新近創了一門名為《九曜飛仙訣》的不世劍訣,在去年的昆侖峰會他門下就試過身手,隻是在這小子手上與傳聞中有些不同。”

紫桑真人吶然一笑,沒有接話。

就在這時,楊真身劍合一,那道巨劍如同金陽般光芒四射,無數道重迭劍芒呈扇形展開,迅即又合並為一,倏然間衝天而起,拖過一條長長的弧光跨越長空,俯衝向了廣場地麵的剛加。

剛加身形如無骨鱔魚一般扭動了一下,直直仰倒,在貼地瞬間,陡然彈了個筆直,以足跟為軸心旋轉了一周,數十根綠色的粗大原木從廣場地麵破石而出,衝上空射向了楊真化身的飛仙劍光。

冒險主動出擊的楊真,並未達到自己的初衷。

他試圖激發那道隱藏的念力,卻沒有發現任何動靜,氣機牽引下,他知道下方這個對手並不好對付。

一聲長嘯起,一劍如光輪展開,彗星炸射,瞬間將包圍他的原木力柱擊了個粉碎,炸出漫天的綠色青木精華。

就在他繼續撲擊的刹那,那些散掉的青木精華,在下方一陣聲調怪異的咒語中,化成鋪天蓋地的漆黑荊藤,如毒蛇狂舞一般瘋狂滋長,纏射向劍光。

轉眼一個巨大的墨綠色藤球就在當空生成,衝騰旋轉不休,內中不時放射利劍一般的光芒。

剛加此時盤膝在地,嘴皮子不住顫抖,念著短促的梵咒。

被包裹起來的楊真,此時異常難受。

四周八方五行元氣平衡被青木元氣破壞,換作旁人倒是無礙,偏偏他轉修天巫術後,體內五行化了陰陽,陰陽化了混沌,心法玄微掌握大有不足的境況下,麵對這種從未遇到的狀況反受其害。

“這梵教番僧果然有備而來。”看台上天妄真人驚歎道。

“西陲外道,何足掛齒。”一聲佛號後,一直孤立角落的天佛寺靈智和尚開口了,嘴角掛著一絲輕蔑。

“大師所言不差,要知道……老道那師侄早把這次大會魁首視作囊中之物。”紫桑真人說著看了眾人表情,火上澆油道:“道宗一意孤行,老道也莫可奈何呀。

“想那蕭雲忘是何等驕傲之人,老道徒兒雖比不上這楊真,但也不會差上多少……上峰有命,不得不從。”說罷意味深長地歎息了一聲。

一直老實站在後麵的陸乾坤聞言不禁打了個寒顫,低著眉眼不敢吭聲。

“紫桑道友所言可是句句屬實?”天妄真人臉色陰雲密布,無比陰沉,彷佛七月天急風暴雨來臨。

“無量天尊,老道什麽也沒有說過。”紫桑真人一擺拂塵,繼續觀戰。

看台上一群修士紛紛閉口不言,涉及修真界兩大領袖宗門,誰也不敢輕易蹚這渾水。

事實上,此次應邀參加諸教會試的大多宗門,多是抱著陪太子讀書的心態,真別有所圖的,也就區區三兩個門派。

昆侖派、太一門、天佛寺,兩道一佛,天佛寺挑戰昆侖派在中原的地位,已經板上釘釘的事,但卻任誰也沒有想到昆侖派也另有打算。

混沌化陰陽,陰陽氣轉太白金精,霎時,一陣金白光華衝破了青木精華構成的結界。

在危急之下,楊真逆轉心訣,成功突破了剛加的青木法力界。

盤坐在地的剛加,渾身一顫,金剛怒目,梵唱一聲,猛一抖玄色袈裟翻身騰空,那袈裟翻滾著黑色火焰,彷佛一張黑色天幕一般卷向楊真。

轉眼楊真四周盡是袈裟卷**的涅盤真火激**,耳際風聲嗚咽,彷佛地獄勾魂之音,殺機四伏。

在空氣中未散的青木精華下,巨幅的火焰隨著袈裟舞**招展,幾欲吞噬一切,一道黑色影子倏隱倏現地出現,隨時發出致命一擊。

剛加神出鬼沒的遁術,讓天誅無法發揮作用,毒火臨身,楊真隻得準備與這番僧肉搏,意動之下,周身刮起一陣罡風,將不住吞吐的涅盤真火排斥開去。

涅盤真火乃佛門心火,不傷有形之物,專克元神,但楊真已是驚弓之鳥,體內問題沒有解決,哪敢沾惹分毫,再冒風險。

一道黑色的影子在楊真四周閃電飛竄,幻作無數影子,在袈裟結界的掩護下,讓楊真難以反擊。

倏然間,一片激**的黑幕如牆壁一般壓下,楊真疾速閃退,背後殺機凜然,他一個移形換位,避開了剛加的暗襲。

顧不得許多了,楊真提聚全身功力,身形一陣模糊,以遠勝過剛加的身法在極小的空間內閃躲,同時他口中一道短促的咒念吐出。

瞬息之間,方圓十丈內,連帶剛加鋪天蓋地的袈裟和人一並凝固了身形,極動到極靜轉換之間,楊真已經趁機撲出,一記誅神印轟出。

金光閃耀的法印,正轟在剛擺脫定身咒的剛加胸前,他隻來得及抬臂招架。

勝負即分,四麵樓閣看台上沉寂了片刻,喝彩聲才爆起。

紫桑真人陰沉的臉上笑容陡然擴大,各掃了左右太一門天妄真人和天佛寺靈智和尚一眼,笑著拂袖轉身離去,陸乾坤緊隨其後,留下一幹尚在回味剛才奇訣妙法的眾人。

太一門天妄真人怒哼一聲,也隨之拂袖而去,大會主持人神鴉上人總攬大局,不由歎息,思忖著該做點什麽。

在廣場上,呆若木雞的剛加壓根沒想到,施出壓箱底秘術仍舊慘遭落敗,此行種種策劃一朝落,胸中傷勢壓製不住,喉嚨一熱,一口熱血噴出,灑了一地。

一陣怪笑響徹長空,“昆侖派,我大梵教記住了。”說罷,剛加晃了晃身子,袈裟一卷,騰空鼓**遠揚而去。

楊真驚怔於那無比陰毒仇怨的眼神,心底歎息一聲,又勝了一場,他心中卻無半分快意,心腹大患未去,恐怕又招惹了一個敵人,他準備退場離去,這時,一個聲音響在耳際,改變了他的步伐方向。

“不知道前輩寵召,有何指教?”在小廳中,神鴉上人招呼楊真落坐,他卻規矩地站在前麵。

“當年老夫在太一仙會見過令師一麵,去年昆侖峰會,老夫因故未能應約前去觀禮,倒是好生遺憾,如今見到你,倒是看到了令師當年的幾分風采。”神鴉上人揮退送茶的道童,揮手招了一個蒲團落到楊真腳下。

楊真也不再客氣,恭敬地落坐,仔細地打量這個老道,峨冠博帶,顴高臉瘦,麵色溫潤如玉,一舉一動讓人如沐春風,席地端坐卻宛若一枝孤雲青鬆,忘憂無塵。

“你可知老夫為何單獨邀你談話?”

神鴉上人揮手連施法訣,在房中下了禁製,這才繼續開口,神色也多了幾分凝重。

“請前輩明示。”楊真心念電轉,隱約察覺到了什麽。

“如此,老夫就直言了。”神鴉上人頓了一頓,目光緊盯楊真,“聽紫桑說,昆侖派打算在本次大會一力爭勝,借機進軍中原,可有這回事?”

楊真怔了一下,當即搖頭道:“在漢廷宣召舉辦諸教會試前,晚輩就身在上京,並未跟師門有過聯絡。

“此次大會是聽從紫桑師伯的口諭行事,所以……若有疑問,前輩還是直接找紫桑師伯得好。”

“若非你在撒謊,就是紫桑騙了老夫。”神鴉上人神色一肅,八字長眉皺到一起,不怒自威。

“不管前輩是否信得過小子,事實就是如此。”楊真神色大變,站了起來。

“小家夥脾氣不小呢。”神鴉上人伸手示意楊真稍安勿躁,“老夫問你,若你奪得此次會試第一,你如何自處,莫非昆侖派真有心與太一門對立?”

“晚輩隻是領命行事,何況本次會試強中自有強中手,哪輪得到晚輩出頭。”楊真暗暗揣摩這老道召見他的意圖,不動聲色。

“老夫盡管年老昏花,但這點眼力還是有的,除了天佛寺那小和尚、你,還有那後羿族人,大概無人能對太一門構成威脅。”神鴉上人步步進逼。

“這不正是當今大漢新君所樂意見到的麽?”楊真冷笑著反問。

神鴉上人微怔,旋即撫掌大笑道:“看來小家夥很清醒,此次大會本就是大漢新君利用契機,擺脫太一門長期把持大漢道庭的一場鬧劇,天佛寺和一些邪門歪道趁機動了心思,老夫也不認為昆侖派會趁火打劫,隻是……”

“隻是我那師伯口上無德,意圖挑起太一門對昆侖道宗的不滿?”楊真腦海內靈光一閃,前因後果已經明了。

“看來你知道該怎麽做了。”神鴉上人一臉欣慰地長身而起。

出乎神鴉上人意料,楊真搖頭道:“晚輩胡塗,還請前輩賜教。”

神鴉上人揮手解除了內廳禁製,推門徐步而出,身形不停,“九州島風雲變,正道是滄桑……年輕人,不要執於眼前。”

楊真神思轉動,並沒有急著回答,沉吟片刻後,轉身目光追著神鴉上人背影,欲言又止,終是一揖,“楊真多謝前輩指教。”

接下來的比試,太一門趙啟英不出意料再下一城再次過關,勝得幹淨利落,彷佛爭鋒一般,緊跟著天佛寺靈寶半炷香工夫不到,也輕鬆擊敗對手。

如此一來,第三日關鍵對決形勢昭然若揭。

太一門、昆侖派、天佛寺、後羿族,四方代表將一決雌雄。

楊真提前退場,待尋到盧麒時,發現他竟跟一個美麗女子單獨在一起,不由莞爾一笑,獨自下了觀戰樓台,打算離開皇城,卻在回廊遇上了一個出乎他意料的人。

“楊小友,請隨老道走一趟。”天妄真人隻留給楊真一個背影,瞬即騰空遠去。

楊真不及多想,直追了上去,出了上京,祭劍長空,直奔東方,中南山遙遙在望。

忽然之間,他明白了天妄真人帶路的目的地。

太一洞府。

“我說小子,你到底有沒有在聽我說話?”跟隻猴子一般在楊真左右晃來晃去的天狗老道,終於失去了耐性。

楊真停駐在半山飛岩上的涼亭內,一抹飛雲掠過崖頂,他轉頭,“你到底想說什麽?”

“來,喝口老兒好不容易跟海真一討來的蓬萊仙釀。”天狗老道蹲在欄杆上,抓起酒葫蘆細細吸了一口,扔給了楊真。

“海真一,聽說來了中原?”楊真心中一動,問道。

“是啊,這老東西而今還在太一洞府做客呢。”天狗老道摸了摸鼻子,見楊真抓著酒葫蘆沒有動作,伸手就搶。

楊真身形一晃,躲開了天狗的手爪,仰頭咕嚕咕嚕灌了一大口,滿齒流香,芬芳彌漫,一陣暢美無比的滋味翻湧肺腑。

“暴殄天物!”天狗老道劈手就搶回了酒葫蘆,直搖頭歎息,“這酒采那海島百花精氣釀造,哪是你這等牛飲鯨吞。”

“太一門有大事發生了?”楊真試探道。

“大事?”天狗老道小小啐了一口,搖頭晃腦道:“修真界無大事,除了成仙合道,還有什麽放在吾輩身上。”

“口不對心。”楊真嘴角噙著一絲嘲意。

“罷了,罷了,什麽都讓你看出來了,老道我是藏不住的人。”天狗老道一窒,半晌頹然一屁股坐到石凳上,擺手道:“老道我說不出口,你還是去見魏元君好了。”

再次來到太乙大殿,天狗老道將楊真引入殿內,拍拍屁股就徑自離去,而等候楊真的正是太一門掌門真人魏元君,還有將其領入山中的天妄真人。

雙方一番寒暄後,陷入了沉默。

“楊師侄,恕老夫直言,聽紫桑道友所言,昆侖派對本次京師會試勢在必得?”魏元君的麵上失去了往日含蓄的笑意,一旁的天妄真人也是目光炯炯。

一瞬間,太一門的意圖,楊真已經明白了個十之八九,鬱鬱道:“魏師伯應該明白,很多事晚輩做不了主,但此次紫桑師伯委實有些古怪……”後麵的話他沒有說下去,畢竟並不好在外人麵前留下不尊長輩的舉動。

魏元君與天妄真人交換了個眼色,前者道:“如此說來,參與大會並非師侄本意?”

楊真笑了笑,道:“要按晚輩的想法,昆侖派根本就不該攪入這渾水。”

“楊小友果是聰明人,不過你為何比試中不遺餘力,過關斬將,咄咄相逼,莫非你昆侖道宗真以為我太一門可欺?”天妄真人聲音有些嚴厲。

楊真氣悶道:“莫不是要晚輩公然違抗師門之命?”

天妄真人有些惱羞成怒,卻給魏元君伸手按住了話頭,他道:“修真界多事之秋,不是師伯自私,隻是為了中土平定,不能給妖魔兩道可乘之機。大漢道統之爭,實是妖魔兩道的陰謀,想必師侄也能體會一二。”

“晚輩自有分寸,前輩不必擔憂,隻是……”

在腦子裏諸般念頭一陣激烈的交鋒後,楊真有了大膽決定,但他並不想放棄可以爭取的東西。

“隻是什麽?”天妄真人微露喜色,搶著問道。

“聽說太一洞府新近出了一爐九轉金丹……”楊真小心翼翼地試探道。

天妄真人和太一掌門魏元君,同時在心底倒抽了一口涼氣,暗驚這小子胃口不小,早知一些內情的天妄真人,更是恨不得一腳將眼前這可恨的小子踢出中南山外,隻是想歸想,他還是不敢在這當頭得罪此子。

魏元君沉吟片刻,一臉為難道:“師侄與我太一有過大功,奉送一粒神丹是本應之事,但此前門中告急,諸位長老煉丹未盡全功,此次一爐金丹不過區區三粒之數,且都各有其主……”

“並非晚輩自私,此乃救命之用,請魏師伯再考慮一二。”楊真心中涼了大半,縱然如此,他還是要為盧麒爭取一番。

“小子,實話告訴你,我門中兩位長老功力大損,已用去兩粒,剩下一粒也是早有東主,縱是你師父蕭雲忘親自來求,也是沒有。”天妄真人冷冷道。

“師兄……”

魏元君神色微寒,他內心也矛盾非常,怎奈師門始終是要放置在首位,何況金丹的去向並非他一人可決。

“掌門,不必跟這小子客氣,啟英現在法力修為遠在他之上,又有我太一頂尖法器,細數年輕一輩,誰能爭鋒?若非時間倉促,功力煉化尚且不足,又何須忌憚他昆侖。”天妄真人意氣之下,徹底拋出了底牌。

“可是,盧麒的師尊乃後羿一族,前輩多少應該……”楊真強撐著最後一絲堅持。

“後羿一族又如何?若是修真界有人因此上門,我太一就要奉送金丹,本門早該關了山門了事。”天妄真人不無嘲笑道。

話已至此,楊真哪還能站得住,悶不吭聲地向魏元君揖了一禮,徑直轉身出殿而去。

“師侄,你莫要誤會……”後麵傳來魏元君的傳音,然而人已經去遠。

太乙殿內,兩名道人沉默良久,天妄真人眉目陰沉道:“這楊真心機深沉,跟他師父行事手段迥然有異。

“他雖對我太一有傳訊之德、助陣之功,但難保他不是別有心計,掌門萬不可掉以輕心,一切當以師門為重。”

魏元君沉默片刻後,對天妄真人道:“師兄,你且回京,小心行事,無論如何不能失去我太一千百年的傳道根基。”

“謹遵掌門令諭。”天妄真人領命飄然而去。

魏元君回首負手仰望巨大的太上道尊金身塑像,歎息自語道:“雲忘啊,昆侖派真的有心取我太一而代之?”然而蓬萊通天閣掌門海真一的話猶在他腦海回**,那分疑惑始終凝聚不散。

西出中南山,楊真駕著飛劍如無頭蒼蠅一般一路風馳電掣,一股屈辱始終激**在心間,驅之不散。

他原本以為,憑借太一所欠他的人情,求一粒金丹想來不會有太大周折,結果卻是如此讓人難堪,突然之間,他覺得之前拚命付出的一切,完全化作烏有,他是如此的天真和愚蠢。

修真界果然是那樣一般冷漠無情。為何經曆了兩世,仍舊看不透,看不穿?楊真在心底深深地問著自己。

在黑色的夜幕下,他迷失了方向。

心神迷亂之中,前方突然出現一團強大的氣息逼近,心火上衝,他本能地打出了一個掌心雷,雷光電閃,罡風呼嘯,大片雲團給炸了開去。

“大巫,是我。”一個熟悉的聲音傳來,緊跟著,一個有些狼狽的鬥篷男子出現在楊真前方。

本要繼續攻擊的楊真,猛然間恢複了神智,他很有些為自己不問青紅皂白的行為臉紅,收劍飄浮在雲海上。

“你來做什麽?”

聽到楊真語氣不善,蚩越小心翼翼地接近少許道:“練姑娘失蹤的事,有線索了。”

“說。”楊真說完,不自覺地發現自己姿態發生了變化,彷佛又是自然而然,難道自己真心認可這個大巫的身分?

“大巫可知陰山玄陰門?”擅長察言觀色的蚩越,私下為楊真的變化竊喜,但又有些失落,連但他也無法解釋自己的心態。

“練姑娘的失蹤跟陰山的魔頭有關?”楊真聲音發寒,道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屬下是親自從血妖多彌羅處得來的線索。”蚩越遲疑了一下,還是說了實情。

“你跟那妖人有來往?”楊真劍眉一掀。

“不瞞大巫,本門自古跟魔道都是非敵非友,那多彌羅跟我巫門血巫一脈有點瓜葛,所以……”

“好了,我對你們跟魔道的關係沒興趣。”楊真不耐地打斷,“這麽說,練姑娘落在玄陰門手上?”

“屬下的人還在做進一步追蹤查探,相信不久就會有消息。”蚩越並不十分有把握。

“是嗎?”楊真對蚩越並未完全信任,尤其聽到他消息來自魔道,更添了幾分詭譎,“對了,九玄仙子可有下落?”

蚩越麵色有些尷尬道:“九玄仙子離京有數日,沒有動向消息。”

“她們師徒的消息繼續追查。”楊真仰望中天的弦月,下定了決心。“我要連夜趕路,若明日我未能趕回來參加比試,你就替我散布一個消息。”

“遵命,大巫。”蚩越沒有猶豫,在聽到楊真傳音後不住點頭。

“另外,我想我該跟你說明白一件事。”楊真神色鄭重起來,沉吟了一下,道:“不管你們是何理由要奉我為大巫,我都不會接受……”

“可是……”蚩越不解昨日比試結束後,楊真親口應諾了身分,怎麽突地出爾反爾?盡管並未傳檄修真界。

“沒有什麽可是。”楊真並不打算作什麽解釋,“隻不過,看在你幫我大忙的分上,我可以有選擇的給一些你們想要的東西。”

“大巫……”一直微微垂首的蚩越神色激動地抬頭。

“記住,我是昆侖派的人,以前是,現在是,將來也是……”說話間,楊真已經祭出了天誅,排雲遠揚而去,隻剩下滾滾雷動風鳴聲回**。

蚩越隻能遙望劍光消逝在深黑的天際。

第三章 昆侖

一路追風逐月,楊真首次不遺餘力地駕劍飛行,連夜西行數千裏,在東方啟明星升起前,進入了巍峨的昆侖山。

在山門不遠一塊山崖上,楊真迎風佇立,逆轉心法,將體內混沌元氣轉化為昆侖心法的浩然之氣,炷香工夫,七成法力已經轉換成功,餘者盡然收斂到紫府元嬰之中。

掐動熟悉的法訣,山門禁製啟動,洞開了一扇天門,楊真從兩片青山之間虛空穿越了進去。

出示身分令牌,打發了山門守護真人,他順利深入昆侖仙府,遙望夜空下無數插雲仙峰,撲麵而來的渾厚靈氣令他身心俱妙,通身塵垢洗去一空,猶豫片刻後,他駕著劍光直趨王母峰。

越接近西麵那座山峰,他心中也益發莫名悸動起來,渾身都在發顫。

在王母峰山外,他再次停駐身形,再次猶豫了。蕭清兒,她可還在王母峰修行之中?她再次見到自己會是怎樣的情形?

不死樹依舊那般生機勃勃,直聳雲天,在黎明的星光下充斥著神秘和生命的光輝。

千百個念頭激**在楊真心頭,他深吸了一口氣,最終還是一頭掠進了不死樹中。

水雲煙橋橫溪,四周桃林芬芳,綠地成茵,小獸出沒,舒緩如流水的美妙琴聲,流淌在秘境之中,仙家勝境也不外如是。

楊真輕車熟路入了靈境後,找到了正在木橋上撫琴的聖宗之尊姬香,他站在桃林間,遠遠望著,一股難以言喻的心情衝擊著肺腑。

“你回來了。”姬香一雙纖美的手指加快了撥動,琴聲一轉,歡快而欣悅,似乎在表示對楊真到來的歡欣。

“回來了。”

楊真心靈突然無比的靜謐和安寧,姬香仙子和這裏的一切,給了他一種跨越千山萬水後遊子歸來的心情。

“比姐姐預料的要好。”姬香纖指一掠,琴音悠然而逝,她抬頭認真地打量起楊真。

“脫了幾層皮,僥幸保住了一條小命。”楊真心神前所未有的放鬆,腳下無聲,飄然掠動,生怕驚了這裏的安寧,他盤膝坐在了姬香身側。

姬香擱下古琴,素手把住楊真腕脈,片刻後,蹙眉嗔道:“你修了一門煉體奇術,五行、陰陽、混沌於一爐,真是個膽大包天的壞孩子。”

“壞孩子。”楊真在心中念了一句,有些發傻地笑了笑。

“清兒她前些日子下山了。”姬香放下楊真的手,神情舒暢了一些。

師姐她下山了……楊真如墜懸崖,渾身空空落落一片,待到千回百轉,他在心中歎息了一聲。

見楊真神情落寞,姬香若有所思,便打趣道:“你這小師姐倒對你用心得很,在姐姐這裏清修不到半年,姐姐見她心神不寧,索性讓她下山了,這一去多半是尋你而去,可惜……”

“我是自作自受,哪裏值得師姐她掛懷。”楊真苦澀地強笑了笑。

姬香若有所指道:“清兒雖是姐姐的嫡傳弟子,若她放不下俗念,姐姐倒不會勉強於她。”

楊真聽後沉默半晌,麵無表情道:“師姐她一生平安,於願足矣。”

“跟個小老頭似的。”姬香見楊真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樣,噗哧一聲,忍不住掩口笑了出來。

“我這次回來是有要事的,跟昆侖派有關。”楊真不理姬香的調笑,翻徹前世的記憶,他對姬香的心態已經有了截然不同。

“昆侖派的事,姐姐可不管。”姬香懶懶地伸了個懶腰,美好的身段顯露無遺,一副大夢方醒的嬌俏模樣。

“若仙子姐姐不管,誰管?”楊真嗅著秘境中獨有的芬芳,還有近在咫尺的女子幽香,有了幾分狂意。

“什麽仙子姐姐,討打!”姬香還真的嗔笑著敲打了楊真額頭一下。

“也難怪,上次我讓青鳥送信求救,來的可不是姬仙子。”楊真故作不滿道。

“姐姐一向喜歡清靜,鬥法之事自然有你的劍仙師父出手,何況你身為我聖宗護法,莫要顛倒了職責。”姬香沒好氣地白了楊真一眼,讓楊真整個心兒不禁一陣酥麻亂跳。“是了,你說昆侖派的事,莫非有難決的大事?”

“仙子姐姐不是說不關心麽?”楊真心中一片寧靜,忘憂去塵。

“昆侖派自由道法兩宗作主,不過你既然找了姐姐,姐姐自然不能置身事外,好歹聖宗也是寄名在昆侖派名下。”

姬香嫣然一笑,托琴起身,長裙曳地,一頭青絲灑然垂落,她將古琴交到迎上來的一名女童手上,轉身和楊真並肩屹立木橋上,“你大鬧雲夢大澤的事我都知曉了,但姐姐有很多不解的地方,想聽你說說。”

“姬姐姐一直在留意我的去向?”楊真凝視那張豔絕人寰的嬌靨,心血沸騰。

“姐姐雖長居山中,但耳目也算靈通,你在雲夢大澤都鬧翻天了,連水族都出現了,姐姐能不知道?”姬香若無其事道。

楊真回想過去大半年的經曆,不禁感慨萬分,幾次險死還生,真不知是上天眷顧還是厄運纏身,當下他細細將下山以來所經曆的事一一道來,姬香細心傾聽,不時提問一二。

差不多在蟠桃林中漫步了一圈,楊真才說到了他目前的困境。

“你說你那件輪回印給天魔宗長老搶去了?”重回巢居附近,姬香蛾眉微蹙。

“那東西落到魔道手中,恐怕也沒有多大作用吧?”楊真雖然繼承了上一世部分記憶,但畢竟還有很多東西殘缺不全。

“事到如今,也可以告訴你了。”姬香神情變得無限幽遠,彷佛陷入了久遠的回憶中,丹唇輕啟“在聖宗的經典記載中,遠古神話傳說時代,一場驚天動地的神魔大戰後,九州島山河破碎,萬物凋零。

“為了防止上界妖魔在凡間再掀風浪,諸神達成協議,共同封印了這個世界,於是天界與下界之間隻剩下了不周山一條通道,由玄宗看守通道,自此仙凡共居時代結束……”

楊真大惑不解道:“既然有通道存在,有玄宗看守又有何用,難道他們抵擋得住上界的人?”

“這些傳說,在修真界曆史悠久的宗門內,都多少有一些記載,若說對上古了解最多的,我聖宗當仁不讓,但對此依舊隻能通過殘缺的片斷信息判斷。

“封印的存在,或許是為保護九州島的生靈,還有一個可能是,封印這塊大地上遠古存在的一些可怕妖魔,眾說紛紜,姐姐也不能給你一個確定的答案。”

楊真點頭道:“不周山那通道毀滅後,各道修士都隻有成功渡過四九天劫,才能突破封印,飛升天界?”

姬香輕點螓首,歎息道:“不想三千多年前那場妖族與人族決戰後,連不周山都毀滅了,由此徹底絕了上古煉氣士直達天界的通途。

“數千年來,修真界不論正魔兩道,都從未放棄過重新修複那條通道的可能,須知修真界能渡過天劫者百中難求其一。”

楊真恍然大悟道:“那封印跟乾坤印,還有那輪回印有著密切關聯,甚至是修複那條通道的關鍵?”

“你知道?”姬香極是驚訝,半晌才垂首自顧黯然道:“是莫大哥告訴你的。”

楊真不敢在這問題上跟姬香深談,趕緊岔開道:“我總覺得魔道最近有什麽大動作。”

姬香微微一笑,道:“姐姐也隱隱測算到了,修真界有一個巨大的危機來臨,卻無法窺得天機,隻能靜觀其變。

“不說其它了,那輪回印也算是物歸原主,天魔宗拿回去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在聖宗記載中,除了你所有的乾坤印和那輪回印,還有一件神器,傳說三件神器合一,可重新打開遠古那封印。”

“三件神器合一?”

“乾坤印和輪回印在昆侖派內有近千年時光,姐姐和先輩耗盡無數光陰,都無法破解其秘,隻能一代代盡力為乾坤印尋找主人。

“單件神器若是未認主,威力連一些仙器都不如,與雞肋無異,所以輪回印丟失,對你來說未嚐不是好事。”

“那還有一件神器是什麽,又在誰手裏?”楊真在乾坤印認主後,知道其神奇之處,所以對其他兩件遠古神器同樣好奇無比。

“餘下那件神器早就失落不知去向,但據說那件神器很可能在龍族手中,想從他們手中拿到那件法寶,隻怕盡啟修真界的力量也無法辦到。

“何況傳說終究是傳說,誰會冒那天大的風險去得罪龍族?”姬香對楊真是知無不言。

“我明白了。”楊真心中並未擱下這個長久的疑竇,他隱隱覺得,那東西會在不久的將來引出新的天大禍端。

姬香沉吟了片刻,道:“上京那場鬧劇,太一門恐怕也是身在局中胡塗了。你一元師祖峰會結束後不久,就閉關準備應劫,代掌門紫霆不可能做出這樣的決定,這件事不宜鬧大,你自行做主就可。”

“自行做主?”楊真聽了險些沒有下巴墜地。

“你不是自有主張麽?”姬香眸子裏閃爍戲謔的光芒。

楊真摸了摸頭皮,明白了姬香在調侃他,避而不答道:“我總覺得紫桑這個老道有些問題,莫不成道宗跟法宗又生齷齪了?”

姬香歎息一聲,搖頭道:“這些事輪不到你管,你自己努力修行就是,門內有姐姐和你師父撐腰,怕什麽?”

“姐姐,還有一事,有個前輩給那妖孽龍胤打成重傷,元氣大創,昆侖派可有媲美九轉金丹的療傷聖丹?”楊真最後想起了此行回山的另一個目的。

“媲美九轉金丹?”姬香愕然半晌,嗬嗬笑道:“昆侖派也隻有聖元丹能跟九轉金丹相比,若論療傷功效卻有不如,不過你來的正是時候。”

“正是時候?”楊真驚喜之餘,有些詫異。

在秘境靈池外,一個藍衫老者正盤膝在池外,雙手不住打著法訣,道道靈光不住在靈池中央衝突糾纏不休,最後一陣七彩光芒閃亮後,歸於沉寂,池內隻餘下兩株糾纏在一起的奇樹。

老者搖頭微歎,收功起身,他突然神情一動,回頭發現一個年輕人正微笑著站在不遠處。

“藍山前輩,別來無恙。”

“好小子,老夫正想找你,沒想到你自己送上門來。”藍山老叟嘿嘿怪笑,一張老臉變得猥瑣了幾分。

“找我做什麽?”楊真見這老頭一臉熱切神情,有些莫名不安。

“老夫正在煉一爐我門幾近失傳的神丹,火候把握之難前所未有,屢屢在大功告成之際功敗垂成,幾番失手,讓老夫手裏的血蜉蚍快耗的差不多了。”藍山老叟搓著手,有些訕然。

“什麽?”

楊真幾乎要跳腳,當初僥幸虎口拔牙,從南離島鳳凰巢穴火中取栗,得了一些血蜉蚍,他、樂天,還有這老鬼各得了不少,不想這種千年難見的天材地寶,竟給這老頭如此消耗一空。

“其實樂天那小子手裏的那份,都跟老夫交換了靈丹,那日你昏迷不醒,老夫才未曾跟你提起。

“其實現在也不遲,你放心,等神丹煉成,老夫絕不虧待你。”藍山老叟拍了拍胸口,保證道。

楊真徹底啞然,半晌道:“你煉什麽丹我不管,我可以全都給你,但你要幫我去救一個人。”

“救人?”藍山老叟臉色沉了下來,他撫著下巴亂糟糟的胡須搖頭道:“老夫忙得很,若不是有求於你,誰來老夫都不買帳,你說說看,是誰?”

楊真一看有門,小心道:“後羿一族當代族長。”

藍山老叟眯了眯眼,竟透出一絲寒光,一聲不響地沉悶了片刻後,突然對楊真伸出了一隻手掌。

楊真呆了一下,這才哭笑不得的明白了過來,惡狠狠對擊了一掌,道:“成交,不過你得馬上跟我走。”

“馬上?”藍山老叟有些為難。

“藍山道友,看情形,這七寶妙樹不尋回完整靈根,是沒有辦法喚醒了。”姬香嫋嫋婷婷地出現在兩人視野內。

“姬仙子,老朽的炎穀雖然養了無數靈藥,但拿這神物確實沒有太多辦法,實在無能為力,老朽慚愧。”藍山老叟深皺著眉頭,一臉尷尬。

早有所料的姬香微笑道:“道友過慮了,即是如此,姬香已感激不盡。”說著她目光落在楊真身上。

楊真神色有些發苦道:“等我諸事完結,會去天佛寺一趟,看看有沒有線索。”

姬香搖頭道:“此事急不來,千萬莫要莽撞,傷了佛道兩門和氣。”

“糟了。”楊真估算了一下天時,叫住藍山老叟,匆匆跟姬香仙子告辭,兩人飛速趕往旭日東升的方向。

日上三竿,上京皇城內禁製之中,渾厚的金鍾轟鳴聲隱隱透出,對決的雙方乃是天佛寺靈寶和尚和後羿族傳人盧麒,一個乃佛門後起之秀,一個是隱世宗門弟子,皆有著天縱之材,雙方可謂狹路相逢。

射日神弓的厲害,這幾日已經廣為人知,連場出手不慍不火的靈寶和尚,一開場就祭出了一隻巨大的金鍾罩護身,他屈身在內,跌坐結印,猶若佛陀,以守為攻。

巨大的金鍾護罩散發凜如實質的古銅色佛光,即便不識貨之人,一眼也知是件強大的奇寶。

盧麒的射日弓頻頻展弦,一道勝過一道如光似電的箭芒,衝擊在金鍾罩外,點點漣漪光波從法力罩上綻開,無形的梵音在空氣之中震放,盧麒縱然不住挪移跳躍,元神仍舊不可避免的被那聲波反襲。

看台上太一門天妄真人臉色鐵青,他做夢也想不到,天佛寺竟將鎮門之寶東皇鍾交給一名年輕弟子,要知這件法寶位列修真界十大頂級神器,尤其在防護上幾乎牢不可破。

“天佛寺果然下了血本,若這後羿族的後生技止於此,必將落敗無疑。”神鴉上人洞若觀火,犀利地點出了局勢。

“何止這野小子,依本座看,天佛寺登頂已經沒有懸念可言。”嶗山劍派掌門挑釁的目光掃了天妄真人一眼。

天妄真人一擺拂塵,權作充耳未聞。

“佛道相爭又是何苦?”神鴉上人悲天憐人道。

“阿彌陀佛,本寺無意與道門爭鋒,隻為在中原大地尋求一隅之地,廣為傳頌佛法,平世俗戾氣,還塵世三千清明。”一直低調的靈智和尚合十唱諾。

“但願如此。”神鴉上人目光突然落在對麵看台上,那裏出現了一個他一直關注的身影。

“十八連珠!”發覺失蹤半夜的楊真重新現身,盧麒士氣大振,抖出壓箱底的東西,十八道電光風雷迸發,幾乎不分先後射出,形成一柱流星轟擊在東皇鍾上。

佛光自護罩層層光圈爆發,光芒萬丈,天地一片金紅,染紅了半個皇城,大地震動不休,沉悶的金鍾聲和瞬間高亢起來的梵音念咒交織廣場上,奪魂擊神的東皇鍾反擊音波令盧麒臉色一陣發白,氣虛力竭。

在金鍾光芒激**一陣後,終究穩固下來,東皇鍾守護仍舊分毫不破。

盧麒神弓矗地,長吸了一口氣,他未曾想到這和尚如此難纏,師父曾對他所言射日弓天下無物不破,唯有少數幾件神器需要當心,這東皇鍾想必就是其中一件。

下山以來順風順水,一直不曾有人奈何得了他,多少滋養了一些驕氣,此刻受挫,令他明白了師父所言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的道理。

但他還不到認輸的時候,射日神弓不僅有神弓,也有神箭。

他從乾坤法囊中鄭重地抽出了一支烏金羽箭,搭在弦上,一直暗淡無光的弓身,無數絲絲縷縷的金色光芒如電弧一般流轉起來,一股懾人心魄的龐大壓力放射開去,不比靈寶和尚的東皇鍾差上分毫。

原本有些喧嘩的看台,又平靜了下來。

“看來傳說不假,此當是傳說中的穿陽箭,以太陽金精和太古金烏金翅所煉,所向披靡。”神鴉上人在場中見識無人可及,眾人聽聞,不由神色更加關注。

“東皇鍾號稱防禦天下第一,射日弓號稱攻擊力天下第一,二者對決,誰能勝出,老夫很是好奇啊。”紫桑真人冷嗬嗬笑道。

看台上的楊真深知這一擊下來,恐怕是兩敗俱傷的結局,當下有了新主意。

一身雪白袈裟的靈寶和尚跌坐虛空,立地三尺,雙手法印如蘭翻飛,口中念咒不停,梵音起落,額上虛汗不止,他臉上佛光陡然大盛,刹那間罩著他軀體的東皇鍾崩聲一震,膨脹到了三丈高下,萬丈光芒衝天,光華滿盈。

而盧麒力挽神弓,就在千鈞一發之際,一聲空弦作響,眾目睽睽之下,盧麒手上穿陽箭光華陡然一斂,他反手將神弓收入法囊,抱拳道:“盧某師門告急,這場比試到此為止,日後有機會再跟靈寶師父比一場。”

說罷,他飛身離開了鬥法場地圈子。

一時沒有反應過來的靈寶和尚,隻能唱了一聲佛號,目送盧麒落在一旁看台上,陷入混亂的看客人群中。

“玄女門、後羿族、神農門這些隱世宗門近期紛紛出世,修真界已入多事之秋。”在看到盧麒主動放棄比試後,天妄真人一臉無奈。

“老夫一向獨來獨往,甚少露麵,想不到還有人記掛我神農一脈,幸甚哪,幸甚。”一個藍衫老者出現在眾人中間,別有深意的目光落在天妄真人身上,不無嘲諷之意。

“藍山老友,想不到連你也來了,失迎,失迎。”

神鴉上人驚喜過望地迎了上來,眾多修士也迅速轉移開了對這場中途意外結束比試的關注。

“有人請老夫去後羿一脈隱居地一趟,見死不救的事,老夫做不來,要壞了祖師爺的名聲,老夫更擔當不起。”

聽到藍山老叟的話,天妄真人老臉微紅,納悶的同時,也心下微驚,暗忖,難道昨夜之事,從楊真那小子那裏走漏了風聲?

神鴉上人朗聲一笑,招手給在場諸人介紹藍山老叟,聽到來人是神秘的神農門,個個神光炯然,紛紛上前意欲結交。

藍山老叟性子冷僻,不喜與人攀談,寒暄兩句,很快場麵冷了下來,隻餘下神鴉上人為首的幾人與其交談。

當金鍾再響,下一場至關緊要的比試就要開場。

對陣雙方,正是昆侖派和太一門。

天妄真人正在對趙啟英做最後吩咐,準備下場,眾人交頭接耳,各有所想,這場比試比上一場無疾而終的比試更受關注。

就在這時,一個清朗的聲音傳遍整個皇城。

“昆侖派楊真放棄比試,請諸位前輩見諒。”話完,兩道身影駕著遁光,並駕齊驅衝天而起,破空而去。

“等等老夫。”緊跟著又一道紫光衝天而起,追隨之前兩道遁光而去。

離去的人正是藍山老叟,之前兩個則是楊真和盧麒。

麵對連番變局,全場個個目瞪口呆,一場重頭好戲還未開場就落幕,一些有心人說不出的失望。

唯一高興的人,大約就是太一門的天妄真人,他內心又是慚愧又是歎息。趙啟英一臉落寞呆立原地,他知道因為自己的功利,恐怕已經失去了楊真這個朋友。

當然,此刻心情最壞的,自然是昆侖法宗的紫桑真人,手足發抖,一身煞氣,左右無人敢在三尺之地,連他的弟子陸乾坤也一聲不吭地離得遠遠。

神鴉上人在驚訝片刻後,欣然撫須而笑,他心中那塊大石總算落下去大半。

剩下就是天佛寺與太一門之爭。

在他看來,不論誰勝、誰負,恐怕都影響不了那位心思深邃的大漢新君的決定了。

諸教會試在初時偏離軌跡後,最終諸方較量有了清楚的結果。

最大的勝利者當是天佛寺,從此佛門將深入中原大地,道門陣地被迫縮小了許多。

這對修真界會有什麽後果,誰也無法說清。

而妖魔兩道的蠢蠢欲動,並沒有給正道諸方太多餘地,一場翻天覆地的巨大動靜,也許就要來臨了。

第四章 後羿族

長空之上,陰風呼嘯,三道遁光並駕齊驅,不分先後,馳向北方。垂雲之下,青山連綿,山河婉轉。

“老夫若沒記錯,後羿一族遁世在青州一個山溝裏,可對?”藍山老叟極目眺望。

“前輩到過鹿穀?”盧麒有幾分好奇,他一馬當先駕著遁光穿雲下落,下方河灣一座小市集橫躺,不遠山巒迭嶂,深穀幽幽。

越過市集上方,很快進入重山,在一塊縱橫交錯、雲山霧罩的穀地上方,盧麒呼嘯一聲俯衝直下,楊真和藍山老叟明白是到了地頭,皆想,這地方相比昆侖和太一的洞府平常了許多,難怪隱藏得如此之好。

在複雜的陣勢穿越後,迷霧一空,掩映在群山中的天地另有一番洞天,這是一個巨大的峽穀,巨木森森,灌木原野與河穀相依,成群的牛羊和鹿馬聚群覓食,很多小石屋依山而鑿,正是後羿族人的聚集地。

落在一片石屋外的坪野上,一群正在放牧的孩童從四麵蜂擁而來,大盧哥哥、盧大哥,叫嚷成一片。

盧麒一把撈起奔在最前麵的五六歲幼童扛在肩上,跟著又有兩個撲到了他懷裏,很快他身邊圍了七八個半大孩子,歡鬧成一團。

楊真和藍山老叟跟在領路的盧麒後麵,看得默不作聲。

“盧大哥——”一名長辮飛揚的長腿少女,從一個石屋後麵山林飛奔而出,這女子身材修長,大眼巧鼻,生得明媚動人。

“婭婭——”被擁在孩子中間的盧麒猛然抬頭,虎目射出淳厚的感情,他放下肩上的頑童迎了上去。

“盧大哥你跑哪兒去了,後婭好擔心……”眾小自覺讓開,少女乳燕投懷一般飛撲進盧麒懷中,哭得肝腸寸斷。

“別哭,別哭,大哥不是好好的,師父他怎樣了?”盧麒拍拍少女,將她推開了懷。

“爹……他快不行了。”幾乎與盧麒齊高的少女馬上止住了哭聲,拉住盧麒就往回跑,心急火燎的盧麒也忘了還有兩個客人,楊真和藍山老叟隻好在眾小好奇的目光中,自行跟了上去。

穿越一排石屋和樹林,青石路漸陡,登階直上,直到一個小半山才到地頭,在占地數畝、高矮不一的石林當中,座落了一座樸拙的古殿。

半道上,那少女突然拉住盧麒回頭道:“盧大哥,他們兩個是誰?”

去勢甚猛的盧麒給拉了個踉蹌,他回頭拍著腦袋對後婭道:“這兩個是大哥在外麵請來給師父看病的神醫,你別擔心,師父他一定有救的。”

後婭紅著大眼,狐疑地望了楊真一老一少,擔心道:“可是,可是這裏是族裏禁地,沒有爹的允許,誰也不準進來。”

盧麒為難地摸了下頭皮,正猶豫不定,楊真說話了:“盧兄先去看看你師父,說明緣由,我跟藍山前輩外麵候著就是。”

盧麒恍然醒覺,拉著猶自狐疑的後婭,一陣旋風般鑽進了石林深處,奔向古殿方向。

老少二人站在山崖石階上,俯瞰著一望無盡的峽穀和原野,楊真有些感慨道:“想不到後羿一脈凋零若此,這裏幾乎都是凡人,隻有少部分人粗煉了點煉氣術。”

藍山老叟沒好氣道:“若不是看在你小子的臉子上,休想老夫走這趟。”

楊真呆了一下,苦笑道:“難怪太一門不把盧麒師門放在眼裏,說起來,倒是我上門求丹冒失了。”

“這盧小子暴露身分,讓後羿一脈現世,對這裏也許是一場災難。”藍山老叟意味深長道。

楊真心中大驚,連忙追問:“前輩意思,有人會盯上這裏?”

藍山老叟壓低聲音道:“姑且不說後羿一脈的宿敵,那把射日弓在盧麒手裏沒有釋放出萬一的威力,匹夫無罪,懷璧其罪,隻怕不少正道中人都會摸上這裏。”

“我們來路一直很小心,應該沒有人跟上才對。”楊真不通道。

“你說過,那妖人龍胤都打上門來過,修真界哪有不透風的牆?”藍山老叟一臉諱莫如深。

楊真不禁有些後悔將盧麒帶入諸教會試,就在他胡思亂想之際,古殿方向出現了盧麒匆忙的身影。

在盧麒帶領下,在石陣中三轉兩轉,楊真兩人很快來到摩崖下古老殿落前,承載著悠久歲月的青灰石殿壁廊,洪荒的氣息撲麵而來,述說世事滄桑。

藍山老叟屹立台階前,望著那古殿上方的斑駁難辨的古字,輕輕笑道:“有窮氏淪落至此,報應哪,報應……”

楊真聽得一塌糊塗,正要求問,盧麒向兩人打了個手勢,然後屈身規規矩矩站在了殿門前。

“神農門和昆侖派貴客,恕老夫纏綿病榻不能親自相迎了。”一把低啞豪邁的聲音從殿中傳出。

盧麒見師父說話,這才急急忙忙將楊真二人引了入門。

在一間灰暗的鬥室內,那叫後婭的姑娘正守候榻前,石榻上橫臥了一個麵貌枯槁、頭發焦黃的黑麵中年男子,一雙無神卻依舊透著威嚴的虎目,追隨著楊真兩人的到來,在後婭扶持下,他喘息著緩坐了起來。

“老夫後頡,後羿一脈當代族長。”黑麵中年目光在楊真身上停了停,最後落在藍山老叟麵上。

“老夫出自炎穀,若族長不嫌老夫賣老,就叫聲藍山老哥就是。”藍山老叟說罷油然一笑,道:“我神農一脈想不到千百年後,終究會跟後羿的族人碰麵。”

後頡掙紮了一下,揮開女兒,盤坐了起來,灰暗的目光亮了一些,彷佛回光返照一般洪聲道:“你我兩族恩怨千古,終究有結算的一天,老夫本想與你痛快一戰,可惜刻下已是苟延殘喘。

“你若看得起老夫,這條殘命你大可拿去。”

“師父!”

“阿爹。”

盧麒和後婭頓時如臨大敵,雙雙守護在榻前,警惕地瞪著楊真兩人。

“藍老頭。”局麵陡轉,楊真猝不及防,做夢也沒想到引狼入室。

“稍安勿躁。”藍山老叟拍退了一臉擔憂的楊真,對著後頡淡然自若道:“千古往事早成灰,吾族若要報仇,哪會等到今時今日,鹿穀雖然隱秘,但知道的人也不少。”

說著他一指盧麒道:“想不到你後羿一脈如今破落至此,乃至要一個外人繼承法統,既是如此,老夫何苦遷怒一個外人?”

“也罷,老夫確實是死人一個,這天底下,也確實沒有你炎穀神農氏看不來的病。”後頡一臉灰敗,無限不舍地看著膝前兩個大孩子。

楊真生生瞧著那有著一雙明媚大眼的後羿族姑娘,淚水唰一下湧了出來,一屁股坐在地上,而盧麒渾身發抖,半晌說不出話來。

鬥室內陷入一片沉寂,隻有一個女孩的無聲抽泣。

“藍老鬼,我不管你們祖宗有什麽恩怨,你神農一脈自古號稱活死人肉白骨,既是死人,你何妨一治?”

“非老夫冷血,實是我神農氏與後羿一脈有舊,老夫豈敢擅專。”藍山老叟絲毫沒有察覺楊真的不敬,隻是一味盯著後頡。

“這……”楊真張口結舌地瞪著藍山老叟,心道這老鬼怎麽滿口胡說八道,若是有這個理由,在聖宗的時候,他怎麽不拒絕?

盧麒猛然撲上,一把就將藍山老叟抓舉了起來,雙目閃動著野獸的凶芒,咆哮道:“你要不治我師父,我就跟你拚了!”

出其不意下給抓住鎖骨,截了命脈,藍山老叟老臉漲紅,怒得說不出話來,一把胡子氣得直顫抖。

“盧兄!”楊真大驚失色。

“麒兒,不得無禮!”後頡厲叱了一聲。

盧麒喘了幾口粗氣,目光落在一旁焦急的楊真麵上,心頭一亂,手上鬆了一鬆,藍山老叟渾身骨節爆響,渾厚的法力瞬時將盧麒彈了開去,人落在地上,騰騰退了兩步才站定。

楊真站到盧麒和藍山老叟之間,生怕他們再動手亂來。

後頡瞧著場麵,氣急得連連悶咳,險些一口氣提不上來。

“求神醫救師父一命,小子願做牛做馬報答神醫的恩情。”盧麒神色大慟,猛一咬牙“撲通”跪倒在藍山老叟身前,額頭重重地磕在地上,咚咚作響,一兩個響頭下來已見血跡。

楊真看著於心不忍,然而藍山老叟卻如鐵石心腸一般,視若未見。

“麒兒,起來!你是我後羿一族新族長,怎可向炎穀神農氏的人下跪……”說到一半,後頡胸腔一悶,咯了一口血,臉色越發難看。

盧麒這時已經磕了十個,楊真怒視藍山老叟,滿腔殺人的目光,藍山老叟隻覺背心颼涼,連忙揮手送出一道氣牆,阻止了盧麒繼續磕頭。

“起來罷,癡兒,你師父元氣大虧,根基不保,若留住一條命,老夫還是有把握的,但有個代價………”藍山老叟關鍵時候,打住了話頭。

“隻要我後羿一脈能延續下去,我後頡這條命又算什麽,不必閣下費心了。”後頡一字一句,說罷吼聲道:“麒兒,送客。”

“師父——”盧麒慌忙跪倒在榻前,伏首抗聲。

後頡深深注視了藍山老叟一眼,彷佛做了什麽決定。

他揮動手掌,在胸腹連連出指,隨著指法變幻,他臉色漸漸血色猙獰起來,眉心更是古怪的顯現了一個火焰烙印,彷佛活物一般鮮豔欲滴,突然他斷喝一聲:“麒兒,看著為師。”

盧麒抬頭的刹那,一道紅光從後頡眉心射在他泥丸宮,他頭部如同被鐵錘敲打了一下般,跟著他人就昏迷癱倒在了地上。

而後頡一瞬間彷佛蒼老了數十載,渾身上下再無生氣,微閉的眸子轉向一旁驚慌不知所措的女兒,“後婭,從今往後,你盧麒大哥就是你的丈夫,你們的孩子將是後羿族下一代繼承人。”

“阿爹,我不管,我隻要阿爹……”似乎察覺到了什麽,後婭抱住父親大哭不止,說什麽也不聽。

楊真已經感覺到後羿族族長後頡生機若斷若續,轉而將昏迷在地的盧麒扶了起來,發現他眉心多了一個暗紅色的火雲烙印,顯得有些妖異。

這時卻聽後頡孱弱的聲音道:“麒兒剛繼承了後羿族戰魂,正式繼任我族新任族長,不礙事。”接著,他話鋒一轉,盯著楊真道:“公子是昆侖派的人?”

楊真點頭應是。

“我後羿一脈久絕修真界,想不到麒兒出山,就能遇上道門領袖昆侖派的少年英傑。我這徒兒什麽都好,就是太衝動,有你照顧,老夫也就放心了。”

“前輩但請放心。”楊真沒有多說,看著像安排後事的老族長、悲戚無助的少女,一陣心酸,他心下一陣不甘,對冷眼旁觀的藍山老叟憤然道:“你既有辦法,為何還不出手救人?”

藍山老叟心有芥蒂,但並非心胸狹窄之人,師門族裔的遠古恩怨究竟如何處置?自踏入後羿族的隱居地後,他就一直在這個問題上艱難的掙紮,楊真一再逼迫下,他再無法做出違心的事。

“老夫已油盡燈枯,一身修為盡去,時候不多,小友不必費心了。”後頡強撐著一口氣,不肯在藍山老叟麵前示弱,說罷卻直接昏迷了過去,喪失了神智,惹來小姑娘一陣哭喊。

“你不肯領老夫的情,老夫偏不如你所願,你自認必死,老夫偏要救活你。”藍山老叟冷聲笑了笑,突然對楊真道:“你帶這兩娃娃出去,九個時辰內不要打擾老夫,是死是活,到時自有分曉。”

後婭抓住父親的手,背身擋在前麵,藍山老叟搖頭笑了笑,揮手一指就點倒了她,將她提起,交到楊真手中。

楊真一手一個,提住盧麒和後婭,頭也不回的出了鬥室。

室內隻剩下兩個宿命的對頭。

“放了我,你們在對阿爹做什麽……”空曠的祭祀大殿中,後婭拚命地抓打著楊真。

“啊,你咬人!”楊真無奈之下再次將後婭點昏在地,跟她作伴的是一旁仍舊昏迷的盧麒,隻是如今盧麒渾身都被一層紅色光芒包裹,似乎在發生了什麽蛻變一般。

天色漸漸昏暗,後方鬥室還沒有動靜傳來。

楊真索性跌坐起來,開始練功。

這些日子以來,東奔西走,雖然修為一直提升很快,但卻沒能好好鞏固一番,想到那個隱患,他迫不及待地沉入了心神深處。

從南離島出來以後,他怕為人察覺自己的異常,一直保留著三分昆侖浩然之氣、七分混沌元氣,即便是九玄仙子、神鴉上人和魏元君這等修真界頂級高手,也無法看穿他底細。

在心底他不得不承認,他所繼承的天巫術,比之昆侖道法無論從威力還是博大精深都有過之而無不及。

尤其混沌元氣更是一步登天,與其它各道或陰或陽,乃至五行元氣相比,高了不隻一籌兩籌,這是楊真無法舍棄天巫術的極大原因之一。

更主要的原因,是他發現體內心法已默然成形,經脈已經完全擴張至與肉身一體,超脫天人局限,有無窮的提升潛力。

他內心仍在掙紮,兩世都是昆侖派的弟子,要讓他放棄本門心法,用腳趾頭想也知道那後果的可怕。

在那場比試中,控製了他軀體的念力,使用的也是天巫術,當然那渾然天成的境界,遠遠不是他可以匹及的。

或許也因為這個不安定因素的存在,令他依舊存有放棄天巫術的想法。

或許該下定決心了,否則將越陷越深,將來如何麵對師門、麵對這一世的師父和師長?

心中如是想,他體內心法如斯運轉,原始天章心訣由緩到疾,體內浩然之氣迅速壯大,試圖奪取混沌元氣的地盤。

隨著意念越發堅定,浩然之氣越發膨脹,電光石火之間流轉全身,體內殘餘的混沌元氣紛紛躲避在竅穴和五髒六腑深處,但在楊真神念追擊下,領地依舊逐漸縮小,眼看原始天章就將取得最後勝利。

就在這時,楊真紫府深處一道驚雷轟鳴,他渾身不由自主的顫栗起來。

那道霸道無比的念力,從紫府虛空一點破空而來,無形無狀,瞬間降臨了他元神深處,彷佛開天辟地一般的爆炸,億萬道雷霆同時炸開,意識被擊得粉碎,陷入無窮黑暗之中。

不知過了多久,楊真重新從黑暗之中悠悠醒轉。

他發現,他身在一個壯美無比的宇宙星河中,四周的星辰不斷毀滅重生,演繹著生生滅滅,似乎在向他訴說著無形的天道至理,時光彷佛在飛速流動,一種地老天荒的感動,漸漸包圍了他的心神。

就在沉溺之中,轟然一聲,下一刻,他陷入了無窮的混沌之中。

天地造化,萬物生長在四周空間疾速演變起來,濁氣下沉,變成土壤,構成大地,清氣上升,造化成天河,無數前所未見的草木生靈從大地生長起來,迅速造就了一個生機勃勃的世界,彷佛空靈仙境一般。

就在楊真目不暇接的時候,周遭一切瞬間再度毀滅一空,重歸混沌。

跟著,他發現自己恢複了意識,所有美妙的感覺潮水一般退去,從天界重新回歸凡間。

他驚駭的發現,體內重新為混沌元氣占據,且更為精純和雄渾,天巫心法無時不刻的運轉著,最讓他吃驚的是,他性命交修的元嬰不見了。

意動之下,他發現元神變成了一種無比奇妙的存在,在體內無所不在,隻要心中所想,就可以凝聚成一點,藏身任意之所在,也可瞬間化身無窮,分散在千百個竅穴之中。

習慣之下,所有意識凝聚到一點,回歸紫府,一個偌大的元神在混沌海中,主宰了肉體一切生機和毀滅。

理智告訴他,又有他所不了解和理解的事情發生在了身上。

但驚恐更加抓攝了他心神。到底是何等強大的存在,在操控著他?

一時間無數念頭紛至遝來,洪水一般淹沒了他。

就在他胡思亂想之際,一個彷佛穿越了千萬年時空的古老聲音傳來:“你乃吾選中的天命之子,你隻要聽命於吾,日後成仙成聖,不過是吾一念之間,切莫再拒絕吾的好意,天巫術乃洪荒至尊之法,吾……”

“你是誰?你到底要做什麽?我為什麽要聽你的?”

那聲音起初洪亮無比,到後麵一句比一句衰弱,最後根本就無法再聽見分毫,任楊真在心中如何呼喊,都聽不到回音。

久之無果,他隻得出定,方睜眼就發現原來已經過去了一個日夜,殿外的清晨曙光剛剛透入殿內。

守護在後殿入口前的盧麒和後婭,雙雙發現楊真的動靜,盧麒開口道:“楊兄弟……”後麵沒了說法。

“恭喜了。”楊真赫然發現,盧麒整個人精氣神提升到了一個前所未有的高度,氣質沉穩了許多,雙目開闔間金芒閃動。

後婭對楊真哼了一聲,看樣子仍舊耿耿於懷,盧麒拉住她道:“師父不會有事,我們先到外麵去。”

三人守候在殿外,在旭日普照大地的時刻,藍山老叟終於一身疲憊地走了出來,看見楊真精神抖擻的樣子,怒道:“臭小子,記著,你欠下老夫一個人情。”

“前輩……”盧麒急忙迎了上去,目光落在藍山老叟後麵,他發現師父已經穩步走了出來。

“阿爹。”一陣香風從盧麒身邊掠過,撲進了殿內。

後頡站在殿門口,攬抱著愛女,複雜的目光落在負手一旁的藍山老叟身上,兩人目光相撞,久久對峙,須臾後,兩人不約而同的放聲大笑。

爽朗的笑聲回**在古殿內外,乃至整個峽穀,驚動了蟄伏一夜的生靈。

離開後羿族隱居地鹿穀後,在青州西南地界,藍山老叟跟楊真分道揚鑣,前者急著趕回去煉丹,而楊真則打算前往陰山一行。

至於盧麒,必須留在山中照料失去法力的師父後頡,做為新任族長,他還有許多需要學習的東西,但他跟楊真約好,在將來一起闖**修真界。

曆經如此多波折後,楊真也有所欣慰了,盡管多了很多可怕的敵人,但也不乏真正的朋友。

在用巫門特有的手法聯絡蚩越後,楊真等了小半日仍舊不見人蹤,索性一個人先行前往陰山,在那裏等待他的,也許將是魔道凶名卓著的鬼母姥姥。

浩瀚壯觀的黑水穿越陰山山脈而過,奔騰不息的怒濤並未吸引楊真太多心神,在茫茫群山中,尋找那片傳說常年陰雲籠罩的魔窟所在,才是當務之急。

在方圓百裏群山中轉悠了兩個時辰後,他仍舊沒有找到玄陰門山門所在,身心已經略顯疲憊的他,隻好落在一塊山崖上暫且休養生息,並換了一襲書生簡袍,以免暴露了形跡。

隆隆濤水在山崖下方流逝,火紅的晚霞沐浴著群山,奇美無比,正打坐調息的楊真陡然睜眼,風聲呼嘯,一隻巨大的紅色蝙蝠翩然從河穀下方掠了上來,變作人身,優雅從容地落在崖上。

“多彌羅。”

“姓楊的小子,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啊。”

“彼此,彼此。”楊真彈身而起,提高了戒備,他對於多彌羅這個妖人的出現,並沒有太多的驚訝,隻是出現時機太過湊巧,不由多了幾分警惕,他試探道:“你知道練無邪的下落?”

“巫門真的甘心奉你這毛頭小子做什麽大巫?”多彌羅反複審視楊真,目光飽含深深的懷疑,“那小子看樣子什麽都告訴你了,這狗腿子還當真是忠心不二。”

“你主子在哪兒,你怎麽會出現在此地?”楊真把握不住這妖人的虛實,眼下也沒心思跟他算舊帳。

“你小子怕是找不到鬼母姥姥的陰府吧。”多彌羅白皙得幾乎病態的瘦臉,露出輕蔑的邪笑。

“我給你個忠告,千萬別攪進這裏的事,否則天王老子都保不住你。”多彌羅怪笑一聲,再度化身蝙蝠,迅速掠向天邊,轉眼消逝在煙霞中。

第五章 玄陰府

倏地,風聲又起。

一個壯碩的鬥篷男子落在方才多彌羅的位置,來人正是楊真極待尋找的蚩越,他隻說了一句:“跟我來。”跟著人就撲向了茫茫群山。

在一座平實無奇的山峰附近,蚩越停住了身形,楊真跟上奇怪道:“就這裏?”

“大巫難道看不出異常?”蚩越充滿探究意味地問道。

楊真知道蚩越在考較他,平平看去,確實看不出名堂,神念張開,山水風勢渾然天成,沒有斧鑿痕跡,洞察不到什麽異常。反常即為妖,他當即知道眼前有非同一般的障眼陣法存在,頓知自己小看了玄陰門。

以大巫這個名義上的身分來講,他不容許被蚩越小瞧。

以他目前分神神遊階段的境界修為,推動蒼茫萬象法,令他驚喜地直接突破了第一層萬象微塵境界,直達萬象無間境界,整個天地在他視野中分化開來,山不再是山,水不再是水。

結合巫法中的搜神術,他很快發現這種山峰看似一座,實則是幾座比鄰的山峰,以一種神奇至極的法陣,達到了偷天換日的效果。

數座峭拔的山峰,環繞著一層厚厚的黑色陰雲,時刻不停地如流水一般滾動,讓人望而生畏。

“玄陰府就在那黑雲之後罷?”

“大巫果然不凡,那是本門的瞞天過海大陣,黑雲乃是陣內地煞陰風,玄陰門老巢就深藏在洞府之內。”蚩越雖然一副理所當然的神情,但那一閃而逝的驚訝,還是沒有逃過楊真銳目。

“巫門的陣法?”楊真有些詫異。

“本門曾有亡故長老與玄陰門有舊,這個瞞天過海陣就是我族為之布置。”蚩越頗有幾分得意。

“你有確鑿證據知曉練姑娘陷身此地?”楊真心中沉吟,考慮之前出現的血妖多彌羅,他多少有些不安。

“十之八九,不會有錯了,而且血魔道的人似乎也插足此事。”蚩越不十分肯定。

“血魔道跟玄陰門有勾當再正常不過,隻是為了對付九玄仙子或者……恐怕不至於……”楊真可以斷定練無邪的失蹤不是魔道針對他的陰謀。

“大巫過慮了,血魔道跟魔道諸派一向不合,正道中對此並不清楚,我巫門因為搜魂真君的緣故,對魔道一些隱秘知道的倒要多上一些。”

“你意思是,血魔道有意利用巫門或者其它力量對付玄陰門?”楊真有些震驚,血魔道屢屢在魔道內部掀動風浪,到底是何緣故?難道真是那個原因……“玄陰門為何要抓練無邪,你可打探清楚?”

“多彌羅隱約透露過,說是鬼母姥姥正在煉製上古十八陰煞魔女陣,也許他看中練姑娘的罕見資質。”蚩越神色有些陰沉。

“十八陰煞魔女陣?”

楊真大驚,正魔兩道交鋒的數千年曆史中,這個可怕魔陣帶來的腥風血雨,曾一度讓修真界聞風喪膽,玄陰門一度曾與魔道霸主天魔宗不相上下,也基於此陣,“這麽說來,鬼母抓練姑娘,是為了湊足那個魔女陣?”

“屬下多少聽說過一些內幕,這十八陰煞魔女陣,乃取十八名具有相當修為的女子,且需處子玄陰之身,然後以玄陰門陰毒密法,將她們煉製得刀槍不入、水火不侵,並且個個心意相通。

“如此一來,十八個悍不畏死、靈智不失的死士發動上古魔陣,威力自然是莫可匹敵。”

蚩越見楊真憂心忡忡,不由笑道:“不過大巫不必過於擔憂,練姑娘是龍族之身,那老妖婆想懾服她的元神,談何容易。”

“鬼母修為如何,她麾下又有何等人物?”楊真雖然恨不得立刻衝進去救出練無邪,但理智告訴他,橫行修真界的魔頭恐怕無一是好相與的。

“鬼母近百年來異常低調,修為莫測高深,至少不在魔道其它幾脈一派宗主之下。

“就目前所知,自幾年前黑山老妖給太一門的趙啟英宰掉後,這老妖婆麾下應該沒有什麽紮手人物,隻有一群妖女比較難纏,為首三個妖女分別是水仙、金枝、玉葉,各有所長。”

“她麾下得力幹將給誅殺都不見有動靜,絕不符合魔道睚眥必報的一貫行事風格,想來隻有一個原因——圖謀甚大。”楊真已經決心深入魔窟,他沒有別的選擇。

“大巫稍候,待屬下給您開路。”蚩越見楊真下定了決心,也不再猶豫。

“等等。”楊真有些不解,“你沒有必要陪我一起冒險。”

“大巫是我族至高無上的首領,蚩越當無條件追隨您,保護您的周全也是屬下的責任。”蚩越屈了屈身,不假聲色道。

楊真苦笑,他道:“這樣吧,我傳你一門遁隱術,也算是公平交易。”說罷他不容蚩越反對,神念電光石火間將一段法訣傳送了過去。

蚩越閉目沉思片刻,興奮道:“大巫,我族原有法門跟大巫所傳根本無法比擬,原來巫門也有隱身術法,相比大巫所傳,可謂空有其形。

“天巫術脫胎的遁隱術不僅能隱藏身形,還能收斂法力和神念波動,到了極處可以任何穿越壁障不現身形,這是天賜我族的法術。”他越說越振奮,對楊真感激無以言表,當下就虛空匍匐而下,再行了巫門大禮。

“行了,別鬧出動靜,讓玄陰門的人察覺了。”楊真說著身形漸漸隱入了空氣之中,若非他故意留下的少許破綻,根本看不出眼前有人。

蚩越有樣學樣,跟著楊真隱入空氣之中。

兩人飛掠到地煞陰雲帶之外,有蚩越這個熟悉玄陰門布置的人存在,很快就避開了種種禁製和陷阱,進入了玄陰洞府山門。

玄陰洞府開辟在兩座山峰腹心之內,裏麵四通八達,洞窟無數,機關陷阱處處。

正道修士即便有道行高深之人看破第一道門戶法陣,也不敢輕易登門找不痛快。

更何況正魔之間存在一個平衡默契,隻要魔道不在凡塵興風作浪,正道也不好上門喊打喊殺,那些魔道中人平素一盤散沙,一旦給惹急了,以魔道的肆無忌憚,受苦的必然是凡塵的眾生。

楊真兩人隱身躲避在一塊可容人藏身的山岩後,透過一層稀薄的黑霧,看到了洞府門戶的境況,一女斜倚門府無聊地扇動桃花扇,另一女則手裏捧著麵小銅鏡坐在台階上,美眸顧盼,不停擺布自己的發髻。

兩女正有一搭沒一搭地低聲說笑取樂。

“那頭色妖出去這麽些時候還沒回來,不是讓人給宰了吧?”

“死了才好,沒見姥姥對那家夥很不見喜,私下勒令我們姐妹不要跟那家夥來往呢。”

“說來也奇怪,大姐可從不對男人假以顏色,怎麽對這頭色妖似乎另眼相看的樣子,難道大姐突然開竅了?”

“噓,別瞎說,大姐也許是受了姥姥的命在私下打探呢。那羅刹女來府做客一準沒安什麽好心,那女人不是一向目中無人麽,姥姥居然把她奉為上賓,哼。”

“別瞎猜了,姥姥有通天之能,那羅刹女哪兒逃得過姥姥手心?”

“不提了……聽說前幾天你這個騷蹄子藏的那小白臉給吸幹了,最近風聲緊,姥姥不讓下山,我看你又忍不住春心大動了罷。”

“你個浪蹄子比人家好不了多少……”

兩個看門妖女相互嬉鬧,滿口**聲浪語,聽得一旁的楊真臉紅耳熱,好不尷尬,蚩越倒是若無其事。

“這門府有禁製,這兩妖女修為不算高,但要收拾她們恐怕非鬧出動靜不可,驚動鬼母姥姥不要說救人,怕脫身都難,恐怕要另想辦法。”

收到蚩越傳音,楊真也頭痛起來。

這玄陰門洞府好死不死就在山體內,根本無法用穿山術進入,他突然想到了乾坤印的妙用,於是示意蚩越互換了個位置,貼近山壁,小心捏了法訣,他渾身給淡淡的銀光包裹直撞入了山壁。

“砰!”山岩微震,楊真被迫彈出了身軀,穿山術失敗。

“誰!”玄陰洞府兩名守門妖女齊聲叱喝。

千鈞一發之間,楊真強定心緒,之前兩名妖女的對話電光石火掠過他腦海,一個膽大包天的想法剛浮現,心隨意動,渾身一陣光芒閃動,頃刻之間變作了另一個人。

剛撲出門戶,兩名妖女全身戒備地張望一陣,忽然發現斜上方一個藍色的影子冉冉飄落下來,待看清來人麵貌,各自笑罵一聲,任由來人落足。

“多彌羅,你替姑奶奶打的草食呢,咦——你怎麽換了身打扮?”體格嬌小、身段卻異常妖嬈的一名妖女,一手插腰,一手揮動桃花扇指著紅袍男子,連珠炮一般發問。

楊真化身的多彌羅心下鬆了一口氣,總算沒給看出破綻,在傳音安排蚩越後,這才冷臉應對這兩個妖女。

“喲,怎麽擺著一張臭臉,一準是北上吃癟了吧?”另一名瓜子臉狐媚妖女收起精巧的小銅鏡,眸光流轉,一雙纏絲臂纏上了楊真。

“本人要見主上,沒工夫跟你們糾纏。”異香撲鼻,香軟儂儂,媚功蠱惑下,饒是楊真堅定的道心也不禁有一絲動搖,身軀發硬,不敢多說話。

“喲嗬,金枝妹妹,看來人家不把我們姐妹放眼裏了。”

“人家眼裏隻有水仙姐姐,哪有咱們姐妹倆,玉葉姐姐,你就死心吧。”金枝的桃花扇虛拍楊真,口角生風,一副大吃其醋的嬌嗔風流樣。

“血妖大人,你說說看,奴家是哪裏比不上水仙姐姐了,是這裏,是這裏,還是這裏呀……”玉葉挺拔的雙峰在楊真手臂上蹭來蹭去,一臉媚**,直把人心兒酥。

在媚功和美色的雙重襲擊下,楊真不由有些氣血浮**。

他畢竟還是個氣虛方剛的青年人,心中暗罵多彌羅這個色中惡鬼,當下隻能硬撐,生怕一不小心暴露了身分,隻得小心翼翼作賠道:“兩位姐姐先饒過則個,多彌羅有緊急要務稟報主上,晚些時候再跟兩位姐姐賠罪。”

“少裝假正經,這麽猴急,一準是跟水仙姐姐勾搭好了。”金枝氣鼓鼓的,不依不饒。

“少廢話,聽你牛皮都快飛天了,姑奶奶非見識見識你那話兒跟嘴皮子是不是一樣好使。”玉葉跟金枝打了個眼色,“金枝,姐姐去去就來。”說罷強拖著楊真進了洞府。

楊真暗罵自己好死不死化身一個色鬼,這回恐怕要露底了,不過好在有人引路省了探路過關的繁瑣,一得一失,隻能見機行事。

入了玄陰洞府,彷佛進了仙宮別院,天上星辰閃爍,地麵輕煙流轉,亭台樓閣錯落有致,奇花異草層出不窮,讓楊真暗中思忖,這是否又是巫門陣法的造化。

由不得他胡思亂想,一直自他耳畔柔情蜜意,私話不斷的妖女玉葉拖著他,左拐右轉,直入深庭,眼看一排明顯是女子居所的精舍出現,不由心慌了起來,正要考慮是不是動手,一個白衣女子冷然出現兩人麵前。

“玉葉,你好大膽,姥姥吩咐也敢當作耳旁風,壞了姥姥大事,大師姐也保不住你!”白衣女子美則美矣,隻是冰冷的跟塊大冰山一般,讓人難以親近,她美眸一轉落到楊真身上,“你跟我來,姥姥要見你。”

本以為覓得良機偷歡的玉葉不敢抗命,隻得怏怏領命退去,臨走飛了楊真一個媚眼,裏麵的意味不言而喻。

“走吧。”妖女水仙在前麵領路,楊真亦步亦趨,保持著距離,水仙忽然回身奇道:“你這頭色妖什麽時候轉了性子?”

楊真心知,自己這個掉包貨舉止跟多彌羅大有不同,讓他去扮演一個放浪不羈的人,簡直比殺了他還難過,麵對這種局麵隻能裝啞巴,說的多怕是錯的多。

好在水仙也沒有繼續跟他計較,彷似巴不得楊真不糾纏她一般,領路穿過一個甬道,光線一暗,跟著豁然開朗,出現了一個幽靜的奢華大廳。

水仙將楊真領入後,稟告一聲就退了下去,隻剩下楊真一個人麵對堂上兩個女人。

“多彌羅,你好生磨蹭,區區萬裏行程用了兩日來回。”羅刹女寒中帶煞的聲音,如雪山寒梅一般冷峭香冽。

廳內,羅刹女對麵是一個身著紫金衣的老嫗,眉目細長,陰鷙非常,她烏爪一般的手裏,持了一根黝黑的鳩杖,杖端一個碧綠的大寶石,流轉著深幽的碧光,彷佛攝人魂魄一般。

楊真隻看了一眼,便不敢繼續盯下去,他知道這便是玄陰洞府的主人鬼母姥姥,那根手杖,正是大名鼎鼎的攝魂魔器碧落杖。

“屬下路途中出了點岔子,不過幸不辱命。”楊真不知道自己替身的多彌羅執行的任務是什麽,隻得含糊應答。

端坐堂上的羅刹女突然鳳目寒光四射,似乎發現了楊真的不妥,一股軟韌卻如山一般的壓力,倏然橫亙在楊真身上。

“瑤姬可有回話?”鬼母姥姥眯著老眼,摩挲著碧落杖,她似乎有意為楊真解圍。

“回姥姥,瑤姬並無回話。”楊真低頭不敢再看羅刹女,極力壓製急促的呼吸。

“果然不出老身所料,合歡道淪為天魔宗附庸有數百年之久,瑤姬縱有心,也不敢妄動。”鬼母姥姥狹眼碧光一閃,紫黑銳利的指甲輕輕滑過杖頂的綠寶石,一陣來自九幽的哀嚎聲遙遙傳來,隨之又消逝。

“姥姥不必憂心,斷魂宗斷情使已經在府表明誠意,隻待姥姥的十八陰煞魔女陣煉成,足以與天魔宗抗衡。”羅刹女不知為何改變了主意,沒有繼續盯著楊真。

“多虧有妹妹送來那龍女,十八陰煞魔女陣在下一個滿月之時有望功成,到時候老身定不虧待妹妹。”鬼母姥姥桀桀笑了兩聲。

“小妹願為姥姥護法,助一臂之力。”羅刹女盈盈起身,冷峭的素麵掛著淡淡的微笑。

鬼母姥姥怪笑連連,聲震廳堂,執杖一揮,“老身繼續祭煉碧海陰火,小妹自便。”說罷便沒了蹤影。

“你好大膽子。”羅刹女冷冷掃了楊真一眼,“跟我來。”

這句話什麽意思?

楊真心頭一陣狂跳,難道已經被她看破了身分,還是……

他頂著天大的膽子掉包行事,一來是基於對天巫術中一門化身法的自信,二來是對羅刹女與練無邪關係的一個大膽推斷。走到這一步,他已是不得不硬著頭皮撐下去,至少現在已經知道練無邪的下落。

但一個百思不得其解的問題冒了出來:羅刹女為何要將練無邪送上玄陰洞府?

帶著這個疑問,楊真首次懷疑自己的判斷,若事實真的推翻了他以往的猜測,那麽他將是自陷絕地。

“這裏隻有你我兩人。”在一間獨立的閣樓裏,羅刹女依舊那樣的冷峭,隻是目光鋒利得足以洞穿一個人的心神。

楊真來路上一直拿捏不定主意,聽到羅刹女似是而非的暗示,斷然下定了決心,轉換成原本聲線道:“前輩,我是楊真。”

羅刹女身形不動,那無邊的壓力卻不斷攀升,隻消楊真稍有動靜,便將遭到雷霆攻擊。

“我是來救練姑娘的。”楊真補充了一句,他已經提升了畢生法力,準備脫身。

“你不怕我殺了你?”羅刹女麵上厲色更甚。

“若前輩不怕練姑娘恨您一生,您就盡管出手。”楊真見她仍舊不肯自暴身分,索性豁了出去。

他話音剛落,一道炫目的七彩光圈已經印了過來,那之後是一隻白玉般的纖掌。

楊真見到玄玉掌,頓知羅刹女的另一個身分已經落實,坦然挺胸硬受這一掌,果然,這一掌空有其形,未落實就閃電撤手,隻留下一串似假凝真的幻影。

“無邪終究是把本仙子的身分告訴了你。”九玄仙子臉色掠過一陣黯然。

“不。”楊真斷然否定,“是前輩您在天魔宗襲擊太一門布局之時,讓晚輩猜測出了身分。”

九玄仙子微怔,苦笑道:“看來本仙子仍舊低估了你。”說罷她一拂袖,讓楊真落坐。

雙方各自演繹著一個角色,卻說著真實身分的對話,看上去好不荒誕。

“前輩,你為何要將練姑娘帶到這大凶之地?”楊真迫不及待地問道。

“本仙子沒拿你是問,你倒問起本仙子來。”九玄仙子有些沒好氣,“你說說,你如何化身成本仙子麾下,多彌羅現下又如何?”

“多彌羅不久前我見了一麵,他不知去向,我已經吩咐人攔截他,不得進入陰山……至於化身之法,上不得大雅之堂。”楊真此時心中已經大定。

“這個混帳……”九玄仙子低罵了一聲,眼中掠過一絲厲色。

“怪不得他,原本我潛入玄陰洞府化身隻是臨時起意,若非從守門的兩個妖女口中偷聽得前輩形跡,斷不敢冒身頂替。”

九玄仙子默然片刻,幽測的目光飄向虛無,自言自語道:“你說說,本仙子該拿你怎麽辦,羅刹女是九玄,原本這世上隻有我徒兒知道,如今多了你一人。”

“難道多彌羅也不知道?”楊真詫異道。

“他隻知其一,不知其二。”

“前輩如此雙重身分,在晚輩看來必定有不得已的苦衷,前輩大可不必擔心晚輩泄漏內情。”楊真並不擔心九玄仙子殺人滅口,何況他並非任人屠宰之輩。

“我那徒兒一顆心都係在你身上,本仙子還能如何?”九玄有些憤恨,也有些無奈,“趁鬼母沒有發現你的身分,趕快離開玄陰洞府,這裏不是你昆侖派弟子能待的地方,要是不小心露了馬腳,反會壞了本仙子大事。”

楊真聽到九玄仙子的話,內心一陣激**,他並非魯鈍之輩,練無邪對他的情意,早就若有若無的感覺到了,但他心中前世今生各一個女人都已經占得滿滿,哪裏還容得下第三人?

既是知道練無邪可保安全無疑,但已經決心入世修行,提升法力修為,把龍胤當作目標的他,如何會放過可打擊魔道的機會,當下不假思索道:“前輩一人身在狼窟,孤立無援,晚輩既然已在此,何妨多個照應。”

“你似乎忘記了本仙子另一個身分?”九玄仙子冷笑道。

楊真想到那個殺人如麻的羅刹女,不由一陣膽寒,但他話已經出口,哪肯收回,當下堅定道:“請前輩同意晚輩留此助陣。”

“若你有你師父一半本事,本仙子倒不會拒絕。”九玄仙子眉頭微蹙,並不那麽堅持。

“小子雖是法力低微,但有後援之力,關鍵時候可解水火之急。”楊真見九玄仙子已經意動,索性拋出老底。

九玄仙子略為一怔,嘲笑著道:“本仙子倒是忘了,你跟巫門的人攪在一起,真是好本事。”

“若前輩有計剿滅玄陰門,晚輩或許可回昆侖山請聖宗姬香仙子出山。”楊真再給九玄仙子拋出了定心丸。

“本仙子何時說過要對付玄陰門?”九玄仙子好笑地反問。

“因為前輩是玄女門的門主,自古以來,玄女門就是魔道的死敵。”楊真義正嚴辭道。

九玄仙子被楊真擠兌地神色震動,半晌終是點頭道:“好吧,你留下,不過要遵本仙子之命行事,不得違抗分毫!”

“謹遵仙子法旨。”楊真起身領命。

九玄仙子微微一笑,想起了什麽似地道:“你剛才提到聖宗的姬香,你昆侖派似乎有一名女弟子,不久前給抓到了玄陰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