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7章 感動
“是看小秦的麵子。”老趙也不接著下了，抬起頭來說“怎麽著也是咱們看著長大的吧。”
“得，別以為瞞得過別人就瞞得過咱們。”老者笑嗬嗬地說“誰不希望年輕時候的事情被拍出來，給自己，給兒孫留念念想。我就不信你不動心。”
“以前趕人，不過是沒遇到合適的罷了。”看到趙叔沒出聲，老者賊兮兮地說“哪一次不是直接罵出去，這次聽說你沒罵人，我就感覺你恐怕有意思了。”
“你這老鬼，還和以前一樣，賊精賊精的。”趙叔哼了一聲，喝了口茶說“不瞞你說，他的劇本還不錯，不過……”
“我看不進去！”
“你就直說看不懂吧。”老者笑道“還掩飾個什麽勁？你又不搞這行，看得懂才有鬼。”
“胡說，我明明能看懂主要的意思。”趙叔憤憤地說“隻不過他穿插的術語太多，我看了一半就頭暈了。”
“他怎麽不來了？這都十天了。”老者沒接這個話茬，說道“不會真被你罵跑了吧？”
“應該不會……”趙叔也有點猶豫。
“聽說別人現在紅得很，你好歹也給別人留點麵子，別老是這個性子，看著不舒服的就罵。現在不是革命時期，是和諧社會。咱們年紀都這麽大了，得修生養性。”老者勸道。
趙叔沒說話。
“我說啊，差不多就行了，咱們身上一身都是故事，找個認真想拍片的好藝人不容易。難道要等著咱們埋進黃土了，再在書上看到不成？”
“知道了！”趙叔皺眉“你怎麽話這麽多？”
就在這時，門口傳來一個聲音“趙叔在嗎？”
“在。”趙叔悶悶地說了一聲，同時狠狠瞪了老者一眼，老者拍著肚皮嗬嗬暗笑。
“趙叔。”林嘯進來，和兩人問了個好，然後拿出了自己的本子“這幾天我修改了好幾次，加入了很多新東西，想請你們再指導一下。”
“小夥子，我看過你演的電視。”老者第一個開口了“挺好看的，本子能讓我看看嗎？”
“當然。”
老者把本子拿了過去，剛看了一會兒，就發出一聲輕輕的“咦？”
“看不懂吧？”趙叔冷哼，轉頭對林嘯說“都說多少次了，沒事兒別老來，你怎麽說不聽呢。”
“老趙。”老者哭笑不得“說多少次了，你的老毛病怎麽就改不了了？”
他輕輕撫摸著劇本，笑著對林嘯說“等我仔細看看，這故事大綱好像挺有意思。”
“你裝什麽啊，好像你懂一樣。”趙叔不屑。
老者不語，繼續看了下去。
趙叔等得無聊，又不想和林嘯多說話，幹脆對著棋盤朝林嘯招了招手。
一老一少，一句話不發地殺了起來。
二十分鍾，三十分鍾……整整四十分鍾過去。
忽然，安靜如石雕的老者忽然發出一聲無意識的感歎，等趙叔看過去的時候，竟然發現他眼眶都泛紅。
“老馬。”他眼珠子都差點瞪圓了。
這老家夥在玩什麽？他真看得懂？
“老趙。”老馬擦了擦眼角“你看不懂？”
“這麽簡單易懂的東西，怎麽會看不懂？而且……而且這寫的就是淮海戰役啊！”
淮海戰役！這四個字如同一座大山一樣，老趙瞬間就啞然了。
他的神情，再不是那個說罵就罵脾氣暴躁的老人，滄桑的臉上，泛出了一抹回憶的神色，肌肉微微抖動，仿佛如同在經曆刮骨療傷的痛苦，眼神就像一麵湖，深邃，卻映照出人間百態。
他的拳頭，已經微微握了起來。
老馬也不說話了，兩個人就這麽你看著我，我看著你坐在屋子裏。
房間裏，安靜地隻剩下三個人的呼吸聲。
良久，老趙一言不發地拿過了劇本，這一看，就是近一個小時。
在二十分鍾的時候，他眼圈就開始泛紅了，到三十分鍾的時候，他嘴角都在微微顫抖，一隻手仿佛指甲都陷進了肉裏，骨節都在泛白。
他在盡全力控製著自己的情緒。
一個小時後，他抬起頭來，已經是滿臉感慨。
他喉頭動了動，想說什麽，卻始終沒說出來。
兩人誰都沒想到，居然被一部劇本帶入了對以往的回憶，這種感情，隻有戰友聚會才能感覺得到。
而這批戰友，有的在南京，有的在重慶，分布在全國各地，五六年才能聚集到一起。
這一刻，他感覺到了一種感動。
“想不到……”他聲音略微有些沙啞，長長舒了一口氣“這個劇本……居然如此寫實……”
“可憐無定河邊骨……猶是深閨夢裏人……”老馬眼睛有點失神地看著天花板“其實第一集……我的心就像被狠狠揪了一下……當初，我的指導員，也是在一場戰鬥中被炸成了兩半……”
“可惜……我沒有那個血性……當時也沒有俘虜……那一戰……敵方全部陣亡……沒有親自一槍崩了那個王八蛋……”
“那句：撿起槍來……真的差點讓我淚流滿麵……”
老馬苦笑了一下“還是老趙說吧……我沒有參加過淮海戰役……感觸不如他深刻……”
兩個人的聲音，很低沉，卻透著深深的回憶。
趙叔咳嗽了一聲“我有個故事。”
老馬會意地笑了笑，趙叔也微微翹了翹嘴角“這個故事，算是我的執念……他們都聽過很多次了。”
林嘯一言不發，靜靜地聽著。
“我有一個兄弟，是我同鄉出來的，我們一直在一個連，一個排。”
“從參加革命……到淮海大戰，咱們經曆過多少次生死，說是情同手足都算淺的……”
他眼睛看著桌子上的杯子出神“那次大戰，絕不是拍出來那種情況，實際上……比你想象的要慘得多……”
“無數個部隊被打散……無數的人前一秒還活著……後一秒血就能濺到你身上……”
他深深吸了口氣，聲帶都明顯地抽了一下。
“我那個兄弟，和我分到了不一樣的排，突擊排，尖刀排……然後……”
“淮海大戰之後，能幸存下來的部隊，都是精銳中的精銳，或者運氣好的……你沒看到城頭上的機關槍……剛才和你說這話，接著腦袋上就開了個洞……我那個兄弟……就是那時候被打散了……”
“他的部隊，全部死亡……他暈了過去……腿都斷了……我在死人堆裏找了整整三天……都沒有找到他……等他醒的時候……”
趙叔苦笑了一下“部隊都撤離了……他一個人，找地方……找別的部隊……卻證明不了自己的身份……後來才知道……記錄他那隻部隊是‘全部犧牲……’”
“再後來……解放了……我繼續在部隊任職，終於通過各種關係找到他的時候……他已經在別的地方結婚生子了，但是，這樣一位淮海戰役的功臣，卻現在在種地……”
“再往後……他去了……打仗的時候落下了病根……沒能熬過四十……”
林嘯也感覺喉嚨發堵。
他明白了，趙叔就像穀子地一樣，親身經曆過類似的事情，卻出於別的原因沒有像穀子地那樣去把部隊告上法庭。
他沒聽到集結號，卻感同身受。
老馬長歎了一聲，第一次朝林嘯伸出了手“馬成功，原南京軍區後勤部科長，非常高興認識你。”
“趙磊，公務員一名。”趙叔沒有多介紹，卻同樣伸出了手“真的非常高興認識你。”
前嫌盡釋。
林嘯和對方握了握手，這說明對方已經開始接納他了。
“你終於拿來我看得懂的東西了。”趙磊苦笑“以前你拿來的，什麽玩意兒，根本看不懂，看的斷斷續續的，還一連拿來幾次。我看著都頭疼。”
“我沒想到的是，這上麵的情節，你就像親身經曆的那樣……如此詳細，如此能勾起人的回憶……”馬成功感歎“受傷的時候慘叫，衝鋒時罵人，衝動時還殺俘虜，搶了敵軍裝備時高興地分東西，這才是戰士該有的表現。以往的戰爭電影，我軍死的總是很英勇，一人打死十數人才死，按此邏輯蔣介石400萬軍隊我們隻要四十萬就行了。簡直是對戰爭的嘲弄。”
“是啊，敵人像老鼠，我軍不怕子彈。”趙磊搖頭笑道“你的故事，完全脫離了這一點，我看得出來，你想還原一個真正的戰爭。”
“不過，我覺得，你還是在寫人。”他接著說“寫戰士，沒錯，沒有戰士，就沒有戰爭，戰爭是人來打的。這個視角很不錯，起碼……我很喜歡……”
馬成功笑道“沒想到，八一都沒出現這麽讓我們感動的故事，卻被一個部隊外的人寫出來了。”
林嘯終於說話了，他笑道“兩位老先生，我現在也是文職幹部，咱們算是一家人。”
兩人愣了愣，隨即笑道“對，一家人。”
笑了一會兒，衝散了點剛才的氣氛，馬成功才說道“這個故事，我非常喜歡，不知道有多少和我一樣的人，等著看這個故事，你想我們為它做點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