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絕域輕騎 第六十一章 試驗

雨仍舊下個不停,瓊樓玉宇的廡頂上鳩尾翹上天際,猶如隨時將要騰飛一般,在電閃雷鳴瓢潑大雨的自然威力中愈發壯觀。每當薛崇訓走進大明宮,無論是在天晴還是下雨的時候,都會隱隱感覺到一種威壓,在這一望無際的煙波廟宇之中仿佛有一股神秘的力量,操縱著世間的一切。

薛崇訓乘車來到承香殿後,宦官將他帶上了星樓。在此之前他就覺得肯定有什麽要緊的事,否則母親不會叫他冒著大雨進宮,待他上了星樓後一瞧見宰相李守一居然也在這兒,他頓時明白是什麽事了。

薛崇訓快步上前,正欲跪倒請安,太平公主立刻製止了他說道:“咱們先看完李相公表演的戲耍,再說不遲。”

見太平公主的臉色不太好,薛崇訓心裏也隱隱有些不安……明目張膽地和她做對,不惜殺人,她能有好臉色就奇怪了。

太平公主回頭對一旁的女道士玉清說道:“本不該打攪你清修,但這地方最高,咱們看完表演便走。”

玉清淡然道:“天下都憑殿下作主,您不必理會貧道。”

薛崇訓聽她們說話,也隨意看了一眼,很久沒見,隻見玉清的一張瓜子臉好像愈發清瘦了。她身邊還站著白七妹,白七妹見到薛崇訓看向這邊,趁人不注意便轉了轉眼珠子,將手指放到嘴邊作了個鬼臉,直叫人哭笑不得。

這時一個宮女挑開幔緯,薛崇訓跟著太平公主走到了外麵的欄杆上。隻見李守一正在那兒忙乎,他撐起一跟長竹竿,那竹竿幾丈長,恐怕是好幾根竹子綁在一起做成的。撐上去之後,他又用繩子將竹竿固定住,這才用另一根竹竿把一條帶鉤的銀絲撐上去掛在了半腰的銀絲上。

而銀絲的一頭正栓在一隻小白羊的脖子上。

玉清走出來觀看,她不知道大夥在搞什麽,隻是默默地看著,白七妹倒是心知肚明。

李守一把東西準備妥當之後,便轉身執禮道:“臣在現場發現的蛛絲馬跡便與此類似,雷電是否能因此引導下來,臣也不敢斷定。如今仿照現場試驗,如若白羊披雷而亡,那便證明臣的猜測無誤,崔莫死於謀……”

“喀嘣!”李守一話還沒說完突然就一聲巨響,眾人的眼前一閃,皆盡失色。待大家回過神來時,隻見那隻羊已躺在地上一動不動了,連叫都沒叫喚一聲。

李守一見狀,啥也不解釋了,事實就擺在麵前。

太平公主看了薛崇訓一眼,哼了一聲,轉身便走回敞殿中,後麵的薛崇訓納悶地看著地上四仰八叉死瞧瞧的綿羊,心道:真是立竿見影,見效也太快了,李守一那老小子還聰明,知道用絕緣的竹竿接線,不然連他一塊兒劈死豈不是少了個麻煩東西!

他看罷也忙跟著進去,隻見太平已坐到了軟塌上雙目微閉養神,真有點清修的氣質,看來是這段時間受玉清的影響。

不知她在想什麽,過了許久才睜開眼睛喚道:“李相公。”

李守一急忙抱拳道:“臣在。”太平問道:“這事除了你還有誰知道?”

“京兆府王少尹當時和臣一起勘劾現場。”李守一沉聲道,“臣已曉之厲害,囑其守口,王少尹是臣共事多年的好友,值得信賴,他答應了不說出去定然不會有差錯,殿下且放心。”

太平公主饒有興致地看著李守一說道:“曉之利害?什麽利害你說說看。”

李守一用不經意的眼神瞟了一旁的薛崇訓一眼,將那日薛崇訓的一番道理複述了出來,保密自然是為了國家穩定。

太平公主聽罷十分滿意,讚道:“果然是宰相肚裏能撐船,李相公胸懷大局,真乃國家不可多得的棟梁之材。”

李守一忙道:“在其職謀其政,為相之分內事耳。”

太平公主將目光移到薛崇訓身上,麵有怒氣:“不成器的逆子,你還有什麽話說?”

薛崇訓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子道:“兒臣無話可說,請母親降罪責罰。”

太平公主冷冷道:“你這郡王早當得膩煩,從今天起就別稱王了!明日我便叫有司給你下正式公文,給我滾出京師,去隴右自省罪孽!”

王位沒了他心裏確實挺鬱悶的,王爺那是多得勁的名號……不過去隴右正合他意,沒什麽不能接受的。不過他看了一眼李守一,便故作傷感地說道:“兒臣甘願受罰,隻是舍不得母親大人……”

太平公主依舊冷言:“我意已決,休要求情。不給你點懲戒,你便恃寵而驕不知好歹。”

殺了人隻是降爵,李守一也沒什麽好說的,更沒有假惺惺地為薛崇訓求情,隻是一言不發。過得一會,他好像覺得沒自己什麽事兒了,便行禮告退先走了。

太平公主也站了起來,走到門口時回頭說道:“還杵這兒作甚,跟我來,我有話要給你說。”

“是。”薛崇訓垂頭喪氣地應了一聲,正待要走時,忽見白無常在旁邊作手勢……薛崇訓又不懂啞語,哪知道她什麽意思,這時候心裏還掛念著要被一頓訓斥,也沒心思管她,便點了點頭應付了事,急忙跟在太平公主後麵向敞殿外麵走。

一行人通過弧形飛橋,走到了另一間宮室內,這宮殿比方才的星樓要矮一層,但更加寬敞。東麵有間樓台,上麵是亭頂遮蓋,要是早上坐到這處樓台上看日出,坐得高看得遠,定然意境非常。

這裏沒有外人了,太平公主依然沒有好臉色:“你太讓我失望了,你連李守一都比不上,人家還知道大局為重,而你成日都胡鬧些什麽?”

薛崇訓道:“當天李守一發現了現場的疑點後原本打算嚷嚷出去的,是我勸說之後他才願意保密。”

“哦?”太平公主疑惑地看著他。

薛崇訓繼續說道:“我並不是成心要和母親作對,可金城已經是我的人了,無論如何我也無法遵從母親的意思,這是做人起碼的尊嚴!”

太平怒道:“你們四個兄弟,我最寵的就是你,還沒給你尊嚴?金城已經是你的人,是什麽意思?你瞞著我都做了些什麽事!”

母子倆又吵將起來,太平公主的性子便是如此霸道,她想所有人的人都聽她的,所有的事都按照她的意思來辦,但薛崇訓卻老是要自作主張,怎叫她不生氣?如果是別人這樣和她對著幹,肯定要極力打壓,可對薛崇訓卻下不起手。

吵了許久,太平公主有些累了,揮了揮衣袖道:“此事就到此為止,不必再扯你那些歪理……過幾日你去鄯州做鄯州刺史,眼不見心不煩!”

雖然吵了那麽久,薛崇訓自個倒沒動氣,這時露出一絲笑意:“過些日子母親見不到我,一定會念叨。”

太平公主沒好氣地說道:“沒人氣我都得多活幾歲,念叨你作甚……你到鄯州之後,刺史怎麽當都行,別忘了正事,多和京師聯係,明白?”

薛崇訓忙道:“母親交代的事我自然會辦好,可您別背著我又把金城往外送……不行,我想帶著她跟我一起去。”

“你帶她做什麽?”太平公主皺眉道,“崔家的人都死了,我送給誰去,誰敢要?你別再掛念這事了,要帶女人可以,帶程婷。”

“程婷……”薛崇訓沉吟不已。

太平公主正色道:“你一定要多看著程千裏,一有什麽不好的征兆,提早報知長安……我也不信程千裏有問題,但十幾萬甲兵在他手裏,就怕被歹人煽動,不得不防。”

薛崇訓點了點頭以示了然:在隴右邊境和吐蕃作戰,鄯州一向是唐朝的大本營和根據地,讓薛崇訓這樣背景的人控鄯州,等於是掐住了兵馬的糧草補給線,也能就近監控掌兵者的動向,這便是太平公主安排他做鄯州刺史的主要原因。

這麽一想,薛崇訓發現自己的娘對下邊的人是恩威並濟,搞政治確實有點手段。

薛崇訓無奈地說道:“如此說來,我就算不想帶女人也不成了?”

太平道:“你又不是去帶兵,是去當地方官,帶個女人有什麽關係?隨時帶著程婷在身邊,不僅能表明寵愛,到時候在程千裏那裏你還能通過她密切關係不是。這些道理不用我說你也懂吧?”

薛崇訓轉頭看著樓台外的大雨,一時默然無語。

太平公主順著他的目光看去,說道:“這雨一時半會停不了,你就留下來吃完飯,晚上在我宮裏歇了吧,叫程婷陪你。”

“哦……“薛崇訓苦笑道,“幸好母親的氣兒總算消了,不然我還得冒著雨再趕回去。”

其實讓程婷和他好,程婷一個年輕美麗的女子,他沒什麽不情願的,可是這**之事都要被人指定,總覺得有點別扭。

薛崇訓想了想又說:“邊關烽火之地安危瞬息萬變,就算是重鎮鄯州也曾被攻破,我想帶飛虎團一並去,也好多些幫手。”他一麵說一麵心道:萬一程千裏作戰不力,我有飛虎團騎兵保護,跑路的時候也方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