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濤突然跑出去的是因為接了一個電話,而可以讓他想都不想就出去的電話,隻怕也隻有安雨桐的可以做到了。之前簡濤不是沒有找過安雨桐,可是她都不理他,去她家裏也沒人,而他也始終拉不下麵子去公司找她。安雨桐約他在六月咖啡廳見麵,簡濤隱隱地有了不好的預感,第六感不是女人的專利,有時候男人的第六感也強烈地嚇人。簡濤開著車,手心不停地出汗,因為馬上可以見到安雨桐了,他很高興,卻又莫名地緊張,或者說害怕什麽。

安雨桐已經等在那兒了,簡濤皺了下眉頭,讓女人等著怎麽看都是自己太不禮貌了,雖然他也提前來了。

安雨桐正在認真地看一本雜誌,當簡濤走近的時候,她正慢慢攪著一點糖和奶都沒有加的咖啡,完全沒有發現簡濤已經來了。直到簡濤在她對麵坐下來,她才抬起頭,說:“你來了,挺早的嘛。”

“你比我更早。”簡濤客氣地說,他也不知道此刻他的語言竟然可以自己克製住強烈的思慕她的情緒,可是說出那麽禮貌卻生疏的話語。

“你什麽時候對我說話那麽客氣了?”安雨桐笑著問,她的笑容像剛剛盛開準備著凋零的蓮花,清澈卻終究染上了塵埃。

“我說的是事實啊,你今天是挺早的,讓我受寵若驚啊。”簡濤也笑著,他確實沒有料到安雨桐會先來,以往的話,她雖然不至於遲到,但幾乎都是準點到的,這下到讓簡濤有些不知所措了。

六月咖啡廳是S大附近一家在大學生中口碑比較好的咖啡廳,以前他們讀書的時候經常來,有時候是約會,有時候是帶上幾本書,隻喝一杯簡單的飲品,靜靜地坐一下午,什麽也不說。

這裏曾經有過很多溫暖,可是為什麽,可此坐在這裏那麽不安?

“你知道我為什麽選在這裏嗎?”安雨桐依然慢條斯理地攪著咖啡,微笑著說。

簡濤也笑著,雖然他感覺自己並不想笑,可是此刻他不知道自己除了笑還應該有怎樣的表情,或是該有怎樣的表情。

“你喜歡這裏唄。”雖然是故意回避重點的答案,卻也是真話,安雨桐有多喜歡這裏,有多喜歡這個靠窗的位置,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所以他買通了老板,無論什麽時候,這個位置都是空著的,可是老板是個很固執的人,就算知道他是誰也不肯答應他的特殊要求,最後要不是他搜腸刮肚想了那麽些亂七八糟的貌似很煽情的怪主意,讓他感動了,可能他們現在坐的就是另一個位置了。

“還有呢?”安雨桐不依不饒。

“還能有什麽呀?”簡濤回避著這個問題,他覺得安雨桐問問題的樣子太認真了,讓他什麽都不敢說,生怕一不小心說了什麽,話題就導向了一條不歸路。

“你不是很聰明的嗎?猜猜唄。”

“你難道要我說這裏有我們兩個很多很多美好動人的回憶這種煽情的話嗎?”簡濤故意用玩笑的口吻說。

“就說你很聰明了,這裏,有我們太多美好的回憶,太多太多了,數都數不過來了。”

“以後也會有更多的,你就不要想著數著些回憶這麽不靠譜的事情了。”

“以後?”安雨桐輕輕笑了一下,“小濤,我們認識多少年了?”

“六年了,你問這個做什麽?”簡濤回答著,不好的預感越來越強烈。

“六年,好長一段時間了啊,再過兩年抗戰都結束了。”安雨桐頓了一下,說,“小濤,我們好聚好散,到此為止吧。”

“你,說什麽?再說一遍,我沒有聽清楚。”簡濤裝作沒聽清楚,她希望安雨桐隻是一時衝動,她希望她說完後就後悔了馬上改口。

安雨桐又笑了一下,就像一個大人在看小孩子自以為高明的把戲,認真地看著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小濤,我們到此為止吧。”

“不行!我們那麽多年都過去了,你怎麽能這樣呢?”簡濤生硬地說,他這一段時間以來,最害怕聽到的話終於從這個他愛極了的女人嘴裏說了出來。

“可是我說了,我們不要在這樣繼續下去了,我今天約你出來,不是為了征求你的意見,我隻是告訴你我的決定,接受不接受是你的事,而我已經怎麽決定了。”安雨桐說完,輕輕抿了一口咖啡,很悠閑自得的樣子,好像對麵坐著的隻是一個無關的人,而自己剛才說的話也和自己沒什麽關係。

簡濤猛地抓住她的手,灑出幾滴咖啡,已經完全沒有溫度了。安雨桐並沒有被他突然的舉動驚倒,依然緊緊地抓著咖啡杯。

“你看著我,看著我的眼睛,告訴我這不是真的。”簡濤

命令道。

“這就是真的。”安雨桐說出了他不想聽的話。

簡濤慢慢鬆開手,他的腦子裏閃過那天看到的場景:安雨桐挽著一個人的手臂,有說有笑,十分親密,她看起來比和他在一起的時候還要開心。

“那你至少告訴我,你想這樣的理由是我還是其他什麽人。”簡濤說到“其他什麽人”的時候十分痛苦,明明知道了答案,明明他的眼睛什麽都看到了,為什麽還要自取其辱呢?可是他就是想聽她親口說,無論什麽話,他就是想聽她親口說出來。

“如果非得說的話,因為你。”安雨桐毫不猶豫地說了出來。

“因為我?”簡濤怎麽也想不到她竟然會覺得問題出在自己身上,“難道我不愛你嗎?”

“你愛不愛我,我現在已經無所謂了,是我不想繼續愛你了。”

“什麽叫不想?這種事是想和不想就能決定的嗎?雨桐,你告訴我,是不是他又找你說了什麽?”

“他是找過我,但那時一開始的事情,你知道我的,我不想做的事,任何人都勉強不了我的,無論他有多大的勢力,都不可能。問題出在我們兩個之間,是我不想再這樣繼續下去了,明白了嗎?”

“我不明白,你要我怎麽明白?既然沒有人阻擋在我們之間,為什麽要這樣呢?你不愛我了嗎?”

安雨桐露出一絲意味深長的苦笑,說:“我想說不愛,也許這樣你就可以不再糾纏下去,你就會以為我是壞女人不要我了,可是,我不想違背自己的心,我愛你,我說過很多很多很多遍了,你是我最最愛的人,我愛你比愛我自己還要多很多很多,可是那又怎麽樣呢?相愛又能怎麽樣呢?我們……我們不要再這樣繼續下去了。”

“你的意思是,你覺得我們兩個不合適了?”

“我們什麽時候合適過?”安雨桐反問。

“不管你怎麽說,反正,除非你不愛我了,否則我是不會放手的。”

“小濤,你可不可以不要這個樣子,我們都理智一點好不好?”

“我不知道我們的問題出在哪裏?你也沒有不愛我,幹嘛要說那些奇奇怪怪的話,我們在一起那麽多年了,你怎麽可以說放手就放手?”

“我們在一起,不是六年,是五年,中間那一年,是空白的,我們的生活裏沒有彼此,我們彼此消耗了五年,對於時間的流逝渾然不知,可是我突然發現,不知不覺間,我最美麗的年華,都過去了,那將來的五年呢,再將來的五年呢?簡濤,你已經結婚了,雖然我總是假裝看不見,我以為當做不知道就是真的不知道,可是你已經結婚了,我們是沒有任何結果的。”

“雨桐,我……”

“求求你聽我說完好嗎?我不是一個勇敢的人,不是什麽時候都敢說這樣的話的。你了解過我嗎?你知道我的家人是什麽樣子的嗎?以前每次你問的時候,我都會回避,你是個很細心的人,自然是發現了我不願意說,那麽多年,你從來沒有再問過。我很謝謝你,一直以來那麽貼心溫暖地愛著我,可是今天,我想告訴你,這些事情你心裏其實也很想知道吧。”

“不想說的話,就不要說了。”

“請你不要打斷我好嗎?那些事情,就像一大塊石頭,這麽多年,壓得我快要喘不過氣來了,那個我一直回避的秘密,你知道我有多怕你會忍不住好奇去探知嗎?你知道我有多害怕你爸爸會告訴你嗎?可是你越是不知道,我越是害怕你知道,雖然我什麽都沒說,但我感覺自己撒了一個彌天大謊。簡濤,我沒有爸爸,不是死了,不是離婚,也不是不要我了,是我根本就沒有爸爸,雖然我知道他長得什麽樣子,雖然他也知道我的存在,可是我沒有爸爸。我,是情人的女兒,我的媽媽隻是他眾多情人中的一個,我非常佩服她有勇氣自己一個人生下我,雖然不見得她有多愛我。簡濤,這個世界上,我最最最最怕聽到的就是‘情人’兩個字,從小到大,我就是這麽長大的,沒有爸爸,被嘲笑,媽媽也不管我。”

“如果你是在擔心自己的身世的話……”

“我都說了請你不要打斷我,”安雨桐有點大聲地說,“你是想說你不在乎嗎?可是我在乎,你不是我,你永遠都不可能感同身受,也永遠無法理會像我這樣長大的人心裏到底對一些東西又多畏懼。我是情人的女兒,我永永遠遠都不要成為誰的情人,而我也不要我的孩子像我一樣那麽痛苦地長大。”

安雨桐說完,大大地喝了一口已經完全涼掉的咖啡,可惜這是夏天,雖然咖啡廳裏冷氣開得很足,涼掉的咖啡溫度也不會太低。

“你怎麽會那麽想呢?你以為我是在把你當情人看嗎?”

“你把我當什麽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在所有人眼裏就是你的情人,你已經結婚了,你的婚禮轟動海城,我和你在一起,不是情人是什麽?”

“我會和她離婚的,雨桐,你明明知道我愛的人隻有你,我已經和她說過了,但是,為了我們以後能夠好好地在一起,我希望我們的愛情是受到祝福的,我也不想讓你受什麽委屈,請你再給我一點點時間,我會去說服他的,我會說服所有的人,我們要光明正大地在一起,相信我,雨桐,我可以給你你想要的一切,隻是再給我一點點時間好嗎?”

簡濤哀求著,他意識不到此刻乞求愛情的自己有多麽卑微。這個世界上,總是一報還一報,你是怎樣見她別人的心意,那麽你在另一個人麵前就有多卑微,而有田雨桐愛著的他,並不難體會處於這個鏈條最底層的田雨桐的心情。

“你要我怎麽相信你,一年前,你還說這個世界上,你非我不娶,我相信了,結果呢?”

“你明明前一段時間還說你愛我的。”

“是,我愛你,我從來沒有否認我對你的感情,你對我很好,那麽多年,從來沒有人對我比你對我還要好,可是那又怎麽樣呢,我都說了我隻是裝作看不見,可是這不代表著我真的看不見,你每天都來公司接我,你是很瀟灑,可是你知道我是生活在怎樣的非議中嗎?你不是街上任何一個阿三阿四,你不是滿大街都是的王五趙六或者張三李四,你是簡家的大少爺啊,有那麽多的人認識你,所有的人都知道你在不久前結婚了,你在婚禮上說的那段話大家口口相傳,我不知道原版的到底是什麽樣子的,可是我知道,我每天要受多少指指點點。我不是一個可以承擔那麽多非議的人,一個懷疑的眼神就可以讓我胡思亂想半天,何況是你們明確的白眼和譏諷。你可以不在乎,你權大勢大可以讓那些人不敢在你麵前嘀嘀咕咕,那我呢?有人會顧忌我,但那些顧忌就像顧忌任何一個曾經上過你的床地女人一樣,他們同樣鄙視我、不屑我,幾乎所有的人都在等待著我被你拋棄的那一天。我該怎麽去麵對那些?難道要一個個去說嗎?難道我要開新聞發布會說我才是你愛的人嗎?我要像全世界召告我們漫長的馬拉鬆式的愛情嗎?簡濤,你告訴我,我該怎麽做?我看不到希望,我也不想看到了,曾經我期盼過的美景,我已經不想知道盡頭是怎樣的風景了。簡濤,我們都放手吧,到此為止吧?不是所有相愛的人最後都能在一起,這一點,我們不是都很清楚嗎?”

安雨桐的眼淚已經出來了,她不想哭的,她想微笑著說完,然後瀟灑離開,可是她笑著笑著就哭了,眼淚自己跑出來了,她也沒辦法了。

簡濤看著哭泣的她,心裏很難過,他一直都不知道,原來他的愛給了她那麽大的負擔,她隻是一個二十出頭的女人啊?怎麽可能受得了這些非議,他一直以為自己把她保護地足夠好,可是沒想到竟然是這個樣子的,是她藏得太好,還是自己粗心了?

“雨桐,相信我,隻要我們還是相愛的,那麽什麽都不是問題,對不起,現在才知道我竟然讓你受了那麽多委屈,求求你不要再有這種想法了,所有的問題交給我解決就可以了,我會很快解決的,既然都等了那麽多年,你就再相信我幾天吧,隻要幾天而已,不會很長時間的,這個世界上,沒有人可以欺負你,也沒有人可以說你什麽。”

安雨桐抬起已經有點哭紅的眼睛,說:“小濤,你可不可以不要這樣?趁我們都還沒有被傷害得太深之前,放手吧,好聚好散不是最好的結局嗎?我沒有怪你的意思,所有的事情,不是我們想要怎樣就可以怎樣的,所以,我們到此為止吧。”

簡濤不說話,隻是緊緊地握住安雨桐的手,他希望她能感受到自己的真誠。

那一天,他們說了很多很多,大多數時候,安雨桐一直在說,簡濤隻是耐心地聽著,他不敢打斷她的話,就像她說的,那麽多深深埋藏在心裏的話,不是所有時候都有勇氣說的。

簡濤說的話不多,他隻是不斷地重複著“我會娶你的”這句話。

雖然他和安雨桐說隻要幾天時間,可是事實上他也不知道到底需要多長時間,如今,最難解決的已經不是簡中毅的問題,而是田雨桐的問題,這個說有多愛自己的女人,到底該怎麽和她談這件事情,如何才能讓她放棄?無論如何,簡濤是下定了決心要和她離婚了,可是他終究低估了一件事,他對安雨桐有多不舍,田雨桐就對他有多不甘,他自己尚且不願放手,又怎麽又資格要求別人認輸?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