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簡言於他來說還隻是一個未知的名字,那一年,他叫徐言。

他的母親並不姓徐,而他也沒有見過自己的生父,所以到底為什麽姓徐,他不得而知,小時候問起的時候,母親便說那是寄到廟裏的姓氏,是菩薩給的名字。這個在他看來有些莫名其妙的名字,伴隨了他多年,後來母親再嫁,改了姓氏,便再也沒有了原來那種尋根究底的意義。

那時候,當母親有些試探性地問他改姓的時候,他隻是點了點頭,本來對於姓什麽就沒有什麽特別的概念的他,沒有多問一句,便改成了簡言,於是他拋棄了原來的名字,變成了簡家的二少爺。

每每想到這裏的時候,簡言的嘴角都會苦苦地笑著,這個世界上,還有誰記得曾經的徐言。

簡言所有的記憶,是從大概四五歲的時候開始的,之前也許也記得,隻是不真切了,迷迷糊糊的,就像是做夢。

自從簡言姓簡開始,他便不怎麽翻以前的相冊了,那些小時候的照片,大多數穿著背帶褲,不知道是母親喜歡那樣打扮自己還是自己是個被帶控。記憶裏的自己,也總是穿著背帶褲,一直到七八歲的樣子,後來好像就不穿了。

大概四五歲的時候,他開始看懂了人們臉上的表情,知道那也能表達一些沒有說出來的話。

“你也不陪我玩麽?”四歲的徐言眨巴著水靈靈的大眼睛,問跟前同樣可愛的小男孩。可是那個小男孩,猶豫的眼神似乎在躲閃什麽,嘴巴動了動卻什麽都沒說,突然就遠遠的跑開了。

那個時候,徐言還不知道什麽叫做人情冷暖,還不知道什麽叫人言可畏,可是他覺得鼻子酸酸的、心髒漲漲地疼著,他以為自己是生了什麽不治之症,可是他還是活著,活到了他明白這個世界的年紀。

很小的時候,他就會問母親,爸爸呢?爸爸去哪了?他為什麽不和我們一起住。可是母親落寞的臉讓什麽都不懂的他再也不敢多說一句。

記憶中的母親是個溫柔的女人,雖然看上去那麽柔弱,卻並不是一個喜歡哭泣的女人,小時候唯一一次見媽媽哭,是自己問她:什麽是狗雜種?

那一瞬間,母親抱緊了自己,默默垂淚。

相比而言,徐言倒是一個愛哭鬼,動不動就哭鼻子,比小女孩還厲害,也許是幼時的自己流了太多的眼淚,才至於現在想哭也哭不出來。

沒有爸爸的日子,漸漸也適應了,或者說如果哪天真的突然從哪個地方冒出一個爸爸,他還真的會不習慣。隻是每次作文題目是《我的爸爸》的時候,他都覺得無從下手。

吃一塹長一智,徐言已經知道很多孩子不願意和他玩是因為他沒有爸爸,那個時代,離異的家庭本來就不多

,像他那樣一直都是單身媽媽照顧著的更是少之又少,閑言碎語總是會一不小心灌進他的耳朵。

才上小學,徐言就多了一個心眼,他總是小心翼翼地說話,絕對不讓別人知道他是沒有爸爸的孩子,雖然對於爸爸到底是什麽,他並沒有概念。

可是紙終究是包不住火的,他生活的地方,一共就那麽大,有那麽多同學就是自己的鄰居,就是從小到大對自己做鬼臉的人,他們不會放過一點點取笑他為樂的機會。小孩子真是可怕的生物,他們沒有惡意,卻也不懂得怎麽嗬護別人的感受,他們隻知道這樣很好玩,然後嬉鬧著一哄而散,隻留下徐言一個人在那裏哭個不停。

童年的記憶,對於他來說總是不太美好的,似乎整個記憶就隻是黃昏時看著別人結伴而去,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曾經的愛哭鬼變成了沉默寡言的人,人群中的他總是淡淡地看著別人,不言不語。

這個情況一直延續到初中畢業,那個時候,在學校的時光總是過於漫長,上課的時候總是看看黑板再看看手表,發現才過了幾秒。在同學眼中,他是一個不合群的怪人,就連其他班的人也知道學校裏有那麽一個人,誰都不理,而他的形象,也在經過口口相傳後,演變成了各種足以滿足人們八卦好奇心的版本。

有很多的時候,他並不是真的不想和別人說話,而是真的反應不過來了,比如有人和他打招呼,他也會笑著回應,隻是遲鈍了一會兒,等到別人走了才反應過來。有時候,他會摸摸自己笑容僵硬的臉,然後就真的笑了。

徐言,這個長得有點像女孩子的人,竟然有著冷漠到冰冷的眼神,他的臉永遠都隻是一種表情,不鹹不淡,而他似乎也慢慢開始承認別人貼在他身上的標簽,一點點往別人期待耳朵地方靠近。

海城並不是一個很大的地方,放在地圖上看也不過就是彈丸之地,可是那時候的徐言,騎著他的單車,也不過是走遍家附近的大街小巷。發現這個植物園是一個很偶然的機會,讓幼小的他心靈震顫了好久,這個離家不過騎車十分鍾的地方,竟然藏了這麽一出秘密花園,他至今都記得第一次走進去的時候是怎樣又驚又喜的心情。

植物園很小,擠滿了各種各樣的植物,徐言搞不明白那些樹那些花叫什麽,屬於什麽品種,也不知道這個世界上還有兩個字叫花語,他隻是喜歡這樣綠意盎然的樣子,喜歡那種靜謐到可以與心靈交流的感覺。

一開始有些忐忑,他不知道那是植物園,以為是誰的私人場所,有些偷偷摸摸,總怕被人發現了趕走,然後就真的被發現了。

是一個慈祥的老爺爺,幫他撿起手一抖落在地上的書。

“小朋友,你是怎麽進來的?”管理員

不記得看到有人進來啊,難道真的老眼昏花了?

“我……我……”徐言支支吾吾的。

“以後就從正門進來吧,你看我要是看不到你就關門了,被鎖在裏麵怎麽辦啊。”管理員語重心長地說。

徐言一直低著的頭抬起來,好看地笑著。那時候他知道,原來自己也可以這麽自然地笑啊。

管理員摸摸他的頭,說:“早點回去吧,天都快暗了,記得明天從正門走啊。”

徐言大大地恩了一聲就跑出去,又停下來衝著管理員擺擺手,那一路,他都是笑著的,不知為何,心裏暖暖的,才發現好久沒有和別人說話了。

從那以後,幾乎每天放學後,他都回去植物園看書,漸漸認識了以前隻知道叫樹的東西。管理員原來是園藝師傅,說起這些植物總是娓娓道來如數家珍,徐言喜歡聽他說那些植物,感覺很有意思,總是在太陽下山後也不情願離開,每次差不多都是管理員連哄帶騙弄走的。

後來有一天,老管理員突然沒來,他以為隻是有事情,就翻牆進去看書,可是第二天、第三天……依然門鎖著。徐言有了不好的預感,是不是出什麽事情了?他想去看看,可是他不知道老管理員住哪裏,甚至不知道他姓甚名誰。

他就那麽等待著,期待著,直到幾天後的一天,他遠遠看見門是開著的,奔跑過去,看到的卻是一張陌生的臉。

“你是誰?”徐言張口就問。

“我是新來的管理員。”那個人也有些錯愕,沒想到第一天來就有人用這種語氣和他說話。

“那原來的管理員呢?”

“不知道,好像生病去世了。”他想了一下說。

“什麽叫好像,怎麽可能去世,前幾天還活的好好的!”徐言簡直是咆哮了,要不是隔著窗戶,他都要衝進去揪他的衣服了。

長久以來,他都是個不鹹不淡的人,沒有太多的情緒,似乎天塌下來也不關他的事,可是此刻,他大叫著,眼眶裏蓄滿了淚水,可是也隻是吼了幾下,背著書包踢著細細碎碎的步子往回走。

走了一會兒,他又突然跑回去,一下子翻牆進去。

這是來最後一次了,以後都不來了,他在心裏對自己說。

他蹲在牆角,捂著嘴巴大哭,他不知道自己在哭什麽,可是好像突然之間又變回了記憶中那個差不多要被他遺忘的愛哭鬼。

他一直哭一直哭,哭到自己都不想再哭了,打著嗝,那個老爺爺,那個總是笑嗬嗬地和他說話的老爺爺,那個讓他感到溫暖的人,真的去世了嗎?

他站起來,手背胡亂擦了擦臉,最後看了一眼這個承載了他青春的地方,再也不會來了吧,再也不來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