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祁氏大家

?搖了搖頭,慕容舒清歎道:“這場婚約,何嚐不是我們在逼他?”

夕陽西下,拉長了兩人的身影,也模糊了原來的輪廓。慕容舒清淡雅的聲音,在秋風中顯得有些縹緲,始終平和的淺笑,讓她看上去更柔和,這些卻讓祁睿的眉頭皺得更緊,“清兒,你真的變了。”

以前的清兒雖然胡鬧任性,甚至是蠻橫無理,但是她的喜怒哀樂都擺在臉上,而現在的清兒,淡然舒緩的笑意占據了她的臉,他卻再也看不出她心裏想些什麽了,覺得她離自己越來越遠。

變了嗎?她沒有變,隻是她不再是原來的慕容舒清了,然而這些已經不能解釋,也不知道該如何解釋。那就讓他認為她變了吧。有些事,或許不知道,更容易讓人接受。

兩人相對良久,卻是無言,暗暗歎了口氣,拉著慕容舒清的手,祁睿說道:“外公還等著我們吃飯呢,走吧。”

“好。”知道自己的改變,會讓祁睿一時之間不能接受,慕容舒清輕輕點頭,任由他拉著,徜徉在蜿蜒的小路上,——她也想念自己的哥哥了。

吃過晚飯,謝絕了祁睿的陪伴,慕容舒清踏著曲折的小路,慢慢地踱回疊翠小宿。祁府後院的設計和慕容家的設計不一樣,慕容家基本沒有這樣蜿蜒的回廊,這其實也是慕容舒清感到奇怪的地方,府中門堂和建築,都帶著陽剛之氣,就連花草都很少,不承想卻有這樣婉轉曲折的精巧回廊,陽剛與柔美結合,確實有趣。

今晚的家宴,並沒有看見綠倚提到的“大舅”、“小舅”和“風賢表哥”。隻見到了兩個可愛的孩子,一個是大舅祁雲的小女兒,也是目前祁家唯一的女孩子祁玉,一個是小舅的兒子祁風卓。兩個小家夥對她很感興趣,一晚上問東問西的。看著他們,讓她想起了星魂。第一次見到星魂時,他也像他們這般大,卻是一個渾身帶刺的孩子,充滿著防備和憂鬱。

慕容舒清心裏胡亂想著,腳下悠閑地走進小院,就看到兩個丫頭圍在亭子裏的矮桌前,不知道在幹什麽。悄悄走到她們身後,兩人正認真地把洗好的諸荊草葉塞進一個精美的月牙荷包裏,慕容舒清笑問:“你們這是在做什麽?”

兩人被嚇了一跳,回頭看見慕容舒清微笑地站在她們身後,綠倚拍拍受驚的心髒,說道:“小姐,您嚇死我了。”

慕容舒清好笑地拿過她手中的荷包細看,很漂亮,不是繡功多麽的不凡,隻是細密的針腳,靈動的白菊,都看出所繡之人的用心和細致。淡淡散發的諸荊茶香,讓這個荷包更顯得雅致。

慕容舒清一邊把玩著,一邊笑問:“這是?”

綠倚笑著解釋,“這是淨水繡的荷包,說是把諸荊草放在裏麵,可以隨身攜帶,我猜小姐你這麽愛茶,一定會喜歡的。”

“送我的?”慕容舒清輕笑。

“嗯。”淨水把裝好的荷包束緊,將荷包遞給綠倚。

綠倚卻不接,轉身來到慕容舒清身邊站著,給了她一個你自己拿過來的眼神。

慕容舒清笑看兩個小丫頭的眼神交流,敢情她不在的時候,兩人就建立起了不錯的感情了。

淨水捏著荷包,慢慢地挪到慕容舒清麵前,低聲說道:“小姐,這個,給您。”說完,就把荷包遞到慕容舒清麵前。

慕容舒清接過淨水手中的荷包,拉著綠倚和淨水在自己身邊的木椅上坐下,輕輕說道:“謝謝你,淨水。”

本來就不太敢坐的淨水聽見慕容舒清的話,連忙站起來,說道:“小姐,您別這麽說。”

將荷包係在腰帶上,慕容舒清輕鬆地笑道:“你們給我泡杯茶吧!”

“是!”這時候,慕容舒清喜歡一個人安靜地待著,綠倚帶著淨水,進了內室。

慕容舒清走出亭子,來到小屋前那片白菊旁,月光下,**越發地潔白,不及滿院的諸荊茶香,卻是傲然的,不失高雅。難怪古人會說它信手拈來無意句,天生韻味入千家。輕撫花瓣,慕容舒清輕聲叫道:“炎雨。”

炎雨一個閃身,出現在慕容舒清麵前,到了祁家之後,他和蒼素又做回了影子護衛。他們還是更習慣以這樣的方式保護她。不過因為上次的挾持,兩人更加謹慎了。

思索片刻,慕容舒清說道:“你到迎客樓告訴覃銳,我明天會過去,讓他準備好我要的東西。”這次來京城,查看商業和賬目也是一個重要的目的。三年來,她一直把商業的重心放在東隅各地,京城卻是她控製發展速度的地方,這裏是政治、皇權最為強盛和集中的地帶,任何利益和關係的變化都很敏感,權衡利弊就顯得尤為重要。

炎雨低聲應道“是”的同時,人影已掠出院外。

對於他們“空中飛人”般的技能,慕容舒清已經習以為常了。放開手中的白菊,慕容舒清起身回到亭子裏,輕輕解下脖子上的絲絹,月華下,脖子上的傷痕基本上已經看不出來了。

“淨水。”

聽見她的呼喚,淨水端著一壺茶,來到她身邊。

“這園子裏有書房嗎?”她帶來的書,在車上就看得差不多了,要是這園子裏有書房,她就省得再從抱月書齋裏搬了。

淨水一邊為慕容舒清倒茶,一邊說道:“有的,都是以前月小姐收集的書,一直沒有搬動過。”

慕容舒清好奇那個風華絕代的女子,會喜歡怎樣的書籍,於是起身說道:“帶我去看看。”

“是。”淨水帶著慕容舒清,來到木屋一層最靠左邊的廂房,讓慕容舒清在門口等待,淨水進屋點好燭台,才將她迎進來。

跟著她進了房裏,細細看過一遍這書房,並不算大,書籍卻是不少。進門正對著一張書桌,上麵筆墨紙硯,一應俱全,房間整理得很整齊,打掃得也很幹淨。

書架上大多數是詩詞和名家雜談,還有一些史書劄記。淨水把燭台拿過來,微微舉高。據慕容舒清的經驗,一般書架的上層和底層,都能找到一些有趣或不同的書籍。果然,她在書架的最上層找到了幾本遊記小說和一些關於藥草的雜論。

慕容舒清蹲下查看下層書架,卻在最靠裏的書架下邊看見一塊黑色的陰影,她俯下身子,拿過燭台查看,是一個長方形的木盒,慕容舒清抬頭問淨水:“這下麵的木盒是什麽?”

淨水顯然也很疑惑,她平時擦拭書架和清掃地麵時,並沒有注意到書架下方還有一個木盒,隻得搖頭答道:“奴婢不知。”

把燭台遞回淨水手中,慕容舒清就跪坐在地上,一邊伸手到書架最下層,摸索著木盒,一邊對淨水說道:“淨水,在我身邊不用自稱奴婢,我不習慣。”

淨水低低地說了聲“是”,就將燭台放在地上,也如慕容舒清般跪坐在地,著急地說道:“小姐,讓奴……我來吧。”

慕容舒清直腰,揉了揉胳膊,還真的很重,拉了半天,隻拉出了一點兒,讓出一半的位置給淨水,慕容舒清說道:“很重,我們一人一邊,把它拉出來。”

淨水點頭。兩人費了好大的勁,才把那木盒從書架下拉出來。把燭台拿過來細看,木盒上覆著一層灰,輕輕擦拭,看得出是用紫檀木雕刻而成,做工非常簡單,盒身上並沒有複雜的雕花圖案,但是卻非常精細。木盒沒有鎖,僅是蓋著,卻依然結合得非常緊密。

木盒被輕輕打開——

一些藍皮卻沒有書名的書籍、一張疊好的絹絲、一具小石雕。

慕容舒清拿起石雕細看,手工有些粗糙,技藝也不純熟,夜色燭影下,隱約看出雕的是個男子,他寬袍儒衣,負手而立,麵容雖然刻得有些模糊,看不清長相,但仍能感覺出雕刻之人很用心地在刻畫男子的容貌。

慕容舒清放下石雕,輕輕撫上絹絲,柔滑輕薄卻又強韌的質感,顯示了這是一塊上好的羅絹,這種羅絹一般用做畫布,既輕巧方便,也不易破損,還能長期保持畫卷鮮亮如新,隻是價格不菲。

這樣的光線下,打開畫卷也看不出什麽,慕容舒清略過它,拿起旁邊的書翻閱,細看之下,這些書都是祁月早年創作的詩詞和她的隨筆。覺得很有意思,慕容舒清挑了幾本,對身邊的淨水說道:“淨水,替我把剩下的搬到房裏。”

在慕容家,她也曾在某些書中看見過一些祁月留下的注釋,當時就覺得這是個特別的女子,來了祁家,住進她的疊翠小宿,對她,就更是有了一種莫名的親近。難道這就是所謂的血緣相親?未來的幾天,她該不會無聊了。

“是。”淨水收拾了剩下的書,跟著她出了門。

進了二樓的主屋,綠倚已經把房間收拾好了,接過慕容舒清手中的書,放在躺椅旁的矮幾上,她知道慕容舒清不喜歡正兒八經地坐在書桌前看書,所以將躺椅搬到裏屋,方便她躺著看。

慕容舒清靠在窗邊,接過淨水重新泡好的茶,看兩人有條不紊地張羅,嘴角就止不住地上揚。她終於知道,為什麽一般千金小姐都是沒有生活基本自理能力的白癡了,有這樣處處考慮周到、準備妥當的丫頭,別說動手了,連腦都不用動了,想不白癡也很難。

捋了捋風吹亂的頭發,慕容舒清輕笑道:“你們都下去休息吧。”

將泡好的清茶放在矮幾上,綠倚起身,準備離開。淨水站在一旁,微蹙眉頭,不知是走是留。她雖然一直住在園子裏,沒有伺候過什麽人,但規矩她還是懂的,哪有小姐還沒有休息,丫鬟可以先休息的,就算小姐休息了,她們也應該輪番守夜才對吧?

綠倚看淨水傻傻地站在那裏,好笑地走到淨水身邊,拉著她的手,說道:“走吧,小姐看書的時候不喜歡有人打擾。”

小姐不舍得她們陪著她熬夜,平常在家裏,小姐看書、看賬本的時候都會以她們會打擾她為由,讓她們回去睡覺。

綠倚拉著淨水退了出去,慕容舒清捶了捶肩,今天確實有些累了,隨意地拿起手邊一本看上去比較薄的書,慕容舒清想知道這位傳說中德藝雙馨的才女,會寫出怎樣的妙詞佳句。

隻是這一看,便久久不能放下。

直到房門被輕輕地敲響,綠倚帶著睡意也略微擔心的聲音傳來,“小姐,已經三更天了。”

三更?慕容舒清向窗外望去,是啊,月亮依然明亮,卻已偏西,原來她竟然看了四五個小時了,伸了伸有些僵硬的腰,慕容舒清回道:“嗯,我知道了,你去睡吧,我也休息了。”

綠倚不看到她熄燈不會離開,慕容舒清吹熄了油燈卻沒有去**休息,仍是躺在窗邊的躺椅上,直到聽見綠倚離開,她才慢慢起身,放下手中握著的書,來到那不算大,卻可以環視小院所有景色的雕花窗前。

窗外的世界,寂靜無聲,在這涼夜裏,連想傾聽蟲鳴鳥叫,都是奢侈。本來就不豔麗的諸荊草叢在這月夜下,隻有時時隨風飄搖的茶香,顯示著它的存在。院前那白得刺目的菊,依然在月夜下吐露芬芳,舒展傲骨,不在意是否有人看見,有人聆聽。

慕容舒清似乎明白了,院前為何植了這樣一叢白菊,卻又是那麽小的一叢。

祁月……

祁月……

慕容舒清低喃著這個名字,隻是在這灑滿月華的小院裏,佳人已不再,留下的,隻有那一簇慘白的素菊和滿院的茶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