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半路遭劫
那雙眼睛裏沒有溫度,沒有感情,沒有光彩,什麽都沒有,似乎沒有什麽人和事入得了他的眼、他的心。有這樣的眼睛,必定也有著一段讓人心碎的往事吧。收回視線,慕容舒清稍稍移開身子,淡淡地說道:";我不會武功,你不用劍,我也走不出這車廂。";
";都別過來!";
黑暗中,猶如寒冬冰雪般冷硬的低沉男聲,讓人不禁心神不安,恐懼如蔓草般爬上心頭,緊緊地纏繞著人。這人渾身上下充斥著冰冷孤傲的氣息,慕容舒清即使背對著他,也能感受到危險和涼意。暗紅的劍身,似乎飲盡無數人的鮮血,在這暗淡的月夜下,竟也能發出淒厲的寒光,慕容舒清不敢妄動。
手持長劍,一襲黑衣的蒙麵男子傲然挺立在這樹林裏,灰暗的色彩似乎將他隱沒,又似乎掩蓋不出其冷峻的鋒芒。
蒼素本在暗中保護慕容舒清,隻是這黑衣人動作迅速,一晃之下,竟能行進數丈,當他揮出他的紫銀鞭時,已經來不及救下慕容舒清。
綠倚艱難的低泣聲,讓慕容舒清微微轉頭,隻見一隻有力的大手扣住綠倚的咽喉,正在慢慢收緊,綠倚快喘不過氣來,一張俏臉由紅轉青。慕容舒清閉上眼睛,壓下心中的焦急,平定因這突來的變故而驚惶的心神,平靜地說道:";你抓住兩個人,對你也沒有多大用處,我才是主子,你挾持我就可以達到目的了,放了她吧。";
淡淡的語氣,清潤的女聲,在這緊張的氣氛中平靜地響起,撫平了一絲空氣中的躁動,黑衣男子持劍的手不變,一雙不含溫度的眼,盯著慕容舒清的背影良久,在綠倚漸漸失去掙紮力氣的時候,他左手一揚,將綠倚扔了出去。
霍芷晴連忙跑過去,扶起咳個不停的綠倚,一邊幫她順氣,一邊焦急地問:";綠倚姐姐,你沒事吧?";
綠倚好不容易止住了咳,通紅的臉還沒有緩過來,就急急地撫著淤青的脖子,艱難地叫道:";小姐!";在看到慕容舒清脖子上被刀鋒割出的血痕後,眼中的淚水更是止也止不住地湧出來,要是剛才她再忍著不出聲,或許她就可以待在小姐身邊了,不能保護她,起碼也可以為她擋劍。
綠倚沒事,慕容舒清一顆懸著的心也算放下了一半,但是看綠倚傷心不已地想往她這邊走來,她顧不得咽喉的利刃,連忙向她搖頭,好不容易脫身,這丫頭可別傻得又走回來。
因為搖頭,脖子上的血痕更深,鮮紅的血沿著刀鋒,滴到雪白的輕衫上,迅速暈染開來,如一朵妖豔的紅花,格外刺目。炎雨、蒼素握著武器的手更緊了緊,湧動的青筋顯示著他們的憤怒。不斷滴下來的血,讓原來就已經花容失色的李憂雨驚叫地倒吸了一口涼氣,她驚慌地倒退了好幾步,跌坐在地上,顫抖地不敢再看。她的驚叫聲,也驚醒了綠倚。
綠倚深吸了一口氣,讓自己冷靜下來。她現在要讓自己待在最安全的地方,讓小姐不用再擔心她,也讓炎雨、蒼素可以毫無負擔地救小姐。就著霍芷晴的手,綠倚站直身子,擦了擦淚水,再看一眼慕容舒清,便回頭扶起地上的李憂雨,和霍芷晴退到官道的馬車後。
暗暗地舒了一口氣,慕容舒清看她們退到馬車後,緊張的臉上終於露出淡淡的笑意。綠倚果然沒有讓她失望。
這女人嫌命長?剛才若不是他將赤煉劍移開一些,她現在哪裏還有命在。黑衣人冰眸盯著慕容舒清,仍然沒有溫度,隻是她唇邊的淺笑讓他疑惑,她真的不在乎自己的命?還是她太在乎別人的命?
突來的狀況讓霍子戚剛毅的臉上布滿陰雲,如鷹般淩厲的眼霸氣凜然,響亮的聲音蘊含著內力,震得人心也跟著顫抖,";你還是不要為難這位姑娘的好,傷了她,你也走不了。";
霍子戚的霸氣,沒能讓黑衣人後退,他手中的利劍更向慕容舒清逼近一分。慕容舒清皺了皺眉,沒有出聲。她絕對不會懷疑身後這人會毫不眨眼地殺了她。
氣氛越來越凝重,慕容舒清雖然一直沒有出聲,可是她脖子的傷已經很嚴重,臉色也開始泛白,若是再僵持下去,就算黑衣人不殺她,她也會失血過多。言皓宇上前一步,緩緩地開口,";你想要什麽,說吧。";
黑衣人將慕容舒清向前推了一步,示意她往前走,炎雨和蒼素戒備地緊隨其後。黑衣人走至慕容舒清的馬車旁,讓慕容舒清上了馬車,自己跟上去,放下布簾,才低低地說道:";你們隻要別出聲,一直往鎮上走,我就不會為難她。";
看著漆黑的馬車,眾人一時之間也束手無策,霍子戚跨上馬,讓霍子希保護霍芷晴和綠倚先走,他和言皓宇交換了一個眼神,大聲說道:";走!";
一行人繼續往嘉禾鎮走去,隻是少了輕鬆和隨意,一路上,壓抑的氣氛,讓這月夜顯得更加寂靜。炎雨和蒼素始終守護在馬車左右,寸步不離。
進了馬車,慕容舒清靠在車壁上稍稍喘了口氣,很快,長劍繼續指向她的咽喉,讓她被迫跌坐在最靠裏的角落。
不能擦拭脖子的血跡,慕容舒清隻得緩緩坐直身子,借著竹簾微微映進來的光,艱難地看清了坐在車門邊的黑衣男子。男子身材高大,卻算不得魁梧,一條黑巾遮住了他的麵容,隻有一雙眼睛在暗夜中迫人心魂。他一手持劍,一手用力壓著自己的左胸,微微急促的呼吸,濃重的血腥味,告訴慕容舒清一個事實,他受了很重的傷,剛才為了挾持她,應該是奮力一擊了。
這人受傷了仍有這樣的身手,他的武功該是多麽的深不可測。慕容舒清細細地觀察他,不期遇上一雙冰冷的眼睛,這是慕容舒清第一次正麵對上他的眼睛,該怎麽形容呢?那雙眼睛裏沒有溫度,沒有感情,沒有光彩,什麽都沒有,似乎沒有什麽人和事入得了他的眼、他的心。有這樣的眼睛,必定也有著一段讓人心碎的往事吧。收回視線,慕容舒清稍稍移開身子,淡淡地說道:";我不會武功,你不用劍,我也走不出這車廂。";
冰眸在慕容舒清身上轉了一圈,收回長劍,黑衣人按住胸前不斷滲血的傷口,靠坐在馬車門邊,閉上了眼睛。
默默地走了半個時辰,外麵的人不了解裏麵的情況,不敢貿然出手,車裏的人也沒有發出任何聲音。這樣的寧靜,被一連串迎麵而來的急促馬蹄聲打破。霍子戚和言皓宇對看一眼,心下明白,這群人多半是為車上的黑衣人而來,看來今晚是不能善了了。
馬蹄聲驚動了黑衣人,原來緊閉的冰眸慢慢睜開,裏麵沒有驚慌,沒有恐懼,他隻是緩緩地擦拭那把暗紅的長劍,相信黑色麵巾下也是一張麵無表情的臉。
不一會兒,卷起的塵土中行來一隊二十來人的隊伍,個個腰佩利劍,健碩挺拔,一看就知道武功不弱。
在隊伍幾乎擦身而過時,為首的領隊人忽然勒緊韁繩,對著他們喊道:";站住,裏麵是什麽人?";
來人問得無禮,但考慮到車中的慕容舒清,霍子戚仍駕馬上前,朗聲答道:";女眷。";
領頭人打量了霍子戚一番,思索地看著兩輛馬車,對身邊的兩人說道:";去看看!";
";是。";
兩個錦衣侍衛翻身下馬,朝慕容舒清的馬車走來,還未走到馬車前,一把流星刀擋住了他們的去路。
炎雨、蒼素一左一右護在馬車前,流星刀和紫銀鞭在月光下,泛著森冷的寒光。他們剛才沒能保護好主子,讓她受困於人,現在他們絕不會讓人靠近馬車,如果一定要保住黑衣人的命,才能保證主子的安全,那麽他們也不介意一戰。為的是那一抹總是淡淡的淺笑,卻能讓人無比安心的身影。
兩人渾身上下散發出的淩厲氣勢,如排山倒海般襲來,將馬車守護得滴水不漏。錦衣侍衛被這迫人的氣場逼退兩步,連忙抽出長劍,其他侍衛也紛紛拔劍,向馬車靠攏,將馬車包圍起來。除霍子希守護在霍芷晴所在的馬車邊,霍子戚和言皓宇也暗暗向馬車靠近,手緩緩撫上腰間的長劍。
雙方對峙,除了沙沙的風穿過樹林的聲音,三十多人占據的官道上,居然寂靜無聲。
正在這一觸即發的時刻,馬車裏傳出清亮淡然的女聲,";炎雨,讓他們搜吧。";
可以算得上微弱的聲音,卻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炎雨和蒼素聽到慕容舒清的話,對看一眼,才慢慢地收回武器,隻是仍緊緊守在馬車旁,戒備地盯著錦衣侍衛。
雖然炎雨和蒼素已經收了武器,但迫於二人的懾人氣勢,錦衣侍衛仍然手握利刃,不敢掉以輕心,團團圍住馬車,卻沒有一個人敢上去查看。
領頭人是一個四十開外的壯漢,身著暗黑棉袍,方臉虎目,微微突起的太陽穴,顯示著此人的武功修為,他緩緩走到馬車前,正麵對上炎雨和蒼素。剛才他就已經看出這兩人武功高強,他們守護的人,他倒是很好奇。他的出現,也讓炎雨、蒼素更加戒備,雙方對峙良久,領頭人的手伸向馬車的簾子。
布簾瞬間被掀起。
每個人的視線都集中到馬車裏。
隻見一白衣女子臥靠在寬敞的車廂中,身上蓋著一條墨綠絲被,脖子上纏繞著厚厚的白紗,車內光線很暗,幾乎隻能依靠穿過竹簾的斑駁月光來視物。但是仍能看出女子泛白的臉上,慵懶淡然的笑意。
領頭人環視馬車內,除了這白衣女子,再無其他。隻是馬車裏濃鬱的檀香過於熏人,領頭人微微皺起了眉頭,細看那女子,淡然而隨意,麵對他的審視,都沒有露出心慌恐懼的神情,始終不變的淺笑,讓人看得很舒爽,這樣的女子,怎會點這麽熏人的檀香?
慕容舒清臉上笑得淡然,心裏卻是七上八下,不隻是害怕此人看出異端發現黑衣人,重要的是為了看起來像是躺在軟榻上,她現在整個人就躺在黑衣人身上,他的手,在絲被下緊緊環著她的腰。背後緊繃的胸膛、沉穩的心跳,都讓她有些緊張,在她三十年的生命裏,還沒有和哪個男人這麽近過。
領頭之人也是見過世麵的,霍子戚的傲然,炎雨、蒼素的冷俊,慕容舒清的清雅從容,都彰顯這行人的身份必定不凡,察看一遍之後,放下布簾,領頭人向霍子戚抱拳說道:";打擾了,走。";
錦衣侍衛一群人迅速上馬,揚起風沙,與他們錯開,向相反方向奔去。
聽到馬蹄聲漸行漸遠,慕容舒清艱難地翻身,從黑影人身上滾落下來,脖子上的傷讓她一時喘不過氣來,一陣猛烈的咳嗽之後,脖子上的白紗也染成了妖豔的紅。黑衣人冰冷的眼盯著慕容舒清看了很久,他不明白,他差點要了她的命,她剛才居然還救他?
好不容易緩過勁來,知道外麵的人都擔心她,慕容舒清深吸了一口氣,用平靜的聲音揚聲說道:";我沒事,繼續走吧!";
外麵沉靜了一會兒,馬車才又慢慢地跑起來。
不理會黑衣人冰冷的視線,慕容舒清用脖子上的絲巾,簡單地處理了一下傷口,剛才她會救他,隻是沒有把握在他們打起來的時候,自己不會就此沒命。她也不能讓炎雨、蒼素、霍家涉險。
這人確實很聰明,他應該是從嘉禾鎮方向過來的,現在又回去了,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沒有人會想到已經逃出去的人還會回來。
兩人誰也沒有再說話,慕容舒清將檀香熄滅,微微掀起竹簾,讓風可以吹進來,為了蓋住血腥味,濃鬱的香味熏得她快暈了。
半個時辰以後,炎雨冷硬的聲音由簾外傳來,";主子,已經到嘉禾鎮了。";
看了一眼閉目靠在一角的黑衣人,慕容舒清問道:";你要進鎮裏嗎?";
黑衣人睜開眼,艱難地撐起身子,握緊手中的赤煉劍,壓著傷口的手已是猩紅一片。黑衣人來到馬車門邊,正要翻身下馬,慕容舒清低沉淡雅的聲音響起,";你們都退到馬車外三丈遠的地方。";
黑衣人回頭,深深地看了慕容舒清一眼,輕輕一躍,出了馬車。
";好了,別追了。";看他離開,慕容舒清阻止了炎雨要追上去的步伐。她也不太明白,她為什麽最後要放他走,以他受傷的程度,絕對不是炎雨、蒼素的對手,或者是因為那雙冰冷、毫無感情的眼眸吧。
黑衣人離開,綠倚立刻下了馬車,跑到慕容舒清身邊,看到她脖子上被血染紅的白紗,心疼的淚水又要掉下來,哽咽而緊張地問道:";小姐,你沒事吧!";
略靠在馬車壁上,慕容舒清仍是淡淡地笑著,為了讓綠倚安心,她低低地說道:";沒事。";
慕容舒清的臉蒼白無色,霍子戚知道她的傷絕不是她所說的沒事,讓綠倚上車,霍子戚駕馬走在最前麵,";先到鎮上找大夫看看。走吧!";
一行人迅速向鎮上駛去,在大夫的細心照顧下,慕容舒清和綠倚的傷都沒有什麽大礙,隻是行進的速度慢了很多,花都到京城本來並不算遠,他們在第八天的中午才算走到。
";京城真的好熱鬧。";在車上悶了好幾天,霍芷晴早就不耐煩了,掀起竹簾,興奮地左顧右盼,拉著綠倚嘰嘰喳喳地說個不停。慕容舒清放下手中的書,好笑地搖搖頭,這個霍芷晴還真是一刻都不能消停。
慕容舒清抬眼看去,臨街的鋪麵裝飾得都很有特色,所售商品品種也很齊全。街道上有華服錦衣的商賈權貴、粗布麻衣的普通百姓,甚至是平常足不出戶的閨閣千金。京城確實熱鬧,文化多元,不愧為東隅的政治文化中心。
一行人進了京城,也該是分開的時候了,慕容舒清下了馬車,對霍子戚及言皓宇微一欠身,說道:";一路上多謝各位照顧。";
霍子戚拱手笑道:";慕容小姐太客氣了。";這幾天,他倒是認識了另外一麵的慕容舒清,除了在商業上的才能外,她機智、敏銳,對人謙和,也讓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和這樣的人做朋友該是件愉快的事。
忙著活動筋骨的霍芷晴也停了下來,來到慕容舒清麵前,急急地問:";慕容姐姐,你要走了嗎?";
這幾天的相處,讓慕容舒清更喜歡這個爽朗天真的小丫頭,對她確實有些不舍,隻是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她隻得淺笑地說道:";這次來是為了賀壽,我確實要走了。";
";那我還能再見到你嗎?";
慕容舒清輕笑道:";當然可以,你們住在哪裏?我可以去看你。";
霍芷晴轉頭看著霍子戚問道:";大哥?";
霍子戚拍拍霍芷晴的頭,笑道:";剛到京城,也還沒有決定住哪裏。";
一旁的李憂雨上前,柔柔地說道:";霍大哥,你們要是不介意,可以住我家。";隻要霍大哥肯住在她家裏,她就有更多的時間和他相處,讓他知道她的好。
霍子戚禮讓地說道:";多謝李小姐,不用客氣。";
李憂雨連忙說道:";沒關係的,你們救了我,我還沒好好謝謝你們呢!";可能覺得自己說得太急,說完李憂雨就嬌羞地低下了頭。
看不下去的霍芷晴不耐煩地說道:";不用不用,我們自己會找客棧住。";才不要住她家呢,看她那副做作的嬌柔樣就討厭,大哥要是和她在一起,她決不答應。
霍芷晴如此直接的拒絕和厭惡,讓李憂雨尷尬得不知如何說才好。一副懸淚欲滴的樣子看著霍子戚,希望他能答應。可惜霍子戚本來就是疼妹入骨的人,再說,他也確實不想招惹上這種官家千金,於是轉過頭和言皓宇閑聊,裝作沒有看見她可憐兮兮的樣子。
慕容舒清在心裏暗暗好笑,這霍家人還真是有趣,這位李小姐是注定達不到目的了。";既然如此,不如讓我盡一次地主之誼,你們到迎客樓住下吧,那是慕容家的產業,也方便我去看望你們。";
聽慕容舒清這麽說,霍芷晴馬上高興的應道:";好啊,我們就住迎客樓。";反正不能住李憂雨家。
這樣也好,早點送李小姐回家,他也可以早點解脫,這一路上不知道被言皓宇調侃多少次了,霍子戚客氣地回道:";那就多謝慕容小姐了。";
";客氣。舒清就先告辭了。";要是眼神可以殺死人的話,慕容舒清想她已經死幾百次了。感情的事勉強為之,又有何意義呢。
拉住慕容舒清的手,霍芷晴依依不舍地說道:";慕容姐姐,你有空要來看我哦,我們會在京城住一段時間。";
拍拍她的手,慕容舒清笑道:";好!";
慕容舒清登上了等在一旁的馬車,朝祁府駛去。
上了馬車,接過綠倚遞過來的長絲巾,慕容舒清小心地將它纏繞在脖子上,雖然傷已經好了很多,但是疤痕還沒有消退,她可不想一到祁家就要解釋這傷痕。
這次來京城,她總是有點心神不寧,不知道還會有什麽在等待著她。
正想著,炎雨的聲音傳來,";主子,到了!";
慕容舒清下了馬車,抬頭即看見寬敞簡潔的大門,朱紅的祁府兩字鑲嵌在木匾上,懸於大門正中央。紅磚綠瓦的圍牆,青銅所鑄的大門,門前一對一臥一立的雄獅,都彰顯祁家的風光與顯赫家世。但有別於普通權貴的是,祁家敞開的大門前,沒有威武健碩,氣勢淩人的看家護院,隻有一清秀小童在一旁打理花木,似乎那敞開的大門,你隨時都可以踏進一般。同時,隱隱透出的威嚴之氣,又讓人不敢造次。
這才是真正的大家之氣吧。看過這樣的門楣,她對慕容舒清的外公祁鍾霖更感興趣了,年僅二十歲時,就幫助先帝取得皇位,是東隅曆史上最年輕的丞相,他的門生遍及天下,不僅受東隅國民愛戴,就是在四海各國,也享有很高的聲譽。這樣一個運籌帷幄、叱吒風雲的人物,卻在二十年前,正當壯年的時候,提出退出朝堂的請求,而先帝居然也答應了。自此,祁鍾霖不再過問朝中之事。其中的緣由,怕是隻有他和先帝才知道。
祁鍾霖也是她三年不來祁家的原因,這樣睿智的人,以失憶的借口來搪塞三年來她的變化,未免可笑。隻是她又該如何解釋?
罷了,該來的總是要來。讓綠倚前去通報,慕容舒清整了整脖子上的絲巾,站在馬車陰影旁等待,這秋天的太陽還是很曬人。
綠倚剛要上去和那門童說明來意,就看見不遠處一道老當益壯的身影,於是開心地上前一步,叫道:";於管家!";
於擅聽到叫聲,轉過頭來,就看見一秀麗的綠衫女子在門外向他揮手,遲疑地走到女子麵前,細看之下,覺得很眼熟,一時卻又想不起來,隻得問道:";你是?";
綠倚微笑著欠身行禮,說明身份,";我是慕容家的丫鬟,綠倚。";
慕容家?於擅恍然大悟地拍了一下大腿,連忙問道:";哦,我想起來了,是不是舒清小姐來了?";舒清小姐三年都沒有來過了,雖然她有時蠻橫霸道,但終歸是祁家的小姐,這樣尊貴的身份,驕傲一些也是正常的。
迎著老管家期盼的目光,綠倚笑著點頭答道:";是,小姐就在門外。";
";走走,快請進來。";一聽慕容舒清就在門外,於擅趕緊一邊向門外走去,一邊吩咐身後的門童,";快去告訴老爺夫人,舒清小姐來了。";這小祖宗生氣起來可不得了。
";是。";小門童看見管家那麽開心、激動,就知道來的一定是貴客,於是機靈地一溜煙跑進府裏去了。
於擅急急趕到門外,四處環視,沒有看見那火紅的嬌蠻身影,也沒有看見她鍾愛的緋紅馬車,正要問綠倚舒清小姐在哪裏,一白衣女子自高大寬敞的純黑馬車旁轉過身來,緩緩行至他麵前,對他淺笑點頭。
";舒清……小姐?";於擅叫得遲疑,這纖纖佳人,嫋嫋行來的淡雅女子,哪裏是以前那個嬌蠻活潑的舒清小姐啊?難道真的是女大十八變?
";於管家。";看老管家的表情,慕容舒清就知道他心裏在想些什麽了,或者她還是應該在腰間佩根皮鞭,這樣大家就不會那麽驚訝了吧。想象自己手握皮鞭,趾高氣揚的樣子,她就忍不住笑了出來。
慕容舒清忽然輕笑起來,於擅終於回過神,熱情地招呼慕容舒清進門,";您快請進,老夫人昨兒還念叨著您呢,說是讓睿少爺接您去,想不到今兒您就來了。";
老管家一路上在前麵嘮叨,慕容舒清在後麵閑庭信步地跟著,順便欣賞一下祁府的景色。
祁府裏麵和外麵門堂相比,更顯樸素些,全木製的回廊看上去已經有些年頭了,略微斑駁,卻也不顯得小氣,反倒透出古樸的氣韻。府裏的建築布局精巧,隻是有些中規中矩了。可能因為祁家女人一向很少,上一代隻有慕容舒清的母親祁月,這一代,除了她,好像就是祁月的兄長祁雲有一個女兒,取名祁玉。府中陽剛味很重,少了些許柔美,就連植物都是林木為主,很少看見花草。
慕容舒清還在欣賞著,就聽見老管家說道:";老爺,夫人,舒清小姐來了。";
抬眼向前望去,隻見兩個老人向她快步走來。祁鍾霖雖然已經七十歲了,但依然精神爽利,他身邊的老婦人應該是慕容舒清的外婆賀湘君,花白的頭發,慈祥的麵容,讓她看起來很親切。
慕容舒清在祁家應該頗受寵愛,兩位老人居然還出來迎她。看他們走得急,慕容舒清也加快了腳步,向他們走去。
夕陽從慕容舒清的身後照射過來,仿佛給她鍍上了一層金光,素淨的白衫,也染上了一抹金黃。脖子上的絲巾隨著微風輕輕飄**,時而與她的發絲糾纏,時而與輕風遊**。從光環中走來的她,看不清楚長相,隻能感覺到她如羽毛般的輕盈和煦的笑容,淺淺的,淡淡的,卻讓人如沐春風。
這樣的景象,讓原本要迎過來的兩位老人停住了腳步,賀湘君似要迎上去,又似不敢上前,怕打破了這幅畫麵。聲音顫抖著,淚水在眼中蓄滿激動,小聲低喃,";月兒……";是她的月兒嗎?是嗎?
月兒?慕容舒清有些茫然,轉念一想,祁月嗎?老夫人該是看見她,想起了自己的女兒吧。隻是傳聞當年的祁月豔絕京城,德藝雙馨,應該和她長得不像吧?腦中思索著,臉上的笑意卻不曾改變。
祁鍾霖攬著賀湘君的肩膀,低聲安撫著她的情緒,小聲說道:";湘君,這是舒清,不是月兒。";她確實不是月兒,雖然月兒也一樣的清幽雅致,但月兒身上帶著淡淡的孤傲和對世俗的不屑。而眼前的舒清,卻是舒緩從容的,舉手投足間,都隱隱透著自信和隨意。隻是這樣的舒清,是他們的舒清嗎?祁鍾霖布滿皺紋卻依然銳利的眼眸始終暗暗觀察著慕容舒清,似要看進她心裏一般。
慕容舒清始終不變的淺笑,平靜的眼波,沒有讓他看到什麽。
賀湘君擦拭著眼角的淚,看著已經走到她麵前的慕容舒清,笑著搖頭說道:";我,我老糊塗了。";
察覺到祁鍾霖審視的目光,慕容舒清並不避諱,這是她進來時就已經預料到的。緩緩來到兩位老人麵前,慕容舒清彎腰欠身,行了禮,拜見道:";外公,外婆。";
她的禮數周全,倒讓賀湘君不習慣起來,拉她起身,心疼地問:";累了吧?屋裏休息一會兒。";
看他們進屋了,於擅招呼一旁的家丁搬東西,";你們幾個,快把舒清小姐的東西搬到流芳院,讓翡兒、歆兒過去收拾收拾。";
快要走進內室的慕容舒清回頭,對著忙裏忙外的老管家笑道:";於管家,您別忙著張羅了,我就帶了一個箱子,沒什麽東西,其他的我讓綠倚收拾就可以了。";總共就一個箱子,用不著準備五六個家丁來抬吧。原來綠倚沒騙她,慕容舒清以前出門都是搬家去的。
";這……";老管家為難地看著慕容舒清,再看看地上的箱子,明天該找裁縫來給舒清小姐趕製些衣服才行。
以前慕容舒清來祁家,侍衛丫鬟起碼帶二三十個,首飾行李也要好幾輛馬車,現在身邊隻跟著兩個侍衛一個丫鬟,莫不是慕容家欺負清兒?賀湘君細看身邊的舒清,確實瘦了很多,於是拉著舒清的手,氣憤地問道:";清兒,慕容祥就讓你帶這麽兩三個人來?他慕容家沒有人,我們祁家可以去接,一個姑娘家就這麽出門,多危險!";
麵對老人的關懷和寵愛,慕容舒清總是會有些無所適從,隻得用以前對付爺爺的那招,她攬著賀湘君的胳膊,略微撒嬌地說道:";沒事的,外婆,我這不是平安到了嘛。";
她們僵持在門口,祁鍾霖對於擅說道:";好了,清兒也累了。把行禮送到疊翠小宿。";祁鍾霖拍拍賀湘君的手,說道:";湘君,清兒一路上也累了,讓她先回去休息,晚上吃飯再慢慢聊。";他也該好好想想,舒清的變化是怎麽回事,這就是她三年不來的原因?她身上發生了什麽?
慕容舒清確實是一臉疲憊,賀湘君點頭說道:";好吧,清兒,你先好好休息。";
";嗯。";在馬車上顛簸了八天,的確有點累了,慕容舒清再次向兩位老人行了禮,隨著於擅離去。
走在最前麵的於擅有些納悶,疊翠小宿是以前月小姐的居所,平常都不讓人隨便進入,以前舒清小姐就嫌那裏冷清,也不願意住。今天老爺居然安排舒清小姐住那兒,是因為舒清小姐現在不同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