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深仇舊恨

一秒記住

禦龍派上下,以及前來祝賀的賓客們之中,並無第二人有吳解這等修為,所以他們沒一個覺察到了那些顯然懷著惡意的不速之客。

但這樣也好,畢竟若是沒有吳解的話,在場這些人加起來也絕對打不過那五明一暗的六個惡客,不知道,也就免了很多無謂的擔心。

吳解平靜地坐在位子上,一邊聽著劉掌門那充滿力量、富有抑揚頓挫的聲音,猜測他究竟把這篇稿子練了多少遍,一邊盤算著等一下該怎麽做。

“杜馨,你覺得我該怎麽辦?”

“這個問題不該問我,我是我,你是你。該怎麽辦,應該你自己決定。”

吳解沉默了一下,輕輕歎了口氣。

杜若和茉莉都在忙,杜馨又是這種過分客觀的脾氣,他想要找個人談談心都找不到。

天上那些家夥,其實倒也談不上什麽威脅。隻是這種連聊天的人都找不到的感覺,讓他十分的難受。

又過了一會兒,冗長的致辭總算結束了。劉掌門顯然對自己的表現很滿意,誌得意滿地笑了笑,退到一邊,高聲叫道:“有請玉玄真人!”

事先布置好的擴音法陣裏麵傳出喜氣洋洋的鼓樂聲,一位披紅掛彩的白發老者在從大殿後麵走了上來。

這位老者相貌平平,身材中等,麵目敦厚,臉上很有幾分風霜之色。乍看上去,不像是修煉多年的仙人,倒像是常年在田間勞作的老農。配合他身上那套同樣是尋常百姓在喜慶之日穿的大紅袍子,的確非常合適。

“禦龍派的風格還真是樸素!我一直以為本門算是樸素的了,現在才明白,我們那種樸素,骨子裏麵還是世外高人的作風,他們這才是真正的樸實無華!”吳解暗暗讚道,“光是今天的所見所聞,這趟就沒白來!”

他也聽到周圍賓客們在聊天,其中一個穿著道袍,光頭上卻還有結疤的大漢笑道:“劉老哥今天的模樣真喜氣!等俺凝成真元了,也要搞這麽一個慶典!”

“李和尚,你有那麽多徒子徒孫嗎?老劉這是有很多徒子徒孫一起出力,才撐起場麵來的。你孤家寡人一個難道打算用障眼法弄個慶典嗎?”另一個看起來像賬房先生的老者帶些取笑意味地說。

李和尚摸了摸有些胡茬子的下巴,側著腦袋想了想,搖搖頭。

“算了,忒的麻煩!”

“我倒不覺得麻煩,若是能夠凝成真元,哪怕找一群凡人來打下手,我也要舉行這麽一場慶典。”幾位賓客之中唯一的女子,一個雖然容貌青春,但眼中卻充滿了風霜之色少女讚道,“不這麽搞一下,怎麽對得起數百年的苦修!”

“嗨……我等修煉這麽多年,連煉罡中期都還沒到呢,凝元?這輩子恐怕沒希望嘍!”另一個既黑且瘦的中年人歎道,“看著玉玄前輩凝成真元,再想想自己,真讓我覺得難過啊!”

“老錢你別這麽說嘛,你也才二百出頭,時間還多著呢!”那個賬房先生似的老者勸道,“我都快三百歲了還沒放棄,你比我小了八十歲,怎麽能這麽早就打退堂鼓呢!”

“趙施主所言有理!”在場賓客之中修為僅次於吳解的那位老僧微微點頭,讚道,“能否長生並不重要,我輩修仙,重要的是不斷前進。就算今生道途止於此,要前進的心卻不可懈怠。今生不成,來世再說!百轉千回,總有還丹八轉迎接天劫的那一天!”

吳解聽得暗暗點頭,他剛才就發現五位煉罡境界的賓客之中,唯有這老僧透露出的氣息純正平和,乃是名門正傳的佛法,和另外四個野路子截然不同。此刻見他們的言談舉止,也的確如此。

李和尚、少女、老錢、老趙這四人雖然態度各不相同,但當玉玄真人出場的時候,他們的氣息都混亂了一下,顯然是心有所感,難以自己。唯有那位老僧,氣息一直穩定平和,心性明顯比他們高出一截。

玉玄真人當然能夠聽到諸位賓客的竊竊私語,不過他並沒有搭話,而是先向眾人拱手致意,然後也如同劉掌門一樣,開始致辭。

聽得出來,寫這兩篇致辭的人著實下了一番功夫。兩篇致辭遣詞造句十分相似,用典用語卻完全不重複,吳解聽著玉玄真人這篇,和剛才劉掌門那邊暗暗對照,發現簡直可以說是珠連璧合。雖然看不到特別華麗的辭藻,卻在平淡之中蘊含著深厚的功底。

吳解這些年雖然一直在讀書,但這樣的文章,他是絕對寫不出來的。他所熟悉的眾人之中,怕是也隻有東南才子易悌,才能寫得出這樣的兩篇文章。對了,還有林麓山!想到英年早逝的義弟,吳解忍不住在心中長歎一聲。原本浮想聯翩的心緒也沉澱了下來,隻有一抹感傷縈繞不去。

“你的心態出了問題。”杜馨突然開口,“往日裏你無論遇到多少麻煩多少困難,也從沒有像現在這樣一味歎息過!”

吳解悚然一驚,這才覺察到自己的心境果然比平常頹廢了很多。

他修煉多年,見識不凡,頓時就明白了為什麽會這樣。但明白歸明白,一時間他卻也沒什麽辦法可想。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尹霜在天外天遇到了巨大的麻煩,甚至於可能有生命危險。但他卻什麽辦法都沒有,除了徒然發狠和憤怒之外,什麽都做不到……在這種情況下,他怎麽可能不頹廢?

要不是他修為深厚,心性堅定,隻怕早已心緒不定、六神無主,猶如熱鍋上的螞蟻一般了!

“天眼老人就是想要看你這個樣子,你不該讓他得意。”杜馨勸道。

“我知道……可我做不到啊……”吳解深深地歎了口氣,垂下了眼簾,“我這輩子,從來沒有這樣痛恨一個人,恨到甚至於殺了他都不夠……那老不死的瘋子!”

“這就是真正的魔頭,隻求自己快意,別的什麽都不管。”杜馨的語氣裏麵帶著一絲追憶,“當年我們大光明神教跟魔門戰過好幾回,但這樣的魔頭,我卻也隻見過一兩個而已。”

“是啊,就算在魔門內部,這樣的瘋子也是少數吧……”吳解正想要再說些什麽,突然眼睛一瞪,抬頭看向天空。

一聲猶如破鑼般的大笑,打斷了玉玄真人正在背誦的祝詞。

“劉家莊的泥腿子們,老朋友上門了,不趕快迎接嗎?";

話音未落,由五名煉罡巔峰修士聯手發出的一擊,化作咆哮的暴風,撕裂長空,轟然落下!

說來也巧,來犯的五名煉罡巔峰修士,恰恰也是四男一女,和吳解身邊的這五位賓客十分相似。

但這五人的實力,可就是五位賓客所不能比的了。

他們五人原本停在凝元初期修士都不容易覺察到的高度,也不知道在做什麽。此刻突然發難,吳解才明白他們原來是在互相溝通真氣,以將眾人的力量融合起來,發出石破天驚的一擊。

這五人顯然有專門用於合擊的秘術,聯手一擊的威力遠遠超出了煉罡層次。暴風尚未落下,沉重的壓力就逼得禦龍派護山大陣化作光影呈現,然後猶如肥皂泡一般輕輕破碎,甚至連一眨眼的功夫都沒有能夠堅持下來。

護山大陣頃刻被破,那五人聯手一擊的壓力便直奔著大殿和院子裏麵的眾人襲來。禦龍派大殿顯然也經過了特別的加固,防禦力不錯,加上在場眾人至少也有煉罡修為,倒還抵擋得住這份壓力,但院子裏麵眾人就不行了——隻聽得此起彼伏的慌亂驚呼,摔倒之聲連成一片,吳解神念掃去,偌大的院子裏麵,竟然連一個能站得住的人都沒了。

但這隻是開端,隨著天空中那團淒厲呼嘯的暴風越來越近,壓力也越來越沉重,就連大殿裏麵也有人露出了不適之色。

“這樣下去不行!外麵那些人吃不消!”吳解眉頭一皺,正要出手解圍,玉玄真人已經白眉倒豎,眼中噴出熊熊怒火,大喝一聲,“找死!”說著,便祭出一把翠綠的飛劍,連人帶劍化作一道綠光,從大殿之中衝了出去,直奔天空殺去!

禦龍派眾人和賓客們自然不能讓玉玄真人孤軍作戰,急忙各自施展手段追了上去。一時間十餘道光芒紛紛衝向天空,緊緊追著那道翠綠劍光,朝著正從天空緩緩壓下的黑色暴風迎去。

說來也怪,那五人聯手發出的這團黑色暴風雖然威力極大,簡直已經接近了凝元初期修士全力一擊的水平,但速度卻著實讓人不敢恭維。從剛才到現在,前後大概已經過了三四次呼吸的時間,可這團暴風居然才轟落了一大半,距離地麵尚有兩三裏呢!

要放在一般情況下,這樣的攻擊就算威力再大,也是白費力氣——別說是能夠縱起光芒瞬息百裏的凝元真人,就算煉罡初期修士也能一眨眼之中飛出十餘裏,這黑色的暴風飛行速度頂天了也就是百煉修士的水平——不,若是百煉階段的吳解,駕著無形劍沒準都能從它麵前逃走……

若是尋常鬥法,玉玄真人絕對不會被這樣緩慢的攻擊打中。但今天的情況卻不同尋常,在他的身後是整個禦龍派,是一大群被沉重壓力壓得連逃都逃不掉的徒子徒孫和賓客們。他身為禦龍派的太上長老,身為這場慶典的主人,無論如何也不能讓這一擊打到地麵上去!

所以他咬了咬牙,大吼一聲,隻見他的身影驟然後退,但那道翠綠劍光卻陡然加速,直接撞進了黑色的暴風團之中o

“爆!”

伴隨著他聲嘶力竭的怒吼,苦心祭煉了上百年的飛劍在暴風團裏麵轟然炸開,化作耀眼的綠光,將恐怖的黑色暴風炸得四分五裂,頃刻間化作四散的狂風,吹得緊隨而來的眾人東倒西歪,卻已經沒了實際的殺傷力。

自爆飛劍對玉玄真人的傷害是很大的,他的氣息一瞬間就跌落了許多,直接從凝元境界降到了煉罡巔峰,口鼻之中更是滲出許多血絲,連臉色也蒼白了很多。

但玉玄真人並沒有半點驚慌不安,而是急忙拿出一顆金紅色的靈丹吞了下去,臉色頃刻間就好轉了很多,身上的氣息也重新回升,最終穩定在了凝元層次。

這靈丹,吳解倒是認識_那是神丹安家的招牌之一,名日“生死金丹”。它能夠在短時間內激發修士的潛力,壓製各種傷勢,讓負傷的修士能夠重新發揮出自己正常的戰鬥力。尤其厲害的是,這生死金丹縱然藥效過了,也不會像某些秘法一樣令傷勢加深,隻會讓人疲倦欲死昏昏沉沉需要休息十天半個月而已。

煉製生死金丹需要煉罡境界的修為,安子清就曾經煉過。一爐二十四顆,被他平分給了經常下山的師兄弟們。不過師兄弟們的運氣都不錯,除了當初東海仙山被圍攻之時,易悌和言辜各吃了一顆之外,其餘的生死金丹都還好端端的,沒有被服用。

這種拿來拚命的藥,能夠不吃才是好事!

吳解就有兩顆生死金丹,不過他從沒想過要吃這些一他有天書世界為後盾,若是這樣都頂不住,生死金丹也幫不上忙。

結果這兩顆生死金丹在九霄摘星一戰中,和他的肉身一起被那巨大天魔打得粉碎,連一點殘片都找不回來,白白浪費了師弟的一番好意……

由此可見天書世界的神妙,吳解當時已經是必死之局,卻竟然不僅自己活了下來,還順帶著救下了同樣被那巨大天魔襲擊,差點送了命的長孫武。

玉玄真人當然沒有天書世界,所以他隻能服下生死金丹,靠著靈藥振奮的潛力來做殊死一搏。

站在狂風之中,須發皆白的老者一揚手放出一對鮮紅的玉刀,先將自己護住,然後又祭起了一枚形如烏蓬小舟的金色長梭,化作比一間屋子更大的金色光華,瞄準了天空中的五人。

“東萊五鬼!你們竟敢在老夫的凝元大典上鬧事!”

被稱作“東萊五鬼”的五個修士其實相貌並不像鬼。為首那人虎背熊腰,很有幾分猛士氣息;旁邊兩人一胖一瘦,穿著卻一模一樣,手上拿著的也是完全一樣的黑色長幡,似乎出於同門;被護在中央的是一個宮裝女子,除了眉目之間帶著刻薄味道之外,倒也算是個美人;最後那個一身白色文士長衫,手上搖著扇子,儼然是個濁世美男子。

“真是人不可貌相!”吳解忍不住感歎,“這些人看外表都挺不錯的,卻不料竟然下手狠辣到連無辜賓客都不放過!”

“道友有所不知!”那老僧飛了過來,說道,“這五人本是結義兄弟,因為都出身齊國東萊郡,所以被稱之為東萊五鬼——其實他們本有八個當時叫東萊八雄。後來跟玉玄道友等人因為爭奪一株能夠令周圍修士心境平和,避免走火入魔的靈木,雙方大打出手。東萊八雄死了三個剩下的五個便改稱東萊五鬼發誓一天不報仇,就一天不當人子……";

吳解點了點頭,總算是明白了事情的前因後果。

“不知這五人怎麽稱呼?”

“那大漢名叫佟昂;兩個穿著一樣的是同宗兄弟,分別叫福滿堂和福滿山;女子叫葉梅;白衣書生叫江歌離。”外表像是賬房先生的老趙也已經趕了過來,說道,“我以前跟他們打過交道,除了性格暴躁之外,人品倒也不算很差,還是能夠講講道理的。”

“哦?”吳解皺了皺眉,在他火眼看來,那五人身上都很有罪孽邪氣,看來平生壞事做得不少。想來這所謂的“人品不算很差”大概算不得準。

“講道理?你是沒遇到他們不講道理的時候!”李和尚化作遁光出現在他們身邊,帶著怒氣悶聲說道,“他們心情好的時候才講道理,你看現在!如果不是玉玄真人施法破了他們的暴風,這一擊下去要死多少人!”

老趙被駁了一句,大概自覺有些丟臉,訕笑兩聲,沒有搭話。

就在這時,玉玄真人已經跟那東萊五鬼交上了手。

身為凝元修士,縱然才隻是初入凝元之門,連凝元初期都還沒達到,玉玄真人的手段已經和煉罡修士有了天壤之別。同樣一個法術,在他手上施展出來,威力就比東萊五鬼施展的要大上很多;東萊五鬼的攻擊,他輕輕鬆鬆就能擋住,但他的攻擊,對方卻往往要兩三人聯手,才能抵擋下來。

“真奇怪!這東萊五鬼也不像是得了失心瘋的樣子,怎麽自己跑來送死?”五位賓客之中的少女腳下踩著一朵潔白的蓮花,猶如天上仙子一般,皺眉說道,“以他們的本事,別看暫時能夠跟玉玄真人打得不相上下,可真氣和真元的差距哪有這麽容易彌補!就算我們不出手,繼續打下去,他們也堅持不了多久的。”

“嘿嘿……白虹女你不出手嗎?”李和尚笑了。

“開什麽玩笑!”白虹女冷哼一聲,手上飛起一條白索,在空中化作猶如長蛇一般的白虹,朝著戰場飛去,“來而不往非禮也!接我一招!”

這一擊雖然並未出乎東萊五鬼的預料,卻也逼他們不得不出手抵擋。更糟糕的是,見到白虹女出手,禦龍派眾人和諸位賓客也紛紛出手了。

這是生死相搏,不是公平比武,人多打人少,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這麽一來,東萊五鬼頓時抵擋不住,眼看著岌岌可危,為首的佟昂終於忍耐不住,向著天空叫道“請前輩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