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不是火上澆油嗎?
“二筒……”
黃廠長和王主任幾乎異口同聲,試圖阻止他。
“哥……”
三筒雖然是哥有仇必報的性子,但也清楚這時候一定要平息眾怒,否則事情必然會變得更糟糕。
二筒看了三人一眼,對他們點了點頭,暗示自己有分寸。
然後轉向眾人,重複了一遍剛才的話:
“老範是大家的工友,決不能就這麽不明不白地死了,一定要給他討個公道。”
剛剛還吵吵嚷嚷的人群稍稍安靜了下來,準備去“報仇”的激進分子也頓住了腳步。
有人認出了二筒,大聲喊了一句:“大恩人!”
“原來是大恩人啊!”
“關鍵時刻,他果然又來救咱們了!”
“聽他的,準沒錯!”
……
看著那一雙雙期盼的眼神,二筒頭一次感到肩頭上的責任有千斤重。
他的人生原本和強有力鞋廠在不同的軌道上運行,卻機緣巧合生出了千絲萬縷的聯係。
這些曾經謝過他甚至跪過他的男女老少,此時正處在懸崖邊緣。
是掉下去萬劫不複,還是被拉上來獲得新生,全在自己的一念之間。
二筒深吸一口氣,再說話時多了幾分謹慎:
“承蒙大家抬舉,我隻不過做了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擔不起什麽大恩人的稱號。”
“你幫鞋廠起死回生,絕對擔得起!”
有人喊了一句,眾人紛紛附和。
二筒不在這件事上多做爭辯,當務之急是解決因老範之死引發的危機:
“在場的各位,都是十幾年甚至幾十年的老職工,對工友對鞋廠有著很深的感情。
其實我和我弟以前也穿過強有力牌運動鞋。
那時候家裏窮,一雙鞋兩個人輪著穿,不僅不會不好意思,還到處炫耀。
因為,強有力是咱天堂坳自己的品牌,是每個小孩的終極夢想。”
短短幾句話,樸實又感人,想起曾經的榮光,眾人唏噓不已,有幾個還忍不住抹了抹眼淚。
“說來慚愧,在大城市打拚多年後,我依舊一事無成,返鄉創業不過是不得已的選擇。
一個偶然的機會,我接了咱們廠的推廣任務,在團隊的努力下,做出了一點點成績。”
回想一個月以來發生的一切,就像是一場夢。
二筒的眼角也有些濕潤,
“不過,就像黃廠長說的,在時代大潮的衝刷下,一切都在變。
人和企業一樣,有的站上了潮頭浪尖,成為佼佼者,有的則被大浪拍到了底下,再也沒有翻身之日。”
“你這意思,還是不想給老範報仇!”
有人聽出了言外之意,絲毫不留情麵地懟了一句,引得大家又躁動起來。
“仇是一定要報的,但要講究方法方式。”
二筒環視了一圈,擲地有聲道,
“喊打喊殺我不反對,但動手之前隻想問一句,你有沒有考慮自己的父母?有沒有考慮自己的孩子?有沒有考慮自己的妻子和丈夫?
你痛快了,你報仇了,你被抓了,他們呢?是不是以後還要為你報仇?”
這話戳到了軟肋,大家頓時沉默了。
看到老範的屍體時,他們被憤怒衝昏了頭腦,將責任全都歸到了新鞋廠投資商的身上。
一心想著讓對方血債血償,根本就沒想過會造成怎樣嚴重的後果。
冷靜了幾分鍾後,又聽二筒這麽一說,那股高漲的氣焰突然就弱了許多。
是啊,他們不是亡命徒,個個都有家有親人,不能因為自己的一時衝動,讓他們陷入無盡的痛苦中。
“當務之急,是先搶救老範,再救鞋廠。”
雖然二筒很清楚這兩件事成功的可能性都微乎其微,但總要用盡全力。
哪怕最後仍是一場空,也沒有什麽遺憾的了。
話音剛落,“烏拉烏拉”的聲音傳了進來,救護車到了。
大家迅速讓出一條路,前麵幾個趕緊幫忙,七手八腳把老範抬了出去,王主任也跟著上了救護車。
經過這一番折騰,大家的情緒總算穩定了些,暴力報仇的念頭也基本褪了去。
雖說二筒臨時站出來是權宜之計,但他覺得不能失信於人。
海口既然誇下去了,大家都眼巴巴地等著呢!
為了鞋廠,自己必須要做點兒什麽。
“黃廠長,我這就去找相關部門,看看能不能協調一下……”
在外打工這麽多年,他最怕和當官兒的打交道,要不一開始聽說胡貝朵的父親是公安局局長,也不會那麽緊張。
但眼下被逼到這一步了,不管成功與否,硬著頭皮也要試試。
“我理解你的心情。”
黃廠長將二筒三筒請到一邊,讓幾個領導幹部盡快疏散聚集的人群,
“但是,這事沒那麽容易,怕是沒有回旋餘地。”
“主要矛盾還是集中在商標侵權上?”
其實二筒心裏並沒有成型的主意,當初小小一個奶茶店遭了坎坷他都做了逃兵,現在卻要為這麽大一個鞋廠出頭,實在困難重重,他隻能從最基礎的問題上入手。
“是,對方緊咬住這一點不放。”
活了大半輩子,黃廠長第一次覺得如此憋屈,就像自己的孩子被生生搶走,到頭來連個親生父母的身份都保不住,
“而且社會輿論一邊倒,各個部門都怕擔責任,索性一刀切,永絕後患。”
社會輿論?
二筒沉思了片刻,又不是什麽知名品牌,怎麽會引起這麽多人的關注?
這段時間,他從胡貝朵那學了不少自媒體知識,直覺是對方搞的鬼。
雖然黃廠長將兄弟倆視為座上賓,但三筒卻總覺得有點兒不好意思。
他現在倒不是純粹的自卑,而是見二筒找不到突破口,替親哥著急。
腦袋裏突然閃過一幅畫麵,是剛剛在黃廠長辦公室裏,王主任闖進來前的那一幕。
他試探著接了一句:“黃廠長,剛你說對方還有其他商業項目,是什麽呢……”
那些專業術語三筒聽不懂也說不出,但他記憶力好,把之前的話一字不落地重複了一遍。
這個問題讓二筒一下子豁然開朗,仿佛在混沌的迷霧中,開了一扇窗。
他暈了頭,竟忘了如此關鍵的信息,看了三筒一眼,滿是讚賞,追問黃廠長:
“不止一個鞋廠,對吧?”
“具體的,我也不太清楚。”
黃廠長這段時間心力交瘁,不過是強撐著。
今天被老範自殺的事情打擊,更是到了極限,滿臉頹色地搖了搖頭,
“隻是聽人提過一嘴。對了,那鞋廠的負責人,你應該也認識。他之前找我合作貼牌,我沒答應。”
“我認識?”
二筒一愣,一張模模糊糊的念頭呼之欲出,
“誰?”
“姓江,叫江上舟,我第一次見他,還是在你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