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躍上山尖後,便一步三跳地往高處上趕,速度之快,簡直讓人瞠目結舌。

仿佛後麵跟了一條無形的鞭子,驅趕著它一路向前,唯恐錯過正午時辰。

金燦燦的光拂過山川大地,拂過天堂坳的一草一木,也拂過胡瞎子和二筒的臉龐。

隻不過,呈現出完全不一樣的顏色,一個煞白,一個鐵青。

相似的是,都失去了血色。

“這孩子,說什麽呢!”

短暫的愣怔後,胡瞎子嘿嘿一笑,刻意別過頭,避開二筒的視線,

“哪來的什麽秘密?我又怎麽會騙你們?”

“胡道長,我都聽見了,您就別瞞了。”

二筒不再兜圈子,開門見山。

笑容凝固在嘴角,胡瞎子有些尷尬,心想自己真是太大意了,明明好端端地完美收了尾,偏偏多那個嘴幹嘛!

但既然已經被發現了,一口否認肯定蒙混不過去,他眼珠一轉,頓時計上心來。

“你爺確實留了個秘密……”

說這話時,胡瞎子裝出一副愧疚的模樣,一邊偷偷抬眼看二筒,一邊搜腸刮肚現場直編,他抬手往山上一指,

“這林子裏麵,埋了一罐子金元寶,是你家祖上留下的……千不該萬不該,我不該動了貪念,想要一個人獨吞。真對不住你爺啊……”

說完,他似乎十分羞愧,用袖子擦了擦額頭上的汗。

二筒盯著胡瞎子看了半天,最後兩肩一垮,忍不住苦笑道:

“陳道長,我又不是三歲的小孩,會相信你隨口編的故事?”

“怎麽是編的呢?我說的都是真的,比頂針還真!”

胡瞎子指天誓日,就差發毒誓了。

不過,見二筒雙臂抱肩,一副靜待浮誇表演的模樣,他越說越心虛,聲音也越來越小,

“哎呀,事情都已經過去了,再追究,對誰都沒好處。”

“沒好處也要追究。”

二筒的態度很堅定,言辭懇切,

“胡道長,這件事關係著三筒一生的幸福,我不希望他始終背著個沉重的包袱,求您告訴我真相。”

胡瞎子眼中閃著複雜的光,能看得出,他內心正在激烈的鬥爭。

掙紮了好久,最終還是拗不過眼前人,麵色有些灰敗頹然:

“二筒啊,不是我不說,我答應過你爺,不能說。”

“三筒被拐賣的事……還是跟我爺有關,對不對?”

二筒身上升起一股寒意,雖然他一萬個不願意相信這種可能,但事實擺在眼前,容不得不信。

爺爺究竟有多少秘密瞞著他們?

在那張慈祥的麵孔下,到底隱藏了怎樣不為人知的心思?

“不能說完全是他的原因,但也脫不了幹係。”

胡瞎子愁死了,這事真要從自己嘴裏說出來,肯定要引起軒然大波。

三筒那孩子跟小時候不一樣了,聽到這些還不知道如何反應,萬一鬧出點兒意外……

那老頭倔得跟頭牛似的,怕是做鬼都不會放過自己。

話到嘴邊,他又退縮了,

“算了算了,陳芝麻爛穀子,有什麽可說的。”

說完,抬腿就要跑。

二筒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他,見對方鐵了心似的雙唇緊閉,他撲通一下跪了下來:

“胡道長,算我求求你了……”

“哎呦,你這是幹嘛!”

胡瞎子一下子慌了,趕緊伸手去托住二筒,嘴裏不停念叨著,

“又不是舊社會,不能下跪了啊,快起來說話!”

“您要是不說,我今天就不起來了。”

二筒長這麽大,頭一回耍賴,為了三筒,他也是豁出去了。

“你說你……”

胡瞎子急得直搓手,卻拿他毫無辦法,又擔心被其他人看見,鬧得不可收拾。

權衡片刻,隻能選擇妥協,

“二筒,我可以跟你說,但你絕對不能告訴三筒。”

“為什麽?”

二筒覺得奇怪,三筒才是當事人,他求得就是一個真相,不管多難以接受或者多殘忍,好歹是個終結。

“如果讓三筒知道,當初你爺為啥要送他走……”

胡瞎子搖了搖頭,目光迷離地看向遠方,

“怕是這輩子都不會好過啊!”

“不是為了學手藝,對不對?”

二筒的聲音有些顫,隱藏多年的暗礁終於要露出水麵了,他心跳如雷。

“學手藝是我隨口編的……”

胡瞎子耷拉著腦袋,像隻鬥敗的公雞,

“其實,你爺的意思,就是在最短的時間內,讓三筒離開天堂坳,越遠越好,最好永遠都別回來。”

這句話如同一柄鋼鋸,在二筒心上來回拉扯,很快就鮮血淋漓。

自己聽到這些都疼得不行,三筒又怎麽能承受得住?

胡瞎子將二筒拉了起來,轉過身背著手,若有所思地盯著刷刷作響的山林。

他很清楚地記得,那年也是秋天,草木才染上黃邊兒,自己就被人急急拉上山,說是家裏的孩子高燒不退,眼看要不行了。

“要不是遇見我,你可能真熬不過去了。”

事情仿佛就發生在昨天,其實卻已經過了十幾二十年,胡瞎子仔細回憶當時的一點一滴,

“不過,說真的,我一開始也沒什麽把握,不過是死馬當活馬醫。算你命大,活了下來,還平平安安長大了。不過,你爸就沒那麽幸運了。”

“三筒的事兒,跟我爸有關?”

隱約間,二筒好像聯想到了什麽。

“是。”

胡瞎子深吸一口氣,終於下定了決心,他目光深沉地看向二筒,

“你應該還記得,你爸那時染了怪病,又拉又吐,吃什麽藥都不見效。”

“對,有時候還很暴躁,家裏的碗碟都讓他砸光了。”

那段時間,二筒很怕爸爸,他雖然以前精神也不好,但好歹人很溫和,隻不過腦子有點兒糊塗。

但不知道為什麽,突然間性情大變,攻擊性極強,看什麽都是惡狠狠的,好像隨時要咬人。

也正是因為這樣,為了護著孫子,爺爺索性將人鎖了起來。

二筒倒是安全了,但直到父親去世,父子倆都沒再見過一麵。

“如果我告訴你,你爸其實三筒害死的,你相信嗎?”

胡瞎子的話猶如一記悶棍,重重打在了二筒的身上,他隻覺得眼前一花,腳下踉蹌了兩步,險些沒站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