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回到我們昨晚借宿的人家才覺得好笑,其實也沒有什麽重要東西放在這裏,就是兩件衣服一個小包袱。取了東西,給主人家留了十幾枚錢在桌上,我們告辭離開。

師兄一直沒說什麽話,和那家人告別的時候也就是點個頭,短短的說了一句。我一直覺得師兄大概是為昨晚被狐精困住的事心情不好。按說我們倆都不是初出茅廬了,居然還被小小的狐精給下了絆子,實在沒那個臉說出去。其實師兄不用這麽介意,主要是我累事兒,他一個人話的準保沒問題可以走得出去。但是我們一起被困了一夜是事實,他不開心,我也不敢跟他多說話,兩個人沉默著上路,一直沉默。

說起來,這世上和我關係最近的人,應該是蘇和。但是和我相處時間最長的,是藍師兄。

和蘇和在一起的時候心裏總不踏實,心象是捆在小鳥的背上,在空中飛舞,一會兒上一會兒下,一會竄高一會急落,那樣的飛翔讓人快活,讓人神往,那樣的落差也讓人覺得不安,覺得忐忑。和藍師兄在一起的時候不是這樣,胸口總是很平穩,很踏實的。有什麽問題也不用去擔心,因為藍師兄總會在你擔心之前就把問題解決掉,或是告訴你解決問題的辦法。他……就象是一棵紮根很深的大樹,讓人覺得安定可靠。也象是一塊安靜沉默的山石,讓人看著就覺得不動搖不擔心。

如今這棵大樹,這塊山石比平時更沉默無語了,連中午停下來吃飯的時候他也是如此。我們兩個坐在小飯鋪靠邊的桌子上,吃著這個地方的特色吃食。不知道是什麽磨的粉麵做的餅,有點甜還有點辣,蒸過了,切開泡在湯裏,湯是鹹的,吃起來舌頭上什麽味道都有一點,是不大吃得慣,但是也不算難吃,最起碼填飽肚子是沒問題的。

就飯的菜是一碟醃過的菜絲,還有一碟切的細碎的肉粒和火腿,這已經是這小飯鋪能端得出的最好的一道菜了,雖然肉粒有點硬火腿有點鹹,但是我還是吃的挺香的,怎麽說也比啃幹糧來得好。

師兄肯定還有心事,我想,大概不純是昨晚的事。

師兄不是那麽小心小性的人。他還有別的煩愁的事哪?兩碟菜他幾乎一筷也沒有動,就把碗裏的湯餅吃了一些,吃的還不算多。

我往他碗裏挾些菜,小聲說:“師兄,多吃點,晚上可能還要啃幹糧的。”

他抬起頭來看我一眼,沒有什麽表情,眼睛顯得比平時要深,要黑的多。

我不知道為什麽心裏就漏跳了一拍,節奏一下子亂了,不知道為什麽有點發虛,有點發慌,他又垂下眼去,沉默的吃著碗裏的飯和菜。

我也趕緊低頭扒了一口飯。

我挺想問,師兄你在煩惱什麽?

可是我沒問出來。

師兄……他和蘇和不一樣。

蘇和這家夥是有事兒沒事兒都不少話說的人,師兄卻是那種茶壺中煮餃子,肚裏有東西,但是不倒出來給人聽給人看的那樣的人。

真正讀得書多,懂得多見識多的人,就應該是藍師兄這樣的吧?那種天天狂話掛在嘴邊,一副老子天下無敵樣的狂生和蠻人,一眼就讓人看出深淺來了。

下午快到傍晚的時候,我們到了一條江的邊上。憑輕功過去是不大可能的,隻能找渡船。沿著江岸找了一會兒,有個很小的渡口,那裏也沒渡船,隻有一個撐竹筏的人。跟那人講價錢的時候,又來了兩個人也要過去,於是過江的價錢從十文降到了每人八文。南詔雖然自成一國,但是他們用的也是中原的錢幣,文字也是和中原一樣的,連中午那小飯鋪的人的人也都可以說的一口帶口音的官話,不看他們的打扮,真感覺不到是離開了中原。

我們上了筏子,緩緩離岸。

太陽緩緩的沉了下去,河上的風有些潮,有些冷,吹在臉上身上,讓人一下子就感覺到了什麽叫淒清。和我們同樣過河的兩個人似乎是行腳商,兩個人坐在一邊小聲的在說話,口音都很重,說起什麽盆兒鑼兒之類的。

我低聲說:“師兄,你有煩心的事?”

江上水流的嘩嘩的響,過了一會兒師兄才說:“沒有什麽。”

我被堵了一下,下麵的話就沒有再說。

本來我是想接著說,要是心裏有事,說出來,說不定我還能幫著想想主意。就算想不出什麽主意,煩心事說一說,大概心裏也會輕鬆一些。

但是一種壓抑的氣氛,就象河上的暮色一樣,有些沉滯的壓在頭頂,我也沒有再開口。

太陽一落山,天空就可以看到彎彎的月牙,漸漸的從模糊變得清楚。一邊也有一兩顆星閃亮起來。

流水聲灌滿兩隻耳朵,江心的水流更急,筏子到這裏前進的很慢,被風和水流推著有些偏了方向,撐筏子的人費了點力氣,慢慢的調頭,中間還有一點不穩,筏子差點象要翻掉似的。我雖然會水,但是也有點緊張,緊緊抓著筏子上的繩子,那兩個行腳商也不再說話,大概也有些害怕。看著水翻著浪花從筏子邊上淌過去,然後我忽然聽到師兄說了一句話,聲音很小,沒怎麽聽清。我回過神來趕緊問:“師兄,你說什麽?”

他卻停了一下,說:“沒什麽。”

筏子雖然劃的慢,但是對岸終於到了。這邊的渡口比江對岸的要齊整一些,泊著幾隻不大的運貨的船,但是四周很靜,一個人也沒有。

我稍稍覺得有些奇怪,站住腳四下看看,師兄先向前走,腳下的竹橋給踩的輕輕的吱呀吱呀響。

太安靜了啊,不對勁。

抬頭可以看見這片小鎮雖然不大,百來戶人家是有的。現在不過是晚飯時分,怎麽可能這麽安靜,還有,那些泊在旁邊的船上還有沒卸完的貨物,可是船主呢?貨和船就扔在這裏不管不要了?

鎮子靜的出奇,沒有人聲,沒有別的動靜,連雞鳴狗吠也一聲沒有,死氣沉沉的,簡直不象個活人居住的地方,倒……

很象來到了亂葬崗==。

那個行腳商起先走的很是起勁,背著貨也不見得比我們慢。但是等到要進鎮的時候,兩個人大概也覺得不對了,腳步越來越慢,最後四個人站在鎮邊的路口停了下來。

我低聲說:“師兄,好象不太對勁。”

師兄嗯了一聲,沒說話。

“要不,我先進去看看。”我往裏瞅瞅,天已經全黑了下來,現在可以看出這鎮子的確是有問題的——這麽大的鎮,這麽多間屋,竟然一點燈火也沒有,家家的窗子都是黑的。

越看越象亂葬崗。

我嘴上說著要去探路,其實心裏也沒有底。以前鬥過的精怪畢竟都是形單影隻,就算來的多幾個,也沒成什麽氣候,明刀明槍上去刺刺刺,收拾完了事。可是現在卻有點吃不準水有多深,也不知道裏麵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難免有些惴惴。

那兩個行腳商小聲嘀咕,看起來更是畏縮,然後其中一個提議要不還是搭竹筏回去算了。但是沒過一會兒那個去小渡口的人又喪氣的回來了,小竹筏已經走了,回去的打算行不通。於是又把目光投到我們身上——主要是投到我們腰間的兩把配劍上,眼裏重新露出希望的光芒,湊過來問:“兩位少俠……”

師兄好象有些不想搭理,把頭轉到一邊。我一邊奇怪為什麽一向對人友善溫和的師兄今天這麽冷漠,一邊簡單的安慰:“不用怕,應該……”

沒事兩個字,被一聲尖嘯打斷。不知道是夜梟還是野貓之類的鳴叫聲,總之十分的尖厲陰森,叫人背上一下子就冒了一層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