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舊仇

修士之間結親和凡人規矩不同,因為修道之人感情寡淡,壽命太久,不少親友已經離世,在世的也不知會相隔多遠,無法通知,或者是正在閉關,難以赴約。所以修士的婚姻很少有鋪張大慶,或是請二三好友見證,或者幹脆天為媒,地為證,行叩拜結親禮,佩夫妻戒,便可作數。

此時,殷繁城已經手持一個玉盒,遞給顏暄,玉盒打開,裏麵有一對花紋繁複的淺青色儲物戒,神識一掃,可知內裏空間極大,乃為極品。

夫妻戒雖有普通儲物戒的功效,卻有不同之處,儲物戒其實就是須彌芥子的原理,是一個交叉空間,戒指便是神識出入口,可以存取。而夫妻戒便是兩個戒指共用一個空間,在認主儀式上,二人必須神識精血融為一體方可成功,所謂心相連,神相融,物相通,也叫做靈犀戒,這便是修士追求的夫妻關係。

至於同樣原理為何不能用於父子或者朋友,是因為這戒指必須一主為男,一主為女,並且由於認主時方法特殊,精血和神識融合極為複雜,所以這樣空間共用的戒指,每個人一生也隻能認主一次,到後來逐漸成為結親專用,成為姻緣信物。

顏暄和殷繁城在將戒指認主過後,各自拿了一個,二人利益關係,自然不會去行什麽叩拜大禮,戒指上附著二人烙印,旁人神識一掃便能知道戒指的另外一個主人是誰,殷繁城的目的便達到了。

顏暄得到戒指,內裏一掃,裏麵各類靈草靈幣豐富,她心中一驚,抬頭正對著殷繁城的笑容,按道理殷繁城乃魔修,修行隻能用魔晶石,靈幣他是不需要的,如此說來可見他一早便料定她會答應結親,如今的示好行為卻令她頗為不解。後來轉念一想,大約日後還要和天鮫域見麵,他是希望用這東西收買人心,讓她到時候好好配合吧。

顏暄挑挑眉。諸事已定,她便問:“原來的顏家人呢?”

據她離開顏家已經六十多年,凡人壽命太短,想來許多人都過世了,如今這裏到處荒敗,竟是後人也沒有,實在奇怪。

殷繁城笑道:“玄陰堂來這裏搜查過,當時的顏府便是那時候被滅了,不過。”他停頓一下又道:“還有你認識的人活著,你要見嗎?”

顏暄一愣,順口問道:“誰?”

殷繁城笑道:“顏想蓉,當時她已經嫁給齊府,所以躲過了一劫。”

“是她?”顏暄抿唇不語,眼睛裏透出莫測的光芒,她以前數次想起這個妹妹,都恨不得拿刀子也將她容貌毀去,至於齊川,當時對她貪生厭棄,曾令她心痛不已。如今這麽多年過去了,再不去見,估計這輩子也難以見到了吧。她勾起嘴角笑了笑,衝殷繁城點了點頭。

殷繁城邁步走出,衝她笑道:“阿暄跟我來。”

顏暄皺了皺眉,懶得理會他的稱謂。兩人出門見到白冰尚在外麵,他看了一眼顏暄手指上的戒指,笑著行了一禮:“見過夫人。”她嘴角抽了抽,努力不讓自己產生別扭情緒,有可能要長久聽著這樣的稱謂,再說也是她自己的交易,再擺出不爽的樣子實在矯情。

殷繁城已衝白冰道:“你先回去,待會兒我來幫你療傷,至於小黑,我會瞞著他,告訴他你外出執行任務了。”

白冰透過麵具的目光微微閃動,忙行禮道:“多謝公子。”

殷繁城點了點頭。

***

又是一年夏天,蟬鳴燥的很。

顏想蓉已經是一位七十老嫗,幹癟的臉頰,枯白的頭發,渾濁的眼睛有些不太好使了,她此時渾身上下髒兮兮的,縮身在柴房裏,正用手在一個破陶瓷盆裏扒著剩飯菜裹腹,她渾身上下瘦的隻剩一把骨頭,因為年老還有些佝僂。絲毫也看不出來,她當年也算是十裏皆知的美人。

今天的蟬似乎格外吵人,她卻仿佛聽不到。自從幾十年前顏家一夜覆滅,齊家就對她的態度改變了,生怕她的存在招惹到顏家的神秘仇家,若非齊川尚念著幾年夫妻感情,恐怕現在她已經被齊府給暗地裏殺了。

但還不如就把她殺了呢。她總是會這樣想,雖然性命保住了,但長年被鎖在柴房裏,不見天日,與死有何異呢?

她有時候也會想起當年被她毀容,遭顏家丟棄的顏暄,便會咯咯笑起來,覺得她就算活著,恐怕連自己也不如。心裏便會得到片刻滿足。一想到那個曾經集萬千榮愛於一身的五姐,終究還是不如她,她心裏就說不出的舒坦。

顏想蓉又笑了起來,她看了看被緊鎖的木門,一線陽光透過門縫照了進來,黑暗裏便有了一束光,照在她的臉上,讓笑容變得扭曲萬分。

緊接著,她就笑不出來了,門鎖“叮”的一聲裂成兩半,由外向內的被推開。刺眼的陽光傾瀉而入,她眼珠被紮的一痛,本能的想要眯上眼。但看清門外的人後,她卻心神一震,渾濁的眼睛大睜,久久方道:“是你!”

門外的地麵都被太陽照的耀眼起來,她渾身都被陽光照耀著,如同神女,還是那個模樣,分毫未辨,不,甚至更美,更像一個妖精!而她的身邊,則並肩站著一位同樣絕色的男子,麵容無暇,讓人著迷,他一眼也未曾看過來,隻是帶著淡淡的微笑注視著她。

顏想蓉搖著頭嘶吼道:“你!不可能!你怎麽可能!是鬼!你來向我報仇了!”

顏暄看著她的模樣,忽而覺得極為疲倦,這個自己日夜咒罵的人,此刻以這般模樣對陣,她們早就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了,她竟然日日糾結這樣一個螻蟻一般的女人,一時之間她隻覺得過往的憎恨十分可笑。她淡淡的神色看著顏想蓉,開口道:“好久不見了,十一妹妹。”

顏想蓉驀地衝了出來,這一定是幻象,一定是假的,她要撕破那個女人,那個總是高高在上享受一切注視的女人!隻是在她的手尚未觸及到顏暄衣角之時,身邊那個好看的男子突然出手,白芒一閃,她隻覺得手臂劇痛,皮肉無傷,但內裏骨頭已經斷了,搭落下來。

她慘呼一聲,麵露驚駭,邊搖頭邊退步道:“你!你成為修士了!你竟然……怎麽可以……”

她一臉憤恨不甘的狠狠盯著顏暄,複又扭頭看著將她保護著的,站在她身邊的好看男子,二人皆是天姿絕色,真若一對璧人。仿佛有什麽東西在內心轟然崩塌了!

顏暄冷冷看了她一眼道:“還得多謝你,十一妹,若非你用計把我趕出顏府,我恐怕現在也如你一樣,變得又老又醜,遭人厭棄,隻能數著日子等死。”她後麵幾個字咬的極重,顏想蓉聽到,幹癟的麵容更加褶皺起來,臉上滿滿是不可置信與嫉恨。

顏暄想了無數次,修道有成怎樣報複,如今看她的模樣卻再也沒有任何興趣。她神色倦怠道:“走吧,我不想再看她。”

殷繁城若有所思的看了她一眼,點了點頭笑道:“如夫人所願。”

兩人剛轉身,身後便傳來急匆匆的腳步聲,顏想蓉麵容扭曲的衝她撲了過來,口中兀自憤恨道:“怎麽可以!你怎麽可以處處比我好!你去死!你去死!你去死啊顏暄!”

她不斷重複著這幾句話,殷繁城已順手一揮,一道結界驀地立起,將她和二人阻絕開來,顏想蓉仍然使勁兒抓著結界,猙獰的表情近乎瘋狂。

顏暄看也不想再看她,和殷繁城遠去了。

次日,齊府的小廝過來送飯,遠遠便看到荒蕪的院子裏趴了一個人,走近一看,正是一直被關在柴房中的顏想蓉,那女人表情可怖,雙眼圓瞪,一臉憤恨,身體僵直,竟然是死了。多年以來她一直幻想著顏暄的慘況以此支撐生念,如今卻是生無可生,心悸而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