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便過了三月。

紀楚之戰,自從雲延關一役後,便陷膠著。當初紀國受辱於楚,八月中下戰書討伐楚國,楚王應戰,下旬,兩國便在楚紀交界之處,開始第一場的交鋒。

初次交戰,紀國的戎邊將軍甫元長聲討太子之辱,將士皆氣惱這奇恥大辱,同仇敵愾下,可謂勢氣如洪,一口氣連攻下了楚國邊界連錦,綴陽兩地,致使楚國一退再退。

楚王大怒,立即大刀闊斧地將帶領的言將軍撤換下回京師領罪,將守衛楚秦邊界有殺人將軍之稱詹灼調任,詹灼此人喜殺噬血,當年就是一個殺人狂徒,因那一腔不怕死的熱血而被楚勝看重。

他平安守秦多年,早覺困悶至極,此時調到戰場,頓時興奮如狂。他九月初到職當日,便從軍隊所駐的縣城遙縣中拉出老弱婦孺二百餘人,編於軍隊之前,竟用這些百姓身軀抵擋紀軍的飛箭,紀軍看到城下倒地的人時,都是驚愕非常,誰曾想到這個狂人竟將自己國土的百姓如此糟賤,觀之無不為之血冷。而與此同時,詹灼趁對方恐懼慌張之即,奇兵忽襲紀軍右翼,右城崩解,紀軍不得扔下已經占領的綴陽,逃至連綿。

詹灼並不急於追趕,而是將大軍駐紮與城內,一邊守城,一邊派小隊朝伏夜出,與紀軍周旋,紀軍死守連錦不出。這樣磨到了九月下旬,詹灼便棄連錦,大軍旋而擦著月國邊界向紀國探進,紀國與楚國相交,是一個狹而長的丘陵地形,若是讓楚軍繞入紀界,守在連錦的紀軍便會後退無路,成為甕中之鱉,紀軍不得不再棄連錦,退守紀界,兩軍在連錦狠狠打了幾戰,到十月中旬時,雙方都有慘傷,連錦雖失,可紀國終究還是站在了楚邊邊界內,並且死死把守,詹灼倒也不急,後方補給充足,反正兩城已回,他倒樂得在此與紀軍“守望”。因此這一戰打到十一月時,雙方都現疲態,戰事也漸入膠著。

紀界一帶,山穀交錯,溝壑遍布。往西五十裏漸入高原,便是月境,往東五十裏則是秦國,紀國在聲討楚時,同時向月秦發出求召文書,希望兩國能靜觀其變,不予參和,月國當即表態認可,秦國則拖到紀楚開戰,紀國直下楚國雙城,才給出不戰的召書。此時雙方激戰,秦月兩國隻是派重兵守界,這在一定程度上,也給交戰的雙方以固定戰線,無論是何種戰術,都隻能平移推進而已,想要奇峰突起,在這丘陵地帶,全無伸展的餘地。

山腳這邊駐紮的便是紀軍的營地,他們背靠著兩界交集之地死守,楚軍近日也在整頓,倒也難得有些安靜的時候。

此時已進寒冬,雖然還沒有很冷,可是北風裹著落葉,還是吹的瑟瑟發抖,好在未下雪,不遠處水流川急的洛河邊,一個兵勇正在河邊挑水,冷水刺骨,他好不容易才打滿兩桶水,蹲了身子才挑起來,便覺肩上一輕,那挑子連同兩個大水桶都讓人甩了過去,平平地放在一個厚實的雙肩上,回頭一看,是身材魁梧地老林。

說是老林,也不過剛滿二十歲,隻是身子長的比一般人高,又是一臉地麻子,更顯老成些。這時便一手挑著擔子一手用力拍在那小個子身上:“都說了讓你叫我一聲,一轉眼功夫,又自己來打水。”

“各人做各人的事,哪能老要大哥幫忙。”那小子瘦小個子,一張蠟黃臉,雙眉倒八字,眼睛又細又長,開口說話,倒露出一口雪亮地白牙。

“我早做完啦!”老林笑嗬嗬地,朝擔子裏看看“怎麽又打水?不是剛打滿了嗎?”

瘦小子聳聳了肩膀“張副將讓擔的,說是要洗澡。”

“這個王八蛋,又不是娘們,見天洗也不怕洗褪他一層皮。”老林不由得便罵開了,好在現在離營還遠,倒不怕人聽到,瘦個子笑嘻嘻地瞧他一眼“反正讓我幹,總不能推手,再說有大哥幫襯著,這些日子小弟光享服來著。”

老林讓他說的怪不好意思:“瞧你說的,我老林做了你大哥,自然得多關照著你,要你吃苦受累,那叫什麽大哥,”說罷爽朗地大笑起來,又是一掌五雷轟頂重重落在小個子肩上。小個子不著痕跡地揉揉肩膀,和他一路說笑著進了軍營。

二人進了後麵的炊事帳蓬,聽到倒水聲,帳裏立刻伸出一頭來“白丁,張副將叫人來催啦,你快些吧。”

那小個子應了,慌忙去灶上搬燒熱的水,老林把水倒完,氣哼哼地走進來“就會使喚的人團團轉,下回老子往水裏倒點癢癢草,讓他好好舒坦舒坦哈哈哈。”

白丁看看四周,止了他的話“這也是混說的?”

邊上那人笑道:“老林這是屁股癢了,又想著那板子的消魂滋味呢。”老林狠狠瞪了他一眼,一手就將白丁要提的兩桶水一並提上了,一邊拱著他朝前,一邊道:“走走走,我幫你提著,到了帳前,你再拎進去。”

白丁隻得跟著他去了,二人到了那副將的帳前,老林這才放下,嘴巴一挪,示意自己在帳外等他,白丁笑笑,雙手提著一桶走了進去,帳子裏那個張副將正在案前看地圖,見他進來便皺眉“怎麽這麽久?”

“燒水,慢了一點,這就好啦。”白丁一邊說一邊把那桶水倒在大帳裏的一隻大桶裏,拿了空桶出去,便再倒拎一桶倒進去,才隻到大桶的一半,他抓抓頭,哈著腰“張將軍再等一會,我這就拎去,那邊燒著呢,換來就成,這回,快的。”

張副將嗯了一聲,也不搭理,白丁便退出帳來,老林一奪手將桶搶了過去“回頭拎四桶來,煮了他。”白丁忍不住嗤的一笑,老林一直回頭看他,笑道:“白丁,你笑起來真好看。”

“好看的什麽用,還能當飯吃?”那白丁看他一眼,當先走了,一路走一路也正了顏色,再也不敢妄笑了。

“你是不是沒吃飽?我昨天給你留的呢?”老林追上來,一疊聲的問,二人跟著進了帳子,一起往桶裏勺熱水,老林勺了一會,忽然一叫“啊,你是不是,你又……”

白丁讓他嚇了一跳,慌忙跳起來捂住他嘴:“你瘋啦,叫什麽叫。”

“你幹嗎這樣,要是讓人發現,搞不好要掉腦袋的。”老林摸摸自己的嘴巴,眼睛不由自主地歪了歪,朝白丁看去,這小子的手真是軟。

“快點勺水吧你,回頭我讓張副將打板子,你這大哥就沒麵子了,”白丁一邊說一邊使勁勺著水。老林這才不說了,幫著他又勺滿了兩桶,又另外倒了兩桶冷的,他一個人就把四個桶都拎了起來,來到帳前,依舊讓白丁自己送進去。

白丁埋著頭把水都倒好了,正要退出,卻聽那張副將道:“你別走,等會給我搓搓背。”白丁雙眉一垮,隻得點了點頭。

張副將便站身來脫盔甲,解著係帶,轉過頭發現那白丁在一邊發呆,皺眉道:“你又想什麽呢?過來呀。”

白丁應了一聲,走到他跟前,幫著解下盔甲,才掛到一邊的架子上去,轉身便見那張副將光著個身子正跨到浴桶裏去,白丁蠟黃地臉上看不出變化,手心卻冒了汗,直直地走過去,順手順腳的,“崩”地一聲,又踢在了桶上。

張副將很是不滿,平時看這小子滿靈利的樣子,怎麽這會兒跟呆了似的“你在搞什麽呀?拿著。”說著把剛剛擦過身子的濕布提拎起來,白丁伸手接了,往桶裏沾了水往他背上使勁擦,他還一個勁喊太輕了太輕了你是不是沒吃飯,害得白丁擦完出來,整個人也跟洗了趟澡似的,汗流浹背,提出裝了髒水的桶,被風一吹,打了個噴嚏。

老林又跑過來,看他那樣子,嘴巴一歪,大嗓子不管不顧“又讓你給他擦背?老子跟他說去,咱們是來參軍的,不是來做奴才的。”眼看他擦身而過,也不知怎麽的,竟讓白丁一把就把他給拉了回來“費了點力氣而已,叫嚷什麽?回頭是不是讓我把命也搭上?”

老林摸摸腦袋,氣哼哼地瞪了那帳篷一眼,從他手裏搶過水桶“我來,你趕緊都把桶子弄外麵來,轉眼又弄到天黑。”白丁看著他的背影,不由得搖頭歎了口氣,仰頭望去,山那邊白的樹枯的葉,這情景,倒與他曾經去的一個地方有些相似,隻是,這裏還未積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