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了一天,醒了便想出來鬆鬆筋骨。”白韶卿臉上堆起討好的笑容,抽回手來,看向來人“咦,倒是張副將深更半夜也不睡覺,在這個帳外吹冷風,不知為了什麽?”

朦朧月光,照的張孝臉色奇白,二人視線對上,他輕輕一笑,卻道:“我也是半夜醒來,睡不著覺這才隨便走走,便到了這裏,這麽巧見到你要出帳,自然想要問個究竟。”

“不知張副將為何事憂煩?居然無法成眠?”

“人生在世,總會有些想不明白的事情,”張孝笑道:“白丁兄弟難道不會有這樣的時候麽?”

“我一個大識不識的小兵拉子,哪有張副將這麽多的想頭,隻要能吃飽飯,在這戰亂中能保得性命便好了。”白韶卿作勢左右瞧瞧,笑道:“這外麵怪冷的,張副將既然也沒睡,咱們便到帳裏說話解乏如何?”

“如此甚好。”張孝點了點頭,轉身入帳。

白韶卿在後麵,瞧著他的腳步沉穩,感覺他氣息即長且慢,分明是個練武之人,心下更多了提防。

這賬原是醫治傷患的地方,呂漢年讓他在這裏安心休息,特意將軍醫那些人給攆去了別處,因此這帳裏比起別的大鋪帳來,倒是有多餘的條凳,張孝便顧自坐了,白韶卿則坐在床邊“也沒個茶水什麽的招待副將。”

張孝道:“明日我讓人送過來,我那裏有套不錯的茶具,是京裏帶出來的。”

白韶卿道:“張副將是雲京人?”

“算是吧。白兄弟是哪裏人?”

“屬下在的是一個極小的縣城,說了怕是張副將也不知道的。”

“說來聽聽。我入伍前倒是四處雲遊過一番日子。”

“屬下生在平邑,離楚京有些遠。”白韶卿答著,始終警惕的目光掃到張孝右手輕輕一抖,繼而便聽他笑:“這地方我還真的去過,風景秀麗,原來白兄弟生在此地,難怪頗有風采。”

“風采?什麽是風采?”白韶卿裝著一臉白癡地笑對著他。

“就是與眾不同。”張孝也不在意,雙腿搭起,十指長長地交叉著放在膝上,道:“白兄弟自己不曉得而已,若不是白兄弟這麽出眾,呂副將怎麽會有讓你做親隨的意思。”

“說到這個。”白韶卿眯了眯細眼“我真是有些不好意思,張副將為屬下跟呂副將鬧的不愉快,實在是不值得。我一個半分份量也沒有的小兵,這麽重的賞識,可擔當不起。”

張孝睨著她,神情似笑非笑“這番話你可跟呂副將說過?”

白韶卿一愣,搖了搖頭。

張孝眼中閃過一絲不快,別過頭去“你卻跑來勸我?你就這麽想做他的副將?”

“那不是在邊界跟著呂副將鑽山林東躲西藏的時候,呂副將隨口答允的麽?”白韶卿道:“再說張副將也是信口說的罷,你以前根本沒跟下屬說過這事。”

“今天不是說了麽!”張孝看著自己的手指,懶洋洋地道。

“這……”白韶卿讓他哽的不知說什麽好,靜了一會,道:“張副將,屬下有一事不明,想請教您!”

“說來聽聽。”

“今天聽老林在這裏閑聊,他聽說對麵的城樓上鬧的厲害,大夥兒都瞪的雙眼冒火呢。究竟幾時才打?這口氣,教人怎麽忍的下去!”

張副將微微一笑,目光在她臉上打了個轉,道:“你還妄自菲薄,這不是將這麽大的事放在心上麽?”

“那不是大夥兒都在議論麽?老林聽到了,自然跑來跟我說著解悶。究竟在等什麽?打是不打呀?”

“這問題我可答不上來,你要真的好奇,不如去問烏大將軍!”

“張副將真是……我長十個腦袋也不敢去呀。”白韶卿縮了縮頭,一臉的膽怯樣。那張黃臉微微皺著,倒八字眉垂的更是厲害,整張臉簡直跟個寫出來的苦字一般。

張孝的眼睛卻好似舍不得從她臉上挪開,緊緊盯著她,說道:“我也隻是聽將軍的命令行事,眼下便是加強防備,提防楚軍襲擊,並無攻打的命令。既然如此,咱們也就樂的養養力氣,來日大戰時,才好大殺三方。”

“可能那百姓……詹灼真不是個東西,”白韶卿咬牙切齒。

“他連自己楚國的百姓生命都視如草芥,又哪會拿紀國人當回事,再說打起仗來,誰要是拿百姓的性命當真,誰便注定輸的更快!”

白韶卿瞪著眼睛,胸口氣的一起一伏“你……怎麽能說這樣的話!”

張孝卻是神色自然:“這話雖然聽起來不好聽,可卻是事實。若是詹灼看中百姓,他根本沒那麽容易便能奪下綴陽,還取連錦。若是烏將軍將百姓之命放在眼中,忍不了他的挑釁之舉而冒然出兵,雲開城地勢獨特,兩側丘陵,後是川江,易守難逃,那咱們好不容易奪回的地盤,便又讓楚軍奪回去啦。”

白韶卿怔怔聽著,心裏滿不是滋味,卻是無言以對。張孝似是明白她的心情,聲音柔和起來:“我當初便是一時心軟,才讓楚軍鑽了空子,失去綴陽,又丟連錦。這番教訓,可是血淚所成,永遠也不能忘記。一時的心軟,換來的,可能是更多百姓無辜地亡靈。”

白韶卿呆呆坐著,心裏細細品味他的話,雖然滿心不是滋味,卻也無力反駁,張孝坐了一會,起身道:“遲了,你再補一覺吧,這傷口怕要留一個大疤,在這裏沒有法子,回了京城,我倒能找些好藥給你。還有親隨一事,你也無須煩惱,我答應過教你識字,必定會說到做到的……”說著走出幾步,又回頭道:“有的事,不是你能左右,便不要去想他,多想無益,何苦為難自己。”說著邁步而出,腳步聲輕輕,不一會便沒了聲音。

白韶卿發了會怔,便覺頭又痛了起來,這張孝態度實在是奇怪,自己和他分明沒什麽交道,可他言語之間,竟似對她頗為理解。難道是自己露了什麽痕跡?又或者,是在昏迷時,說了什麽不該說的話麽?她捧著頭想了半天,腦袋越來越痛,隻得呻吟一聲,倒下睡了。

和張孝這番談話之後,沒幾天,她果然便接了命令,成為了張孝的親隨,那呂漢年沉著臉,一幅跟誰都有仇的樣子,不過也沒再來提這事,像是不得不接受了。這樣也好,白韶卿要煩心的事實在太多,更何況對張孝此人生了疑惑,能在他身邊就近觀察,也算是隨了她的心願。

將軍們的親隨其實不過是打理他們生活瑣事的人,時刻跟在後麵,有什麽事一叫即應,大到拿文書傳號令小到吃飯洗澡,全要過手。白韶卿就這樣跟在張孝身後服侍了他幾天,他這人對別人鮮少說話,好似不好相處,唯獨對她卻是有說有笑,白韶卿對他雖然時時防備,可有時也免不了對他的話產生認同,她自己都有些懷疑,此人是不是早就認識。隻是細來想去,哪有這樣的可能。

在營裏多日,烏行安她也隻見過一回,而且距離都遠,他甚少出帳,臉色也不是很好,隻是白發多了一些,那一身盔甲,倒是襯的他偉岸神聖。旁人眼中,他分明是個足智多謀的大將軍,可白韶卿看著他,總覺得牙齒咯咯作響,隻是她靠近了兩回,帳外都是守的極嚴,更何況此時紀楚交戰,她心裏隱隱覺得,若是殺了他,紀國隻怕再無回天之力,由著詹灼**而無人能擋了。

這樣又過了五日,這一天她給張孝整理完床褥,走出營來,忽覺營中氣氛有些異樣,並不是從人的表情上看出什麽,眼前的士兵都和往常一樣,可她就是感覺空氣中好似多了點別的東西,大概是有人在緊張,弄的自己也跟著緊張起來了。

偏巧張孝不知去向,她總是感覺有什麽不對,正在帳裏走來走去,張孝一陣風走了進來,看到她,他的眼中精光一閃,忽然上前,緊緊握住她手:“你要記得時刻跟著我。半步也不能離開!”

白韶卿看著他的神情,心中閃過一個念頭,手都興奮地微微發抖“終於要……攻擊了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