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青跟著白韶卿來到醫營,這裏平日他也來過,隻是這些大夫們總在忙碌,他不比木曆,自然不能取信於顏天,問的話也隻能得到尋常答案。此時看邵青帶著自己朝這邊來,他眉頭微緊,已經從中依稀辨別出不同的味道來了。

白韶卿帶著他直接走到最裏麵關著那些毒發人的病室,這裏的人都是近日毒發後送來,被顏天施以針灸封穴,每個人用一種解毒方式試驗,此時這裏已經橫七豎八地躺了十數人。

田青進來,便停在一旁,打量這些毫無知覺的士兵,眼中閃過不忍“這是在拿他們試藥?”語氣中滿是不快。

白韶卿看他一眼,伏身到一人麵前,又是伸手去摸這人的頸下,一邊答道:“若是能從中得出解藥,這些人死的便有價值。反正他們本來就身為死士,早晚不過死而已,田大人莫非同情這些奸細?”

“奸細?”田青雙眉一豎,正要說話,卻見她已經從那人臉上掀了張和方才一式一樣的白皮下來,到嘴邊的話頓時停了,快步上前,平躺在那裏的人又成了一個陌生麵孔“這些人,全是如此?”

“大部分是。”白韶卿已經轉到一邊,往另一人臉上摸去了,田青目光一轉,已經停留在左側的一人臉上“這人隨我在鐵軍快四年了……這裏麵,會不會有什麽差錯?他的為人……”

白韶卿一言不發,到那人身邊伏下身去,仔細打量起來。而令田青失望之極的,是隻片刻後,這個和他幾乎朝夕相處四年之久的麵孔也完全變了個樣子。

他呆呆地那人麵前站了一會,轉頭看她手上那奇怪的東西,忍不住接過來,觸手又涼又軟,他心裏一麻,頓覺後骨發寒,忙遞還給她。

“這些人並非普通的奸細,他們來自一個秘密組織,稱為月影。”白韶卿一邊說話一邊手下不停,隻這片刻功夫,她已經從這些人中選定了七人,全部是易了容的。而讓田青驚訝的,是那些掀下的人皮麵具,她居然一張張地全部收好,還拿出一個方巾來仔細包好。看田青投過來怪異地目光,她不以為然地繼續說著話“紀國太子之失,就是他們的手筆。就連楚國詹灼,也是被他們擄去。”

“詹灼!”田青頓時找到了他感覺興趣的地方“你如何知道?”

“隻是正好碰巧,看到他們行事。”白韶卿語氣淡淡,看向他的目光卻是透著探究“月影隱藏在四國之中,伺機挑起爭端,引發大亂。田大人認為,這些人是不是應該全找出來才好!”

“月王當時授命我與木將軍協助你時,便曾說過此舉是為了挑出軍中內賊。不過你行事太過詭奇,看樣子若不是你帶我進來,恐怕我還無法見到這些人的真麵目。在鐵軍營地,居然有如此諱莫如深的事,你叫我如何信你。”

白韶卿淡然道:“信不信我並不重要。邵青隻知道陛下信任您與木將軍,因此邵青信任你們,這便足夠了。田大人有任何疑問,不妨都提出來,邵青答的上的,都會為您詳解。”

“如此正好。”田青靜靜打量她片刻,將長久以來的幾個疑慮一一提出,大多都是關於此次的集訓,邵青麵不改色,一一回答,田青聽完便是沉默不語,白韶卿也不管他,又在其餘幾人臉頰邊細細檢查,看看是否還有漏下的易容者。

她之所以有此舉動,皆是因為方才在營裏目睹那兩個月影爭執後而產生,此時雖然已經將這些人的偽裝拿下,她心裏卻著實怪自己大意,若非今夜碰巧得知,她恐怕還不知幾時才會想到這個。回想當日穆遙所說,再加上今天聽到的,不知怎麽,她的心裏便覺不安,這不安究竟來自何處,一時尚無頭緒,可是她唯一清楚明白的是,這一切皆因那新的名字“奔雷”而起。

如此看來,此人隻怕是雷堂的首要人物,擅長易容,而且已經潛在月國,光想到這個便足夠讓她出一身冷汗的了。她垂頭將手中的幾張人皮麵具細細打量,那絲不安又漸漸滿溢上來,正在出神,卻聽田青輕咳一聲,忽然說:“你就不懷疑我也是其中一員?”

聽到此話,白韶卿朝他注目過去,心中為之一動,她的目光更是忍不住已經開始在他臉上頸部徘徊,田青隨口一句,卻引得她這樣盯著自己,連頭皮都讓她看的有些發麻,苦笑道:“看來我是沒事找事。”

白韶卿則道:“說實話我確實擔心的很,”說著話她便走了過去“剛剛你也聽到了,那個奔雷潛在月國,以他的身份恐怕不會扮成小卒……”她的眼中放出一點兒微光,瞟了他一眼,忽然輕輕一笑“就讓我看一眼,確定一下如何?”

田青看著眼前這人眼角嘴邊略顯詭異地神色,無可奈何地點了點頭,白韶卿便向前一步,靠近他一些,側著頭,伸指朝他頸處輕輕撫去。微涼的指端輕觸上來,田青忍不住微微屏息,眼前邵青的臉離的很近,細長地雙眼中綻放著銳利地光芒,而與此同時,田青卻也忽然聞到一股極淡地似有若無的幽香,他為之一怔,這味道……竟似與那人極為相似。

他忍不住側目打量眼前人,正專注地在尋找皮膚切口的邵青。田青屬於中等個頭,邵青也是相同,二人差不多高低,此時兩人都略歪著脖子。其中一個全神貫注,另一個,卻顯得有些僵硬。

如此瞧了一會,邵青總算移開頭去“屬下實在是冒犯了。”

田青不知為何地輕輕舒了口氣“我這張臉是真的吧。你確定了?”白韶卿回頭一笑,抱拳道:“恰才多有得罪。”

他這才不再追究,隻是看著她將那些人皮麵具全收拾好,一旁房門輕響,有人走了進來“咦?你這個時候居然也在?”正是顏天。田青識得她,看她和白韶卿很熟的樣子,便打算離開,才剛轉身,白韶卿卻叫住了他“田大人,那今日看到的那個人……”

田青看她一眼,明白了她的意思,點頭道:“天一亮我就讓他過來。”白韶卿謝了,他這才離去。

白韶卿將今日發生的事告訴了顏天,她也是有些愣怔,沒想到此事還有這樣一層內幕,二人商量了一會,便各自休息。

第二日,果然一早,那個昨夜現身的月影便被田青安排到這邊來,說是讓他來幫忙,他自然也沒有異議,何況這裏平日他想進也進不來,此時倒是合了他的意,說不定能從這裏打探到點什麽。匆匆忙忙地趕過來之後,便聽屋裏人讓他進來,他不疑有他,自然大步內入,屋裏是幾個忙碌的大夫,正中央則放著一張木床,**白布隆起,布下有人。

他一進屋,一旁的一個女大夫便使喚他拿東西遞東西,他倒是認真配合,隻是眼睛總忍不住朝**瞟去,正走神間,手臂忽然微微一痛,覺察到的同時,他本能地反手要扣去,卻又生生止住了,回頭看是那個女大夫,手上正有兩支細針,正怪嗔他:“我遞針給你,你發什麽呆呀,紮到哪了麽?”

他忙笑道:“沒有沒有,”嘴裏說著話,伸手再去接針,那手臂竟忽然微微一麻,他本身就是煉毒之人,這麻感一起,心裏頓覺不妙,隻是對眼前情勢不明,正猶豫著要不要扣了那大夫再說,屋門開處,已經進來了幾個人人,與此同時,屋裏的大夫們全部悄然退下。

他的目光在眼前這些人身上轉了片刻,停在當先一人身上,臉色這才變了“田……田大人!”

田青沉著臉,走到床邊將那白布一掀而起,**躺著的赫然便是昨夜被他刺死的那個月影,見此情形,那人倒立時安靜下來,隻是捧著越來越麻的手臂,一聲不吭。

“這人你可識得?”田青沉聲發問。

那人搖了搖頭,田青盯著他,朝他靠近一步,忽然伸手斜切,遞向他左肋,那人吃了一驚,身形微側,身法極為輕飄詭異,和田青的手掌堪堪擦過,避了開去,臉上卻是惶恐“大人這是何意?”

田青冷哼道:“好俊的身手,平日倒不見你使。”說著話,他身邊兩人同時上前,一左一右,也是一掌斜切過來,那人竟像是慌亂之極不知要怎麽躲才好,轉身被左邊一掌打中,慌忙後退,背上又結結實實吃了一掌,頓時委萎靡在地,哭喪著臉道:“屬下究竟做錯了什麽,大人要下屬的命,至少也要給個說法吧。”

“說法自然要給你。”田青回答“你不用僑裝,有什麽本事盡管使出來。”

那人一味搖頭,眼神更是無辜“屬下連個把總都沒混出來,哪有什麽本事,大人莫不是認錯了人!”

田青懶地跟他胡攪蠻纏,回頭使了個眼色,兩邊親隨上前將那人牢牢按住,他卻又不忙向前,反而轉身朝一旁的邵青說道:“要學學如何刑訊逼供麽?”

白韶卿尚未回答,身邊顏天卻死命拉著她往外走“我們走吧,這裏交給田將軍便好了。”白韶卿隻得由她拉了出去,田青目送二人背影離開,眼中閃過一縷微亮,這才轉身,對著地上那人冷然道:“我有很多法子讓你說話,你是自己選還是我幫你選?”

顏天拉著她直出了醫營,才抹汗道:“你還真打算留下來看麽?我們等結果就是了,我已經給那人下了藥,撐不了多久的。”白韶卿點了點頭,而那邊集訓已經開始,她自然不能例外,隻得回營而去。這一天就依舊和往常一樣過去,直到晚飯時分,她才有閑往醫營來。顏天在另一間新開辟的小屋裏,那人便五花大綁地昏迷著,看她進來,顏天歎道:“這人不愧為月影,居然撐了這麽久,什麽話也套不出來。”

白韶卿上前細看,隻見那人一張長臉上已經血色全無,連嘴唇都灰灰白白,身上血跡斑斑,手腳處都有凝成團狀地血塊,顯見受了極重地刑罰。看到他的樣子,她不得不別開臉去:“我也猜到大概問不出什麽,這些人……既然如此,你還有別的法子麽?”

顏天點頭道:“我會仔細試試,他不願意說話,可管不了他的身體要說。我總會有法子逼出來,你且忙你的去吧。”說著又往外趕她,實在是白韶卿的臉色白的嚇人,看到這人,或許她想到的便是穆遙,也難怪反映特別大,顏天這麽想著,自然哄的更厲害了,白韶卿便也回了自己營地,歇下不停。

然後接下來的兩天,營中又出現幾個毒性發作的人,不過數量已經大為減少,而最早發病的李林等四人,也在這兩日裏相繼死去。白韶卿得知此訊時,心情真是低落到了極處,正在呆呆出神,營外卻有人來喚,說是醫營那邊讓她立刻過去。

她慌忙趕到這邊,眼前是顏天雖然憔悴卻異樣興奮的臉,一拉她進了裏屋,她的聲音都有輕微地顫抖:“我找到了,這些月影體內的並非是毒,而是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