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初離月時尚在初秋,如今回還時,卻已是深寒。

冷風掃過大殿外長長地玉階,掀動著來人身上的戰甲,閃閃地細小而均勻地銀甲,隨著每一步起伏輕擊,發出細且輕脆地響聲,盔甲上的紅櫻迎風而動,在一片蕭瑟地灰敗中,由遠而近,緩緩點亮眾人的眼睛。

大殿內一片寂靜,眾目睽睽,便看著來人昂然進入,跪於殿前。

“邵愛卿平身。”殿上響起月王略有些激動地聲音。

一班老臣卻是眉頭微皺,看向殿間這個少年。半年多前,民間宅地的那場慘事,鐵軍死傷十人,百姓三十餘人,顏醫館更是被絕了滿門。當時有不少老臣便對這忽然失蹤的邵青諸多疑慮,甚至提出通緝此人。卻沒想近日千裏奏報,竟然就是此人引敵攻紀,為月國解了一劫,更何況他獻出的驚雷,三日前校場演繹,威力之大,委實驚人。邵青身有奇功,這才有了今日麵聖的機會,可眾臣就是看他不順眼,此人行蹤詭異,有太多難以令人信服之處,若不是此次聯名保奏他的兩位大將軍一力擔保,這一趟,隻怕也是難行。

殿前邵青倒是神色坦然,待他叩拜起身,便聽月王道:“此番退秦,邵愛卿功不可沒,朕授愛卿為昭武校尉,另賞宅地良田。愛卿若是有什麽奏請,隻管開口便是。”此言一出,眾臣更是驚詫,不由得都看了月王一眼。一個小小鐵營鐃校騎直接升至五品地昭武校尉,已然是十足十的越職嘉勉,月王竟然還許下這話,這少年若是不知天高地厚,隨意開口,豈不壞了天家的威嚴?謙相更是直接就看著柱國公,思忖要不要出麵阻攔,卻見對方搖了搖頭,他一想也對,就看看這少年邵青如何信口開河再說。

大殿裏再度恢複平靜,眾人目光下的邵青,果然再度叩拜:“臣有一事相求。”

“你隻管說。”月王的語調又讓兩位重臣飛了記眼刀過去,無奈此刻月王眼中隻有殿下跪拜的人,哪裏看的到他們。

邵青更是神色如常,聲音清朗“臣請陛下賜姓氏!”

眾人皆是一怔,卻見這少年抬起頭來,他的眼中有如琉琅玉石,爍爍生輝“求陛下賜臣,柏姓!”

大殿上頓時陷入一片死寂,柏姓?幾位最先反應過來的大臣都是驚慌對望,懷疑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

就連殿上月王的聲音也終於開始有些不穩:“柏姓?”

邵青點頭:“此次之所以可以退秦,全賴奇器驚雷。此物亦並非微臣所有,不過是借臣之手重見天日而已。製造此物的人,乃是當年大名鼎鼎的天下第一工。”

柱國公倒吸一口冷氣,素來冷靜克製的他竟上前一步,急促問道:“柏其軒?他還活著麽?他,他在哪裏?”

邵青卻是直視他,眼神清凜:“柱國公識得他?”

卻聽謙相喝斥:“不得無禮。國公爺當年曾經四度拜訪柏其軒,想請他來月,隻可惜……”

柱國公搖手道:“那都不用說了。邵校尉,你知道柏老現在何處麽?”他這話出口,謙相微微一怔,也隨即了然,退回原位。

月王剛剛封授邵青此職,而謙相與柱國公卻也早就達成共識,這少年行蹤詭異,神出鬼沒,雖有救月之功,可卻絕對不能信任,今日不管月王封了他什麽,他們必得出麵阻止。卻沒想到這位少年人自請姓柏。更言明那奇器驚雷另有原主,他隻是借手之人。因此柱國公那一聲“邵校尉”便已然是對他的肯定,單憑他不私藏不隱瞞更自請柏氏,有為柏其軒正名之意,這一番磊落,即已得到柱國公的認同,謙相自然也就不再多說。

邵青注視著柱國公地神色,肅然地神態也漸漸暖和“回國公爺,柏老已於五年前逝於月楚邊界。”

柱國公眼中一紅,他不願在後生晚輩麵前露出此等形態,便退回原位:“柏老可有後人?”

“是”邵青望向殿上月王“柏其軒隻有一位孫女,可她如今染症未愈,尚在靜養。”

比起柏其軒和他的後人,月重錦自然更著重於他剛剛的提議:“邵愛卿感激柏其軒,想為他正名,朕下旨便可,何必自請柏姓。”

邵青卻道:“柏姓與臣頻有淵源。臣自請柏姓,其意有三。這第一,自然是為了告慰柏老在天之靈,其二,卻是要為柏氏喊一聲冤枉!”

眾人皆是一愣,隻聽他緩緩說道:“臣在四國行走時,聽到了與這姓氏相關的故事,後來更與幾位柏姓後人相遇相知,從而知曉了他們的慘遇……世人生來畏懼天意,對預言未知的事持有敬畏之心,這原是無可厚非的事,可是隻憑區區一十二字,卻令一族人生靈塗炭,受損的又豈止隻是柏氏?四國之中,哪一國不是痛失重臣賢能?多少人因此事受到牽連,血流成河,屍骨如山,四國之間,更因此相互猜疑,這一切,是誰錯了?又是誰得了益?海納百川,有容乃大。四國先祖分疆辟土建下的大基業,竟然連容納一個氏族的胸襟都沒有麽?”

他的聲音清晰而不高昂,卻聽得殿上眾臣心頭劇震。這番話,幾乎人人都曾想過,可是誰又敢說出口來,柏氏預言,關乎四國安寧江山社稷,便是知曉這一族滅的冤枉,當年又有誰敢淌這混水?就算如今事隔多年,可是此事與皇權有關,哪個人不是時刻警記,就連想到也立刻拋開,哪裏會像眼前這少年人這樣大膽地徐徐說來!真正是初生牛犢不怕虎,莫非這少年想兵行險著借此事成名?

雖說當年月國也因秦的壓力對柏氏著力清理,可是初封為後的慧後卻也在暗中作了些手腳,為了不打擊到剛剛起步地月國,弄到國民怨聲載道人人自危,雷厲風行地行動隻是表麵,私下裏卻以流放為主。因此月國,已經是存留柏氏最多的國家,難道少年竟是看中這一點,這才大膽大妄為地信口開河,名為求姓,實則卻是宣揚了他自己?這麽想的大臣實在不在少數,眾人目光交錯,便都不約而同地看向柱國公,想要看他示下,卻不料此時地柱國公,竟是肅然沉默地看著殿前的邵青,深沉地眼神,雖然凜冽,卻並無質疑恥笑之意。

而邵青隻頓了一頓,便依舊說道:“而微臣的第三個用意,就是想為月國立威。”

殿上眾人又是一驚,柱國公沉聲道:“黃口小兒,何謂立威?當年就因柏氏預言而禍降四國,如今若是月國忽然出了你這麽個人,包藏柏氏,單憑這一條,我月國就會立刻成為眾矢之的!為月國立威?老夫看你居心叵測才是真。”

“預言何在?”邵青毫不動搖,轉頭向他“難道國公爺當真相信,會有這樣一個人,隻憑著她的姓氏,便可統一天下?殲滅柏氏已然這麽多年,別說是朝野上下,便是民間,也看不到一個敢自稱姓柏的人,難道真會憑空落下這麽一個人來,便能將四國經年的根基輕易打破,由此翻天覆地?若是這樣,那先祖們的努力算什麽?慧後勤政操勞積累成疾,又算什麽?反正所有的作為,都不及這一個字,那今日在此的眾位臣公,諸位兢兢業業的一生,豈不是都成了笑話一場!”

這幾句話如驚雷般震地眾人耳邊嗡嗡作響,殿外的雲層似乎也開始層層退散,幾道陽光斜斜地射入大殿,灑至邵青的身後,仿佛為他,鑲上了一層金光。

“一人之力,又怎麽可能撼動一個國家!與其去相信這樣一個莫須有地預言,不如去相信自己。戰戰兢兢地躲避擔憂那麽虛無一個人的出現,不如更好的加強自己。數十年來,四國相安無事,謹守邊防,互通貿易,舉國中興才是大本,若不是因為這一個荒謬地預言,楚國有天下奇工柏其軒,紀國有守邊將軍柏宣陽,月國更有柏氏大商……想一想,因此而損的究竟是誰?”

“如今紀國戰亂不休,雖得驚雷奇器,可轉眼又遍用三國的消息傳出後,呂漢年立刻削職拿辦,紀國自從柏宣陽之後,將領已少,如今先失烏行安再是呂漢年,此時的紀王,恐怕更是憂慮的日夜難安。這一切,與柏氏何幹?而楚國亦是如此,楚紀大戰中,楚國失了詹灼,緊跟著噬殺地楚勝也終因犯了眾怒而失去王位,而留給剛剛登基的這位楚王的,卻是一幅百孔千瘡地局麵。在楚國的變動中,可否有人聽及柏氏一說?再說秦國,騰城一戰,秦軍敗於紀國,那對強秦而言,實是奇恥大辱,無奈再多人馬增援,也隻是填充坑地,秦王威信掃地,或許正因如此才忽然暴斃。此時的秦國亂作一團,這些事情中,又有柏氏何事?”

“國家紛亂頻繁,實在是因為這些國君們自己的問題,林林種種,皆與柏姓無關,可也正因如此,此時,便是為柏氏正名最好的機會!”月王與邵青對視,隻覺他眼中閃閃,如流玉一般光彩奪目“此時的三國失了民心的,失了威望的,更有連國君也無的,那天下黎民的指盼又在哪裏呢?得民心者得天下。月國若是在此時提出為柏氏正名,一來,柏氏留存於世的後人雖然不多,可也應該給他們一個機會,讓有才能的人有機會施展才能,為他們的先祖洗清冤屈,更使我月國得到人才。二來,柏氏之冤一直是民間皆知的不傳之密,有月國公然為其正名,必定大得民心。其三,臣願自請柏氏,向秦討伐!”

“什麽?”月王再度大驚。

邵青神色淡定:“秦國便是這預言起始之處,臣即求柏姓,自然要為柏氏一族討個公道,”還不等月王回複,一旁大將之中,有人走出一步,跪拜在地,朗聲道:“臣願跟隨邵校尉。同請伐秦!”眾人望去,見此人竟是戰功顯赫地木曆大將軍,無不大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