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王身體始終在抖,抬頭看著他,抖了半晌才道:“是……是本王的庶弟,他竟然趁本王離京,圖謀叛亂……”說到這裏,忍不住老淚縱橫。
他雖性情懦弱,卻也不是生性噬殺之人,先皇共有七子,他登基後也是各分屬地,讓他們享受榮華富貴。卻沒想,他這邊離京不過數日,那一邊他的兄弟們,竟敢做起如此荒誕地打算,若不是忠心地太監赴死來報,隻怕他一腳踏入紀境,等待他的,就是可怕的下場。
聽他斷斷續續地說完,月重錦眉心緊蹙,秦殊也是皺眉道:“不會吧。會不會所報有假?你那七王地封地皆離京不近,你離紀不過數日,兵馬調動,也需時間呀?”
紀王頓足道:“若是別人本王或許不信,可是……可是我那四弟誠王,正是此次本王離京時,暫由他代掌監國之人。若是他們互有通聯,隻怕本王還沒離京時,就已經開始準備了。一來一去,可不就是……”
月重錦看他緊的不輕,忙道:“那個傳訊的人還在麽?”
紀王點頭,身後一個青衣瘦削地中年太監已經上前叩拜在地,月重錦道:“此事怎樣,你細細說一遍。”
“是”,那人又是發抖又是喘氣,好一會,總算將此事說完。原來紀王離京時,正好四弟誠王進京麵聖,紀無太子,其它皇子皆小,因此紀王便讓兩個宰相連同一個兵部尚書共同監國。又因誠王在京,便令他多留幾日,從旁協助。這位誠王,在紀王還是太子時,便相交頻密,紀王登基後,亦是對他特別優待,給他的封地最好最大,離京也近,還每年都允他入京一次,訴訴兄弟情誼。再加誠王在民間地口碑也好,也能服眾。因此紀王才放心留他在京。
卻沒想到,紀王這邊離京,那一邊,兩個宰相緊接著就不是生病就是上朝路上馬失前蹄,那一個兵總尚書更是家中失火,受到驚嚇起不了床,因此不過幾日之內,監國之職,便全然旁落在了誠王一人頭上。
而這位太監,是在紀王幼子身邊服侍的人,這些日子卻看到宮內侍衛忽然進行大換血,各個重要關卡,皆多出許多生麵孔來,各宮妃嬪皇子的寢宮更是圍地密密實實,各樣人等,幹脆被禁了足。這太監立刻感覺大事不妙,憑著在熟悉宮中地形,這才偷偷逃出來,偷了一匹快馬晝夜不停地狂奔來報信,總算趕在了紀王離山前。
一時間,隻聽到此人喘氣地說話聲,其餘人等,皆默默無聲。待他說完了,秦殊道:“那紀王想我等怎麽幫你?”
紀王一愣,不由得很是忐忑。誠王叛亂,必定已然掌握京中兵權,隻怕連向山這邊回京一路上都設了埋伏,絕不可能讓他平安回京,到時隨便以一個遇盜之名,便可堂而皇之地將他殺了。而皇子們幼小,誠王居於京中,肯定也打了不少基礎,這些年他口碑即好,封地在他管轄之下亦是日漸豐足,到時隻需幾個大臣晉言上書,他便可在婉拒之後公然上位。
想到這些,又怎能不教紀王立時心驚肉跳,而他此次出京,所帶的,不過是當初秦殊規定的四國所帶的人馬數量,就算勉強能護他進京,也絕不可能與誠王一戰,更別提此時此景,誠王亦不會給他機會進京,沿途上必定設了重兵。因此思前想後,他不得來求助兩王。可是話到臨頭,又忽然害怕起來。想到這位秦王總會不時地產生那麽一絲莫名懼意,心裏更是不安。
“紀王怎麽不說話了?”秦王卻是和顏悅色地扶著他走進亭裏坐下,又親自為他倒了一杯酒“此次向山之行是本王提出,若是因此出了什麽事,本王自然是責無旁貸,有什麽能幫的上的,紀王隻管開口便是。”
紀王抬頭看去,正觸上他一雙似笑非笑地眼睛,不知怎麽的,那懼意不減反增,忙低頭將那杯酒喝了個幹淨,心中一再估量,咬了咬牙,終於道:“本王想請兩位君主,派兵助我進京,平定叛亂,本王願以割地相謝。”
秦王輕輕一笑,搖頭道:“這就太見外了。我等四國相連,共存利益。哪一國出事都對已不利,自然不能袖手旁觀,你說是嗎?月君。”
紀王也抬頭看向月王,此時此刻,按他心中所想,他更希望月王能夠出麵,秦王此人,渾身散發著不明地意味,他雖不能形容,可那懼意是實實在在存在的,比起他來,紀王倒更是相信眼前的這位月王,若月王同意相助,就大不相同。因此他的目光也倍加懇切,月重錦看著他,心中有一絲不安一閃而過,可還是點了點頭“紀王不必驚慌。此等謀逆之臣,天地不容。本王立刻派兵,助紀王一臂之力。”
紀王緊執他手,卻是哽咽地說不出話來,一旁秦殊拿起酒杯淺茗一口,目光與月重錦相遇,他將手中杯子微舉示意,眼角微挑,竟是滿滿地笑意,而月重錦淡然注視著他,卻是神色肅然。
第二日一早,各王起程回國,紀王卻與月王同行,兩隊人馬一前一後,行進了數日,進入月國境內,卻不入京,而是擦著邊界而行,朝紀而去。同時千裏快騎,已將眼下發生的事傳入京師。
大殿深處,一身華服地白韶卿垂頭沉思,看著麵前的奏折,目光閃爍,卻是始終不發一言。直到殿前腳步聲響起,柱國公地聲音沉沉而來“什麽?王上竟是去了紀界麽?這是怎麽回事?”
白韶卿抬起頭來,二人目光相接,柱國公心下又是一亂。這個女人,唉,這個女人……他的腦海中不由回想起數月前那一天發生的事。月重錦將他與謙相請入宮中,當時殿內除了柏大力再無旁人,他們以為是有什麽絕密之事要商議,卻沒想,殿後深處,一個盛裝女子款款而出,那絕世的容貌,無不令在他二人震驚。而令他們更詫異的,卻是月重錦的話。
從他被擄離京開始,所有細處,一一言明。柱國公聽的冷汗連連,朝這膽大包天的女人怒目注視,她竟敢,竟敢冒衝月王,還是在自己的眼皮底下,二人皆是又驚又疑,直到此女將當時發生的事一字不落地說出,就連與柱國公獨處時,再無第二人知道的情形,也一一道來,柱國公再無懷疑,卻也因此簡直要怒的被過氣去。可是更為荒謬地,卻在後麵。
緊接著,月重錦拿出三份奏折,交於三人,展開看時,柱國公當時就將這奏折扔在一旁,他絕不會這麽做。這樣一個詭異的女子,竟然要自己薦她為後,她憑什麽!
然而月王立意已絕,雙方正在爭執,卻是那女子淡然一笑,上前開言,她的氣度,她渾身上下散發著的,不由得柱國公不承認,她有光,明媚的光,那光芒,令他又刺又痛,因為她,實在是像極了他那獨一無二的妹妹,慧後。
而她的言談,更是讓人無言以對,她並不為了皇後之位,當初僑裝,亦無私心。這番話,確是令柱國公與謙相麵麵相覷,是呀。若是她有私心,假扮月王如此成功,甚至比月重錦做的更好,她完全可以一直做下去,甚至,改元創世,亦未嚐不可。
然後,她說出自己的來曆,又令二位老臣公吸了口涼氣。白琦之女。那楚相白琦,曾是慧後倍加讚賞的能臣,傳訊他要滿門抄斬時,她甚至動過要救他的心。而眼前此女,竟是那場浩劫下存活的唯一一人,聽她徐徐講訴,二人心中都是微歎。更何況,她所經曆,實在太多太驚人。要為紀民請願的平安公主是她,為秦國千裏救災的向山聖女亦是她,甚至,她是自請柏姓的柏青大將軍。
柱國公死死盯著此女,在許久許久地沉寂之後,他提出兩個要求。其一,此女是否能為後,不是月王說了算,更非他們同意便行。因為慧後在世時,就曾立過一個聖壇,能平安出入此壇者,方能為月國之後。月重錦聞言大驚,正要勸阻,卻被白韶卿所攔。
其二,就是此女若能通過此壇,便要立下血書,她即姓白也是姓柏,因此立後容易,卻要她許下誓言。這世上最惡毒地誓言,永遠,永遠不能逾權,一生以月氏為重,若是以柏姓示人,便落得屍骨無存天打雷劈的下場。
這兩點一說出,別說柏大力氣的怒發衝冠,就連一邊謙相也是大感意外。而那白韶卿卻是欣然答應。
隨後,由柱國公帶領,便將這一行人帶至殿後一個僻靜所在。謙相都沒來過此地,四下張望,很是好奇,而一旁靜立的白韶卿,卻是目光沉寂。這地方,她竟是來過的。當初假冒月王,她曾月下散步,卻在此迷失方向。她還記得那院裏屋裏的東西。
原來,這就是宿命。
柱國公也不多話,直接請她進入屋內祭壇。月重錦焦燥不安,柏大力怒形於色,謙相忐忑不安,各色神態下,卻見那白韶卿安然入內,屋裏祭壇上,鋪著厚厚的塵土,她靜靜佇立其中,等了片刻,子時到來,那束光,那曾經照耀過她的光芒,緩緩散落下來。
屋外三人乍口結舌地看到,那華服女子微微地昂著頭,美而華貴地容貌,在那束月光下灼然生輝,她的眼睛如墨玉一般,仿似隻要與之對望,一切煩亂皆會沉澱下去,她身上,甚至有比慧後更強烈地自信與安然。柱國公怔怔注視著她,同時,也是淚盈於睫,眼前這人,仿似變換了樣貌,是他最疼愛最寶貴地妹妹。是她麽?果真是她?是你親自選下的媳婦,月國未來的皇後麽?
這些年來,每一個進入後宮的妃嬪甚至宮女,都會先經此壇,無一不是暈厥過去,讓人抬出來的。可眼前此女,卻安然無恙,那麽,這果然便是天意了。他忽然大大地鬆了口氣,就這樣吧,若是她,月國會更好的。雖然不想承認,柱國公還是這麽想了。
然後她便在四人麵前對著祭壇立誓,神色肅然,吐字清晰,聽得那誓言自她口中說出,柱國公與謙相對望,都不覺生出愧然之色來。
而後便是立後大典,這位皇後卻在此時提出更讓人匪夷所思的事,要秘密進行,除了將領官員,隻在宮中擺出簡單儀式,特別是此次要隨月王前往向山的將領,特意挑了以脾氣易暴為名地陶石將軍,在這些為數不多,卻皆是朝中重臣的注視下,她款款走上玉階,叩拜接過皇後之璽,從此後,她便是月國的皇後。
可是,她配作他的妻子麽?
洞房花燭,她卻有著深深地自責與欠意。她要做這個皇後,完全是為了月國,卻不是,為了他。
是她求的婚。那一日。夜色清朗,她約他花下賞月,特意換了一身女裝,略施薄妝,他驚歎,為之心曠神怡時,她卻將滌穀發生的一切坦然告之,看到他麵色發白,她亦絞心斷腸,她不能為他而求,她隻能為月國而求。
不能完整給予他的,她將以生命的方式,全部給予月國。
他執著她的手,輕輕地,拉她入懷,一言不發,隻是一再輕撫她的發,許久許久,他說“感天謝地,我終於等到這一日了。”她淚潰於他的懷裏,緊緊地貼付,仿似要將自己全然縮小在他的保護下。後來柱國公要她立誓,她確是,真心真意地立了誓言,她將她的性命,交付月國。
而後,月王趕赴向山,每一日,她都如坐針氈,而如今,紀國生變,誠王叛亂,他答應以兵相助,更應紀王所求,同赴紀國。
以紀國如今在四國中的影響,有月王同行,禦駕親臨,即可展現紀月的相厚,又能給予誠王重重地震懾力,可是……
為什麽,她這麽不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