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偏偏是這樣的他,讓白韶卿除了有越來越重的被玩弄於股掌之間的感覺外,現在又增加了另一種滋味。

是他推動著她一步步靠近真相,卻也是他讓她學會了克製自己。

使得如今的她看到了真相,卻不能為所欲為。

對現在的白韶卿而言,她即不能放開一切為個人的恩怨泯滅良知地去挑動楚秦之間的糾葛,卻也無法忘記仇恨放過齊雲開,她究竟要怎麽做呢?

屋裏熱氣蒸騰,白韶卿斂目靠在桶上已經有好一會了,四周安靜之極,偶爾也隻聽見宅院外傳來一兩聲清脆地鳥鳴而已。屋子外麵,三個丫頭垂首靜立在台階下,等待著她的招喚……

楚夙已經梳洗完畢了,身著淺藍的長袍半靠在涼亭裏的長榻上,時不時瞟一眼右側花園的拱門,已經過了許久,白韶卿依舊沒有出現。她是在猶豫吧,她不夠狠,對齊雲開的恨隻停在他一個人身上,要不然齊如春出現時,她就不會立刻弄暈齊雲開,如果換作別人,或是自己……也許會讓齊如春入屋,讓她目睹一下父親的慘相,見識一下他的真麵目吧。

可是白韶卿竟沒這麽做,連這點起碼的傷害都不忍心,她能做得了什麽?

楚夙輕輕歎了口氣,黯然的眼神中帶著一抹極淡的笑意,將手中的茶舉到麵前,腦海中卻泛現那張醜陋的麵孔,他忍不住,又笑了。

正在這時,便聽腳步聲輕輕響起,轉頭望去,果然是她,隻是她並沒露出本來麵目,依舊帶著那個易容,加上他給她準備的一身淺色男袍,看上去雖然麵目有些乍眼,可她長身玉立,竟然頗有少年人玉樹臨風之感。

楚夙朝她招手示意,看著她進前,便笑道:“我看你穿著男裝,就給你備了這套,還合適麽?要不要換回女裝?”

白韶卿低頭看看自己“不用了,這樣就很好。”

楚夙點點頭,招呼在她在一旁坐下,為她也斟上杯茶“嚐一嚐,這是今年的新茶,別人嫌它過於清淡,不過我想你或許會喜歡。”

白韶卿拿著茶來抿了一口,隻覺入口味淡,卻是清香撲鼻,讚道:“確是好茶。”

楚夙含笑看著她喝茶,靜了一會,才道:“你這易容很是高明呢,尋常人恐怕還真看不出什麽來,你哪裏得來的?”

白韶卿道:“一個朋友胡亂弄的。”

楚夙點頭道:“你即不喜歡用真麵目,那我或許也能幫到一二。”

“哦?你會易容?”

“談不上多高明的東西,不過是在麵容上稍加修飾而已,懂得藥草的,多少都能弄一點兒。”

白韶卿想起為自己做這個麵具的李富,可不就是懂得藥草麽?說起李富。當年他說自己略通醫術,白韶卿也一直以為他隻是鄉間草藥大夫的孩子,知道些藥草名稱而已,卻沒想到他的醫術竟十分神奇。

在秦國被皇後打斷的手腳,就是他自己用藥治好,在二人一邊為了離秦趕路一邊又要提防著追兵的那些日子裏,他愣是將手腳治愈完全,絲毫也看不出有曾經斷過的痕跡。他又到處找草藥,想盡辦法幫白韶卿改變形象,用藥汁將她露出衣衫外的部分塗的略黃,白韶卿和玄慎子學過一點兒初淺的易容術,再轉教給他,他一點就透,做出來的較果更比白韶卿所能更為精致。

隻是入齊府一事,白韶卿知道他隻略有些防身功夫,因此不讓他和自己一起行動,這會兒齊府必定已經知道齊雲開失蹤,鬧的不可開交了,李富性格衝動,白韶卿還真擔心他會撞上齊府去打探消息。

楚夙看她出神,隻道她還在為齊雲開的事煩惱,便道:“其實你也無須顧慮太多,我先前沒有身在你的處境,卻輕言大義,是我唐突了。”

白韶卿聞言抬頭,目光中露出一絲暖意,微笑道:“不,你說的很對,那些話也確是我所擔憂的。我隻是一個普通人,個人的仇恨不應該和家國大事混為一談。我已經想的很明白,不會再做那樣的打算了。”

楚夙一怔,道:“那你的意思是?”

白韶卿將目光投向院牆之外,一抹淡淡地遠山如雲絮般隱在樹影之間,她的聲音透著委婉,卻也極為堅定:“若是爹爹地下有知,他一生為楚,必不願意看著我為私仇攪亂百姓安寧。”

楚夙看著這張麵孔,偏黃的膚色,暗紅的疤痕,可那雙眼睛卻透著極其晶亮的光彩,從未見過如此清澈的眼神,仿似一切風雲變幻都無法將之覆蓋,改變不了它的本質。楚夙的雙瞳裏定定印出眼前人的身影,臉上的神色漸漸凝重:“那麽,你打算怎麽做?若是要為你父親平反,將齊雲開送到楚王那裏,再加上我的證言,應該就能定案。”

白韶卿一愣,眼神中露出一絲狐疑:“若是將他送到楚王麵前,齊家會怎樣?”

楚夙歎道:“那自然是一場大禍在劫難逃。”

“是呀,那如春呢?難道你要眼睜睜看著她送死?”

楚夙微怔,看了她半晌,才搖頭道:“你竟對她有這樣的情誼?”

“相比之下,身為未婚夫婿,你的情誼又在哪裏?”白韶卿麵色不悅,定定注視他。

楚夙聞言微覺尷尬,頓時沉默下來。而這邊白韶卿一句話說出口,心裏卻也略有些不是滋味。

說起來齊如春和她多年不見,她們隻是小時的情誼,最好的單純友情存活於記憶中而已,就算現在真要以自麵目和她麵對,還不知能不能說上話。再加上此時看到楚夙的神色,白韶卿忽然記起,他在寧城時曾經跟自己提過的那個“她”,他說起那人時的溫柔神色和他麵對齊如春的神色大不相同,白韶卿經曆過和秦嘲風的事,知道這點不同緣自何處。

再說他此話是因為全心為自己眼前的煩惱考慮,以他閑散的性情,願意為自己在楚王麵前作證已屬不易,更何況指證齊家對他本身來說也決不可能會是件輕鬆的事。想到這裏,她更覺不安,不由得放輕聲音道:“我親身經曆那樣的痛苦,實在是……不想讓如春重蹈覆轍,何況還有小滿,我年幼時就識得他們,我的悲劇已經注定,又何必破壞他們的幸福呢。剛剛的話,確是我冒昧了,你別放在心上。”

楚夙看她露出難得一見的小女兒神色,倒是忍不住一笑“也是我存了私心,才會說那樣的話。我其實……我和如春……唉,她是楚王為我訂的婚事,我其實……令有心儀的人……不過,說到底,我或許真是無情之人……”白韶卿看他臉頰泛起淡紅,眼神柔軟,想必是想起了那個她,頓時也不知說什麽才好。

二人都靜了一靜,楚夙才回過神來:“既然你不會將他交給楚王,那你是打算私了?”

白韶卿道:“我要他還我父親的名譽,卻不願他禍及滿門,所以這事,還要請王爺助我一臂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