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韶卿的馬車在夜色中奔馳良久,自到天色微明才緩緩放慢速度。

李富一直提心吊膽地看著來路,稍微一點兒煙塵都讓他心驚肉跳,所幸一路上遇到的不過都是些趕路的商隊或鏢車,並沒有想象中麵目可憎地官府追上來拿人,他也就漸漸放下心來。放下掀簾子的手,回頭看見月重錦睡倒在白韶卿懷裏,車上顛簸,他從緊緊抓住白韶卿的衣擺到不自不覺中已經整個人賴在她懷裏,此時睡的正酣,更是不時地伸臉往她懷裏埋。

李富皺眉拖了他一下,他哼哼了幾聲,卻又伸手將白韶卿的腰整個環抱住,大有死也不放手的樣子“公子,把這人帶來做什麽,你看他分明是……也不知道是真睡假睡,依我說,還不如一腳踢到車下去好啦。”

白韶卿聽他說話,隻是看了他和自己身上一眼,又將目光錯了開去。她的心思不在這裏。

楚夙的宅院,存放著許多珍貴藥草的藥房,此時隻怕都已付之一炬。事起倉促,來的太快,當時她不及細想,可是這時回想起來,卻覺疑點重重。隻是究竟有哪裏不對勁,她卻也說不上來,隻是心裏總是不安,總有許多心思無法放下。

她伸手輕挑前麵的小窗簾,對著趕車人的背影道:“你家公子交待了怎麽和你聯係了麽?”

趕車的青衣人恭敬回答:“爺隻吩咐小的送公子們離京,一路隨行保護,公子不用擔憂那邊,有爺在,想必都料理的了。待那邊事平了,爺自然會和小的聯係。”

白韶卿收回手來,李富道:“公子擔心林大夫麽?沒事的,他行醫的手段即高,為人的氣派又大,我看他是有些底子的,官府無憑無據,也拿他作不了什麽文章。”

白韶卿點了點頭,便覺懷中一動,月重錦扭著頭蹭了兩下,眼皮一動一動地,想必是要醒了。她這時才注意到自己幾乎整個人被他環臂抱住的樣子,不由得飛紅上臉,忙去拉他手臂,她這一動彈,懷裏的人頓時醒了。

月重錦睜大眼睛仰頭看著她,呆了呆,又轉頭看四周,猛地坐起來就叫:“怎麽在動?房子又在動?”

李富看他那樣就氣不打一處來,哼哼道:“傻瓜就是傻瓜,這是在車上呢,房子又怎麽會動?”

月重錦完全不理他解釋,隻揪著他的話道:“太陽早上明明從房子這邊出來,晚上卻又跑到房子背麵去了,房子可不就是會動嘛,你才是傻瓜。”

李富大怒“你家房子才會動,所以你才會變傻……”

月重錦也是大怒:“你全家房子都不會動,你全家都傻!”

白韶卿看這二人胡攪蠻纏,隻得喝止李富“怎麽也跟著他說渾話,還指望你給他治病呢。”

李富哼哼不平,嘟嘴道:“我才不給他治。”說著看看白韶卿,隻得歎氣“知道啦,他往日吃的藥我見過,到了鎮上繼續弄來給他吃就是了。”可看了一眼他,又不甘心,壞笑道:“隻怕他根本治不好,永遠這樣也有意思。”

白韶卿無可奈何地歎了口氣,不想再理這兩個渾人,顧自轉向窗簾那邊,月重錦見李富不跟自己拌嘴了,便靠到她跟前來,道:“小哥哥,你為什麽在我房裏?”

李富叱他:“這是馬車。什麽亂七八糟的。”

月重錦白他一眼“又沒跟你說話……”白韶卿看他嘴唇一動,像是又要吐出“傻子”二字,慌忙拉住他回頭,伸手一掀簾子:“你看外麵。”

月重錦探頭朝外看去,頓時呆住了,似是害怕,人立刻往她身邊擠了過來。白韶卿便道:“我帶你去找親人可好?”

“親人?”他一臉迷茫“小哥哥不是我親人嗎?”

“想的倒美。”李富在一旁冷笑連連。

“我知道你不是我親人,可小哥哥是。”月重錦也冷笑回去,隻是他這冷笑是現學現賣的,有些四不像。李富的冷眉斜眼到了他這裏,卻變地眉目宛轉,一雙鳳目更是尤如覆著一層霧氣,飄忽如夢。

李富被他看的愣了一下,就像全身過電一樣,立刻頓覺頭皮發麻身上起了密密地一層疙瘩,大叫道:“受不了啦。這是哪的妖孽呀。”

白韶卿忍不住掩嘴笑出聲來,月重錦看她發笑,倒很是歡喜,將臉湊到她麵前來:“小哥哥喜歡我,我也喜歡小哥哥。”

白韶卿一愣,隨即卻覺臉紅,忙道:“你當真一點兒也不記得從前的事麽?”

月重錦搖了搖頭。

她又道:“沒事,咱們一個地方一個地方認過去,總能找到讓你熟悉的地方。”月重錦定定看了她片刻,忽然道:“小哥哥為什麽待我這麽好?”

白韶卿一怔,不知如何回答才好,而她的臉卻再度紅了。這一次,與羞澀無關,隻是愧疚。

不錯,她想要送他回國,並不是真正地出於真心,月國現狀怎樣,他為什麽會變作這樣,確實是個疑團,可是與這些相比,她的心裏,卻另有計較。

她想去月國,弄明白玄慎子的身份,究竟是什麽人?如果照他所說,月重錦真是他的侄子,那麽他豈非是上一代月帝的手足,這其中是否有什麽隱情?

所以歸根結底,送月回國,是因她的私心,因此月的這句提問,自然讓她感到窘迫了。

李富將她的樣子看在眼裏,隻道她因他的話受窘,忙道:“我家公子對誰都那麽好,不是特別對你好的,你可別自作多情。”白韶卿輕咳一聲,叫了聲“李富。”他這才不再說了。

月重錦瞟他一眼,卻故意朝她貼近一些兒,嘴角挑起孩童式的得意笑容:“小哥哥待我好,他從不說我,他隻說你。”

李富明知他是傻的,可卻就是偏偏受不了他挑釁,當即大怒道:“看到你那臉就上火,你來你來,我們打上一架,我就不信製不了你了。”

月重錦眼睛一瞪,居然不閃不讓“我才不怕,小哥哥會幫我的。”說罷還伸手臂向白韶卿抱去,她一時不察,竟被他牢牢抱住。李富更是火大,上前就扯:“鬆手,你小子還不鬆子,你不想活了是吧……”

正鬧的不可開交,車子忽然一頓,趕車的青衣人道:“公子,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