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堡主朱傑厲聲道:“閣下意欲何為?”

吳剛冷冷道:“劈墓開棺,驗明正身!”

“你敢!”

“這沒什麽敢與不敢!”

“拔劍!”

“憑你還不配!”

朱傑手中劍一揚,迅於星火地向吳剛劈去……

半老婦人大喝一聲:“傑兒退下!”

喝聲未落慘哼已起,朱傑踉蹌連退數步,口中鮮血順嘴角溢了出來。

吳剛乃是報仇索血而來,出手自不留情,雖然他隻信手一揮,但以他的功力而論,能接得下他一揮之力的,並不太多,朱傑不死,已屬難能了。

總管邱晚成雙目盡赤,暴喝一聲,手中劍從斜裏攻進,淩厲十分。

吳剛冷喝一聲:“躺下!”

單掌一揮,如山風狂勁,邱晚成連人帶劍,被震退丈許,“砰!”的一聲,坐地不起。

朱夫人栗聲道;“索血一劍,你真的要劈墓鞭屍?”

“不錯!”

“你不配稱為武士……”

“為什麽?”

“先夫與你縱有天大的仇怨,人死也該消解了。”

“消不了!”

朱傑狂吼一聲,又撲近前來……

朱夫人橫身一把抓住他持劍的手,慘厲地道:“不許你動手!”

“媽,孩兒是個男子漢……”

“匹夫之勇不足恃,何況……你根本不是人家對手。”

“瓊兒受不了!”

“有時受不了也得受。”

朱傑目眥欲裂,兩行淚水,直掛下來。

吳剛語冷如冰珠般地道:“在下要動手劈墓了……”

朱夫人咬牙道:“索血一劍,你……動手吧!”

朱傑奮力一掙,沒有掙脫,他母親抓得很牢。

“媽,你忍心父親……”

吳剛舉掌向墓頭劈去……

就在此刻——

一股奇強無比的罡氣,疾卷而至,把吳剛的身形撞得一偏。

“誰?”

“阿彌陀佛!”

一個邋遢和尚,從樹林現身出來。

吳剛心頭為之一沉,憤然道:“是忘我前輩!”

“忘我和尚”慈和的目光,罩定吳剛道:“孩子,不可如此!”

吳剛用力一咬牙,道:“大師何以一再阻撓晚輩的行動?”

“孩子,人死恨消,豈可翻屍倒骨……”

“大師,此恨能消麽?”

“凡事該退後一步想!”

吳剛雙目一瞪,厲聲道:“晚輩如非退一步想,連雲堡將雞犬不留。”

“忘我和尚”會在堡中現身,是吳剛做夢也估計不到的事,這和尚的作為,令人莫測,看來他是算準了這一步,才會在此等候,不然那有這等巧事。

這和尚何以阻止自己複仇的行動呢?

莫非人死也者,隻是一記花槍,目的在打消自己索血之念?

心念之中,接著道:“大師與死者是素識麽?”

“正是!”

“那倒是真巧……”

“孩子,難道你認為貧僧在打誑語?”

吳剛坦率道:“晚輩確有此想!”

“那你便錯了。”

“晚輩要證實……”

“證實什麽?”

“證實大師的話!”

“死者入土已七日以上,無從辨認了。”

吳剛沉默了片刻,殺氣盎然道:“晚輩之劍如不見血,決不離堡。”

“你要殺人?”

“一點不錯!”

“殺誰?”

吳剛一轉身,麵對朱傑母子,緩緩拔出“鳳劍”,場麵在吳剛拔劍之際,頓呈無比的緊張。

“忘我和尚”高宣了一聲佛號,道:“孩子,一人有罪,不及妻孥!”

吳剛怨恨地道:“大師這句話錯了,想那場亙古未有的殺劫,誰是真正的罪人?那些無辜的死難者麽?他們有罪?誰該遭無情的殺戮?”

“那不可同日而語!”

“為什麽?”

“你想想原因便知道。”

“晚輩有晚輩的立場!”

“這句話不錯,但朱堡主業已意外身亡,所以貧僧奉勸你勾銷這筆帳!”

“如何證實朱威真的死亡?”

“貧僧作保!”

“大師是基於悲天憫人之念麽?”

“孩子,老話一句,因果!”

吳剛栗聲道:“晚輩目的是報仇,下十八層地獄在所不惜。”

朱夫人自“忘我和尚”現身以來,一直不曾開口,似乎她與這怪和尚之間,有某種默契,這使吳剛疑念不釋,本來他的複仇原則是隻誅殺當年主凶,不妄肆殺戮,否則朱傑母子不會活到此刻了,主要原因,也就是“忘我和尚”要他所想的,當年胞兄大肆屠戮各門派高手及武林知名之士,才激起公憤,招致“武林第一堡”灰飛煙散。

他此刻所不釋的,是怕當年參與屠堡的凶手漏網。

“忘我和尚”對他有救命之恩,也曾與他並肩作殊死戰,所以他對他不得不容忍,換了別人,他可能一個字也聽不進去。

“孩子,把劍收起來,貧僧送你出堡!”

“事情算這樣了結麽?”

“孩子,人死恨消,算了!”

“如果事實不是如此呢?”

“你信不過貧僧麽?”

“並非信不過,隻是不願仇人漏網。”

“貧僧鄭重保證,朱堡主業已長眠地下。”

“大師,恕晚輩無禮,會不會是仿效‘武當掌教’的故事?”

“哈哈哈哈,孩子,你未免太多心了。”

“大師絕對保證?”

“不錯!”

“大師目睹朱堡主死亡?”

“與目睹無異!”

“此話怎證?”

“貧僧信得過朱夫人!”

吳剛收劍入鞘,冷森森地道:“大師,晚輩希望複仇的行動被幹涉是最後一次……”

“忘我和尚”一怔神,道:“孩子,出家人沾染塵俗,原有不得已的苦衷,並非有意阻撓你的行動。”

“大師有何苦衷?”

“這點你不要追問。”

吳剛忍了又忍,道:“大師,既是如此,晚輩相信大師一次,告辭了!”

“孩子,我送你……”

“不勞了!”

聲落,人已朝園外奔去,循原路越堡樓而出。

此番連雲堡之行,算是“無疾而終”。

到了堡外,上了馬,朝豫中方向進發,他預定由此經南陽,越伏牛山,過汝州,直奔嵩山少林。少林事了,再回頭赴樊城,晉謁“幽靈夫人”,交代當初的婚約,然後渡漢水,再趨隆中山,對“武盟”敞開來索仇……

一路之上,他按站投宿,看外貌,十足是一個遊學的仕子,誰知道他會是震撼了整座武林的“索血一劍”。

經過十餘日的行程,這一天,來到登封城,他投入一間叫“萬安寓”的客棧中,安頓了馬匹,盥洗沐浴之後,一看天色已晚,索性安下心來,要了一桌酒菜,自斟自酌。

小二見吳剛那副貴介公子的氣派,巴結得無微不至。

吳剛也感到獨酌無聊,與店小二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

小二十分健談,說江湖事如數家珍,當然,這些道聽途說的故事,聽在大行家吳剛的耳中,牛頭不對馬嘴,隻有一笑置之。

酒到半酣,吳剛若有所思道:“小二哥,你到過少林寺麽?”

小二登時眉飛色舞道:“當然到過,不吹牛,少林寺有幾尊菩薩幾棵樹,閉著眼也數得出來。”

“喲!那你是少林通了?”

“公子過獎了,說實話,小的是山腳長大的,少林寺是常玩的地方。”

“我打聽一個人,不知你可認得?”

“上至掌門方丈,下至火工,公子能道出來,小的一定知道……”

“我問一個法號‘大悲’的?”

小二一愣,抓耳搔腮,久久沒有出聲。

吳剛莞爾道:“怎麽,想是你獨獨不認識這一名和尚?”

小二一抬手道:“且慢,讓小的想上一想,大悲……大悲……有了!”

吳剛精神一振,道:“怎樣?”

“公子怎會找上這尊瘋佛……”

“瘋佛,什麽意思?”

“他是出了名的瘋和尚。”

“現在寺中麽?”

“想來不會還去,過年時小的曾在寺內聽人提到他。”

“他在寺中是什麽地位?”

“地位嗎……可大著哩,當今掌門方丈‘佛印禪師’,得稱他師叔……”

“他是掌門的師叔?”

“誰說不是,那些小和尚,管他叫活佛。”

“哦!小二哥,我明天雞鳴外出訪友,馬匹替我好生洗刷,喂上好草料!”

“是!公子還要添酒麽?”

“夠了,收下去吧!”

小二收拾完畢之後,沏上一壺好茶,道了安後,順手帶上房門。

前車之鑒,吳剛可不敢掉以輕心了,他先拴牢門窗,“鳳劍”壓在枕下,然後熄燈解衣上床,心頭可維持住一絲警覺。

一宿平安度過,雞聲三唱,他起身漱洗,小二聞聲而至,端上了早點,吳剛匆匆用畢,小二邊收拾邊道:“公子夜來睡的安穩?”

“嗯!很安穩!”

“馬匹已備妥在門外……”

“你很會辦事!”

說著,掏出兩餘一塊銀子,放在桌上,又道:“這夠麽?”

小二欠身道:“連馬料共七錢四分銀子!”

“多的賞你!”

“謝公子,公子訪友之後,如仍住本城,請下顧小店……”

“好的!”

吳剛出店上馬,乘著曦微晨光,快馬加鞭,直馳嵩山。心中竊喜從店小二的口中,探出了“大悲”其人,找起來當可免去許多無謂的口舌。

孫叔叔“鐵臂猿孫景”臨死說出“少林……大悲……”到底是什麽意思呢?

難道他之被追殺,與“鳳劍主人”之間,有什麽關聯?

他想不透這謎底。

到了山腳,他把馬匹寄存在一戶鄉農人家,然後徒步登山。

一口氣直抵山門,一個胖大和尚,手持月牙鏟,往路中一站,道:“施主是敬香的麽?”

吳剛心念一轉,開門見山道:“區區來貴寺找人!”

“找誰?”

“大悲活佛!”

守山門的胖僧驚疑地望了吳剛幾眼,道:“施主要見敝寺活佛?”

“不錯!”

“對不起,活佛向不接外人……”

“今天也許例外!”

“什麽意思?”

“區區定要見他。”

“施主莫認錯了地方!”

“這裏是少林寺不錯吧?”

“不錯!”

“那區區並沒有認錯地方。”

胖和尚臉色一沉,道:“施主,請下山吧,多說無益!”

吳剛冷冷一笑道:“大和尚,區區時間寶貴,要麽你進去通稟,要麽區區自己入寺?”

“旋主要恃強麽?”

“亦無不可!”

胖和尚一頓手中月牙鏟,怒聲道:“施主,少林寺不是你撒野的地方!”

吳剛不屑地道:“區區定要撒野呢?”

“小僧隻好得罪!”

“大和尚,憑你還不配!”

配字聲落,人影頓杳,胖和尚駭然張顧,以為大白天見了鬼,口裏嘟噥道:“怪事,這小子有些邪門!”

一回頭,隻見吳剛已快到寺門,立即拉開了嗓子大喝道:“阻住他!”

四名壯年和尚,聞聲從寺門出現,一字式站在寺門中央,其中之一洪聲喝道:“施主闖寺麽?”

吳剛直逼四僧麵前,冷冷道:“守山門的不肯通報,在下隻好闖了!”

胖和尚已追了上來,大聲道:“他要見活佛!”

“阿彌陀佛!”

一聲洪亮的佛號傳處,四僧霍地朝兩旁分開,合十為禮,一個麵如滿月的老僧,緩步而出,到門中央停住腳步,精芒閃閃的目光,朝吳剛一掃,合十道:“貧僧‘知客修緣’,施主光臨,有何見教?”

“求見大悲活佛!”

“活佛例不接見方外朋友!”

“區區專程而來,非見不可!”

“知客修緣”涵養功夫不錯,麵不改色道:“恐難以遵命。”

“大師就勉為其難吧!”

“施主求見活佛何事?”

“見到之後自有分曉。”

“施主如何稱呼?”

吳剛一字一字地道:“索血一劍!”

“知客修緣”麵色陡變,連退了三個大步,其餘五僧,驚呼出了聲。

“施主是……索血一劍?”

“一點不錯!”

“難道本寺也欠施主血債麽?”

一句話,引發了吳剛心中的仇恨,不錯,少林寺也是當年劊子手之一,本來他打算先見“大悲”,然後再索仇,現在經對方一提,他立時改變了心意,眸中恨芒畢射,冷森森地道:“不錯,區區是為了討債而來!”

“討什麽債?”

“當然是血債!”

“修緣”再退一步,栗聲道:“什麽血債?”

“這話應由掌門方丈來問!”

知客僧“修緣”躊躇了半晌之後,毅然一側身,道:“請進客舍待茶,容小僧稟報方丈!”

吳剛略不謙讓,昂首直入,轉過“韋陀殿”,知客僧搶前一步,道:“施主,請向右彎!”

吳剛冷冷地道:“不必了,在下不渴也不疲乏,就在院中仔候貴掌門吧!”

知客僧無奈,隻好轉身匆匆而去。

少林戒律極嚴,雖有不少弟子從身旁經過,但都俯首而行,宛若沒有發現生人的存在。

吳剛如石像般兀立院地之中,麵對大雄寶殿,胸中在燃燒著複仇的火焰。

淨鍾三聲,一行人從殿側門中緩步而出,一個個法相莊嚴,一共十八名,到了台階下,左右分開對立,對吳剛連瞧都不瞧上一眼。

看樣子,這批僧家當是各院住持執事護法等有身份的人物。

淨鍾再鳴,一個身著錦爛袈裟的老僧,從正殿中現身出來,寶相莊嚴,不怒而威,十八名排班的僧眾,齊齊合十俯首,口宣佛號。

那老僧舉步從容,穿越十八名僧眾直抵吳剛身前三丈之處,停了下來,威凜的目光,朝吳剛一掃,合十道:“施主光臨,有何見教?”

吳剛一拱手,道:“尊駕是‘佛印禪師’?”

“本座正是!”

“在下此來有兩件事要辦……”

“本座願聞!”

“第一、謁見貴寺‘大悲活佛’!”

“第二呢?”

“向掌門討一筆帳!”

“阿彌陀佛,施主所索何帳?”

“十年前一筆血債!”

“佛印禪師”麵色為之一變,沉聲道:“小施主到底是什麽來曆?”

吳剛以“傳音入密”之法,向少林方仗傳聲道:“區區吳剛,武聖遺孤,前來索討屠堡血債!”

“佛印禪師”蹬蹬蹬連退數步,眸中暴射迫人精光,目不轉睛地逼視了吳剛半晌,陡步轉身一抬手,道:“爾等退下,傳本座法諭,大殿四周不許任何弟子走動!”

十八名執事僧家,個個麵露驚疑之色,但掌門法諭,不能不遵,齊齊合十頂禮,轉身,魚貫退去。

吳剛心中暗忖:這老禿驢倒是精明,遣退門下,一身承擔,以免多流血……

“佛印禪師”轉過身來,前行數步,再次打量了吳剛一遍,抑低了聲音道:“施主果是‘武聖吳永泰’之後?”

吳剛冷冷一笑道:“這是不可能假的!”

“想不到武聖有後……”

“否則五百人的血債,將無人索討了,掌門人,在下是用劍的,尊駕徒手……”

“慢著!”

“掌門人有後事要交代嗎?”

“阿彌陀佛,本座毋須作任何交代,施主不是求見‘大悲活佛’麽?”

“不錯!”

“那又為了什麽?”

“查證一件事!”

“何事?”

“必須見到‘大悲’本人,才能詢問!”

“隨本座來!”

“請!”

吳剛隨著“佛印禪師”,穿越數座殿堂,直達寺後,一片蒼鬱的鬆柏林中,現出一石砌的圍牆,牆上布滿苔蘚,兩扇木門深扃,門前丈許,樹立了一塊木牌,上寫“禁地”二字。

少林寺中,竟也劃出禁地,這頗耐人尋味。

吳剛心念疾轉,對方莫非要弄什麽詭計對付自己?他下意識摸了摸劍柄,隻要發現情況不對,先毀了這掌門方丈。

“佛印禪師”徑直走到木門之前,合十頂禮,開聲道:“佛印有請師叔!”

吳剛心想,原來“大悲”住在這禁地之內。

久久,門內響起一個蒼老的聲音道: “我說過不許煩我!”

“師叔,‘武聖’後人到寺……”

“什麽?”

“武聖後人謁見!”

“人在何處?”

“現在門外!”

“要他逾牆而入!”

“佛印”遲疑了一下,道:“師叔不解禁麽?”

門內沒有回聲,“佛印”轉向吳剛道:“施主,你聽見了?”

吳剛深思片刻,語意森森地道:“掌門人,如果此中有詐,這佛門禁地將成為屠場!”

“佛印禪師”垂眉宣了一聲佛號,道:“施主過慮了!”

“但願如此!”

“請吧!”

吳剛望了望石垣,輕輕拔升牆頭,向裏一看,隻見一椽茅屋,隱現在修竹花樹之間,幽雅絕倫,別是一番天地。

當下飄身而落,走不到三步,門內已傳出聲音:“站住!”

吳剛不期然地止住了腳步,一看,不由大驚失色,茅屋不見了,眼前花樹連綿,無邊無際,卵石小徑,錯綜分歧,上望一片陰沉,連日色也掩沒了。

奇怪,這石圈子至多不過十丈方圓。

他隨即恍然,這些花樹,必是按奇門生克之理種植的,自己對這,可說是一竅不通,想不到自己一再警惕,仍墜入對方殼中。

心念及此,不由恨得直咬牙。

“嗆!”的一聲,“鳳劍”出了鞘。

“施主想作什麽?”

聲音近在咫尺,卻不見人。

吳剛定了定神,按劍不發,沉聲道:“是大悲活佛麽?”

“不錯,正是老衲!”

“晚輩有事求見。”

“先證明你的身份。”

“武聖幼子吳剛!”

“何事要見老衲?”

“老前輩‘認識鐵臂猿孫景’其人否?”

“什麽,孫景,他怎麽樣?”

“他被武盟高手追殺,傷重而亡……”

“阿彌陀佛,他可有什麽遺言?”

“晚輩認出他時,他已不能言語,僅說出少林大悲四個字。”

“他認得你麽?”

“這……他僅知晚輩叫‘索血一劍’!”

“他既不知你來曆,怎會說出老衲之號?”

“因為晚輩身帶‘鳳劍’!”

“阿!鳳劍!鳳劍……”

吳剛心中疑雲未釋,不知對方是仇是友?孫景說出“少林……大悲……”四個字,隨即斷了氣,根本不知他意何所指?

“大悲”的聲音再傳:“左轉三,右轉四,前行五步,右轉二!”

吳剛別無所擇,隻好照做。

當最後右轉踏出第二步時,眼前幻象盡消,自己正站在茅屋門口,一個白眉老僧,當門盤膝而坐,一雙精眸,正灼灼地注定自己。

吳剛心頭一震,暗忖:不管情況如何,禮不可失,收了劍,一個長揖,道:“見過老前輩!”

“你……是吳永泰幼子?”

“是的!”

“摘了麵具!”

吳剛這一驚非同小可,自己所戴的人皮麵具,連“妖中之王”那等角色都看不出破綻,這老和尚一眼便已認出,這份眼力,著實驚人。

身份早已抖露,自無隱諱的必要,隨伸手抓落麵具。

“大悲”點頭道:“龍鳳之姿,不錯!孩子,想不到你幸免於難……”

吳剛悲憤道:“這是皇天有眼!”

“孫景還告訴了你些什麽?”

“什麽也沒有,隻那麽一句話!”

“你憑這句話而上少林?”

“是的!”

“你想知道些什麽?”

“孫景找‘鳳劍主人’的原因!”

“這顯而易見,他要聯絡‘鳳劍主人’共謀複仇!”

吳剛心頭一動,道:“晚輩認為原因當不止此。”

“大悲”閉了閉目,似在思索什麽,歇了片刻,才道:“鳳劍何以在你手中?”

“晚輩在諸般巧合之下,棲身‘魔湖’潛習武技,技成之日,適逢‘鳳劍主人’,願借劍與晚輩使用……”

“啊!你知道‘鳳劍主人’是誰?”

“晚輩嫂子!可是……”

“可是什麽?”

“她卻不知道晚輩身世!”

“那她何以肯把這柄珍逾性命的寶刃借你?”

“當時她的用意是希望借此引出‘龍劍’……”

“你知道‘龍劍’主人是誰?”

“家兄吳雄!”

“下落如何?”

“生死不明,但‘龍劍’業已現世!”

“大悲”雙目電張,栗聲道:“龍劍現世!”

“是的!”

“落入何人之手?”

“一個來曆不明的灰衣蒙麵客,屬‘武盟’一份子!”

“灰衣蒙麵客?武盟?……”

看樣子這“大悲”和尚並無惡意,反之他似保有若幹有關自己家門的秘密,也許,今天會有意想不到的收獲,可是少林當初也是參與屠堡的一份子,這其中……

“大悲”洪聲道:“老衲所料不差!”

吳剛一震,道:“老前輩料到什麽?”

“武林第一堡血案的主凶……”

“誰?”

“武林盟主!”

“這點人所共知,當年是由‘武盟’領頭。”

“還有更重要的原因。”

“什麽原因?”

“你說孫景是被武盟中人追殺而死?”

“是的!”

“這就是了……”

“晚輩不解?”

“孫景之投效‘武盟’,是老衲授意,目的在偵查‘武林盟主’的來曆,與當年你胞兄吳雄濫造殺孽,闖下滅門之禍,又突然失蹤之謎……”

吳剛大是激動,急聲道:“家兄失蹤怎會與‘武盟’有關?”

“大悲”長長籲了一口氣,道:“話須從頭說起,當年血案發生之初,令尊與老衲持同一看法,吳雄那孩子本質善良,天性淳厚,決非邪惡之輩,此中必大有文章,但吳雄神秘的失蹤了,無從證實真相,之後,由‘武盟’倡議,以中原武林的全部力量,對付‘武林第一堡’,這其中,老衲有一個想法,當然,隻是臆測,也許事實並非如此……”

吳剛悚然道:“老前輩有何想法?”

“當年自稱‘南荒奇人’的,率手下解決了荼毒武林的‘七靈教’,被公推為‘武林盟主’令尊不肯加盟,與‘武盟’結上了怨,所以……”

吳剛若有所感,但又抓不住條理,茫然道:“所以老前輩認為這是一樁極大的陰謀?”

“不錯!”

“可以家兄吳雄殺害各門派高手的事不假。”

“問題即在於此,所以目前必須設法找尋你大哥的下落!”

“也許他已不在人世?”

“亦有可能,但必須證實,可惜……”

“可惜什麽?”

“可惜孫景遇害,否則必有若幹重要的線索,由他的被迫殺,顯見他必已探到某些秘密,而為對方發覺他是臥底的,所以才對他下毒手,另一方麵,‘龍劍’是你大哥的隨身兵刃,既在武盟出現,此中蹊蹺昭然若揭。”

吳剛咬了咬牙,道:“晚輩誓必要從灰衣蒙麵客身上追出謎底!”

“大悲”突地疑聲道:“你武功傳自何人?”

吳剛至此已對這老和尚疑念全消,坦然道:“是偶然得到的一件‘血衣’所載!”

“什麽,血衣?”

“是的,很巧,這‘血衣’的持有人,也是‘武盟’中人,而被同門追殺,臨死時舉以相贈……”

“死者何名?”

“飛天蜈蚣李青山!”

“大悲”全身一顫,栗聲道:“李青山也死了?”

吳剛駭然震驚,道:“難道李青山也是老前輩布的棋?”

“不,他是孫景的助手,為同一目的而入武盟!”

“哦!”

吳剛內心的激動,簡直無法以言語形容。“鐵臂猿孫景”、“飛天蜈蚣李青山”,想不到都是因自己家門血案而遭害。而“大悲”和尚卻又為此血案而苦心安排,可是“少林”也是仇家之一,這筆帳怎麽算法呢?

心念之中,肅容道:“老前輩,晚輩有句話必須申明!”

“什麽話?”

“貴寺當年也曾有弟子參與血案。”

說完,雙目灼灼地注定“大悲”,看他如何答複。

“大悲”毫不考慮地道:“不錯,當年是老衲本人與四名‘羅漢堂’弟子參與!”

吳剛不自覺地向後一退身,後麵立時沉了下來,栗聲道:“是真的?”

“當然!”

“大悲”的鎮定、沉著,像沒事人兒一般,這態度使吳剛既驚且惑,他既是當年凶手的一份子,何以又有先前那一番話呢?想借此以消除自已仇恨之心麽?抑是他甘擔罪名,心圖減卻門下的流血劫數?

心念之中,冷聲道:“老前輩可知晚輩來此的另一目的?”

“報仇麽?”

“正是如此!”

“如何報法?”

“血債隻有血償!”

“你以為當年參與的,全都出了手麽?”

這一點是吳剛未想到過的,登時為之語塞,窒了片刻之後,反問道:“晚輩又何從分別當年參與而不出手之人?”

“大悲”白眉一軒,沉著地道:“孩子,冷靜,聽著,你尚有一件極端重要的事去做……”

“什麽事?”

“尋找令尊的下落!”

吳剛如遭電擊似的全身一震,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瞪目張口,說不出話來,額上滲出了大粒的汗珠。

這是什麽意思?

父親難道尚在人世?

“孩子,你聽見老衲的話了?”

“難道……難道家父當年沒有罹難?”

“他死了,在仇人麵前倒下,但老衲以三粒少林傳派之寶‘大還丹’贖回了他的生命,他仍在世間!”

“啊!”

吳剛淚水奪眶而出,他隻覺全身發麻,腦內混沌一片,這消息太意外了,他做夢也沒有估到,過度的興奮與喜悅,使他承受不了。

久久,才進出兩個字道:“真的?”

“豈能有假!”

“那老前輩是家父的救命恩人?”

“天意!機緣!老衲不敢貪天之功!”

吳剛雙膝一曲,跪了下去。

“大悲”和尚紋絲不動地接受這大禮。

“恕晚輩無知冒犯!”

“起來!”

吳剛站了起來,身軀仍抖個不住,他太激動,也太興奮,這簡直是奇跡。

“老前輩,請見示……當時實況?”

“大悲”低宣了一聲佛號,麵色凝重道:“當年參與血案的高手,幾近千名,其中絕大多數是‘武盟’屬下,情況慘烈而混亂,各大門派實際上出手的,寥寥無幾,老衲與你父親是方外至交,當年參與的目的,便是想個機盡人事,你父戰至最後,負創累累,力竭倒地,老衲乘機假意以‘般若掌’下擊,揚言五髒盡糜,阻止了分屍的慘劇,複乘亂將之移離現場……”

“沒被人發現麽?”

“時在黑夜,遍地積屍,傷者無數,堡中高手,忘命猛撲,是以極易瞞過。”

“之後呢?”

“老衲以三粒‘大還丹’救活了他,你父遭此慘痛,而禍源是你兄長吳雄,體力稍複,飄然遠引,連半句話都不曾說。”

“各門派在善後造作‘五百人塚’時,也未發覺?”

“孩子,當時的慘狀,老衲不忍描述,數百具殘肢斷體,何從分辨誰是誰……”

吳剛仰首望天,虎目中又汩汩傾瀉出來淚水。

他在想:

父親在何方?

十多年了,自己已由孩童變了成人,他老人家究竟托足何所?

人海茫茫,他老人家如有心從此避世,的確無法尋覓。

經過一段難堪的沉默,“大悲”又悠悠啟口:“孩子,你怎能僥幸免於難?”

“慘案發生之日,晚輩正好離堡在外!”

“天意!真是天意!”

“老前輩尚有何指教?”

“你說你的武功得自一件‘血衣’?”

“是的!”

“血衣的來曆呢?”

“至今仍是一個謎!”

“上麵所載的主要武功是什麽?”

“一招劍術!”

“隻一招?”

“是的,叫‘奪化劍法’!”

“施展與老衲看!”

吳剛緩緩抽出“鳳劍”,斜舉上揚,口裏道:“老前輩請看!”

看字出口,劍已疾劃而出,雖是空勢,勁力也隻用了三成,但那淩厲詭辣的劍勢,仍十分驚人。

“再使一遍!”

吳剛又施展了一遍,然後收劍回鞘。

“大悲”激動地道:“這是老衲生平所見最上乘的劍法,奇怪……”

“老前輩何以所見?”

“中原武林中,所有劍派均無此劍法,但又不類域外之學……”

“對了,‘血衣’上曾注明是參研自創!”

“那創此劍招之人,不但聰明絕頂,對劍道也必爐火純青,以老衲觀之,這招劍法,勝過當年你兄長吳雄的劍術,不但淩厲,而且完全無懈可擊,這‘血衣’怎會到李青山之手呢?”

“晚輩決意盡力查明原委,很可能李青山前輩之被追殺,是因了這件‘血衣’,可是仍有惑人之處……”

“什麽?”

“晚輩施展這招劍法,與‘武盟’多人相搏,無人認出是‘血衣’武功!”

“唔!這的確費人猜疑。”

“晚輩曾獲得一絲線索……”

“什麽線索?”

“據說李青山前輩被迫殺,是私通要犯!”

“私通要犯?”

“是的!”

“要犯……莫非關鍵就在那名要犯身上?”

“極有可能!”

“孩子,老衲已在佛前立誓,永不再現江湖,望你好自為之,認明主凶,少造殺孽,追查你父兄下落,聯合‘魔湖’之力,以共謀對付武盟,公私兩全!”

“晚輩謹受教!”

“你可以離開了!”

“遵命!”

“仍照來時之數反行即可!”

“晚輩告辭!”

說著,行下大禮,然後照來時的指示,穿過奇陣,越牆而出。

“阿彌陀佛,施主殺機盡泯,必有所獲?”

原來掌門方丈“佛印禪師”仍佇候牆外,一見吳剛現身,立即迎上前來。

吳剛趕忙深施一禮,道:“晚輩來時多有冒犯,請方丈恕罪!”

“不知者不罪,施主忒謙了。”

“告辭!”

“本座不送了……”

“好說!”

吳剛出了少林寺,戴回麵具,疾奔下山,取回寄存的馬匹,揚鞭上道,目的地是樊城外的“幽靈地宮”。

一路之上,他心情沉重萬分。

父親仍在世間,是莫大的喜訊,然而骨肉還有重聚之日嗎?這就太渺茫了,如果父親有心避世,十多年的歲月,當已使他變成了另一個天地中人,江湖中所發生的一切,他當然也不會知道,當然,更未料到還有一個幼兒留在人間為全堡索血,要尋找他老人家,何異大海撈針……

仇家尚不在少數,但由於“大悲”一席話,扭轉了他的思想,他準備放棄盲從附和的門派,隻追主凶——“武盟”。

最後報複的時機,已來臨了。

隻待恩仇了了,然後海角天邊,非尋到父親的下落不可。

而最困惑人的,是兄長“無敵美劍客吳雄”的生死下落。“龍劍”既已落入“武盟”,他的失蹤,當與“武盟”有極大關係。

還有,就是情比海深的薄命紅顏呂淑媛,將來的結局是什麽?

他不敢想,但又不能不想。

想到呂淑緩,便不期而然地聯想到美絕塵寰的慕容婉儀,他隻有付諸一聲苦笑,彼此無緣,這朵名花,將落入誰家呢?

慕容婉儀會不顧少女的矜持,坦白示愛,因了呂淑媛的關係,他不得不忍痛拒絕了這一份別人求之不得的豔福。

他最初鍾情的是慕容婉儀,但情勢的變化,卻使他把全部感情獻予呂淑媛,因為她太偉大,她的犧牲,世上已找不到任何堪與之比擬的東西,這是始料所不及的。

從而,他想到未謀一麵的“幽靈公主”,此去“地宮”,將如何解說呢?

他想得太多,太多,紛紜的意念,使他腦脹欲裂。

恩、怨、情、仇,使他有不勝負荷之感。

經由汝州、寶豐,南下越伏牛山餘脈,到南陽,樊城的路便算去了一半。

一路曉行夜宿,這一天,進入伏牛山區,人煙逐漸稀少,為了縮短行程,他抄的是捷徑,崎嶇難行,好在他一身玄功,倒不覺其累,隻苦了那匹馬兒。

山路愈來愈難行,陡峭曲折,山雨衝刷的坑洞,加上鵝卵碎石,馬蹄一高一低,走兩步滑一步,不斷地打著前失,馬口直噴白沫。

吳剛率性跳下馬來,牽著走,心想,這一抄捷徑,反而耽擱時間,坐騎成了累贅,如是空身,沒有路也飛過去了。

好不容易翻越了兩重山峰,眼前是一個斜坡,不太陡,下了坡,是一片雜木林,路穿林而過。

到了林緣,吳剛看那馬渾身汗濃,幹脆放了韁,由它去啃食野草,自己倚在林樹下一塊突石上憩息。

仰望峰嶺,白雲無心出岫,遠望是一片蔥蘢,隨崗巒起伏,山泉淙淙,山風送爽,令人俗念盡消,殺伐之心盡泯。

驀地——

一陣顫人心弦的淒怨歌聲,從林中傳了出來:

別後生死兩茫茫

情不盡,

意難忘。

曾記仙府燒紅燭,

吳剛心頭劇震,這深山絕嶺之中,怎會傳出“魔湖歌聲”?

嫂嫂“魔湖公主”,業已被炸身殘,當然不會舍“魔湖”而隱在此間。

這是怎麽回事?

難道“幽靈公主”故技重施,假借“魔湖歌聲”……

歌聲停歇了,但餘音仍覺**漾耳旁。

這非查個水落石出不可。

吳剛陡地從石上站起身來,疾掠入林,突地,一陣血腥之味,觸鼻而來,不由自內心深處發出了顫栗。

循血腥之味搜去,隻見一堆枝葉覆蓋上,蚊蚋嗡嗡亂飛,一條黧黑的人腿,露了出來,吳剛心頭一緊,掣出長劍,挑開枝葉。

“呀!”

他驚呼一聲,汗毛根根直豎起來。

枝葉下,堆疊了五具屍體,從形象上看,分明是五名丐者,血汙狼藉,肢體不全,死狀極為淒慘。

吳剛倒抽了一口涼氣,心想,奇怪,這些沿門乞討的乞兒,怎會被慘殺在深山密林之中呢?是了,這五名當是丐門弟子……

“嗯——”

被壓在下麵的一具長臂屍體,忽然動了一動,發出一聲低沉慘厲的呻吟。

吳剛頭皮發麻。

他窒了窒,不顧血汙,撥開屍體,不錯,其中之一尚未斷氣,但也去死不遠了。

“你是丐門弟子麽?”

吳剛大聲連問數遍。

那丐門弟子眼皮微微睜開,口唇動了動,出氣多,入氣少,沒有聲音。

吳剛皺眉想了想,疾點他數處穴道,保住那一絲絲將斷若續的殘氣,然後以中指捺上他的左腕“脈根”,徐徐逼入一縷真元。

那丐者胸部微微起伏,“唬!”地籲出了一口濁氣,生機稍見回複。

吳剛把握住這一瞬之機,急聲道:“你是丐門弟子麽?”

“……是……”

“怎麽回事?”

丐者失神的目珠骨碌碌一陣轉動,聲細如蚊地道:“閣……下……是誰?”

吳剛立即應道:“索血一劍!”

丐者僵冷的麵皮,微微**了數下,掙命般道:“索血……一劍麽?”

“不錯!”

“我等奉……奉……”

“奉什麽?”

“奉……小長老……之命……”

吳剛駭然大震,小長老,當然是拜兄宋維屏了,連聲追問道:“小長老命你等做什麽?”

“等……候……您……”

“呼!”的一聲,喉頭疾湧,頭一偏,死了。

吳剛感到全身發冷,拜兄要這幾名死難弟子等候自己,為什麽?自己此行的目的拜兄是知道的,但這回頭的路,他如何測知而令人等候呢?

是什麽人殺害了這五名丐門弟子?

歌聲!

他想到了方才的歌聲,看來此中大有文章。歌聲是發自女人之口,當然極不可能是“魔湖公主”本人,那該是誰呢?是“幽靈公主”嗎?目的何在呢?

過去,“魔湖歌聲”給他的感受,僅是神秘而已,而現在情形可就兩樣了,歌聲是嫂嫂因思念哥哥而作,與他直接發生了關係,加上宋維屏命手下弟子在此等候他,無端遭害,顯然這歌聲不論發自何人之口,都與他有關係。

心念之中,他提劍朝原來判斷歌聲所發的方向奔去。

別後生死兩茫茫!

情不盡,

意難忘。

……

歌聲再度傳來,似乎又遠了些。

他腳下一加勁,如淡煙般穿林疾掠而去。

奔了一程,林木漸疏,眼前現出一道幽森的穀口。

歌聲已杳,聽那餘韻,似發自這幽穀之中。

吳剛在穀口刹住身形,打量這幽穀的形勢,穀道深邃,穀壁陡峭,宛若一座巨峰,被造物者的神斧,一劈為二,兩壁相距不足五丈,半峰以上,斜伸的虯鬆雜木相接成幕,藤蘿牽纏倒掛,穀道中常年不見陽光,濕漉陰暗,鬼氣懾人。

穀中究竟是何許人物呢?

為什麽要唱出“魔湖歌聲”?

歌聲,加上丐幫弟子之死,與其中那名丐幫弟子臨死吐露的幾個字,顯見內情頗不簡單,這使吳剛提高了警覺。

他考慮了片刻,終於舉步朝穀中趨進。

穀底全是岩石,布滿了蒼苔,居中,卻有一線明顯的路影,看來經常有人進出。

陰風陣陣,觸體生寒。

穀道雖幽暗,但吳剛仗著精湛的內功,視力毫不受阻。

前行約莫半裏左右,眼前突然呈現一座石牌坊,吳剛心中一動,止住腳步,抬頭望去,隻見這牌坊是由岩石粗鑿而成,業已被苔蘚侵蝕了大半,居中四個大字橫書遍額,字跡仍依稀可辨,赫然是:

“七靈仙境”四個字。

“七靈……七靈……”吳剛口裏喃喃地叨念著,這名稱好熟悉,他陡地想起了“七靈教”

莫非這“七靈仙境”便是十多年前“七靈教”的發祥地?

十多年前,“七靈教”在現今的“武盟”所在地——隆中山臥龍穀——開山立派,荼毒武林,惹起了武林公憤,由“武聖吳永泰”為首,率各門派高手趕至臥龍穀,征伐該教。

到了地頭,事情大出意料之外,“七靈教”已被自稱“南荒奇人”的蒙麵客率手下挑滅,於是,“南荒奇人”被推為武林盟主。

“七靈教”崛起突兀,消失得也突兀,至今仍無人知道它的來龍去脈。

“七靈教”所留給中原武林的不滅印象,是奇詭的武功,與殘酷的手段。

如果這“七靈仙境”,真是當年“七靈教”的發源地,仍不失為一件過時的名勝。

殺丐幫弟子,仿“魔湖歌聲”,難道該教餘孽未盡,死灰複燃?

如果,那歌聲是出於“魔湖公主”本人之門,那她便是“七靈教”餘孽了!

心念及此,他連打了兩個冷顫,當年,大哥與“魔湖公工”的結合,似是一個謎,連蔡管家都不明究裏,從沒提過詳情,顯見這當中大有文章。

如果,大嫂真是“七靈教”餘孽,大哥與她結合,為了“七靈教”被撲滅之仇,於是大哥瘋狂地殺人……

這太可能了,這推論極合邏輯,這不是大哥當年平空濫造殺劫的注腳麽?

吳剛全身冒出了冷汗。

這可怕的謎底,可能在今天揭穿。

他勉強定了定心神,一腳踏上牌坊的石檻,目光掃處,猛可裏收足,後退三步,旁邊,還有一塊石碑,上刻四個驚心怵目的大字“擅入者死!”

他下意識地笑了笑,這笑,含蘊了無窮的殺機。

他想起“魔湖”,想起關於“魔湖”的種種傳說,很多探“魔湖”的人?事後都失蹤了,他親眼看到一名“金劍手”在探湖心小島之後,片言不吐,倉惶逃走,這中間,又是一個恐怖的謎。

狡兔三窟,這“七靈仙府”、“魔湖”、“臥龍穀”,可能便是“七靈教”的三窟,一窟已破,兩窟仍存。

他咬了咬牙,手中劍握得更緊,一彈身,朝牌坊內縱去。

牌坊之內,景況迥異,不複外間的幽暗陰森,穀勢開朗,青天白雲,偏西的陽光,照得穀內一片清麗,有一種溫暖如春的感覺。

行不多遠,隻見花樹相間,姹紫嫣紅,繁花似錦,花間石為徑,曲折通幽。

誰想到,一坊之隔,儼如兩個天地。

“七靈仙境”,這仙境兩個字,似非過甚其詞。

那些花,爭奇鬥妍,盡是異種,吳剛一株也喚不出名稱。

香風過處,如飲醪醇,令人沉醉。

吳剛行至花樹之間,深深地吸了口氣。

突地——

一個麗人的影子,從花蔭間嫋嫋而來,吳剛一看,不由呆住了。

隻見那女子雲髻高堆,眉目如畫。肩荷花鋤,手挽花籃,一身織錦宮妝,看年紀,在二十五六之間,綺年玉貌,明豔照人。

漸行漸近。

吳剛正了正心神,迎上前去……

兩人在花徑間相隔丈許站住。

那女子展顏一笑,明眸皓齒,動人極了。

吳剛心中微感一**,趕緊收斂心神,正待開口,那女子即已發了話:“相公何來?”

吳剛冷漠道:“當然不會是遊山玩水,探幽覓勝!”

女的笑態一斂,顰眉道:“奴家請問相公何至此?”

吳剛有些困惑了,對方麵上絲毫看不出邪惡之態,但外麵明明擺著“擅入者死”的石碑,對方是明知故問麽?江湖鬼域,防不勝防,警惕之念未消,當下冷漠依然地道:“被歌聲召來!”

女的麵孔微偏,作出不解之狀,道:“歌聲!什麽歌聲?”

“姑娘明知故問麽?”

“這就奇了……”

“歌聲明明發自穀中。”

“什麽樣的歌聲?”

“魔湖歌聲!”

“哦!”女的忽然笑不可仰,久久才道:“是了,是奴家那大丫頭不知從何處學來了一首淒怨的歌詞,不時模仿著唱,必是如此,沒錯了!”

吳剛心下一沉,莫非自己揣測的全錯了,但,那些丐門弟子之死,石坊,石碑,這些總非巧合,也更非無因……

心念之中,冷冷一笑道:“區區並非可欺之輩!”

女的粉腮一沉,道:“噫!你無端闖入禁地,還如此狂傲無禮……”

吳剛捉住話頭,道:“這是禁地麽?”

“難道你沒見那碑示?”

“見到了!”

“那還用多問!”

“此地是‘七靈仙境’?”

“多餘!”

“請問‘七靈’何解?”

“是奴家七兄妹的總名號!”

吳剛一窒,道:“令兄姐等又如何稱呼?”

“噫!我不盤詰你,你倒反問起我的根底了,你知道此刻處境麽?”

“區區不大明白!”

“碑上不是明明寫著?”

“擅入者死!”

“對了,一點不錯!”

“那區區是要死的了?”

“不錯!”

吳剛嘿嘿一聲冷笑道:“區區對於死倒不在乎!”

女的忽地又露齒一笑道:“很好,武士本色,請問稱呼?”

“索血一劍!”

“什麽?”

“索血一劍!”

“不像……”

“什麽不像?”

“相公一表非凡,怎會有這難聽的外號?”

“信不信由你,請問此間主人是誰?”

“奴家也算一個!”

“如何稱呼?”

“花靈!”

吳剛心頭一震,下意識地看了看眼前爭奇鬥妍的異卉,又看看這如盛放花朵般的女子,不錯,人如其名,“花靈”兩字極其貼切。

她叫“花靈”,其餘六靈是什麽稱呼呢?

不對呀,“七靈教”興起在十多年前,看她年紀正值花信,難道她不滿—十歲便已成名?這簡直不可能……

心念之中,脫口道:“姑娘排行最末麽?”

“何以,見得?”

“看年紀……”

“花靈”嫵媚至極的一笑道:“就算是吧!”

吳剛窮追不舍地道:“姑娘幾歲出道?”

“花靈”咯咯一陣嬌笑道:“相公,問女子的年齡,是最失禮的事!”

吳剛麵上一熱,改以他語道:“花姑娘……”

“奴家不姓花,花靈是外號……”

吳剛尷尬非常,幸而麵具遮臉,否則當已豔如紅柿了,當下訕訕地道:“失禮之至!”

“好說”

“區區可否請教兩件事”

“說說看!”

“第一、穀外林中,有五名丐幫弟子被殘殺,是那位下的手?”

“花靈”秀眉微微一蹙,若無其事地道:“是奴家手下做的!”

吳剛登時俊目帶煞,寒聲道:“是姑娘手下殺的?”

“不錯!”

“為什麽?”

“那幾個花子當然有取死之道。”

“區區想清楚究竟。”

“你是路見不平,抑是與死者有淵源?”

“兩者均無不可。”

“你準備替死者報仇?”

“也許。”

“你太不自量了……”

“何以見得?”

“擅闖仙境死,你自己的生死,尚在別人手中。”

吳剛不屑地冷笑一聲道:“區區這顆頭十分牢固,要取的話頗不容易!”

“花靈”嬌笑一聲道:“要你死,你快活不了,這且不談,說你第二件事吧?”

“第二、區區要見見那位唱歌的人!”

“為了好奇?還是……”

“就算好奇吧!”

“這也辦不到!”

吳剛緊了緊手中劍,道:“辦不到麽?”

“花靈”側轉身,摘了一朵花,在鼻端嗅了嗅,拋在花籃裏,淡淡道:“別凶霸霸的,唬不了人,此地不許動武流血。”

吳剛重重一哼道:“區區一向流血不分時地!”

“花靈‘妙目流波,一連在吳剛麵上幾繞,道:“難怪老覺得不對勁,你是易了容的,露出你的直麵目,如何?”

吳剛為之駭然,她怎會認出自己是易容的呢?看來她的目光較之“妖中之王”還更犀利,當下坦然抓落麵具,道:“並無不可!”

“花靈”嫣然一笑道:“好標致,可當美男子之稱!”

這話近於輕浮,尤其出自一個芳信芳華的女人之口,聽來更覺刺耳。

吳剛冷漠至極地道:“區區再說一遍,請交出凶手與唱歌的人!”

“花靈”毫不為意地道:“我也再說一遍,辦不到!”

“那就別怪區區失禮了……”

“辣手摧花麽?”

這話十分無恥,但卻極具挑逗,可惜,吳剛是曾經滄海難為水,“花靈”雖明豔照人,風姿綽約,但比之呂淑媛,不夠風度,比之慕容婉儀,便黯然無光了,是以吳剛絲毫不為所動,感到惡心,不屑地道:“姑娘不嫌髒了口?”

“花靈”脆生生一笑道:“我的好相公,難道你怕汙了耳不成?”

吳剛再也按捺不住了,手中“鳳劍”倏地揚起,俊麵抖露一片恐怖殺機。

“花靈”姍姍退了兩步,粉腮一緊,道:“奴家說過仙境之內不容有殺伐流血之事!”

吳剛怒聲道:“可是貴手下業已流了別人的血!”

“那是在穀外!”

“區區看來並無二致。”

“放下劍,凡事總有個商量!”

“姑娘答應交人?”

“此刻還言之過早!”

“什麽意思?”

“你敢陪我繞行花徑一周麽?”

吳剛心中一動,她在弄什麽玄虛?這花徑之中有何蹊蹺?一時好奇之念大熾,不期然地把劍放落,悠然道:“這有什麽不敢?”

“很好,有膽量,隨奴家來。”

聲落,先對吳剛露齒一笑,然後轉過嬌軀,嫋嫋娜娜,穿花拂葉而去。

吳剛心中不無忐忑,但一念好奇,坦然跟著走去。

濃鬱的花香,飄散著不同的氣味,吳剛略感暈眩,但並不在意。

花徑曲折回旋,放眼姹紫嫣紅,間著碧綠的葉子,令人目迷五色。

行行重行行,最後來在一間花木扶疏的小小精舍之前,“花靈”停了腳步?回過身來,怔怔地望著吳剛,不發一言,粉腮卻在變著顏色。

吳剛也大感意外,花徑中既無凶險,她要自己陪她繞上這一圈是何用意?

當下冷冷開口道:“繞完了麽?”

“花靈”幽幽道:“完了!”

“尚有何話說?”

“奇怪!”

’奇怪什麽?”

“你竟然無事!”

吳剛心中一動,道:“什麽意思?”

“我這花徑,任你功力通玄,也不能繞行過半……”

“為什麽?”

“你以為這些都是奇花異卉麽?”

吳剛茫然道:“不是!那是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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