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綰見玄女已經雕琢到關鍵部位,又羞又惱,哪裏有什麽心思聽他說話:“你先出去再說。”
北辰星君除了垂著眼不看那具小人偶外,還是杵在那裏不動。
玄女卻是知道他心思,手下不停地替他解釋:“用冰骨玉和月影花做的肉身,加上我的精血以後,將會解決脆弱的問題。可我的原身是冷血,我的精血會導致這具肉身終年冰冷如雪,比如未已的肉身便是如此。”大約是想到未已那古怪的性子,她頓了頓,臉上閃過一絲苦澀,繼續道:“你家大人的意思,是想給你添點陽正之氣,改變這種冰寒的體質。”
蘇綰怎麽會不想要呢?冷冰冰的身體怎能比得上溫暖的身體?但一想到她又會欠他的情,她猶豫了,垂下眼簾:“來而不往非禮也,可我什麽都沒有,沒有還人情的東西。”
她現在最需要的就是別人給她幫助,同時最怕的也是欠別人的情。如果她身有長物,還人情很容易,可是她什麽都沒有,要還這份情,對她來說,就不止是以物易物那麽簡單。
北辰星君抬眼望著她:“你不必擔心收了我的東西就會欠我的情。是我賠償你的,你應得的。”
“你給我這個,會不會很耗損你的修為?”蘇綰心裏有數,她的情況不同於其他人,是一件非常麻煩的事。
“不會。”北辰星君斷然道,見蘇綰一臉的懷疑,又改了口:“當然,肯定是會有一點的,但不過就是一點點而已,大概也就是一兩百年的修為,微不足道。”他有些不耐煩起來:“不過一段日子不見,你就已經斤斤計較到了這個地步麽?你是不是怕我以後借此拿捏你?那你大可放心。”
“不是的。”蘇綰覺得他都把話說到了這個份上,她要是再拒絕他,就矯情得過分了。
“我隻是為了把我欠你的都還給你而已。”北辰星君走到窗邊,眼望著窗外,目光沉沉,也不知到底在想些什麽。
蘇綰在一旁打量著他,心裏忍不住想,他到底是在還殷梨的呢?還是在還她蘇綰的?
玄女的工作很快完成,招呼蘇綰看:“你來看看可滿意?”
蘇綰側身看著那具精美到了極致的小人偶,激動不已地伸手去摸:“我太喜歡了,我太稀罕了,您真有眼光。”看看那比例,嘿嘿,說是魔鬼身材也不為過,蘇綰美得不能自已。
玄女一巴掌打開她的爪子:“不能碰,碰歪了鼻子,或是弄得一條腿粗,一條腿細的,你可別怨我。”
蘇綰訕訕一笑:“真要是那樣,人家如果問我怎麽這樣難看,我就說是您做的。”
玄女顯然不會開玩笑,淡淡掃了她一眼:“既然沒什麽要改的,我就要施法了。可能會有一點痛,但這是難免的。你可不要鬼哭狼嚎的。”
北辰星君突然走了過來,立在一旁看。
蘇綰忙伸手虛掩著她那具什麽都沒穿的小身板,嚷嚷道:“你不許看。看了長針眼。”
北辰星君飛速瞟了她一眼,挪開眼神,微微翹起嘴角:“我沒興趣。”他的情緒相比先前好了許多,不單是蘇綰注意到了,玄女也注意到了。她若有所思地掃了二人一眼,推推蘇綰:“躺好。”
蘇綰躺好後,北辰星君對玄女道:“我給你護法。”
北辰星君的提議正好合了玄女的意,她當下便毫不客氣地吩咐他一些需要注意的事項。北辰星君也認真聆聽,有模糊或者不太確定的地方,都一一詳細問清楚。
整個肉身再造的工程,前麵的一切都隻是鋪墊,最後這一步——將蘇綰的靈魂完美地嵌入這具沒有絲毫生氣的小人偶裏麵,並將之催長到真人大小,讓它活蹦亂跳,與常人無異,才是最關鍵,最考驗法力的。
其中一點差錯都不能有,否則不但前功盡棄不為其說,蘇綰的魂魄還可能受到極其嚴重的挫傷,施法者也會遭到極嚴重的反噬。這是一柄雙刃劍,即便強大如玄女,也不敢托大。當然,這些情況,其他人都知道,隻有蘇綰一個人不知道。
隨著玄女翻飛的手勢,蘇綰驚異地看見,金縷衣在她的身上滑落,她的身體,或者說是魂魄,慢慢縮小,變得很輕很輕,前所未有的自在輕鬆。她興奮地向半空中飛去卻又被一股隱形的力量緩緩牽引著向那具小小的人偶靠近。
在這個過程中,蘇綰並沒有感覺到痛苦,她甚至有閑心去觀察玄女和北辰星君的表情和動作。她看見玄女的眼睛變得綠瑩瑩的,雪白光潔的額頭上微微滲出細汗,她看見北辰星君緊張得半天都沒眨一下眼睛。
蘇綰突然覺得很想笑,沒有具體原因,就是發自內心的喜悅,她甚至咧開了嘴,露出八顆牙齒來。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她看見北辰星君望著她猶如百花齊放的溫柔一笑。
他怎麽可能在這個時候露出這種笑容來呢?蘇綰正想確定自己是不是看錯了,玄女一聲清叱,一股強大的吸力將她龍卷風一樣地卷入了那具小小的身體中。
身體的每一寸都被撕裂,然後又很快地長攏,疼了又癢,癢了又疼,原來這就是靈魂契入一個新的陌生肉體的感覺。過程很痛苦,但是結局很快樂。
隨著時間的推移,石台上那具小小的身軀越來越大,漸漸長到正常人大小。蘇綰看不見,也聽不見,更不能說話,她的四肢亦不能動,她的全身就像蒙了一層很厚很厚的膜,把她與外間那個世界完全隔絕開來。她很不喜歡這種感覺,她甚至有些煩躁和害怕。
很久之後,玄女才臉色蒼白地結了一個手印,催促北辰星君:“動手,時辰到了。”
北辰星君的手放在蘇綰那具嶄新身體的肩頭上,竟然微微有些顫抖。玄女白了他一眼,冷聲道:“又不是殷梨重生,你激動什麽?”
北辰星君被搶白一頓之後,手反而變穩了。
蘇綰感覺到他從她肩頭傳入的那種讓她安心的溫暖,暖洋洋的,從肩頭傳向四肢百骸,全身被封閉起來的毛孔瞬間全部打開,清新舒服,她安心而舒坦的沉沉睡了過去。
此時正當天色黑盡,一彎冷月穿破暗黑厚重的雲層,瑩白的月光透過窗戶灑入黑沉沉的室內,照在蘇綰新生無暇的胴體上,映得滿室生輝。
北辰星君愣了愣,手忙腳亂地撿起一旁的金縷衣,輕輕蓋在她身上。
玄女疲憊地站起來,撫了撫裙子,沙啞著嗓子道:“大體就是這個樣子了,我實在堅持不住,得去隔壁歇會兒。你記得在子時準時喚醒她。如果喊不醒,你就喚我。”損耗的那滴精血和這場施法耗了她太多精力。
北辰星君坐直身子,低聲道:“我其實沒有怨你。”她騙了他幾千年是沒錯,但她也給了他希望。假如生活沒有一個目標,就算是做神仙也很難熬的。
玄女的身子微僵,隨即一甩袖子揚長而去:“你是心魔入障,自討苦吃,與我何幹?”她的樣子很拽,步伐卻明顯的變得輕快起來。
蘇綰一覺好睡,睡得正香,突然有人用力掐她的臉,“蘇綰,醒來,睜眼,說話,動一動。”
隔著薄薄的眼皮,蘇綰能看到那種帶了點微紅的亮光,她努力睜眼,但那層眼皮狀似很薄,其實卻重逾千斤,任她怎麽努力,就是睜不開。
“蘇綰,睜眼呀。”掐她的那隻爪子越發地用勁,絲毫不知道什麽叫做憐香惜玉。蘇綰一麵痛得要死,一麵心疼她這張用花瓣做就的嬌嫩臉蛋,也不曉得會不會被掐破皮。
她急啊,急啊,猛然間,一股雄渾的力量自丹田處衝出,遊遍全身,所過之處,猶如煙花被點燃,驟然盛開;猶如春風吹過,百花齊放。
“你幹什麽這樣用力啊?不是你的臉你不心疼啊?”她一骨碌坐起來,揮舞著手猛力拍開那隻爪子,緊緊捧著她嬌嫩的臉蛋,生氣地瞪著眼前的人,他想毀她容啊?她好不容易才得來的肉身,誰要敢破壞,她就和他急。
“蘇綰,恭喜你夙願得償。很完美。”北辰星君幫她拉起滑下肩頭的金縷衣。
蘇綰忘記了自己衣冠不整,忘記了害羞,也忘記去追究他所謂的很完美是什麽意思。她一手揪住往下滑的衣服,一手捧著臉,把含滿了淚花的眼睛睜得大大的,她想放聲大笑,想縱起狂跳,但她更想照鏡子……
“我要照鏡子!”她毫不客氣地伸手在北辰星君懷裏一陣亂刨,她記得他懷裏永遠都裝有一把小鏡子和一把小梳子,方便他隨時隨地騷包打扮的。
但是他的懷裏空空如也,什麽都沒有。
蘇綰抬頭看向他,急巴巴地問:“你的鏡子呢?借我用用麽?”重新擁有了一具據說很完美的身體,卻不能照鏡子,對於她來說簡直就是百爪撓心般的難受。
門一聲輕響,十二得意地捧著一麵大鏡子衝進來:“蘇綰,就知道你肯定一醒來就想照鏡子,看我給你準備的這麵大鏡子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