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四章 回歸

距離皇宮最近的一處空閑的豪宅,乃是昔日華陽公主的府邸,據說華陽一生無所出,與駙馬雙雙病逝後,這宅子就空落落起來。

而且大宋朝封建迷信思想還挺嚴重,住在這個宅子裏的夫妻沒有後代,自然認為是宅子不吉利所致,於是盡管亭台樓榭小橋流水的美輪美奐,照樣沒有哪個皇室敢輕易搬進來。

膽子大的不怕沒子嗣的普通官員,又沒有那個入住的權力。

而阿圓是受了皇命前來,本身又已經產下三子,這個忌諱就可以忽略不計。

馬公公屁顛屁顛兒的引著阿圓母子進入公主府,護衛們隨侍左右,原本府中還留有的打掃婆子仆婦,倒也不顯得太過冷清。

到底是久未有主人在此,公主府的花草都不怎麽規整,高矮叢生的如同灌木,綠色的爬山虎,整整包圍了一座假山,密不透風。

“小老二”對新環境很是歡喜,指著星星般點綴著的喇叭花“啊——啊”,老道士趕緊摘了一朵送過來,喜眉喜眼的哄著小娃兒。

馬公公不樂意了,也湊上來招呼,小家夥兒在母親懷裏一會兒左一會兒右的轉換方位,忙得不亦樂乎。

看起來一切都很美好,如果,可以把內心的刺痛忽略不計。

好在,萬重陽領著幾個蓬頭垢麵的親人趕到了,阿圓懶得細說內情,把孩子遞到碧兒的手裏,把包裹交給小五,自己擺著手就往屋裏紮。這時候。婆子已經把臥室整理好。她不需要吃也不需要喝,需要的隻是睡上一覺兒。

白老二再次充當了嫂子的代言人,與馬公公和老道士寒暄,與公主府的婆子仆婦交接內務,安排飯菜,沐浴更衣。

老道士匆匆放下筷子,就主動往外走:“貧道得幫白夫人盯著馬國濤那小子去,小福星可不能長期在他手裏。跟白夫人說,今兒晚上貧道一準兒把孩子接回來!”

此刻,白老二這群人尚且未知曉所有的曲折,對那個高高在上的馬王爺,更是無從了解,隻能把希望寄托在老道士身上。

碧兒悄悄去臥室看了幾趟,回報說阿圓很安靜,睡得很平穩。

她太累了。

“小老二”也睡得香甜,打小喝過百家奶,被那麽多人抱過哄過。又長途旅行了這麽長時間,那神經被打造的強悍無比。根本不存在認生人認生環境的疑問。

馬公公同白老二攀談了半晌兒,把白家老大的情形追問了個透徹,才歎息著離開了。

阿圓真的睡著了,隻是夢魘很多。

她仿佛身處一團團迷霧之中,無論往哪一個方向尋找,四下裏都是白茫茫一片,什麽都看不清楚。

也許每個人活著,都需要一場霧,把生活模糊下去,把簡單到殘酷的、吃喝拉撒的生活模糊下去,讓我們對未來有一點好奇,有一點幻想——雖然未來注定空空如也,但是這空洞外麵,套著這麽多盒子,一層一層,一層一層,我們拆啊拆,拆啊拆,花去一輩子的時間,迷惑了自己一輩子。

隻可惜,阿圓不是可以生活在模糊與迷惑之中的女人,她沒有安全感,所以隻相信真真切切的東西。

她是一隻受過傷的小獸,試探著伸展出手腳,如果遇到侵襲,隻會迅速反擊,就算,那侵襲是無意的,甚至隻是善意的撫觸手重了一些。

孤兒的生命裏,沒有讓同一個人第二次侵襲的機會。

坐在碧綠的爬山虎藤蔓纏繞的石凳上,萬重陽在閉目養神,蒼涼的背景下,他的思緒也走得很遠很遠。

這一次,他真的沒有膽小,沒有逃避,以一個男人的形象,與心愛的女人站在了一起。

無論結局如何,萬重陽為自己的人生,抹去了一道最深的刻痕,他曾經為了自己的懦弱和臨陣脫逃備受良心的譴責,現在,他安心了。

最心愛的女人就在一旁,他可以盡心盡力去陪伴去嗬護,他的心底,是歡呼雀躍著的,盡管,未來不一定能夠順遂心意。

萬重陽可以確定,這就是愛,即便此後兩個人還是要各奔前程,愛人還是會投向別人的懷抱,他已經懂得,自己心中的感受,叫**情。

愛,就是這樣玄妙的東西,沒有理由去疼你愛你的時候,還是心疼你,就是了。

就算成長為兩條平行線,此生再沒有相交的軌跡,隻能靜靜地看著你漸行漸遠……

其實,就算是深愛著的兩個男女,也真的不一定非要相守在一起,讓柴米油鹽醬醋茶衝淡了所有的甜蜜,讓雞毛蒜皮打架鬥嘴拉長了彼此的距離,你愛著的時候,聞得見所有花開的香味兒,聽得見每一隻鳥兒扇動翅膀的聲音,你微笑,嘴角上掛著甜美的印痕,不就已經是最愛的極致?

白老二此刻,也在踮足等候自己最愛的人——“小老大”。

人與人的緣分,就是這般神奇。當那個剛剛降生的嬰兒,大睜著水汪汪的眼睛看著他,吮吸著他的一根手指,在最危險的時刻,不哭不鬧,白老二就把這個侄子,疼到了心底裏。

馬王爺還是沒有跟皇權牛氣到底的勇氣,天光暗淡的時候,老道士就凱旋而歸,馬車裏傳出小孩子“啊——啊”的聲音。

是“小老大”回家了!

白老二的鼻子一酸,手扶著門框差點兒摔倒,天知道,當他聽說孩子找不到了的時候,曾經多麽難過懊悔,為什麽當初沒有跟著嫂子一塊兒進京?明知道嫂子那個人想到一出就是一出,別人的規勸根本聽不進去的!

紅兒抱著孩子,終於掀開了馬車的車簾,白老二不知道自己的雙腿是怎麽邁出去的,喉嚨裏隻有一聲呼喚:“老大!”

是的,這個娃兒不再是“小老大”了,在白老二的心中,他是“老大”級別的人物。

蘭兒隨後紅著眼睛出來,懷裏是那個又恢複成黑炭頭的小姑娘,離開了牛奶浴太長時間,母親想要一個“白雪公主”的美夢注定要成泡影。

偏心的叔叔抱著“小老大”又哭又笑,分開了這麽長時間,小家夥竟然還認的他,小手抱著白老二的臉頰,額頭頂住白老二的鼻子,口水濕噠噠的噴了白老二一下巴。

老道士在一旁“嘖嘖”生歎:“這輩子,還是頭一次見到人生三胎,還不一樣的相貌,個個聰明,難得,真難得!”

可不是聰明嗎?老道士隻覺得腦袋一疼,發髻上的碧竹簪子就被一隻小手揪住,花白的頭發頃刻間鬆散開來,那氣質,更加的“仙風道骨”起來。

是黑炭頭的小丫頭出手了!

到底是小姑娘家,天生喜歡美麗的有色彩的東西,老道士頭上最靚麗的裝飾品,被一隻小手緊緊攥住,任誰討要,都是不可能物歸原主的勢頭。

而且,“黑炭頭”很懂行,小胳膊費勁的舉起來,試圖把那枚碧綠的簪子擱到自己的禿腦袋上麵,那裏隻有一片黑油油的草叢,實在插不進去一根簪子。

“哈哈——哈哈哈——”,小丫頭的舉動,終於把一票人都給逗笑了,衝淡了被擄掠被分離的哀傷和擔憂。

“走,跟你娘見個麵去,那啥,小老二也該睡醒了吧?”老道士放棄了追回自己的竹簪的妄想,趕緊安排下一個正事兒,等女主人高興了,自己就可以提出來帶三個孩子祈福的要求啦!

“東方大人裏麵請——”,白老二抱緊了“小老大”,一手前伸,引領著老道士往裏麵走。

這個時候,早有婆子進去稟報了,阿圓頭臉未整,脂粉未施,一身白色長袍,披散著及踝的長發跑了出來。

好在,一票人尚且不知曉什麽叫做“貞子”的造型,隻覺得跑出來的是個瘋婆子,臉上哭的模糊一片。

阿圓從來就不是一個心軟的人,甚至可以說有些苛狠,無論對待自己,還是別人。

然而現在,或者說是自從懷孕,自從生產,聽到了自己孩子的第一聲哭啼,她那顆堅硬的跟石頭一樣的心,就有了不同尋常的溫度。

在孩子麵前,她就是最普通的最柔情的最真實的一個婦人,會哭會笑會撒潑會打鬧。

再獨立的女人,也一定要生育至少一個自己的孩子,看著它在懷中慢慢兒長大,踢騰著小腿,露齒微笑,看著它對你張開手臂,求抱……

你的心裏,才真正懂得了牽掛的含義。

有了牽掛,你的生命不再蒼白,你的生活不再無奈;有了牽掛,你會感覺夏天不再炎熱,冬季不再寒冷;有了牽掛,你的身體更健康,你的笑容更燦爛;有了牽掛,獨立卻淒清的生活,就多了一份溫馨。

你的人生,才真正得到圓滿。

失去之後,才更加懂得親情的可貴,此刻的阿圓,終於如決堤的洪水,把心中所有的積鬱擔憂憤怒悲傷全部宣泄出來。

她的宣泄,也就隻是抓著兩個孩子的小手,涕淚滂沱,卻無聲無息。

她是個母親,沒有嚎啕大哭嚇壞孩子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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