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二章 畫像
據說,千穿萬穿,馬屁不穿。
齊阿圓瞎貓碰到死老鼠,恰恰觸到了太後心靈深處最微妙的那一根神經,其實也不能埋怨太後耳朵根子太軟,任憑哪一個年齡大了些的女人,都受不了有哪個同性使用這樣熱烈的讚美之詞狂轟亂炸吧?
讚美之詞每天都在聽,太後耳朵裏都要起了繭,那是因為它們毫無新意陳詞濫調,且不具備這樣熾熱的眼光和瘋狂的舉動,都是自詡大家閨秀出身的小姐夫人後妃娘娘,中規中矩的瞧上一眼就得低頭回避,太後的美,那一眼怎麽能夠完全領悟?
此刻,太後的每一個腳趾頭都想要插上翅膀飛起來,看向阿圓的眼神裏麵,全是遇到了知音的激動,甚至是感激。
“來人,上筆墨,哀家今兒個就讓白夫人畫上一回!”
美容師搖搖頭,眼珠子一瞬不瞬的盯著太後那張完美的臉,出聲說道:“那種尋常的筆墨,不足以刻畫出太後的美,民婦得親自去製作一種工具,方能細致入微……”。
你丫就直說要用木炭不就得了?
看著阿圓的裙角兒,在宮人的帶領下出了大殿,太後俏臉微紅的對剛剛那個插科打諢的老嬤嬤歎道:“想不到,一個民間村婦,卻能這般淳樸坦誠,怪不得皇兒喜歡,大概,也隻有來自民間的村婦才能保存住這種真性情吧?”
老嬤嬤跟著點頭:“是啊是啊,這個白夫人絲毫不會偽裝,雖然大大咧咧。卻也不讓人厭惡。剛才那兩個沒用的奴才。倒是有些得罪夫人了。”
“當著哀家的麵,就敢暗下手腳整治客人,這樣的奴才,留下何用?逐出去吧!”
太後一句話,那兩個宮人就此“game over”了。
沒有人記起來起初是太後流露出來的對鄉野村婦的不屑所致,善於登高踩低的宮人們就此長了個見識,別輕易對福瑞郡主不敬,這婦人善於報仇。更善於迎合太後的歡心。
而且,阿圓此行還打破了一個不成文的規矩,每一個求見太後或者後宮娘娘的命婦小姐們,原來都要在甫一下轎就先塞禮物給引路的宮人的,所受到的待遇,根據禮物的大小多少而定論。
現在,最起碼,在齊阿圓這裏,你們是啥也得不到的了,除了教訓。
大殿裏。氣氛輕鬆又和諧。
太後的右下方,一個女人抱著一個斜立的小木桌。四條桌子腿張牙舞爪,您看著姿態怪異吧?沒辦法,一時半會兒也找不到合適的東西做畫板,隻能掂了一張宮女們吃飯用的小餐桌。
阿圓右手捏一根剛在禦膳房燒就的碳棒,眯著眼睛飛龍走鳳,心底裏是對這張臉的無限狂熱的崇拜,筆下,便是最完美最精致的刻畫。
單單是這個肯不顧形象抱著木頭破桌子,抓著黑木炭的造型,就已經讓太後感動的很了,再看到她丟開木炭棒,十指齊用,用白嫩的手指肚兒在畫麵上揉搓輕按,然後把臉湊上去,張嘴微吹:“噗——噗——”。
這個傻嗬嗬的女人,終於把木餐桌從懷中放下,退後幾步,揉揉眼睛,上看下看,再對著太後看,拍拍手道:“可以了,隻不過,沒有畫出太後的美的十分之一……”。
好吧,藝術家總得留有遺憾的,齊阿圓此後的發展空間,還很大。
“容嬤嬤,扶哀家看看,快!”太後激動了,顧不得坐了這麽久,自己使勁兒先站了起來。
容嬤嬤?手裏舉著大針給紫薇行刑的容嬤嬤?阿圓一腳退到了牆麵,“咚”,把腦袋碰到了。
她這裏內心驚濤駭浪,那主仆兩個卻看得開心,剛剛這白齊氏還說什麽比太後本人差遠了,這其實,就是太後本人!
這個時代的仕女畫,還刻意在追求著“神似形不似”的國畫意境,人物畫像上麵就做不到如斯惟妙惟肖,阿圓運用碳棒所繪的太後半身像,就如一個真人耀然紙上,立體感、肉感、光感,都在人物肖像中完美的融合在一起,正是這個時代的畫風所缺少的。
太後的那張臉,因為太嫩滑,每一處轉折麵都用的手指肚過渡,從紙上就能感受出肌肉的水分,吹彈可破的樣子。
繪畫與攝影不同,攝影更傾向於真實的記錄,而繪畫,描繪的是作者內心的感悟,是經過提煉之後的精華。
太後原本這張臉上的一份落寞,一份常年埋在深宮的淡淡哀怨,和一份藏在眼底的殺伐決斷的戾氣,阿圓通通選擇舍棄,在她的筆下,太後是鮮活的,二八少女一般的柔美爛漫,眼睫毛被加深拉長,透漏出幾分對美好生活的向往,嘴角兒微微的牽起,塑造出一個自信美麗尊貴的形象。
黑白灰最簡單最平和的色彩,就這樣,感動了一室的宮人嬤嬤,和太後本人。
“就像——哀家初進宮時的樣子——海棠花開滿了阡陌小徑,花香盈袖,哀家彎下腰想簪一朵戴,一起身,官家沿著小徑負手而來,金色的陽光灑在他的龍袍上,晃得哀家睜不開眼睛……”。
永埋深宮的女子,有回憶,就是最幸福的。
那時候的太後,比現在還要嬌美幾分吧?與官家兩情相悅,然後榮登皇後的寶座?再然後,皇帝英年早逝,留下孤兒寡母,與老臣們相互依附又鬥智鬥勇?阿圓望著一臉癡迷回憶之中的太後,喟然長歎。
享受的尊貴榮寵比平常人多了不知多少倍,自然,失去的也要超越旁人,比如,自由。
比如,可以肆無忌憚的哭哭笑笑,可以衣衫不整脂粉不施,可以負氣離家出走,可以輕輕鬆鬆遊逛街頭……
阿圓踱步上前,扯了扯太後的衣袖,輕聲說道:“太後,以後,我接您去我家裏住些日子,您可以穿上平民的衣裳,在夕陽的荒野中散步,我們可以一起去逛集市,聽老百姓們吵吵鬧鬧,誰家的雞又丟了,誰家的媳婦要生了,我們還可以結伴兒去遊山玩水,把大宋朝的如畫江山看上一遍……”。
她甚至想說,您還可以再遇到一個披著金色陽光的男人,在您的後半生裏,重新書寫美好的回憶。
好在,沒心沒肺的女人也知道這是大忌諱,甫一想到,就沉默了。
容嬤嬤的眉心,微微的皺了皺,這個白夫人的雙手都是黑炭灰,已經把太後的袖口弄汙了。
不但如此,阿圓此刻麵對著太後那張臉,自己的臉也纖毫畢現,兩隻揉搓的烏漆墨黑的眼睛和顴骨,跟個鬼似的,還滿臉認真的提著建議……
“哈哈哈哈——”,太後的大殿之上,傳出了一陣陣開心的笑聲。
似乎,這是從未有過的肆意的笑,從出生,到嫁人到生子到成了太後,這個美麗的女人,一輩子,都沒有這樣毫無形象的放聲大笑過。
“民婦臉上——有髒東西?”阿圓大睜著杏核眼兒,一雙手再次去揉搓臉蛋:“是這裏?還是這裏?”
好吧,大笑的人越來越多,容嬤嬤的肚子都要爆掉了,再也顧不得太後的袖子,那朵繡花,變成黑色的也好看的很呢!
誰還敢拿這個粗俗的鄉野村婦開玩笑呢,此刻,她已經成為太後宮裏最受歡迎的人物,太後看向她的眼神,就跟看著自己的兒女是一樣一樣的。
一個機靈的宮人,揉著肚子跑出去,抱了一麵菱花鏡來,在阿圓對麵一舉。
媽啊!這個鬼頭鬼腦的黑臉婆子,就是自己此刻的形象?
阿圓“嗷——”一聲叫出來,沒記得自己往臉上畫啊?
好吧,姐善於娛樂了別人,犧牲了自己。
待到重新洗淨手臉,回到大殿,太後已經拿好了主意,剛才的一番大笑,讓她的臉上紅潤未退,全是健康的光澤。
“阿圓啊——”,這個開場白,把稱呼都變了?
“哀家也很喜歡這張畫,這麽的,等下次你再畫一張,掛在臥室裏去好了。”
可是咱的繪畫技能不算穩定,一定要在特定的時間特定的環境特定的心情下才發揮的最好呢!
不過,看在太後老人家這般喜歡這張畫的份兒上,也隻能答應下來。
“太後,這畫跟水墨繪就的特性不同,一碰觸一沾染就會影響效果,等阿圓配好了定畫液,噴上去就可以長期保存了。”
這倒也是,太後可不想每次賞畫時,都要染上阿圓剛剛那張鬼臉,如此,等噴上了啥定畫液再裝裱起來好了。
容嬤嬤及時插話:“老奴讓宮女們搬著桌子存放,任何人不得碰觸這張畫,就沒問題了吧?”
阿圓點頭,看著幾個宮女上前,小心翼翼的抬著桌子腿轉去了外麵。
“阿圓,哀家已經派人給皇帝送信兒,你的冊封郡主之事,就定在祭壇祈福之後吧,這幾日,哀家會安排容嬤嬤去公主府教教你禮儀規矩,免得冊封大典之時,再鬧了笑話。”
太後的這一提議,其實應該讓阿圓感到驚喜,這是同意了皇帝認幹姐姐的要求,自己的地位真正提高了呢!
可是為嘛阿圓此刻隻覺得渾身冷嗖嗖,越看這位笑得滿臉**的容嬤嬤,就越是跟《還珠格格》裏麵的容嬤嬤重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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