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一十一章 親人

起初真的很醜,美麗的白鵝捏成了肥鴨子,然後,一遍一遍的摸索,終於捏出了滿意的形狀,輕輕的,躺倒在桌案上,等待著第二天開窯去燒……

齊子玉就在小磚窯裏伏案睡著了,夢裏,家養的白鵝變成了會飛的白天鵝……

大年初一,到處都是嶄新的衣服出來亮相,軍士們可去的地方少之又少,給郡主和將軍拜年就成了必須的一道程序,小獨院裏的人流摩肩擦踵,都要擠不動了。

小五也趕了來給東家拜年,才發現了小磚窯裏麵睡著的齊子玉,大大小小肥肥瘦瘦的“鵝”形製品躺成幾排,竟然如同模子裏倒出來的似的,長成了一個模樣。

“這小子,手還挺巧的!”小五讚歎一聲郡主家的遺傳基因,躡手躡腳的收拾準備燒製,這種細作東西需要的火候很關鍵,既要燒的融化成半透明的狀態,又不能燒過了,再化成一灘水……

其實這種燒製法子純屬在實際操作中摸索出來的,與阿圓腦子裏存留的前世記憶相差很大的距離,以至於到現在,雖然同樣把這東西命名為“玻璃”,但是心裏著實沒有底。

或者說,這更像一種陶藝或者瓷藝?

正是源於這種技術上的尚不確定,燒出來的成品,也往往會有不少的驚喜,當然,敗筆也是沒辦法避免的。

就像齊子玉做的這些“鵝”,在冷水中淬煉之後,有幾隻的細脖子就斷掉了,有兩個合乎心意的精品,還有一個兩隻鵝粘在了一起的,嘴巴和胸脯密不可分,肚腹一下,竟然還呈現出一種漸變的藍紫色,非常的漂亮和震撼。

聞訊而來的阿圓,把這件東西叫做“完美的藝術品”。

“姐姐喜歡。這些都送給姐姐……”,齊子玉興奮的手腳都覺得沒地方放了,似乎是第一次,他發現自己很有用處。

孩子在成長的過程中,成就感很重要,尤其是男孩子。

“把這個交給我處理吧!子玉,以後隻要你想來,小磚窯就隨便你進,隻是,不可以把這裏麵的一切告訴給任何外人。”阿圓小心的抱起了那一對兒“鵝”。用手帕包裹起來。擺擺手離開了。

小五搖晃著腦袋繼續讚歎:“子玉。幹脆你就留在小磚窯上專門陪著我燒玻璃,我這手粗,隻做平麵玻璃就夠了,捏個細致點的活計。就由你來,工錢肯定足足的給!”

就這麽捏捏燒燒,能掙到工錢?齊子玉的心,活動了。

“這邊還有幾張東家畫的圖紙,子玉你試試看能不能捏出來?要是能行,具體付多少工錢,我馬上去找東家定。”

齊子玉忘記了所有的身外事兒,立刻又投入到研發新產品的行動中,直到青兒在外麵呼喊:“小五掌櫃。郡主讓我給舅老爺送飯。”

傻小子從昨夜到此刻,還滴米未進呢,竟然感覺不到饑餓!

齊子玉怪舍不得的放下了手裏的材料,玩這種彩色的泥巴太過癮了。

不過,被人叫做“舅老爺”。還真不習慣,齊子玉塌著肩膀從小五手裏接過來飯菜,小聲的說了一句:“小五哥,別——讓她們——瞎喊——”。

事實上整個郡主府的輩分都不算較真兒,稱呼也亂七八糟的,隻要叫的和被叫的覺得舒服,那就沒人會在意。

這會兒軍營那邊又有新的熱鬧了,一行人馬,在大年初一來到營地,按說萬縣令不會在今日上門,過了初三才有可能行動。

這些人要麵見的乃是白將軍,還簇擁著一輛馬車氣氛嚴肅,風塵仆仆的樣子,那直接說明是很遠的地方趕來的故人……

白承光也很疑惑,好在來人身後還冒出兩個小兵,是他當初派出去跟隨馬王爺靈柩的親隨。

莫非是母親馬王妃出了什麽事兒?白承光隻覺得心頭一緊。

“白將軍,某乃是馬家第五代家主——馬國立,你生父馬國濤已然葬入祖墳,你生母——在安葬之時本想與你父同去,被你的親隨攔阻,但是,你生母至今了無生念,某代表馬家人前來護送到你這裏,無論前塵往事如何,請善待你的生母。”

馬國立的身板也很彪悍,一雙銅鈴豹眼證明著血緣關係還挺親近,白承光一揖到地,隻吐出兩個字:“多謝!”

馬車裏就是生母馬王妃,一個隨身的丫鬟戰戰兢兢地扶了她出來,連日的奔波勞累,或者是因為心死心碎的緣故,馬王妃已經憔悴的不成樣子,一雙盲目更加失去神采。

“母親——孩兒不孝——”,白承光忽然大放悲聲,“噗通”跪倒在馬王妃膝前。

所有的抱怨不應該再讓這個老婦人來承受,短短的時間段內,馬王妃已經如同處在風燭殘年,往日隻在鬢角能看見銀絲,現在已經是滿頭的花白像落了雪似的……

“歡兒——歡兒——”,馬王妃呢喃著這個名字,沒人知道她到底是呼喚的哪一個兒子。

“馬家已經派人前去西疆找尋馬尋歡,一旦尋回,會勒令他贍養母親,暫時,就先請將軍委屈一下——”,馬國立說的很誠懇似的,畢竟白承光從名義上跟馬家早就不搭邊兒了。

“不必再尋找了!”白承光幫著馬王妃攏好了披風:“我會好好贍養母親,百年之後,送回馬家祖墳與——馬王爺同葬。”

“將軍大義!馬某告辭!”馬國立不是一個拖泥帶水的人,任務完成,馬王妃做好了交接,留下來也很尷尬,白承光的身份,多談無益。

馬家雖然失去了一個馬國濤,但看起來還有些餘威,隨行的人員安安靜靜的調頭離去,留下一輛馬車、一個丫鬟,和兩個白承光的親隨。

阿圓已經在小獨院門前等了很久,終於看到白承光攙扶著一個白發老太太緩緩走來,才讓綠柳帶出三個孩子。

“你是——我們的奶奶?親奶奶?”再聰明的孩子也對這個形容枯槁的老太太沒印象了,曾經見過的那幾麵,馬王妃還是個美麗的婦人。

“展鵬——展堂——孫兒——”,老太太宛如枯木又逢了春,華夏人這一點特別詭異,就算是真的行將就木的人,見到自己的孫子也能歡實一陣。

宋好好很不開心自己被忽略了,扒拉開兩個哥哥自己往前湊湊:“您認得我嗎?我是好好,我要不要叫您奶奶?”

當初好好跟馬王妃和馬老夫人基本沒怎麽碰麵,主要是馬老夫人重男輕女的過分厲害,還覺得孫女被賜予了皇家的姓,那就根本不是老馬家的人!

好在馬王妃不是那麽勢利眼,蹲下身子摟住了好好,一雙盲眼裏麵又落下淚來:“奶奶知道好好,奶奶的乖孫女——”。

白承光用著那樣求肯的目光看向自己的妻子,阿圓知道他的意思,事實上關於馬王妃的事情夫妻二人有過討論,家裏多一個老太太,阿圓能接受下來。

“王妃一路疲憊,請裏麵歇息吧!孩子們領著奶奶去臥室躺躺,奶奶眼睛不好,要小心。”

阿圓用的是很自然的語調,表示著歡迎的意思,白承光一顆懸在半空的心,踏實落地。

馬王妃神色有些難堪,麵對著阿圓的方向,嘴唇抖了抖,似乎想說聲“謝謝”,或者是別的。

可是一個落拓的瞎眼婦人,能說些什麽呢?丈夫死了,心愛的小兒子跑了,被拋棄過的大兒子接受了她,膝下還有三個孫子孫女,現在就是她唯一的掛牽了……

事實上,她真的很想跟著馬王爺一起入土的,身無分文,雙眼又盲,實在是那段時間生無可戀,如果,白承光夫婦,表現出一絲一毫的厭倦她來,她還是會義無反顧的走上死亡之路。

阿圓的聲音平平和和的:“王妃,孩子們缺少奶奶的疼愛,正好您來了,彌補上這點不足,以後,我們的家,就是您的家了。”

“好……”,馬王妃的聲音也平和了,這輩子,能有機會疼愛一下孫子們,也算沒有虛度吧?

那個馬家跟來的小丫鬟雙兒倒是很會合群兒,先跪拜了郡主,又跟青兒她們互相見了禮,很快就熟絡了。

馬王妃開始了一段艱難的生活,不是物質上的艱難,是心理上。

不尷不尬的身份,孑然一身,對這個自小生在高官富族的貴婦人來說,很是無所適從。

菟絲花可以攀援的大樹轟然倒下了,自然要有一段心理重建的時光。

她的臥室,安置在孩子們的隔壁,得到母親授意的孩子們,總是盡可能多的帶著這個病弱的祖母走到外麵,童聲稚語,有時候,會引出馬王妃的幾分微笑……

“娘,阿圓建議您跟我們一塊兒吃飯,一家人在一起也熱鬧,多好。”白承光現在叫“娘”叫的順口了,孩子們叫“奶奶”也很流利,隻有阿圓還是很自然的稱呼一聲“王妃”。

這丫活了兩輩子,都沒得著可以親親熱熱叫一聲“娘”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