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丈院內,各院掌座正襟危坐,見陰長生緩步而至,紛紛抬眼注目。

十年前,收徒大典遠遠的見過一麵,那時候的法海還是個稚童,一晃已是清秀少年,眸光清澈,麵如桃李,一襲白袍,卷氣逼人,不失為一個討人喜歡的小子。

“見過方丈,各位師兄!”陰長生不卑不亢,朝各堂首座一一見禮。

坐在上首的方丈,暗暗點頭,在座諸位皆是凝海修為,能在這份壓迫下保持從容,亦是難能可貴。

可這樣相貌出眾,舉止得體的師弟,怎偏偏根骨不佳,難成正果,不由得扼腕歎息。

方丈感慨萬千,想到此間目的強定心神,輕咳一聲慈愛的開口:“師弟,你來竹隱寺多少年頭了?”

“啟稟師兄,自三歲跟隨恩師開始,已有十載。”陰長生微微稽首,回答的幹淨利落。

“老衲記得,你初到竹隱寺時,還是個三歲稚童。”方丈比了比手勢,溫和的目光落到陰長生身上,喟歎道:“真是光陰似箭啊,現在想起來仿如昨日。”

陰長生表情恭敬,心中暗忖:“經過一月的折騰,若此時提出下山,斷無不允之理!”

方丈寒暄幾句,不動聲色的掃過大廳,幾位首座老態龍鍾,閉目養神,似不問世事的雕塑,心中發苦,看來勸解工作隻能自己一馬當先。

話鋒一轉,步入正題,道:“師弟最近可是在修習《禪天造化訣》?”

此言一出,陰長生臉色微變,轉瞬歸於平靜,《禪天造化訣》實在詭異,每每行功,皆引得竹隱寺上下雞犬不寧,實難隱瞞。

“正是!”

既然瞞不住,倒不如坦誠相告。

方丈歎了口氣,在他看來陰長生此舉無異於自毀前程,否則活個百年,做個文僧,青燈古佛,平平淡淡不失為一種修行。

《禪天造化訣》最大的弊端就是,一旦運功引氣,周身脈門必然與天地共振,造化之氣難免逸出體外,引起荒獸躁動。

知其根,明其理,陰長生自有解決之道。

從吞下丹藥那一刻,他就靈光一閃,這些日子不斷試驗也正是為了解決此道危機。

既然運功會引起荒獸注意,那就不吸收天地靈氣,除此之外尚且還有兩條道路依舊可以修行。

吞噬靈丹妙藥他自然沒有這種資本,可是大山之中,天材地寶遍地都是,何須舍近求遠。

“糊塗!”方丈痛心疾首,沉聲道:“修行此法,元壽雙十,可知此言何意?”

“意思是,二十歲前,未達大成境,身死禪消。”陰長生一字一頓的回答道。

他從方丈眼中看到關切之情,知道長者好意,隻是舍利子事關重大,絕不能讓外人知曉。

“嗯!”

眾僧聞言,微微一愣,全都將探尋的目光投向陰長生。

有道是無知者無畏,明知必死,緣何自誤?

“佛說,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師弟資質低微,願以殘軀試之,生死不悔。”

陰長生目光堅定,若說數萬年來最有希望將這本功法煉成的隻有他了。

方丈嘴角微顫,心神劇震,精心準備的勸慰之詞,對上陰長生那雙堅毅的目光,突然間無法宣之於口了。

生死不悔四個字,說來容易做起來那就難了,此子一片赤誠,叫人怎能忍心斥責。

“罷了。”

方丈緩緩閉上雙目,長歎一聲,似乎下了巨大決定:“一年後,本座保舉你入雷音寺修行。佛山聖境,高手如雲,護山大陣牢靠,也隻有那裏才能經得起你小子折騰。”

言語之間,滿是溺愛之情。

“雷音寺?”陰長生內心震動,很快就平息下來,雷音寺雖好,但他更需要入世修行。

此言一出,滿堂皆驚。每隔十年,各洲禪院都隻有三個名額,從來都是天才弟子鯉躍龍門的時機,爭奪異常激烈,方丈竟然將一個珍貴的名額給了陰長生。

陰長生心生感動,卻也不拒絕,打了個稽首禮,說道:“多謝師兄,師弟還有個不情之請。”

“師弟,切莫犯了貪念。”

法印此時陰陽怪氣的說了一句,雷音寺進修機會難得,自然要給實力最強的弟子,陰長生一個廢材,何德何能入主佛山,那可是宗佛修禪之地,若陰長生當真去了,簡直是在給竹隱寺丟臉。

陰長生淡淡的掃了法印一眼,此人乃達摩堂首座,慧剛親傳恩師,從見麵開始眼中就流露出不屑之色。

“師弟若有所求,但說無妨。”方丈淡淡的笑道。

“師弟想求一枚下山令牌!”

“如此小事,允了。切記要小心謹慎……”方丈將令牌交給陰長生,又是一番教導,最後才讓陰長生離去。

陰長生離開後,方丈院內陷入了沉默。

法印最後忍不住開口道:“師兄此舉未免有失偏頗。難不成就因為上師的一個預言?”

法嚴厲聲道:“五師弟,你僭越了。”

“即便宗佛在此,貧僧也是這般說辭。進修名額從來都能者得之,貧僧就是不服。”法印話畢,僧袍一甩,踏步離開方丈院。

坐在上首的方丈,至始至終連眼皮都未曾抬起過。

恍惚間,他想起了師叔的預言:“佛門的希望之光,將會在你們這個時代降臨,他會走一條與眾不同的道,走出青洲並且回到青洲,帶領你們重回故土。”

上師的預言能力毋庸置疑,那年帶著陰長生回來,不僅力排眾議將他收入門牆,還耗費巨資親自為他洗筋伐髓,可陰長生宛若朽木不可雕琢,令人失望。

如果,此人真是佛門希望之光,一年後的宗門大比中必將大放異彩,否則何談走出青洲?至於與眾不同的道,修行《禪天造化訣》似乎也算應驗了預言,如此貧僧何不往前再推一把。

與其說信虛無縹緲的預言,倒不如信上師的眼光。

當年上師成就神海之時,本可成為竹隱寺的千載基石,可是他毅然絕然的放棄了,耗費千載壽元,施展一次大預言之術為佛門窺視未來,此等無私無畏的精神,可敬可歎。

沒有人知道上師在太虛幻境中看到了什麽。從他醒來之後就走出山門,周遊各國,一甲子後帶回一個生機渺茫的孩子。

此後,他隻專心做一件事情,每日為陰長生洗筋伐髓,滋補靈丹妙藥續命,在外人看來他就像一個執著的瘋子,不管不顧的把時間,精力,浪費在一件看不到希望的事情上。

方丈清楚的記得,上師臨終前,宗佛大人親臨,問他有何未了的心願?

他緊緊地拉著代宗佛的手,目光含淚,依依不舍的望著跪在殿外的陰長生,直到最後一刻。

“師弟,你可別讓上師失望啊!”方丈默默的說了一句,思緒飄向遠方。

陰長生要下山曆練的消息,如同一陣春風吹遍竹隱寺,一下子觸動了許多人的神經。

有些人驚歎,陰長生這種垃圾,焉敢獨自下山曆練?真是不知死活,不少人斷定,這是一次有去無回的旅程。

雜役院眾人,卻持相反態度,他們親眼目睹了陰長生的蛻變,報以深切希望,至少也是首位以雜役身份下山曆練的佛徒,雜役院與有榮焉。

“絕不能讓他輕易的逃走!”內院的慧癡,慧戒則咬牙切齒。

尤其是失去丹藥的慧剛,更是憤怒交加。他動用一切力量布下天羅地網,意圖劫住陰長生,他的東西不是什麽人都能染指的。

這是立威,也是私仇。

竹隱寺一下子熱鬧起來,食堂,宿舍,練氣台、演武場,這些地方的氣氛頓時變得古怪,許多人不去修行,卻在下山的各個關口要道徘徊,這些人中有湊熱鬧的,有慧剛眼線的,也不乏憂慮重重的雜役。

無論是在藏經閣守株待兔,還是在食堂蹲點,慧癡慧戒都格外用心,誓擒陰長生回去問責。

在眾人挖地三尺尋找陰長生的時候,正主卻慢條斯理的躲在藏經閣裏收拾細軟。

這幾個月挑燈夜讀,看到了不少前輩書寫的手劄,對於先賢的見聞,如癡如醉,奈何藏經閣經文不下千萬,有用的知識自不可能一一銘記於心。

於是,他用玉簡將看不完的書籍全部刻下打包帶走,以備不時之需。

這個世界,廣袤無垠,茫茫無盡的叢林中,盤踞太多太多強橫無匹的未知生物,一味相抗是愚蠢的行徑,如何保命,先輩經驗甚為關鍵。

隻有了解荒獸的習性,方能趨利避害,提高生存空間。

此行,機遇與危機並存!

“吱吱吱!”滄溟鼠頂開石板,從土中鑽出氣鼓鼓的比劃著小爪子通風報信,見陰長生不解其意,竟然抱起筆杆,在經書上寫起文字,讓陰長生暗暗咋舌。

小獸將外麵的情形,一一匯報,包括慧剛布置的暗哨,動用的人數,境界修為,通訊方式等詳細無比,下山要道儼然鐵桶一個。

慧剛為找到自己,不惜將竹隱寺翻個底朝天,藏經閣自是監控重點,不過礙於藏金重地,暫時安穩內罷了。

盡管如此,這陣子打著借書的禪修絡繹不絕,慶幸的是藏經閣內陣法無數,參天書架更是宛若迷宮,決心躲藏非朝夕可覓。

慧剛情急丹藥之故,再下重錘,不惜懸賞三百塊下品靈石,相當於常人一年修行所需,這是一記,重磅炸彈,許多慧字輩僧人,已蠢蠢欲動。

小獸的情報起了重要作用,讓陰長生知道,形勢與己大為不利,必須早做決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