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 十裏紅妝

又等了幾天,袁授依舊沒有消息,三房那邊準備顧明珠與顧慧珠的婚事忙活得昏天暗地,顧晚晴倒悠閑,根本沒人給她張羅衣裳首飾,嫁妝就更別提了。

雖說嫁給袁授隻是權宜之計,但這麽冷清的出嫁,顧晚晴心裏還是有點難過。

她“親生母親”周氏自突發了這場變故後更加地專心禮佛,根本不理外事,也就對顧長生還熱情點,顧晚晴曾跟著顧長生去看了她幾次,但都場麵尷尬,常常她一開口,就冷場了。

如果葉顧氏在就好了。

“姑娘,有人送來一張帖子和禮物,人就等在大廳裏,讓姑娘盡快回話呢。”

顧晚晴掀開冬杏手中捧著的精致小匣看了看,裏麵裝著一些淡金色的海珠和一些金餅子,顧晚晴這兩年也算是有點眼界了,知道這些東西看著少,但價值不菲,當下心裏有些訝異,又從冬杏手裏抽出帖子看了看,看那落款是鎮國公府,更有些意外。

雖然她這個天醫平日裏是有價無市根本請不到,但自從她要出嫁為妾的消息傳出後,以前那些雪片般的請帖就像被風吹散了似的一張也沒來過了。想想,病得快死了非得她出馬的還是少,平時裏想請她的無非是要爭個麵子,可現在呢?一個妾室,請來了不僅不漲麵子,反而還有點丟份。所以顧晚晴現在的行情不太好,她也格外地清靜。

先看了落款後顧晚晴才又回頭去看帖子內容,原來是一個姓石的富賈和鎮國公府沾了些親戚,家中有人重病不治,估計是想死馬當活馬醫,也顧不上什麽麵子了,這才透過鎮國公府來請她,希望她能過府治病。

正好,顧晚晴在家都快閑得長毛了,有機會出去轉轉她求之不得。當下讓冬杏給送帖來的人回了話,略整行裝,把自己包得密不透風的,這才帶著青桐出了院子。

顧晚晴乘著自己的馬車,跟著送貼子的小僮出了府門直往城南而去,約麽過了一個多時辰,那小僮才從前麵的馬車上下來,畢恭畢敬地在顧晚晴車外道:“天醫大人,我們到了。”

顧晚晴掀開車簾看了看,見馬車停在一戶朱門之外,從橫列六扇的門扉便可看出這戶人家的實力非同一般。隻是,當初聶世成南下時明明帶走了京中最頂級的一些富戶商賈,這樣的人家,怎會放過?

不過轉念一想,這石家與鎮國公府沾親,或許就是因為這個,所以逃過了一劫吧?

顧晚晴沒有過多耽誤,由青桐扶著下了車,跟著那小僮來到大門之外,小僮輕叩門環,不消多時,大門開了一角,一個老者問明身份後,將顧晚晴等人帶入石府之中。

往石府大廳去的這一路上,顧晚晴盡被沿途的巧妙布局吸引住目光,這戶主人雖是商賈出身,可品味雅致,府中布置處處匠心可見,隻是可惜現在是冬天,花落草枯,若是春夏之季,這宅子定然目觸皆是美景。

進到大廳之後,青桐被人請到偏廳稍做休息,顧晚晴雖覺得奇怪,但心想可能是主人的病症難以啟齒,所以不便讓外人在場,便由著青桐去了。

而後顧晚晴便被牆上掛著的一幅鬥牛圖吸引住了目光,這幅畫出自於前朝大畫師戴嵩之手,她曾在顧長生的書房中見過,當然是拓本,顧長生當時還感概沒機會一睹真跡的風采,眼前這幅……顧晚晴對書畫沒有研究,可直覺告訴她,這是真跡。

就在顧晚晴走到畫前仔細看著畫上的印章與留名時,突然聽到幾聲嗚咽自身後傳來,她剛一回身,便已被人抱個正著。

“晚晴……”

顧晚晴怔了兩秒,才極喜地回擁住對方,“娘”

竟是葉顧氏

顧晚晴叫了聲“娘”眼淚便已落下,又哭又笑地半天,才鬆開葉顧氏,抬頭又見葉明常站在門口處抹眼淚,欣喜萬分地問道:“娘,你們怎麽會在這?”話才出口,又有些恍悟,“是袁授……”他們的行蹤一直是袁授在掌握的。

葉顧氏擦著眼淚點點頭,“是啊,阿獸他……”說著又失笑,“你瞧瞧,我就尋思著他還是阿獸呢,總想這麽叫,不過叫世子總覺得別扭。”

顧晚晴跟著笑了,“你想叫什麽就叫什麽,別讓旁人聽到就好。”

“那怎麽行?”

葉明常也走過來道:“那可不行,世子現在身份非比尋常,雖說對咱們好,但咱們也得牢守本份才行。”

葉明常這麽一說,葉顧氏又不樂意了,轉過身去把他擠開,挽著顧晚晴道:“別聽他的,別人不行,你還不行麽?你和世子是什麽關係?不說以前,那以後也是最近的……”說到這,她歎了一聲,”眼眶又有點發紅,“就是老天弄人,以你的身份、和世子的關係,再怎麽樣也不能讓你去做妾室啊?五小姐一個庶出的女兒,反而做了側妃。”

葉明常扯了扯葉顧氏的袖子,“你說這些幹嘛?都是王爺決定的事,誰還敢反對?隻要以後世子對閨女好,也就行了。”

顧晚晴也不想多聊這方麵的事,連忙附和兩聲,拉著葉顧氏和葉明常坐下,“你們從頭給我說說,到底是怎麽回事?”

葉顧氏便道:“之前我們不是出京了麽?就待在千雲山旁邊的那個村子,後來聽說皇上南巡去了,鎮北王爺又要什麽‘清君側’,總之亂了一陣子,後來王爺入了京,我們尋思著回京來找你,可是那陣子城門查得很嚴,有路條的才讓進來,我們就被困在城外,又過了不久世子就找到了我們,他說你現在的狀況還不穩定,讓我們先在城外安頓……我還想問你呢,前段時間說是要去關外安頓,我們都出了關了,又說有了變故,到底是怎麽回事?”

說到這個,顧晚晴歎了口氣,又不想他們過於擔心,當下道:“就是我覺得時局太亂,想和你們出關過清靜日子,但丟下顧家那麽多人總不是辦法,所以就……”

葉顧氏聞言也歎道:“聽說大長老與家主都隨皇上南下了?這麽一大家子,可真難為你了。”

葉明常卻道:“不走是對的,做人總要有擔當才是,你身居要位,不能說走就走的。”

顧晚晴點點頭,心裏的暖流一股股地湧出來,好久了,她沒有這種溫暖的感覺好久了。

“再後來呢?你們怎麽又到了這?”

“也是世子安排的。”葉顧氏繼續說道:“世子這段時間一直在忙著給我們安排一個新的身份,好讓我們能在京中安身,又能名正言順地見到你。”

聽到這裏,顧晚晴才發現不止葉顧氏珠翠滿頭華服加身,一副大家主母的模樣,就連葉明常都胖了許多,好像還白了,跟以前相比簡直是天壤之別。

“那這石府也是……”

葉顧氏笑著點頭,“是啊,世子說王爺對你多少有點猜忌,如果我們出現,王爺肯定會將我們控製起來,到時候你兩麵為難。因為把葉字拆開有個‘十’,所以咱們就姓了石。這個宅子原是一個富賈所有,他隨駕南下這裏便空了下來,世子托人買來給我們住,你爹現在是從關外來的皮貨商,在正陽大街還有個鋪麵讓人管著。還有……”葉顧氏指著葉明常,“你看你爹是不是和以前不一樣了?世子手底下有個能人,也不知道給你爹塗了什麽,他就白了……”

葉明常稍有點不自在,摸了摸自己的臉,幹咳一聲,“這是為保險起見,省得有人認出我,現在我有了新的身份,出入又體麵,以前認識我的人就算見到,應該也不敢確定了。說是過幾天還要刮胡子……”他說著又摸了摸唇上的短須,好像有點舍不得。

聽著這些話,顧晚晴簡直像做夢一樣,“這些事都是這十來天辦好的?”

葉明常和葉顧氏齊齊點頭,葉顧氏又拉著顧晚晴出了大廳,沿著石子小路直走到一個單獨的院落前。

那院子門上上著鎖,從圍牆的長度來看院子不小,葉顧氏從懷中摸出一個還帶著體溫的鑰匙,遞給顧晚晴,“世子做得可不光是安排我們。”

顧晚晴疑惑地接過鑰匙,到那月亮門前開了鎖,推開院門,便見滿眼的紅。

偌大的院子裏擺滿了大箱小盒,一擔擔、一杠杠都朱漆描金,流光溢彩,看著不下百抬,抬杠上都綁著大紅的綾緞,襯著周圍的素裹雪景,極為耀眼。

“這裏隻是些被褥衣服,胭脂綢緞,屋裏擺不下了,才布到外頭來。”葉顧氏拉著顧晚晴的手,避開地上的東西來到院中正房之前,伸手將門推開,“這些是內房家夥。”

屋子裏,擺放著各式家俱,房前桌、紅櫥、床前櫥、衣架、春凳、馬桶、子孫桶、梳妝台……應有盡有,最惹眼的是正中占了大半地方的一張千工床,同樣的漆朱描金,工藝繁複得可令現代任何一個匠師目瞪口呆。

“這邊……”葉顧氏又領著顧晚晴到旁邊的幾個屋子去看,“這些是外房家夥。”

所謂內房外房家夥,就是按功能布在內室和外室的家俱,像是畫桌、琴桌、八仙桌、圈椅等都是外房家夥。

“這些都是你的嫁妝。”葉顧氏低著頭,握緊了顧晚晴的手,“爹娘沒本事,給不了你什麽,所幸世子想得周到,五小姐是世子側妃,照規矩是可以亮嫁妝的,你隨五小姐一同嫁入王府,總不能太過寒酸了。”

聽到這,顧晚晴心裏一酸。從定下婚期到現在,她就像被人遺忘了一樣,哪有人為她著想?雖然這隻是權宜之計,但她要出嫁是事實啊,她這些天心裏的鬱悶就別提了,每天自嘲解悶,無非就是想讓自己的心裏好過一點可現在,她真有點撐不住了。人就是這樣,孤立無援的時候能堅強,一旦有了依靠,反而變得軟弱了。

忍下泛起的淚水,顧晚晴意識到了一個很嚴重的問題。這場婚禮,她和袁授都清楚隻是一場戲,既然是一場戲,就有必要同葉氏夫婦說明白,省得他們期望過高,將來失望越大。

當下顧晚晴笑笑,盡量自然地道:“反正都是假的,寒酸一次也無妨。”

葉顧氏一愣,正想開口之時,院門處有人說話,“就算是假的,也不能讓你被人比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