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6 顧炎武和小明

管家劉福好不容易把氣喘勻了,答道:“老爺,是夫人回來了。”劉子光明媒正娶過的女人一共有三個,但是能被劉福稱作夫人的卻隻有彭靜蓉一個,聽到夫人回來的消息,劉子光長出一口氣,這個爛攤子終於有人收拾了。劉子光不善於處理家庭矛盾,往往越弄越糟,彭靜蓉知書達理,聰敏賢惠,年齡也長些,有她出麵梳理各方關係是最合適的了。

“夫人在何處?”劉子光急切地問道。

“是奴才在路上遇到的,聽說這邊有事已經過來了,奴才馬快,所以先到一步。”劉福一邊說著,一邊回身一指,果然見一輛馬車從遠處趕了過來,正是鎮武侯府的四駕豪華馬車,兩邊還有騎士護衛著。

馬車駛到跟前,簾子掀起,露出彭靜蓉的笑臉:“怎麽,妹妹又惹禍了?”劉子光長歎一口氣,登上馬車道:“邊走邊說吧。”

原來彭靜蓉剛從蘇州回來,已經將知名大儒顧炎武請出了山,現正下榻在報恩寺裏,本來是想請老先生到侯爵府暫住的,可是人家就是不領情,非要住在廟裏,這年頭的文化人出門都喜歡住在和尚廟或者道觀裏,顯示自己的清雅脫俗,彭靜蓉也就沒再強求,安頓完了顧炎武,回府的路上正遇到劉福,這才趕了過來。

聽劉子光介紹了情況,彭靜蓉蹙眉道:“老爺,這就是你的不對了,怎麽不分青紅皂白各打五十大板啊,好歹你也問清楚原委再打罵不遲,雖說都是你劉家的媳婦,可趙雯畢竟代表了旅宋朝廷的臉麵,怎麽如此嗬斥,妹妹固然頑劣,也不好隨手就打啊,小丫頭一時想不開做了傻事我看你怎麽收場。”

劉子光傻眼了,道:“這可如何是好?”

彭靜蓉噗嗤一聲笑出來:“相公,我嚇唬你呢,沒事的,女人嘛,哄哄就好了,你不會說話不是還有為妻我嘛,放心好了,這事交給我,回頭你去見見顧先生,忙你們男人的正事去。”

聽了這話劉子光才放下心來,馬車回到鎮武侯府,兩人攜手來到後堂,發現先行來到的趙雯一行人正打點行裝準備開路,劉子光奇道:“這是要去哪裏?”一個太監答道:“公爺,陛下有旨,搬到我國使團駐地居住。”劉子光一下就急了:“怎麽說走就走,這脾氣也太大了吧。”看他又要發火,彭靜蓉勸道:“相公別急,待我去和趙家妹子談談,你忙你的去吧。”

劉子光無奈,隻好暫退,他還不忘問一聲下人:“二小姐和貓小姐回來了麽?”下人道:“一直沒看見回來。”劉子光長歎一聲,這家已經全亂套了,索性不管了,一甩袖子出門去見顧炎武。

顧炎武是當世大儒,但又不屬於東林一黨,學識淵博,品德高潔,在儒林中地位尊崇,請得他出山創辦書院,定能和東林書院分庭抗禮,此人在滿清入侵時曾經說過一句名言“天下興亡,匹夫有責”,鐵骨錚錚,擲地有聲,經常為天下英雄所引用。他雖然才高八鬥,但是不願入仕,誌願潛心著書,教化世人,此番被請出山,不知道費了彭靜蓉多少心血。

關於顧炎武的檔案,彭靜蓉整理了一個小冊子,讓劉子光臨時看看以便談話時候能不冷場,劉子光隨手一翻,發現這位老先生確實和其他才子有所不同,他不但在文學、哲學方麵頗有造詣,在諸如經學、史學、音韻、小學、金石考古、方誌輿地以及詩文諸學上,都有較深造詣,建樹了承前啟後之功。他繼承明季學者的反理學思潮,不僅對陸王心學作了清算,而且在性與天道、理氣、道器、知行、天理人欲諸多範疇上,都顯示了與程朱理學迥異的為學旨趣。撰述了《天下郡國利病書》和《肇域誌》。他還提倡“利國富民”,並認為“善為國者,藏之於民”。他大膽懷疑君權,並提出了具有早期民主啟蒙思想色彩的“眾治”的主張。總之這個人很對劉子光的胃口,是個實用型的人才。

鎮武侯的車駕到了報恩寺門口,和尚們飛也似的跑來迎接,知客僧忙前竄後,小沙彌屁滾尿流,老方丈也親自迎出來,誰不知道鎮武侯出了名的不信鬼神,這回到廟裏來可是大大的給和尚們臉上增光了,老方丈夢吟主持的一張肥臉上堆的全是笑,問劉子光道:“侯爺,您是進香還是還願呢?”

劉子光道:“我來看顧先生的,煩請方丈引路。”

夢吟臉色微變,但很快將失望的神情掩蓋起來,道:“侯爺隨老衲來。”親自引著劉子光來到後院一所簡陋的禪房,道:“顧先生就住在此間。”

報恩寺是京城有名的皇家寺院,占地極廣,清淨雅致,文人墨客來到京城無處落腳往往喜歡借宿在這裏,和尚們倒也有眼光,蓋了不少禪房專門經營這個業務,有錢的主兒住好禪房,沒有錢的就隻能差房間了,顧炎武雖然是知名學者,但兜裏沒有幾兩銀子,而且他執意不願意彭靜蓉出麵幫忙,所以被和尚們安排在最差的房間。

一行人到了門口,剛要進去,忽見一小童走出問道:“你們找誰?”劉子光道:“煩請小兄弟通報一聲,就說學生劉子光來拜顧先生。”

小童不過十一二歲,臉上還掛著清鼻涕,看見蟒袍玉帶的劉子光和穿著錦鑾袈裟的夢吟主持一點也不懼怕,拿棉襖袖子擦了一下鼻涕道:“老師睡覺了,你明天再來吧。”

夢吟和尚大怒,剛要嗬斥小童,劉子光道:“無妨,劉某等等便是。來人啊,取三千兩銀子給廟裏,算是我幫顧先生捐的香油。”一聽有三千兩銀子,夢吟主持虎軀一震,剛才還橫眉冷目的胖臉又笑成了**,千恩萬謝的去了。

時間尚早,隻有下午五點半的樣子,想必是顧炎武旅途勞頓有些疲乏了,劉子光和顏悅色的問:“小兄弟,顧先生什麽時候起身?”小童道:“不曉得。”說著肚子裏發出咕咕的聲音,劉子光微笑,讓侍衛飛跑出去買兩個肉包子來,自己掀起袍子坐在門口靜坐,小童也不理他,拿了把笤帚掃起院子來。

過了一會,侍衛揣了兩個香噴噴的大肉包子來了,小童聞到香味,肚子裏的聲音更響了,劉子光笑眯眯的把小童叫過來,把大肉包子塞給他,小童遲疑的看著慈眉善目的劉子光,想了想終於擋不住肚裏饞蟲的**,大口大口吃起包子,一邊吃一邊還咕噥著:“真香。”劉子光道:“慢點吃,別噎著。”還讓侍衛把水壺拿給小童喝。

小童吃了兩個大肉包子,將兩隻油手在屁股上一抹,看劉子光的目光親切了許多,劉子光趁熱打鐵道:“顧先生睡得這麽早,想必還沒吃晚飯吧?”

說道吃飯,小童一臉委屈:“老師睡得早,喜歡半夜起來喝酒看書,弄得我經常餓肚子。”此言一出,劉子光心裏便有了底,忽然房間裏傳出一聲咳嗽,小童低聲道:“先生要起來小解了,我得趕緊去伺候。”說著迅速跑進屋去。

不一會,屋裏傳來嘩嘩的水聲,聽起來是顧先生在尿尿,同時還有一個老者的訓斥:“小明,你膽子大了是不?佛門淨地竟敢吃大葷,誰給你的肉包子!”然後聲音低了下去,似乎在對話,然後再次高了起來:“不見,老夫要睡覺。”

房門打開,書童小明端著尿盆哭喪著臉走出來,也不敢和劉子光說話,走到茅房倒了尿之後繼續掃地,劉子光不以為意,繼續坐在門口等著。反正他這會也不想回家,想到那幾個老婆他就頭疼,還不如在這清淨的廟裏坐一會沾沾靈氣呢。

這一等就是三個時辰,到了夜間十一點左右,顧炎武才睡醒,剛爬起來就嚷嚷開了:“小明,快給老夫預備酒菜。”那廂小明答應一聲,開始拾掇桌子,顧炎武披了棉襖出屋賞月,看見天上一輪皎潔的明月,忍不住吟出一首詩來,剛吟罷,門口傳來喝彩聲:“顧先生果然吟的一首好詩。”

顧炎武眼睛近視,看不清楚,直到劉子光走到跟前才看見蟒袍玉帶,雖說老顧視權貴為糞土,但是人家侯爺大冷的天坐在外麵等了三個時辰還是讓他很感動。

“侯爺一直在?”顧炎武麵色如常。

“正是,子光未見先生大駕,豈敢離去。”劉子光笑語盈盈。

“果然禮賢下士,劉夫人所言不虛。”顧炎武心中暗道,他是走遍名山大川的豪放灑脫之士,不拘小節慣了的,當下說道:“正巧顧某要進夜宵,侯爺不棄還請共飲一杯。”

劉子光道:“如此幸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