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枕的月光慢慢移動著離開了我的視線,仿佛突然失去自我一樣茫然,豁然地從**蹦起,推開窗子,卻看見母親還在月下忙碌。像舞蹈一樣的美麗月下影,我知道她又在編竹簍,為賺那一毛多的利潤在不停地連夜加工。瞬間,心頭一酸,有一種哭泣的衝動,陡然間轉化成一種莫名的怨氣……土地啊,你能刨出十三億國人的飯菜,卻沒有刨出主人的富裕!你顫抖著、回避著,為什麽?是淚水和汗水把你鹽堿化了嗎?是一鋤一鋤挖碎了你的心嗎?你在恨、在報複,還是在等待著、嫉妒著高樓大廈呢?
血,或許隻有鮮紅的血、沸騰的血被凝固才會在上帝的陷阱裏得到救贖……難道,離開土地就應該得到土地的報複嗎?你既然不願意你的主人來一鋤一犁地挖掘,你又在報複什麽,是你自己,還是別人?
母親全然沒有發現我已經走到她的背後,依然揮舞著手中的竹篾。我輕輕地蹲在母親身邊,母親愕然地問:“這麽晚還沒睡?”
我啞然母親的愕然。
她的手在愕然中依舊揮舞著,絲毫沒有停下來的痕跡。我知道,這是這裏依靠這個尋求經濟來源的人們的看家本領,父母背棄所有的傳統,執著把孩子送出大山,所以她的手格外粗糙,格外靈巧,傷疤格外多。
“媽,我會回來的!”
沒等母親把話說出口,我已經起身離開。心中默默地祈禱:天嗬,你若有眼你就保佑這裏的人們吧!天嗬,你若有心,就為這裏的人們哭泣吧!
月它無言夜亦無言。隻是忘了,明夜會在那裏望月?明夜又有誰為我起舞?明夜又有誰看月下影舞?記起的是新的一天的到來。
一夜難以入睡,直到天亮前才渾噩地睡去。起床時望著空****的家,沒有的母親的身影,沒有了父親的聲音。桌上的空玻璃瓶下壓著村長昨天送來的火車票,還有一遝小幣的錢,桌子旁邊的凳子上放著母親和小妹連夜收拾的行李。
心頭的愁緒若午後的烏雲一樣緊鎖著,交替在眼前閃現的是一年前父親和母親為我準備行李的情景:母親在不停地叮囑,父親在一遍遍地整理行李,然後跟著父親和母親往鎮上去,像兒時學走路一樣,母親走在前麵,父親走在後麵,我走在中間。不時母親在叮囑一句:“一個人在外,萬事小心”、“主義身體,這麽遠父母也照顧不到”、“有什麽事情記得寫信回家”……事實上,從十二歲就離開家在學校住宿,早就習慣了、獨立了,麵對母親不停地嘮叨,不耐煩地冒一句“知道啦!又不是小孩!”父親習慣性地補充一句,“你媽媽也是關心你嗎!”。是啊,他們是關心我,在他們眼裏我永遠是長不大的小孩,隻是如今,我——
“哥!”妹妹蓬頭垢麵地從裏屋端出一碗麵條放在我的麵前,一句話也沒說便出了門。我靜靜地坐了一會兒,提著行李走出門,見妹妹坐在院子的石凳上,攥著衣襟在思索著什麽?
“媽媽出門去了?”
“恩。”
“我走了,你……我有空給寫信!”
一大堆話想說,可到了嘴邊忽然又說不出口了。隻能硬生生地離開。妹妹突然起身拉著我的手,用含著淚水的眼睛望著我,好像訣別一樣認真。我手輕輕地理了理她是頭發,正要轉身而去,她把一塊石頭放到我手上。我知道,這塊石頭是伴隨我們兄妹長大的石頭,是父親煙鬥上吊著的煙袋裏的石頭,可以說是父親留下的唯一的屬於他生命的遺物。石頭還有溫度,應該是妹妹攥在手裏給添加的吧!可不聽話的脖子一句話也沒有說出口,毅然轉身而去!
“哥!大山死了,你是林風!”
“哥,你這風,記得回家……”
……
妹妹反複在身後重複著,直到我走到村口,回頭望那模糊的家,耳畔還依稀著妹妹的聲音。風,風,風過會有痕跡?還知道回家的路??
沿著山
路彎彎曲曲地往小鎮上走去,去坐每天兩班開往城裏的客車,然後坐火車離開,去另外一所大學,去完成一家人,幾輩人的夢想。
擁擠的人群,爭先恐後地往車上擠,往城裏擠。當我終於擠上車的時候,已經沒有我的位置。我無可奈何,隻能等下午的一班車,那麽我很可能趕不上火車。可沒有人會同情我,沒有人會慷慨地讓我,就像沒有人願意做白癡一樣。
車很破,搶到位置的人們交頭接耳,沒有搶到的人無可奈何地往車下擠,還沒有上車的人還在使著吃奶的力氣往車上擠……“大山,大山……”我被一個聲音給叫住了,在晃動的人群中,我隱約看見母親的麵孔。擠到聲音的麵前,母親真的坐在車上。
“媽——!”
“快,大山,我幫你占了一個位置,快坐下!”母親起身把位置讓給我,一下子被擁擠的人流給擠到汽車門口,“大山,大山……”母親被人群推著下了車。我緊緊地抱著懷中的行李,已經沒有了任何情感,或許連任何意識都被磨盡。
“大山!大山!”母親又擠到了車窗口。矮小的身材不及車窗高,隻能使勁地抓住車窗,踮起腳跟吃力地說話:“大山,你一個人出去千萬要小心,注意保護身體,不要生活在過去裏,把這裏的一切都忘了,好好珍惜政府給的這個機會……”
車開始啟動了,母親把手伸過來,把一疊零錢塞到我手裏,“大山,這是……”母親還沒有把話說完,車子已經開了,沒來得及撒手的母親被車子拖了幾米後,才被摔下。我使勁伸頭出去望,隻見滾滾的塵土包裹著身後的世界,也包裹著母親的安慰和我的心,還有那段帶著裂痕的曆史!
手中的錢是濕的,是汗嗎,不,是血!是血嗎,不,是心!是心嗎,不,是愛!……我想,可能還是汗,是母親天沒亮就抗著連夜加工的竹簍到集市賣掉,然後換了第一張車票,還把剩下的零錢塞給遠去的兒子做盤纏。
(本章完)